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劫持良家女子?!你……你那隻眼看見我劫持良家女子?!”唐蕭逸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一手拉著自己的夫人,被眼前這野丫頭給氣的臉都白了。


    蘇玉蘅直接笑彎了腰,捂著肚子直‘哎呦’。


    “這是本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樂意抱著她滿天飛你管得著嗎你!”唐將軍怒衝衝的。


    “滿天飛?”衛章早就聽見動靜出門來,看見院子裏的落湯雞,奇怪的問:“那不是公雞能做的事情嗎?怎麽你也會?”


    “將軍……你!”唐蕭逸撞死的心都有了。你能不能不提公雞這倆字?你不知道那是我心口不可言說的痛嗎?!


    黃芪一看這位‘強搶民女’者居然跟自家將軍認識,頓時驚慌,忙福身請罪:“奴婢不認得大人,誤將大人當成了歹人,還請大人恕罪。”


    唐蕭逸正要說話,卻被衛將軍給擋了回去:“潑的好,下次誰敢在這裏東跑西顛的還滿天飛,繼續給我潑。”說完,將軍冷冷的斜了落湯雞一眼,轉身進屋去了。


    蘇玉蘅拿了帕子給唐蕭逸,低聲歎道:“我說叫你安分些,偏生不聽。這下好了吧?”


    “蘇姑娘!”黃芪認識蘇玉蘅,忙上前來見禮:“奴婢給蘇姑娘請安。”


    “看清楚了!”唐蕭逸一肚子火沒出發,朝著小丫鬟就去了,“她現在不是什麽蘇姑娘!是我的夫人!唐夫人!知道了嗎?!”


    “呃……是,大人。”黃芪原本就滿心愧疚,見唐蕭逸發火,就更害怕了,忙欠身點頭:“唐夫人,唐夫人。”


    “好了!”蘇玉蘅覺得唐蕭逸一個堂堂武將跟一個整日照顧花草草藥的丫鬟一般見識實在丟人,拉了丈夫一把,問黃芪:“我夫君的衣服濕了,這個樣子進去看夫人有些不雅,你能不能幫我去找一身幹淨的來給他換上?”


    “好,請大人隨奴婢來。”黃芪現在是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完全沒了剛才罵人的氣勢。


    唐蕭逸也不好真跟一個小丫鬟計較什麽,便歎了口氣跟她去了廂房。


    片刻後,唐將軍夫婦在內院小花廳裏落座。香薷和烏梅奉上香茶之後,姚燕語方笑道:“黃芪那丫頭一直在莊子裏,沒見過什麽世麵,衝撞了二爺,還請二爺不要生氣。”


    唐蕭逸忙拱手笑道:“不知者不怪嘛,兄弟怎敢生氣。”


    衛章則蹙著眉頭直接問:“你們二人今兒來是有什麽事嗎?”


    姚燕語悄悄地看了一眼衛將軍,心想你說話就不能拐個彎兒?人家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衛章接到夫人責備的眼神,淡淡一笑。開什麽玩笑,唐蕭逸閑的蛋疼了才來這裏找不自在。


    “老大,我來是想跟您說一聲,南苑禦馬瘋癲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說到正題,唐將軍神色一凜,“雖然照顧禦馬的那個人死了,但我找到了他在柳樹巷子的家人,他妹妹說,他臨死之前往家裏送了二百兩銀子。還往家中的杏樹底下買了些東西,後來他妹妹把那些東西挖了出來,竟是一匣子珠寶。”


    “嗯。”衛章點點頭,看來是真的有人蓄意而為了。


    “屬下調查了事出前幾天所有靠近過禦馬監的人,通過一番排查,有幾個人十分可疑。”唐蕭逸說著,從懷裏拿出了一張名單遞給了衛章。


    衛章接過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這幾個人裏,以胡青和馬六最為可疑,他們後麵的主子也不是尋常人。而且,據我推測,二百兩銀子和一匣子珠寶應該不是一個人給的。”


    衛點了點頭,也覺得唐蕭逸推測的有道理。


    根據名單上的標記,看出胡青是恒郡王的人,而馬六則是憬郡王的人。兩個人都是皇子,且都已經封王,開始參知政並漸漸地擴大自己的嫡係力量。


    但衛章覺得,身為人子,兩個皇子都不像是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來。尤其是恒郡王,他一向都沒什麽野心,隻喜歡留戀山水,喜歡書畫和茶道。更不像是能做這種事情的人。


    皇上不但是皇上,還是他們的父親。弑父這樣的事情,若非有足夠的先決條件,一般人是做不出來的。


    難道真的是為了那把龍椅?應該還不到時候。衛章沉思著眯起了眼睛,心裏默默地想著這事兒有多少‘借刀殺人’的可能。


    姚燕語對這些事情沒興趣,便朝著蘇玉蘅擺擺手:“蘅兒,咱們去裏麵說話。”


    蘇玉蘅忙上前來扶著姚燕語起身,兩個人往裏麵去了。


    “韓姐姐現在怎麽樣了?”姚燕語一邊在涼榻上落座,一邊問。


    “我今兒來就是為了這個呢,後兒後日是卓兒滿月,韓姐姐讓我來問問姐姐能不能回城參加滿月宴呢。”


    姚燕語無奈的笑著搖搖頭:“怕是不行。我現在這種狀態,走不了幾步路就沒力氣了,將軍不會答應的。”


    “我料想也是。姐姐這次是傷的太狠了。我現在都不敢看將軍,那日真是把我嚇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蘇玉蘅想起那日自己跟姚燕語說韓明燦難纏時衛將軍那殺死人的眼神,依然心有餘悸。


    “你怕他做什麽?他又不能吃了你。”姚燕語好笑的問。


    “他是不能吃了我,但被他瞪一眼,我好幾天都吃不下飯。”蘇夫人誇張的拍了拍胸口,“我真是不敢想姐姐是怎麽跟將軍過日子的,你看著他那張臉不覺得害怕嗎?”


    “之前也沒見你這麽怕他啊?”姚燕語奇怪的問。


    “那是因為之前我沒惹到他。”蘇玉蘅無奈的歎道:“我可記住了,以後不管怎麽樣,萬萬不可惹到將軍,否則定會被他的眼神飛刀給‘唰’的一下,直接戳死。”


    裏間屋裏傳來二人銀鈴般的笑聲,外邊唐將軍忍不住看了珠簾一眼,摸了摸鼻子歎道:“將軍真是好悠閑,睡在溫柔鄉裏不想醒了吧?”


    “難道你沒有?”衛將軍鄙夷的橫了唐笑一眼,忽然問:“對了,我前些日子聽大風說,十九樓的花魁還盼著你去喝酒吟詩都盼出相思病來了,你怎麽沒去?”


    “噓——”唐蕭逸跟燒了尾巴的貓似的蹦起來,然後壓著聲音咧嘴求饒:“老大我沒得罪你吧?你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衛章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珠簾,沒再說話。唐蕭逸趕緊的表忠心:“軍務和將軍要查的事情我會努力的,盡快給將軍一個滿意的答複,將軍你就放心的陪夫人修養吧,外邊的事情有兄弟我呢,決不讓你操半點心。”


    “嗯,中午留下吃飯吧。”衛將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裏有不少野味,還有夫人釀的藥酒。”


    “野味我喜歡,藥酒就算了吧,我還有正事兒呢,不能飲酒。”唐將軍現在對一切藥酒都敬而不敏。尤其是夫人配製的。


    唐蕭逸和蘇玉蘅今日也是難得清閑,不僅留下來吃了午飯,還直接留宿一晚。原因無他,下午的時候雨開始下得大了,用唐將軍的話說,這叫下雨天留客,不留也得留。


    姚燕語讓人給他們夫婦收拾屋子住下。晚上雨下的小了些,蘇玉蘅便說要去葡萄架下聽牛郎織女說悄悄話。


    姚燕語笑道:“你們去吧,我不去。”


    聽什麽悄悄話,分明都是蚊子在叫,傻瓜才去喂蚊子呢。偏生唐蕭逸還興致勃勃的叫人搬了藤椅去葡萄架下擺好,拉著夫人去了。第二日蘇夫人臉上脖子上好幾處紅斑,丫鬟問起她隻說是蚊子咬的,姚燕語卻偷偷地笑,心想下嘴這麽狠,得是多饑渴的蚊子啊!


    此是後話,且不提,隻說衛章看兩個人走了,立刻吩咐香薷:“去替夫人收拾床鋪,夫人累了,要休息了。”


    香薷忙應聲進去鋪床,姚燕語悄聲道:“等他們回來再睡吧?不然多沒禮貌。”


    “人家去聽牛郎織女了,有咱們什麽事兒?早些睡吧,明兒雨停了我帶你去林子裏采蘑菇。”衛將軍說著,攏著夫人的肩進了臥室,當夜自然也是春風一度,無限旖旎。


    第二日一早,雨果然停了。


    衛將軍果然兌現諾言,一早起來帶著夫人去采蘑菇。


    姚夫人站在山林間,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踩過滿是露水的草地,然後蹬上一塊青石,張開雙臂仰著臉,吸一口清潤的空氣,一開心便吟了一句詩:空山新雨後……


    然後就頓住了,後麵一句好像不應景啊!


    “姐姐這詩起的好,怎麽不見下一句?”蘇玉蘅提著裙子跑過來,露水早就打濕了她蓮青色的繡花鞋,上麵繡的荷花瓣上也沾了泥巴。


    姚燕語伸手把她拉上了石塊,無奈的笑道:“因為就沒有下一句啊。”


    蘇玉蘅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總是這樣,難得見你高興了吟一句詩,卻又畏手畏腳的收回去了,其實吟詩不過是抒發一下自己的情緒罷了,誰還認真去計較什麽好壞?”


    姚燕語看著蘇玉蘅嬌媚的容顏,心裏一怔:是啊,我總是這樣,之前是因為庶女的身份不敢張揚,後來又礙於各大家族的勢力而不得不壓抑自己的個性,而現在,在這雨後山林之中,隻有愛人和朋友在一起,完全可以毫無顧忌,想怎樣就怎樣,為什麽我還是放不開呢?


    再想蘇玉蘅,說白了她也不比自己好的了多少,同樣庶出的身份,爹娘在她小時候便去了南方,留她跟著大房。雖然又大長公主疼愛了幾年,可大長公主卻早早的去了。現如今,她說到底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卻依然能夠過的這樣開心。叫人好生羨慕。


    姚燕語想到這些,心裏便升起一股一樣的豪情來。那種感覺有些奇怪,好像前世她站在演講台上麵對業界精英做學術報告,那種學而優帶給她的自信在緊張的氣氛中慢慢地膨脹起來。


    我不比任何人差,我甚至比他們都強。


    他們能做的我一樣能做,而我能做的他們卻不一定能做到。


    我沒有必要懼怕任何人。他們都將被我的學識所折服。


    我是最優秀的!


    我獨一無二!


    “姐姐?你想什麽呢?”蘇玉蘅探過身子來,看著姚燕語亮晶晶的雙眼。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有一種錯覺,眼前的這個姚姐姐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樣呢!


    隻是還沒等她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姚燕語便嫣然一笑,說道:“我在想剛才那首詩的下一句啊!”啊?那姐姐想起來了嗎?“”想起來了,你聽著——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姚燕語大聲把這首古詩讀完,甚至念到最後那一句的時候,竟也生出幾分拋開凡塵俗世,去留隨意的瀟灑來。”好詩!“蘇玉蘅立刻擊掌稱讚,”真真是字字珠璣,姐姐好文采!“”這可不是我的文采好,是人家的詩寫得好。“姚燕語輕笑道。”是哪位大家的名作?我怎麽沒聽說過?“蘇玉蘅有些不信。”是一位很有名的田園詩人,他叫王維。這首詩叫做《山居秋暝》。“姚燕語如實回道。”王維?“蘇玉蘅認真的想了想,”是江南織造府王家的子弟嗎?“蘇玉蘅認真的問。”呃……“姚燕語搖搖頭,默默地囧出一頭的汗。


    蘇玉蘅還要再猜,唐蕭逸已經過來把她拉走:”剛我看見那邊有好大的蘑菇,咱們去采了給靖海侯夫人送去。“”好啊。“說到靖海侯夫人,蘇玉蘅立刻把王家子弟拋開,跟著唐蕭逸走了。


    姚燕語轉頭看見衛將軍黑著臉站在麵前一言不發,眼看著這又是生氣了,便居高臨下伸出手去彈了一下他冷硬的腦門,笑嘻嘻的問:”誰又惹著你了?“”王維是誰?“衛將軍一邊伸手去把人從石頭上抱下來,一邊問。”是一位很偉大的文人啊。他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又文采斐然,才名遠播,是一個可以名垂青史的人哦!“姚燕語理所當然的說。


    姚夫人一向眼高於頂,一般二般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想當初衛將軍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娶回家的。現如今哪個王八蛋能當得起她這番誇獎?


    衛將軍抿了抿唇,似是忍無可忍,直接劈頭蓋臉的就問了:”你們怎麽認識的?他如今在哪裏?任什麽官職?“”呃……“姚燕語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到,連續咳嗽了兩聲,才笑道:”我沒那麽幸運能認識這樣有才華的人。“”所以隻是你仰慕那個混蛋?“衛將軍火了。他心愛的女人仰慕別的男人?這還了得!這必須不能忍啊!


    姚燕語笑眯眯的看著馬上要暴走的男人,抬手撫著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搖頭歎道:”你說你怎麽能這麽可愛呢?“”說正事兒呢,別鬧。“衛將軍一扭臉,撇開那隻搗亂的小手。”正事兒就是,我隻從書本上見過這個叫王維的人啊!他好像是前朝的古人吧……我之前偶然翻書的時候看到他寫的幾首五言詩,覺得不錯,偶爾還可以拿來唬唬人,所以就背過了。“姚夫人一本正經的歎了口氣,”沒想到有些人閑著沒事兒跟古人較勁,平白無故的喝了半瓶子醋,酸不酸?嗯?“”你故意的!“衛將軍的耳尖頓時通紅,生氣的瞪著懷裏的人。”我哪有?是你自己想歪了,卻賴別人。“姚夫人輕聲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剛才蘇夫人問的時候你為什麽不直接說?還要拐那麽多彎兒?把一個古人誇得天上僅有地上絕無的?“衛將軍清閑了這些日子,嘴皮子漸漸地利索了,話也多了起來。”人家本來就是一代文豪嘛!我誇他兩句怎麽了?“”你在你自己的男人懷裏誇別的男人?“”那……那是古人啊!早死了多少年了!“”古人也不行!“”你還來勁了!“”嗯!“就來勁了!怎麽著?


    姚夫人看著某人冷著個臉,一副你不認錯我就不轉晴的樣子,無奈的揉了揉眉心,說道:”好了,別走了,還采蘑菇呢!再走就到山頂了。“


    衛章抬頭看了看四周,果然,他隻顧著跟夫人較勁,於是一肚子火都發在腳上,大步流星的沒一會坐下,把人放在腿上抱著,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你是不是更喜歡文人一些?“


    姚燕語‘撲哧’一聲笑了:”傻瓜,什麽文人武將的,我喜歡誰你還不知道嗎?誰能有你好啊?誰比得上你?我喜歡的是你,我愛你。“


    話音剛落,姚燕語便覺得抱著自己的那雙有力的臂膀猛地一緊,勒的她有些窒息,然後便是一陣腦暈目眩,醒神時她已經被衛將軍半壓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之上。”你剛說什麽?再說一遍。“衛章目光如炬,視線牢牢地鎖住她的雙眸,眼神犀利如鋒直直的刺到她的心裏去。”說多少遍都可以,我喜歡的是你,我愛你。“姚燕語微微的笑著,伸手去撫他的眉眼,”前生今世,我隻愛你一個……唔!“最後那個‘人’字沒有說出來就被衛將軍給吞進了腹中。


    瘋了一樣的狂吻,充滿了肆意的侵略,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把她逼得眼角裏溢出大顆的眼淚方才罷休。”瘋了你!“姚燕語舔了舔疼痛的唇,毫不意外的嚐到了一點腥甜。


    衛章粗糙的手指輕輕地揉著她紅腫的唇,啞聲說道:”燕語,今生來世,我也隻愛你一個。“


    姚燕語一邊點頭一邊苦笑,心想我說前生今世,可都是真的,我上輩子是真的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而你的來世,誰知道在哪裏?奈何橋上孟婆湯一喝,你哪裏還知道我是誰?


    不過算了。她連明天會怎樣都不去想了,哪裏還有精神去想來世?


    自這日起,姚燕語放開了所有的心事,拋開所有的羈絆,開始專心的去愛,去被愛。


    在這個小農莊裏,除了近身服侍的幾個下人之外,沒有人任何人來打擾,隻有她和衛章兩個,仿佛世外桃源。


    心情暢快,身體恢複的也很快。又經過十來天的調養,除了內息依然不見蹤影之外,姚燕語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十之六七了。


    轉眼便是中元節。這是大雲朝的傳統,是超度亡靈的日子。


    每年的這日,大雲朝的城郊便會有各大家族拿出銀錢來,搭竹棚,立花牌,設神壇,演大戲,誦佛經,辦齋宴,派白米……


    這就是佛道兩家都十分注重的節日,道士建醮祈禱,佛門則大行方便,超度亡靈,也叫盂蘭勝會。


    衛將軍素來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此乃大運民俗,不可不尊。


    將軍府裏的祭祀之事自然有蘇玉蘅打點,更有長矛上下奔走。隻到了這一日傍晚,衛章帶著姚燕語去雲都城郊的護城河裏放了幾盞河燈,為逝去的人祈禱了幾句之後,然後便牽著她的手順著河邊隨便溜達。


    晚風習習,人來人往,有商販們擺出各種花樣的河燈販賣,還有一些販夫挎著籃子買些瓜果小吃,那些平日裏不怎麽出門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今日也結伴出遊,更有那些青年公子們夾在其中製造各種偶遇,以往冷清清的護城河邊竟是十分的熱鬧。


    因見前麵有人請了佛門子弟給自家先祖超度祭祀,法事做的很大,有許多百姓為官。姚燕語忽然說道:”我們也去寺裏上柱香吧?“”這都晚上了,哪有去上香的道理?“衛章好笑的問。


    熟料姚夫人卻很執著,說道:”今日與平時不同嘛,就算不能上香,大悲寺裏肯定也有法事的,不如我們去捐贈些銀子,請寺裏的法師超度一下那些孤魂野鬼也好。“”什麽孤魂野鬼?“衛章皺眉。”你常年征戰,總是殺虐太重了。我們去捐些銀子做些法事,也圖個安心,好不好?“姚燕語低聲歎道。


    衛章緊緊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半晌才應道:”好。“


    大悲寺身為皇家寺院,在七月十五這日沒有別家寺院的繁忙紛雜,但也比平時忙碌了許多。僧侶們同樣要做法事超度那些地獄裏放出來的惡鬼。


    衛章攜夫人一進寺院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香火氣息,有小師傅上前行禮,衛章簡潔的說明來意,小師傅正要引著人去正殿,旁邊閃出一位上歲數的老僧來朝著衛章夫婦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二位施主終於來了!“”哦?“姚燕語驚訝的問:”師傅這話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等我們?“”請二位施主跟老衲來。“老和尚卻嘴嚴得很,是一個字也不多說。


    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衛章,衛章伸手拉著她隨老僧往後麵去了。


    後麵的禪院相對前麵來說清淨了許多,衛章牽著姚燕語的手隨那老僧進了一所幹淨寬敞的院落,進了院門後,老僧便住了腳步,又道了聲佛號,欠身道:”二位施主請進,大師已經久等了。“”謝謝師傅了。“姚燕語對老僧欠了欠身,隨著衛章往院子裏走去。


    禪院裏有兩棵百年月桂,此時正是枝葉婆娑之際,樹冠宛如碩大的傘,罩住了大半個院子。樹下擺了兩張簡約的木榻,榻上設小幾,幾上兩盞清茶。


    小幾兩邊一僧一道,正在品茶閑聊。一僧正是閉關兩月的空相大師,而那一位道者,卻是白發蒼蒼,精神矍鑠,一派仙風道骨。


    因見衛章夫婦進來,空相大師嗬嗬一笑,說道:”道兄,老衲跟你說的那個奇女子來了。“”哦?“那位道者抬頭看過來,目光從衛章的身上掃過之後,直接盯住了姚燕語,待人走近了,才輕聲一歎,不屑的搖頭:”不見絲毫奇異之處,明明是紅塵中一俗人,老和尚如今也學會了誇誇其談了。“


    姚燕語一聽這話,便知道這道者是瞧不上自己了,於是好勝之心一時突起,淡淡的說道:”但凡能在這個世間行走的,有誰不是俗人?難道道長已經得道成仙,不再吃五穀雜糧,不再喝有根之水?“


    空相大師和那道者聞言皆是一怔,片刻之後,二人又哈哈大笑。


    那道者攆著雪白的胡子上下打量著姚燕語,笑道:”你這丫頭好毒的嘴巴。你就是那個無師自通,憑著一本《本草拾遺》就學會了太乙神針的奇女子?“


    姚燕語聞言不禁看向空相大師,見空相大師點了點頭,方應道:”奇女子不敢當,太乙神針精妙無窮,小女子隻學了十之一二,更不敢說‘會’了。“


    那道者又嗤笑一聲,搖了搖頭,端起茶盞來品茶,不再說話。


    空相大師抬手請衛章和姚燕語落座,方道:”聽聞姚夫人為給皇上治傷,耗盡了內息,如今看來果不其然,臉色還好,隻是聽這氣息,似是還沒恢複?“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說道:”這次是真的耗盡了心力,所以很難恢複了。“


    空相大師輕輕一歎,又看向衛章:”衛將軍近日來倒是清閑?“”拋開所有繁雜公務,一心隻陪夫人調養,算得上清閑。“衛章朝著空相大師欠了欠身,說道。”如此也甚好。“空相大師另外拿了茶盞,親手斟了兩杯茶分給衛章和姚燕語。


    二人忙接茶道謝,之後姚燕語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那白發白須的道者,說道:”剛進寺門的時候便有老師傅說大師已經久等了,竟不知大師找我有何事?“”不是老衲找你,是這位道長。“空相大師抬手為姚燕語介紹:”這位就是當初老衲送你《太平經》時跟你提及的那位道家長者,道號:青雲子。“


    姚燕語聞言,忙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起身朝著白胡子老道深深一福:”剛剛是燕語言語無狀,還請道長海涵。“


    這老頭的一本經書,為自己開辟了新的領域。雖然現在自己內息全無,但說到底人家還是間接的幫過自己的,想到剛剛自己對人家說的那幾句話,姚燕語心裏著實愧疚。


    白胡子老道一擺手,又瞟了姚燕語一眼,問:”你既然拿了我那本經書,為何不好生練習,給人治個傷就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聽說還是一個半月之前的事情了?你研修太乙神針,救人一次就頹靡這麽久?也太沒用了吧?“


    姚燕語一怔,有些不知該如何說才好。衛章卻猛人一個凜冽的眼神掃過來,恨不得把這個戳了妻子痛處的老道給滅了。”我……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半晌之後,姚燕語低下頭去特別心虛的回道。”我們走吧。“衛章把茶盞往一旁小幾上一放,起身便呀拉著姚燕語離開。他捧在心尖子上的人對著一個外三路的什麽老道低聲下氣的,憑什麽?”這位大將軍好大的脾氣。“青雲子淡淡的說著,又悠閑的品了一口茶。”道長不是自詡乃方外之人麽?居然也關心這些世俗之事?“衛章冷冷的給了青雲子一道眼風,拉著夫人轉身就走。愛誰誰,本將軍才不在乎呢。


    姚燕語不想走,無奈她本來就沒什麽力氣,如今內息全無,更抵不過衛將軍的蠻力。於是不得已被他拉著走了兩步。


    之後,便忽然頓住了腳步。”咦?“姚燕語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的腰,腰上不知何時纏上了一縷白色的絲縷,順著絲縷看過去,卻是青雲子老道手裏的拂塵。”走什麽走?你以後都不想用太乙神針了?“青雲子淡淡的問。”想用。“姚燕語頻頻點頭。


    衛將軍立刻皺起了眉頭,不悅的說道:”不用太乙神針難道就不能給人治病了?“”不用太乙神針也能治病,但太乙神針會在她的手裏斷絕,再無流傳下去的可能了。“青雲子看著姚燕語,目光平靜無波:”你將是這世上最後一個曾經用太乙神針給人治病的人——啊,不,是用半拉子太乙神針給人治病的醫者。“


    姚燕語轉頭看向衛章,目露乞求之色。她兩世為人都是出色的醫生,決不能因為眼前的一點挫折就放棄,而且這老頭兒明顯就是想幫助自己,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放棄呢?


    衛章哪裏不懂她的心思,於是輕聲歎了口氣,放開了手。


    姚燕語回握衛章的手一下,轉身朝著青雲子深深一拜:”求道長教我,幫我。“”你起來吧。“青雲子手腕一抬,把拂塵收了回去,又問:”空相大師說三年前已經給了你那本《太平經》,為何三年時間過去,你竟然不能修成一點內息,以養自身呢?“


    姚燕語忙回道:”承蒙空相大師指點迷津,弟子也曾修的幾分道家的內息,隻是一旦用過,便會減弱,需要時間慢慢地恢複。雖然這幾年從不敢懈怠,但依然因為上次皇上受傷嚴重,我連續施針醫治,指使昏迷三日,現在是內息一絲也無,休養了一個半月,依然沒有用。“”按照八段錦修習心法本來是不錯的,但這需要修習的人從幼年做起,打下堅實的基礎,循序漸進,然後頓悟之後,再修煉數年,方可形成渾厚的內息,從而通過太乙神針針法疏散病痛病灶,以達到治病救人的效果。而你——我說你半拉子你還不高興。本來基礎就弱,修習的時候心又不靜,那點內息必然浮躁的很。一用就盡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姚燕語聞言忙應了幾個是,不敢言他。”這樣吧,我也懶得再去找個徒弟去叫他太乙針法,既然針法你都懂了,那我教你點內功心法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如此能使太乙神針不在我輩手裏失傳,也是一種造化。“青雲子說著,又問姚燕語:”你現如今住在哪裏?“”蝸居小莊。“姚燕語立刻目露欣喜,聽這意思是這老頭兒要跟自己走?她原本還以為自己會留在這寺裏跟他學心法呢。”什麽小莊?這什麽奇怪的名字?“青雲子老頭兒皺眉咧嘴。”以前的六如山莊。“衛章老大不樂意的。”哦!早說嘛!那不是那隻死獸的地盤嗎?“青雲子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之後又叮囑了衛章:”等等,你就是那隻小野獸吧?“”臭牛鼻子,別當我不敢揍你!“衛章怒視著青雲子,拳頭攥的咯咯響。”啊哈哈……“青雲子忽然仰天大笑這從榻上跳起來,走到衛章麵前左轉右轉,最後笑著歎了口氣:”哎!二十年沒見,你怎麽長成這樣了?“”你是誰啊?本將軍不認識。“衛章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姚燕語這會兒才聽明白,原來她家夫君是遇到了老熟人。不過,二十年?那時衛章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嘛,怎麽就不能長這樣了?難道他小時候是個小怪物?”臭小子!“青雲子笑眯眯的揚起拂塵想去敲衛章的頭,衛章迅速躲開,一把抓住他的拂塵,暗暗的用猛力,想要把這隻討厭的蠅甩子給扥過來,熟料這牛鼻子老道長得精瘦無比,力氣卻不小,隻把他拽的晃了晃身子,然後二人進入僵持狀態。


    姚燕語看著臉色鐵黑的衛章,再看笑眯眯的老道,無奈的歎了口氣:”好了!夫君,你放手。“


    衛章冷冷的瞪了青雲子一眼,忽然猛地放手,壞心眼的想把這牛鼻子晃一下。熟料青雲子不上當,早就做好準備,借勢往後一跳,又坐回到榻上,笑眯眯的點頭:”不錯,臭小子,再練二十年,老夫就不是你的對手啦!“


    姚燕語聽了這話默默地腹誹:再練二十年你丫還活沒活著都兩說著,當然不是我家夫君的對手了。”好啦!幾位是要在禪院中休息一晚呢,還是這就走?“空相大師笑眯眯的看著三個人,問。”老和尚你這是要送客的意思?“青雲子涼涼的橫了空相大師一眼。


    空相大師笑得跟佛爺似的,卻不說話。”罷了,咱們走吧,想那六如山莊也不必這千年古寺差。“青雲子手中拂塵一甩,起身下榻。”蝸居小莊。“衛章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青雲子立刻一拂塵抽過去:”嘖!你個死小子,專門跟我作對是吧?你爺爺還不敢對我不敬呢,你這臭小子還敢翻天?“


    衛章懶得理他,跟空相大師告辭後,轉身拉著姚燕語的手往外走。


    姚燕語回頭看青雲子,那老道捋了捋潔白的胡須,黑亮有神的眼睛一眨,嘻嘻一笑躍身而起,在月桂樹上停留了片刻便縱身飛走,身影極其瀟灑。”好厲害。“姚燕語欽佩的讚歎。”雕蟲小技而已。“衛將軍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牽著夫人的手出寺院,騎上黑風回蝸居小莊。


    然後,在他們一進小莊莊門的時候,抬頭看見躺在樹杈上的老道正興致勃勃的賞月呢。


    青雲子入住蝸居小莊,這對姚燕語來說是轉折性的改變。隻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接下來的日子卻跟她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原本姚燕語以為身為道學高手,青雲子會讓自己行拜師大禮,然後幫自己打通任督二脈,然後輸入強大的內力給她,從此後,她姚燕語也是一代高手了。


    隻是,以上情節一個也沒有。


    青雲子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帶著姚燕語或往山林深處,或在水麵泛一葉輕舟,或者直接在三更半夜拎著她去屋頂。


    總之就是找一切幽靜的地方,讓她打坐冥想。冥想自己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冥想她就是樹,就是水,就是石頭,就是屋頂上的那片灰瓦。


    開始的時候姚燕語隻能安靜片刻,沒多會兒功夫就坐不住了,更別提冥想。於是青雲子就帶著她去找她喜歡的,她覺得舒服的地方。且從不強製她,對她的要求也隻有一個:靜心。


    要求她把心靜下來,摒棄一切雜念,無思,不想,讓自己的身心進入混沌之中,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感受天地萬物本身具有的靈氣。


    於是,姚燕語的全新修習曆程,被青雲子一步一步的開啟。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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