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延意笑道:“你們看我幹什麽?二妹的婚事,自有聖旨會下來,不用我們操心了。”


    “你說什麽?”王夫人立刻挺直了腰身,驚訝的看向姚延意。


    “母親,二妹的婚事皇上會管的。”姚延意笑道。


    “這怎麽可能?”王夫人萬分驚詫,不過是懂醫術而已,還不至於讓皇上操心她的婚事吧?這可是郡主公主或者在朝中有震撼地位的世族大家才有的殊榮。姚家雖然地位也不低,但跟京城那些皇族外戚們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母親,這可不是小事,我怎麽可能隨便亂說?這段時間二妹妹必須好好地呆在家裏,哪裏也不能去。我們不能讓這件事情出任何岔子。”姚延意說著,又看了一下門口,心想父親怎麽還不回來?燕語的婚事還得跟他說呢。


    不過衛章既然已經向皇上請旨賜婚了,父親肯定也不會有什麽異議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總督府的氣氛十分的緊張。


    府裏的兩位姑娘都病了,二姑娘淋了雨受了風寒,臥床養病;三姑娘受了驚嚇,心神不寧也需要養病;姚大人和兩位公子每天忙於公務不在家,夫人王氏也鬧心口疼,每天吃藥。


    長媳江氏娘家有事沒有回來,家裏隻有寧氏暫時料理家事,每天都在跟郎中打交道。而宋老夫人的寧瑞堂裏已經很久沒有笑聲了。


    靖南伯嫡子得了花柳病的消息不脛而走,成了江寧城裏最大的話題。


    這日,衛章跟蕭霖坐在一起吃飯,不知怎麽就說起了宋岩青的事情,蕭霖啐道:“老天總算有眼,讓這種雜碎遭了報應。”


    衛章卻眯了眯眼睛,低聲哼道:“未必是天報。”


    “哦?”蕭霖詫異的挑了挑眉頭:“何以見得?”


    “他是哪天發病的?”


    “好像是……他們家老太太的壽宴第二天?”蕭霖想了想,又笑道:“之前咱們不是在五芳齋碰見他了麽。那混蛋還敢對你傾慕的姑娘說三道四的。”


    “嗯,說的是。”衛章輕聲哼了一聲,心想所以我說不一定是天報。


    得罪了那丫頭,肯定沒好果子吃。想到這些,衛章又覺得沒有親手懲治那個混蛋,心裏總是壓著些火氣,於是抬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幹嘛?你心裏還不舒服?”蕭霖像是讀懂了衛章的心事。


    “嗯。”衛章在蕭霖麵前也不隱藏自己的情緒,皺眉道:“我本來是打算找個時間好好地修理他一番的,如今倒好,沒機會了。”


    “像這種混蛋,何必親手懲治,沒得髒了自己的手。”蕭霖笑了笑,給衛章倒酒。


    可是卻髒了那丫頭的手。那是一雙行醫濟世,治病救人的手呢!卻因為這樣的禽獸……


    衛章越想心裏越不痛快,恨不得把那隻禽獸拉出來鞭個一兩千下,直接抽成肉泥了事。


    “哎,聽說姚姑娘病了?”蕭霖看衛章不痛快,隻好轉了話題。


    “嗯。”衛章點了點頭。


    “什麽病啊?”蕭霖自然知道姚姑娘生病肯定是不得不病,而不是真的生病。


    “據說是淋了雨,受了點風寒?”衛章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他自然也知道這丫頭是找借口躲在家裏不出來呢。


    “什麽時候能好啊?”蕭霖笑眯眯的問。


    “快了吧。”衛章眼底的笑意更深,聖旨到的那一天,她就該好了。


    算算路程,快馬加鞭日夜不休的話,衛章的奏折可在四五日進京,而皇上的聖旨再至江南,最快卻要七八天的功夫,這一來一去將近半月的光景。


    但是,姚燕語一個淋雨受寒卻不能一直在屋子裏悶半個月。


    這日,宋老夫人住著楠木拐杖親自來探病,一進院子便聞見一股藥味,因皺了皺眉頭,問:“是哪個郎中給二丫頭瞧的病,居然這麽久了還沒見起色?”


    寧氏忙回道:“是城裏最有名的薑郎中。”


    “不過是淋了點雨,怎麽就這麽難好?”宋老夫人沉著臉進了屋子,恰好看見姚燕語靠在床頭喝藥。


    馮嬤嬤和眾丫鬟見是老太太來了,忙一起福身請安。


    宋老夫人沉著臉罵人:“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連主子都服侍不好,還要你們做什麽?不如一個個都打出去,再買好的來使。”


    馮嬤嬤等人皆低著頭,不敢說話。


    姚燕語忙起身下床給老太太行禮:“是孫女自己的身子不爭氣,怨不得她們。老太太別生氣了。”


    宋老夫人拉起姚燕語,歎了口氣便開始掉眼淚:“我怎麽能不生氣!家裏一個個兒的都不叫我省心。三丫頭那樣,你又病了……可叫我老婆子怎麽活?”


    寧氏這幾天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些話,但還是不得不勸:“老太太保重身體,二姑娘三姑娘的病才能好的快些。”


    姚燕語又轉身咳嗽,她隻穿著貼身的繭綢褲褂,頭發散亂,病容蒼白,一看就不是裝的。


    宋老夫人見了,隻得歎氣:“你先去床上躺著吧。”


    翠微忙上前扶著姚燕語上床,拿了薄被給她蓋好,又給她穿上外衫,堆了枕頭放在背後,繼續端起藥碗來給她喂藥。


    宋老夫人看著姚燕語小口小口的把藥喝完,方問:“你自己也是懂醫術的,怎麽這小小的風寒就這麽難好?”


    姚燕語咳嗽了幾聲,說道:“俗話說,醫者難自醫。自己的病自己是最沒有數的。況且,我的不過是會配一兩種外傷藥,對於風寒這樣的病,也沒有好辦法。那些名聲都是長公主府的人傳來傳去散開來的,其實哪有那麽神奇的醫術呢?”


    宋老夫人卻是一臉的不信,盯著姚燕語問:“那你大姐姐的病呢?”


    姚燕語知道老太太這回來的目的無非是想讓自己出麵去給宋岩青看病。且不說宋岩青的病不過是姚燕語給他個教訓,根本死不了人,單說老太太到這會兒了,還把娘家的侄孫子放在第一位,就讓姚燕語心寒。


    於是也不肯以真話回答,隻無奈的笑道:“老太太也說,大姐姐的病是菩薩保佑,大長公主及皇族的澤被。我不過是細心照顧了一段日子罷了。”


    宋老夫人淡淡的冷笑一聲,歎道:“二丫頭,我是白疼了你了!”


    姚燕語一怔,看著寧氏。寧氏也無奈的笑了笑,她也很無語。


    “你到現在連句真話都不肯跟我講。”宋老夫人無限感慨,“從小到大,這些孫子孫女裏麵,我最疼的就是你了!可是你……哎!”宋老夫人看上去萬分痛苦和失望。


    你最疼的就是我了嗎?姚燕語很想笑,老太太是疼她,但絕對稱不上‘最’字。


    在家裏嫡庶兄妹五個,她的地位也僅僅比姚雀華好一些。因為她的生母是宋家旁支,而姚雀華的生母隻是一個工匠之女。


    姚家兄妹的地位,絕對是根據生母的出身來定的,宋老夫人身為國公之女,把門第看的比什麽都重要。到了現在,當著寧氏的麵,她說這種話除了給自己拉仇恨之外,還能有什麽用?


    “二丫頭,現在祖母求你一件事。”宋老夫人打完感情牌,開始攤牌。


    姚燕語無奈的笑了笑,說道:“老太太盡管吩咐。”


    宋老夫人也不廢話,直接問:“你能不能去給你岩青表兄瞧瞧病?”


    姚燕語一時沉默了。


    寧氏見狀,隻得硬著頭皮說道:“老太太,郎中說了,二妹妹受了風寒,需要在屋子裏發汗,不宜出門的。”


    姚燕語感激的看了寧氏一眼,心想不管她出於什麽目的幫我說這句話,這份情我領了。


    “我沒問你!”送老太太瞪了寧氏一眼,“這個家裏還不是你當家!輪得到你多嘴?!”


    寧氏無奈,隻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姚燕語輕笑道:“老太太這話,燕語恕難從命。”


    “為何?”宋老夫人看著姚燕語,目光咄咄逼人。


    “首先,我不是懸壺濟世的郎中,我隻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家,家裏還沒有艱難到需要我出頭露麵去給人看病賺銀子的地步。其次,就算是親戚之間幫忙,宋岩青對三妹妹做出那樣的事情,難道我能無動於衷?最後,他患的是什麽病我已經有所耳聞,老太太隻擔心娘家的侄孫子,難道就不擔心我這個親孫女?剛才老太太還說我們兄妹五人你最疼我,難道我們兄妹五人在老太太的眼裏都不及宋岩青一個人重要?”


    姚燕語這番話說得極為平靜,似乎隻是在陳述一件極平常的事實。然字字誅心,差不多是把宋老夫人的臉麵揭下來丟地上踩。


    “你!你……”宋老夫人被姚燕語這番話給堵的氣都喘不上來。


    寧氏隻得上前去撫摸著宋老夫人的胸口,勸道:“老太太別生氣,二妹妹也在病中,有些小性子也難怪的。”


    “滾開!”宋老夫人一把推開寧氏,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視著床上的姚燕語,重重的喘了幾口氣,說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救不救人?”


    姚燕語推開被子下床,扶著翠微跪在地上,說道:“老太太息怒,不是燕語心狠不救人,是我無能為力。那種病,並不是醫者可以治的,老太太不防多求求菩薩,或許菩薩顯靈,會救他一命。”


    “你!”宋老夫人抬手拿起拐杖就要往姚燕語身上招呼。


    姚燕語抬著頭淡淡的笑著看著她,心想如果你真的打了我,咱們的祖孫情誼也就到此為止了。


    “老太太!”寧氏忙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拐杖,跪在地上求道:“二妹妹還病著呢!老太太看著她在跟前這麽多年的份兒上,就消消氣吧。”


    “老太太?!這是怎麽了?”王夫人帶著丫鬟婆子們匆匆進門,見狀立刻上前去把宋老夫人攙扶到一旁落座。之後又嗬斥馮嬤嬤等人:“還不把二姑娘扶起來送床上去躺著?病了不好好的養著,又哭又鬧的成什麽樣子?”


    馮嬤嬤和翠微上前來把姚燕語扶到床上去蓋好了被子。


    那邊王夫人又勸宋老夫人:“老太太也是有年紀的人了,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太這又是何必呢?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壞了,兒子孫子也不能替你受罪,還是自己想開些好。”


    宋老夫人現在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在兒子悖逆了自己的意思之後,看著王夫人尤其氣不順,於是沒好氣的斥道:“我教訓我的孫女,礙著你了?她是你腸子裏爬出來的?疼著你的心肝兒肺了?”


    王夫人心裏也窩氣,但又不能當著兒媳婦和女兒的麵對老太太怎麽樣,隻得歎道:“老太太這是想怎麽樣呢?二丫頭不過是個孩子,她不好,你隻說給她。也犯不著罵這個罵那個的。自己的兒子孫子都不叫您老人家生氣,反倒是為了些不相幹的生起氣來!若您老的身子有個好歹,又怎麽樣呢?”


    宋老夫人又罵:“現在輪到你教訓我了麽?我早就知道你們厭棄我,嫌我死的慢了!”


    王夫人索性不再多說,隻吩咐自己的仆婦:“去抬了風兜兒來把二姑娘抬到我的屋子裏去養病!”


    仆婦們忙答應著下去。


    宋老夫人依然戳著拐杖罵人,王夫人隻一句話不說,寧氏也是低頭站在那裏。


    不多時仆婦們果然抬了軟轎來,王夫人便吩咐寧氏:“把你妹妹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到我的屋子裏去,以後我親自教導她如何做人!省的將來嫁出去了不知禮數壞了規矩,叫人罵娘家人!”


    宋老夫人聞言氣的說不出話來,指著王夫人,手指顫抖,終於頹然的倒在了椅子上昏了過去。


    王夫人見狀,又命人:“去請郎中來!”


    姚燕語下床說道:“太太不要著急,老太太是急火攻心,我來瞧瞧。”說著,便上前去拉過老太太的手診脈,然後吩咐翠微:“銀針。”


    翠微忙打開針包把銀針遞上。姚燕語迅速給宋老夫人施針,不過片刻,宋老夫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人已經緩了過來。


    姚燕語不等她說什麽,便又換了穴道針下去。宋老夫人又沉沉的睡去。


    王夫人到底怕擔上一個氣死婆婆的罪名,因焦急的問:“怎麽樣?”


    姚燕語淡淡的笑了笑,說道:“太太放心,老太太沒事的。讓她多睡一會子就好了。”


    旁邊有粗壯的婆子過來幫忙把宋老夫人抬到了旁邊的榻上,王夫人又親手拿過薄被來給老太太蓋好。之前跟在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婆子都被王夫人以服侍不周給攆了出去,一個個在廊簷下跪著。


    屋裏終於安靜下來,寧氏也暗暗地出了一口氣。


    “唉——”王夫人長長的歎了口氣,萬般無奈的搖頭:“這都是些什麽糟心事?!說出去了怕不被人家笑掉了牙?!”


    姚燕語轉身跪在王夫人麵前,磕頭道:“是女兒不懂事,讓太太難做人,請太太責罰。”


    王夫人低頭看著姚燕語一身貼身中衣跪在地上,越發顯得身材消瘦,嬌弱不堪,因苦笑一聲伸手把她了起來,抬手摸著她的臉,歎道:“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姚燕語一時也心裏發酸,低頭落淚。


    王夫人抬手擦掉姚燕語腮邊的一顆淚珠,說道:“你現在沒辦法在家裏住著了,叫人收拾東西,送你去外邊上清淨幾天吧。對外,我隻能說你氣著了老太太罰你去莊子上思過。等過了這陣子,再接你回來。”


    姚燕語點了點頭,說道:“女兒聽太太的安排。”


    寧氏忙道:“二爺在城郊有個別院,二妹妹就去那裏吧。那邊的事情也離不開妹妹。”


    王夫人點頭:“可以,你叫人去安排吧。”


    “是。”寧氏答應著,轉身出門吩咐人去別院收拾屋舍。


    當日,兩輛馬車拉著姚燕語和馮嬤嬤及幾個丫鬟,帶隨身的物品離開總督府,去了城郊姚延意的別院。


    總督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姑娘頂撞老太太,把老太太給氣暈過去,被太太罰去莊子上思過去了,其中真正的緣由也隻有幾個心腹知道。而心腹之所以稱為心腹,肯定是不會亂說話的。


    宋老夫人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睜開眼睛發現是在自己的房裏,老夫人著實回思了好一會兒才叫人進來伺候起床。然,進來的卻不是之前一直服侍的人。


    “你是誰?!雙喜呢!”宋老夫人生氣的問。


    “雙喜的娘病了,被她哥哥接了家去了。奴婢紙鳶,伺候老太太起身。”


    “滾開!”宋老夫人抬手把人推開,“叫趙家的來!”


    “趙大娘昨晚吃壞了東西,拉肚子,這會兒還沒起身呢。”紙鳶又恭敬的上前來,拿了衣裳披在宋老夫人的身上。


    宋老夫人有些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但依然不死心,又揚聲叫:“雙福!雙貴!”


    門外立刻進來兩個秀氣的丫鬟,雖然也是一身綠衣,但卻不是雙福和雙貴。


    兩個丫鬟齊聲福身:“奴婢欣兒(榮兒)給老太太請安。”


    “你們……”宋老夫人氣的渾身打哆嗦,“誰叫你們進我的屋子的?!都給我滾出去!”


    三個丫鬟麵麵相覷,然後一起退下:“是,奴婢告退。”


    她們受到的教導是:一切以老太太為尊,老太太讓往東,決不能往西,老太太讓幹嘛必須幹嘛,決不能忤逆老太太。現在,老太太讓她們都滾出去,她們就乖乖的滾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裏,隻剩下了宋老夫人一人。


    “老天!”送老太太忽然捂著臉大哭起來:“你這是要絕我宋家啊!”


    門外廊簷下,一溜兒丫鬟都垂手侍立,聽見哭聲,其中一個丫鬟抬起頭來往屋子裏看。


    旁邊一個丫鬟立刻說道:“不許窺測主子的隱私!你想要我們都跟著你受罰麽?”


    那個好奇的丫鬟立刻低下了頭,沒敢吱聲。


    靖南伯府這些日子請醫延藥,靖南伯夫人幾乎哭瞎了眼。


    一碗碗的湯藥跟水一樣喝下去,隻是宋岩青身上的那些紅疹癍瘡卻絲毫不減少。


    靖南伯老夫人哭道:“老姑太太不是說讓姚家那二丫頭過來給岩青治病麽?怎麽這兩天過去了,人還沒來?”


    靖南伯夫人歎道:“我叫人去問了,說是姚家二姑娘把老姑太太氣暈了,被他們家太太罰去莊子上思過去了!”


    “思什麽過?要思過也要先給岩青看了病再說啊!”靖南伯老夫人一邊哭一邊罵道:“都是他們家那個小狐狸精害的!我的青兒受了驚嚇,才嚇出一身的病來!不過是個庶出的小賤人罷了,誰知道不是她有心勾引想攀上我們家,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倒好,你們先把自己的孩子打罵一頓,如今病了,又不管了?!”


    靖南伯夫人隻有這麽一個獨苗,豈有不心疼的?


    這會兒又被婆婆指責,幾日來壓在心頭的火氣也突突的往上竄,因冷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難道是我眼看著青兒去死?姚家老太太是咱們家的姑太太,是老太爺的嫡親長姐,她撒手不管,我們做小輩兒的又能怎麽樣?”


    靖南伯老夫人手裏拐杖一摔,怒道:“你也不用拿話填對我!我老婆子這就去姚家!當初他們家老太爺巴結著娶了我們家的女兒,他們姚家若是沒有我們國公爺的提攜,能有今天?!現在看著我們敗落了,想一腳踢開?休想!”


    “備車!”靖南伯老夫人七十多歲的人了,丟掉拐杖後雖然說不上健步如飛,但也還挺有氣勢。


    靖南伯夫人皺著眉頭看著他們家老太太往外麵走,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就這樣找上門去,擺明了是要撕破了臉皮了!那姚遠之豈是善茬?


    姚遠之當然不是善茬,但他還不至於為這些爛事兒操心。他的妻子王氏主理中饋,若是擺不平這些事情,這當家主母的位置也要讓一讓了。


    王夫人似乎也有預感靖南伯府的人會上門,便早早的把娘家的嫂子江寧織造王珂中之妻李氏給請了過來,李氏也是個剔透的人,隻說是來瞧王夫人的病的,王夫人心口疼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李夫人說是來探望妹妹,來的時候卻帶了不少的人來,若是細看,跟來的仆婦十個有七八個是青壯媳婦,男仆一個個更是精神抖擻,一看就不是尋常家仆。


    靖南伯府雖然說是國公世家,但到了靖南伯這一代已經是沒落了。


    家裏的男人不學無術,一代不如一代,祖宗留下來的爵位就要保不住了,宋岩青又不讀書,無法從科舉入仕,隻留著個空架子。


    別說跟姚家比差了太遠,就是織造府王家,他們也比不上。王珂中名義上隻管著皇族的織造,但實際上卻是皇上的心腹。否則,憑什麽他的兒子能娶定候的嫡長女為妻?


    同為娘家人,宋老夫人的娘家弟媳見了王夫人的娘家嫂子,那氣勢便被生生的壓了下去。


    說說看你們要比什麽?


    比家仆,你的人不如人家的多;比財富,靖南伯府一日不如一日,簡直是入不敷出。比在朝中的勢力?王珂中是皇上信賴的近臣之一,而且跟定候府聯姻。


    比祖宗?對不起,你家祖宗早就入土為安,化為塵埃了。有本事你把你家的祖宗牌位拿出來?


    怕也是沒用的吧?


    氣勢洶洶而來的靖南伯老夫人進了總督府的門,一見隻有寧氏和江氏出來迎接,而不見王夫人,心裏的火氣便更旺了幾分。然而進門後看見坐在旁邊的王珂中夫人後,那旺起來的一把火又無聲的熄了下去。


    李夫人端坐在那裏喝茶,微笑著跟靖南伯老夫人寒暄,靖南伯老夫人也隻能堆起笑臉來跟李夫人說客氣話。李夫人是來探病的,靖南伯老夫人也是來探病的。兩個人客氣了幾句,江氏便說老太太請老夫人去寧瑞堂。靖南伯老夫人便偃旗息鼓的走了。


    李夫人倒是起身送了送,最後冷笑一聲轉身回來直接去王夫人的臥室。


    王夫人靠在床上,見了娘家嫂子,無奈的歎息:“家裏這些破事兒,讓嫂子操心了。”


    “這個世道,若是怕事就沒法活了。你就是脾氣太軟,妹婿一個讀書人,這樣那樣的規矩也太多了!”李夫人挨著王夫人坐下來,她是武將出身的女兒家,骨子裏很瞧不上文人那些酸腐做派。


    王夫人忙拍拍她的手,笑著勸道:“他也是沒辦法,若是苛待老太太的名聲傳出去,被人抓住了把柄,可真是不好說了。”


    李夫人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但總不能憑著她們鬧下去?”


    王夫人現在隻盼著姚燕語賜婚的聖旨趕緊的到,於是歎了口氣,說奧:“也鬧不了幾天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王夫人默默地想,想要這個庶出的女兒為家族賺取更大的利益,想要姚家得到皇上更多的重用,想要兩個兒子在官場都一馬平川,步步高升,就得先給姚燕語鋪平一條路。


    而且她現在也沒得選擇。如果姚燕語出了什麽事兒,二兒子的前程就毀了。她還想著二兒子能進京去,和女兒兩個人互相扶持呢。


    這邊雞飛狗跳之時,姚燕語卻在別院悠閑自在。


    今天廚房說頓鴨子湯,姚燕語便叫人把拔了毛的鴨子要了過來,說可以幫忙剔骨剝肉。廚房的人不明所以,果然叫人送來了兩隻洗剝幹淨的鴨子。


    姚燕語把翠微和翠萍叫到跟前,卷了袖子洗了手,拿過手術刀,說道:“你們兩個先看一遍,看完後學我,做一遍。”


    翠微和翠萍點點頭,答應。


    姚燕語捏著手術刀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從鴨腿下手,一片肉一片肉的往下削。差不多兩刻鍾的功夫,一盤肉,厚薄均勻的碼放在盤子裏,一隻鴨骨架,完完整整的放在砧板上。


    翠微和翠萍兩個人直接看直了眼,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姚燕語抬頭看著兩個人,好笑的問:“看什麽?你們兩個一起動手,把那隻也剝成這個樣子。”


    “啊?”翠微長大了嘴巴。


    “不是吧?”翠萍傻了眼。


    姚燕語把手裏的手術刀一丟,轉身叫半夏:“端水來洗手。”


    半夏和麥冬兩個忙端著水拿著皂液上前來服侍姚燕語洗手,兩個人一個端著水盆一個拿著手巾和皂液,眼睛卻直勾勾的看著那隻鴨骨架。


    “好了,別看了。”姚燕語仔細的把手擦幹淨,把毛巾丟回去,說道:“你們兩個,去練習打結。”


    打結,就是打外科結。


    身為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姚燕語早就想把身邊的人都培養成超級助手。半夏和麥冬兩個小丫頭是她精心挑選的,所以也要重點培養。


    姚燕語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藏私,而且大型的手術都需要有得力的助手在一旁幫忙,她也不想一個人累死。


    對於翠微她們幾個丫鬟來說,能得到主子這樣的教導,自然是驚喜萬分。這個時代的人還都在講究秘方,秘製,家傳的東西連女兒都沒份兒,姚燕語能這樣對她們,她們豈不欣喜若狂?


    於是姚姑娘一聲吩咐,兩個小丫頭立刻顛顛的下去練習去了。


    姚燕語回頭看看笨手笨腳的翠微和翠萍,笑了笑,轉身回房拿了一本書,跑去紫藤架下悠閑的看起來。


    一個時辰後,姚姑娘覺得脖子有些酸痛了,便把手中的書一放,站起身來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去檢查功課。


    翠微和翠萍倆人摁著一隻鴨子,已經把大部分的肉剝的差不多了,隻是那些靠在骨頭上的肉還爛乎乎的連著,倆人手上都沾了血漬,樣子慘不忍睹。


    姚燕語輕笑:“好了。先去洗手,今兒先到這一步,以後每天每人一隻鴨子,看誰先到我那個水平。”


    “是。”翠萍咧嘴應道。


    “姑娘,你那是怎麽練的呀!太神了!”


    姚燕語笑了笑沒說話,心想本姑娘練這個的時候,你們還不知在哪裏飛呢。這事兒說出來能嚇死人,還是算了吧。


    中午果然是燉鴨湯,湯味鮮美卻沒有肉,鴨肉都被廚娘拿用酸筍燜了。


    姚燕語看了一眼那盤酸筍燜鴨肉,直接推給了翠微和翠萍:“這個菜給你們吃了。”


    “謝姑娘。”兩個大丫鬟忙福身道謝,然後把那盤鴨肉端到一旁。


    當時沒覺得怎麽樣,等姚燕語吃飽了飯命她們也下去吃飯時,倆人對著一盤鴨肉卻誰也下不去手了。


    夾起來就想起自己剔骨剜肉的感覺,總覺得胃裏有什麽在翻滾。於是倆丫頭一頓飯隻喝了點白粥,啥也沒吃進去,一盤燜鴨肉白白的便宜了旁邊的四個小丫頭。


    姚姑娘見了,心想你們比我幸運多了,這還沒讓你們在解剖室吃午飯呢。


    姚延意今天去了山裏,姚燕語本來以為不會有外人來了,不想到了傍晚,唐蕭逸卻來了。


    管事知道這位爺是跟二爺一起的,又是位軍爺,不敢怠慢,忙叫婆子進來回姚燕語。


    姚燕語便去前麵見唐蕭逸。


    唐蕭逸跟姚燕語客氣了幾句後,認真說道:“將軍今天有急事去了洞庭,臨走時特特的叮囑讓我有時間過來瞧瞧姚姑娘,問姑娘可有什麽差遣的,一定不要客氣。”


    “我在這裏住的挺好,也沒什麽事需要你們費神。”姚燕語笑道。“你們如果忙就不必過來了,這麽多家丁護院,也沒什麽大事兒。”


    唐蕭逸忙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就算不為了將軍,我等也不敢怠慢的。我們是奉聖命保護姑娘安全的,絕不會讓姑娘無辜受氣。”


    “受氣到不至於。”姚燕語笑了笑,心想家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清官難斷家務事,自家老爹都不管,隻由著老太太去折騰,讓太太料理,自己又何必跟老爹對著幹?


    略一思索,姚燕語又笑道:“說起來,還真是有件事情要你們幫忙,我需要一些活的野兔,野雞什麽的,如果你們有機會捉到的話,幫我弄些來。”


    “要多少?”唐蕭逸笑問。


    姚燕語也笑了:“越多越好。回頭你們盡管過來吃肉。”


    “好,交給我了。”唐蕭逸痛快的答應下。


    兩日後,唐軍門果然叫人送了兩車活物來,用竹籠子裝著,野雞,野雁,野兔,還有一些獐子和麅子,獾什麽的,山林裏的小動物應有盡有,另外,還有一隻幼狼。


    姚燕語見了十分的高興,叫人把這些東西都弄到後院圈養起來,告訴身邊的翠微和翠萍:“看到沒有,這些都將是你們手中的練習材料。”


    “……”兩個大丫鬟頓時無語凝噎。姑娘你對我們是有多麽寄予厚望啊?


    姚燕語這些日子每天都很充實,白天從前忙到後,忙了製藥忙訓練丫鬟們操刀,打外科結,互相施針,有時候別院裏的家丁夥計們誰有個頭疼腦熱腰酸背痛的,便被姚姑娘給叫進來做現成的病例讓翠微和翠萍練手。


    白天忙的累了,晚上倒在床上就呼呼的睡,如此幾天下來,整個人的狀態也好了很多。


    五月端午的前一天,衛將軍從洞庭回來了。


    衛章帶著皇上的密旨去洞庭水師選兵,可謂滿載而歸,帶回來十名優秀的水兵。一回到江寧館驛,他把帶來的兵交給唐蕭逸,自己換了身衣服就往姚延意的別院來了。


    姚燕語正在點評半夏等丫頭們的外科結,申薑從前麵跑了過來,回道:“姑娘,衛將軍來了。”


    姚燕語的心跳漏了半拍,心裏又暗笑,慌什麽慌呢?不過是個男人罷了,沒見過?於是淡然的問:“怎麽不去回二爺?”


    申薑笑著回道:“二爺陪著將軍喝茶呢,說請姑娘也過去。”


    “好,知道了。”姚燕語淡定的笑了笑,“你先去吧。”


    申薑答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翠微忙吩咐半夏:“快去打水來給姑娘梳洗。我去給姑娘拿衣服。”


    “忙什麽?”姚燕語輕斥一聲:“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翠微頓時無語,乖乖的站了回來。


    姚燕語把幾個小丫頭的外科結挨個兒批評了一頓,吩咐:“立刻重新打,一炷香的功夫,每個人五百個結,馮嬤嬤盯著時間,回來我要查的。”


    幾個小丫頭立刻苦了臉朝天翻白眼,姚姑娘這才滿意的笑了笑,威風凜凜的起身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不過是十來天的功夫沒見,再見時便像是分開了很久。


    姚燕語遙遙走來,遠遠地看著亭子裏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一身青色繭綢長衫,優雅溫潤的是姚延意,一身黛青色窄袖騎裝清峻英武的是衛章。


    似是有所感應,二人尚自有幾十步遠,衛章便徐徐回頭看過來。姚燕語忽然覺得眼睛一熱,不過是十來天的光景,這人居然黑了一層,也瘦了幾分。難道是公事不順?


    而衛章此時卻很欣慰。


    他走之前見到姚姑娘的那次她一夜沒睡好,眼圈兒都是青的。後來聽說她淋雨受了風寒,雖然知道可能是裝病,但還是擔心的。今天一見,這丫頭珠圓玉潤,神采飛揚,臉上一抹羞紅是那樣的明豔動人,看來自己這十來天是白擔心了。


    姚延意轉頭看見姚燕語過來,輕笑道:“磨磨蹭蹭的幹什麽了?怎麽這會兒功夫才出來?”


    姚燕語邁著輕盈的腳步上前先叫了一聲:“二哥”,然後朝著衛章微微一福,叫了一聲:“衛將軍。”


    “坐吧,將軍從洞庭回來,帶了禮物給你。”姚延意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座位,又看了一眼茶海上放著的一隻紅木匣子。雖然他也不知道那匣子裏裝的是什麽,但看樣子應該是件稀奇的寶貝。


    姚燕語落座後向衛章道謝:“多謝將軍。”


    衛章抬手把匣子推到姚燕語麵前,微微笑道:“希望姚姑娘能喜歡。”


    姚燕語接過匣子,手指在蓋子上猶豫了一下,又抬眼看姚延意。


    “既然是將軍的心意,你就打開看看吧。”姚延意微笑著說道。


    姚燕語輕輕笑了笑,指尖叩開銀質的螺鈿暗扣,‘啪’的一下把匣子打開——居然是一匣子紫色的珍珠!顆顆都有花生大小,渾圓飽滿,晶瑩潤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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