晴朗的午後,白色鍾塔頂部,鋼框架結構平台上。


    天空幹淨得像一張僅塗了寥寥數筆的藍色畫布,隻有幾朵白雲和天空中的飛艇偶爾點綴其中。沾染著些許鹽味的烈烈海風正迎麵朝他吹來。


    「我說……」


    望著腳下火柴盒大小的紅色磚房和螞蟻般的行人,艾德對著雙手吹了一口氣,搓了搓手掌說道:


    「真的有必要一上來就玩真的嗎,不用先去郊外找個斜坡先練習下嗎?」


    據他所知,城市低空飛行應該算是高難度的項目了。第一次翼裝飛行就這樣飛會不會有點兒太極限了?


    「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練習了很久嗎?」


    安潔莉卡眯起雙眼,姣好的麵容泛起一抹笑意。那是種極為真摯動人的笑容,這點和她哥哥很像。


    「那倒沒有。」艾德誠實地答道。「當時箭在弦上,哪有工夫做心理準備呢。」


    雖然成功了,第一次開槍殺人的命中率顯然不是很理想。他甚至還能模糊地記得每一發子彈發射出去的彈道,以及打偏在地麵上的叮當作響聲——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那些不受控製彈跳的子彈很可能傷到他自己。


    「那就是了。這不會比殺人更難的。」安潔莉卡語氣柔和地說道,「就算出現意外事故,隻要及時打開降落傘,我相信您的身體素質和反應速度也能確保避開致命傷。」


    「好吧。我明白了。」


    看來是非跳不可了。雖然艾德心底知道這沒什麽好怕的,但對於生於地麵的人類來說,第一次飛行終歸是有些緊張和陌生。


    「還請小心。」安潔莉卡後退幾步,讓開了賽道。


    艾德挺直腰杆,摩拳擦掌地伸展了一下機械骨架。在他身後的這台倒三角形狀、約半米寬一米高的盾狀機械裝置被稱之為「駿鷹翼裝」——皇家學會前沿型號可折疊式單兵飛行翼裝。負載能力極強,足以承載獵鷹鎧甲的重量。


    「駿鷹」根據地區的神話和傳說也被稱之為「馬鷲」或者「角鷹獸」,通常被學者認為是獅鷲和馬混種的後代。


    那是一種前半身近似獅鷲、後半身像馬的大型有翼猛獸,就像這副翼裝本身一樣。


    艾德推動肩部的控製杆,沉默的機器發出一聲不安的躁動,利用一種近似鍾擺的回旋由倒三角翻轉為正三角,展開了它寬闊的、鋼鐵骨架支撐的雙翼。


    他後退幾步,開始助跑,沿著梯形的加速斜坡一路衝了下去——


    霎時間,失重感包覆住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種近似於夢境的驚愕錯覺,但此刻又無比真實。


    海風被翼裝的雙翼撕碎,發出一陣怪異的耳鳴。羽翼迫不及待地吞咽著風,像是饑渴的旅人大口啜飲起綠洲的甜水。


    漸漸地,喝飽了風的鋼鐵肌肉繃緊起來,艾德感覺到自己被那股包裹著他的力量輕輕托起。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了上來,似與故人猝不及防的相遇——就像他拿起劍時那樣。


    他意識到,來自亞瑟人物卡的潛意識正在影響著他。在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他變成了一隻雛鷹,仿佛生來就會飛翔。


    艾德駕輕就熟地在氣流中穿梭起來,避開那些高聳的建築。他能看到地麵上翼裝飛行比賽留有的賽道標識,那是一條最為安全的路線。


    就這樣,他飛快地穿過所有事物——行人、馬車、火車,甚至這座城市本身。


    一條條馬路將這座城市的街區切割成兩半,將人們彼此分割開來。他隱隱聽見底下有人說話的聲音,但卻連一個詞也辨認不出來。


    很快,越過常青藤橋,中央區危險的高樓大廈消散不見,映入他視野的是東區那低矮臃腫的建築群,像是一個黑灰色的小矮人,醜陋難堪、毫不起眼。


    工廠煙囪排出的黑煙令人生畏,平時在地麵上的時候這些黑色的濃煙並沒有這般恐怖。但此刻它卻伴著濃烈的焦臭味和硫磺氣息,仿佛來自地獄魔鬼的肺。


    咳。好吧,我猜這也是工業化必須付出代價的一部分……


    艾德屏住呼吸,操控著翼裝閃轉騰挪,嚐試甩開這些惱人的工業煙霧。根據他的估算,隻要再前進二十或者二十五公裏,他就可以到達最近的一處降落點了。


    等等,那是什麽?是鏡片折射的原因還是我出幻覺了?


    在他擋風目鏡的視野裏,一縷輕飄飄的、奇怪的絳紫色雲煙出現在視野中,在一眾向上升起的黑色濃煙中如同鶴立雞群。


    艾德不確定這是否是由於空氣中的煙塵顆粒物導致的陽光散射異常。直到他衝出煙塵,才發現那並不是錯覺——


    天空中,一艘飛艇正緩緩地向地麵下沉,伴隨著絳紫色的雲煙,將午後的碧空染得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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