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西苑的一處精巧小院子裏,豐少琛跟蕭霖在一桌精致的菜肴兩邊相對而坐。


    “今日,我可是大開眼界了。”蕭霖一邊喝酒,一邊冷笑。


    “子潤兄今天出去,遇到什麽新鮮事兒了?”


    “那個雲瑤郡主,當街鞭笞一個少年,差點把人打死。血濺當場。”


    “啊!”豐少琛嚇了一跳,“大過年的,這是為什麽?”


    “就因為那小孩把點燃的炮仗丟到了她的馬蹄前,驟然響了一下,把她的馬嚇了一跳。”


    “驚了郡主的駕,是要受點責罰的。”豐少琛皺了皺眉,歎道:“不過也不至於把人打死。這個雲瑤郡主一向都是囂張跋扈的。”


    “就算沒打死,那孩子一條命也去了大半兒。若不是恰好遇到了你的那位姚姑娘,那孩子十有八九活不過今晚。”


    “姚姑娘?你見到姚姑娘了?”豐少琛一聽見‘姚姑娘’兩個字,立刻兩眼放光。


    蕭霖嗤笑一聲,打趣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


    豐少琛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不滿的反問:“我認真愛慕一個姑娘,自然時時刻刻想著她,這有什麽好取笑的?難道你這輩子就不會真心去愛一個人?”


    “好好好!你對,你都對!”蕭霖無奈的笑道,“可你聽話能不能聽重點?”


    “你說嘛。”豐少琛拿起銀絲琺琅酒壺給蕭霖斟滿了酒。


    蕭霖便把他當時在旁邊的酒樓上看見姚燕語跟那孩子治傷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喝下一口酒,感慨道:“這個姚姑娘,真是與眾不同啊!就那小孩子一身血漬泥漬髒兮兮的樣子,一般的大家閨秀見了不都得躲得遠遠地嗎?”


    豐少琛終於找到了優越感,睨了蕭霖一眼,哼道:“醫者父母心,你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了?姚姑娘是最善良的人,怎麽可能躲?”


    “說的是。”蕭霖點點頭,拿了筷子夾了一隻蝦仁丟進嘴裏,一邊吃一邊歎道:“所以我說她與眾不同嘛。”


    “她當然與眾不同。”豐少琛覺得自己喜歡的姑娘,哪哪兒都好,她是最好的。是天下第一的好!


    蕭霖看著豐少琛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繃著臉,說道:“我覺得可以寫個奏折給皇上,像姚姑娘這樣的人,應該受到讚賞和表彰。如果人人都跟姚姑娘一樣,這雲都城,這大雲朝,這整個天下,將會是何等的祥和與安寧?”


    豐少琛一口酒差點噴到蕭霖的臉上:“子潤,你沒事兒吧?”


    蕭霖看豐少琛這樣,立刻垮了架子恢複了正常,不屑的哼道:“你這人,一點正義感都沒有,本侯爺如此大義,你都不知道附和一下。”


    “好了,別鬧了。”豐少琛伸手夾了一塊桂花魚放到蕭霖的碗裏,“你剛說姚姑娘穿了一身騎裝從城外的方向往回走,難道她是去騎馬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蕭霖一邊吃魚一邊說道:“你心愛的人,你自己想辦法去打聽啊。”


    “我這幾天被祖父關在家裏,哪兒也去不了。”


    “過幾天。”蕭霖笑眯眯的看著蔫兒了的豐少琛,說道:“等過了年初三,你就自由了。”


    豐少琛算了算,現在新年將至,除夕守歲,初一一早還得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還要祭祖,初二得在家裏陪老太太,母親,還要等姐姐回來拜年什麽的,初三各府開始請吃年酒,他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去走動走動,於是笑道:“說的是,少不得要忍耐這幾天罷了。”


    而這晚的誠王府,卻沒有燕王府和宰相府這麽好的興致。


    誠王妃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立在那裏,身後站著委委屈屈的雲瑤。誠王雲慎佑則一臉憤怒看著誠王妃,責問:“瑤兒做出這樣過分的事情來,你竟然還替她說話?!”父親教導兒子,母親教導女兒。雲瑤犯了這樣的錯,身為母親誠王妃有極大的責任。


    誠王妃卻不服氣,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王爺一上來就斥責瑤兒,怎麽不問問瑤兒是否收到了驚嚇?她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呢!”


    “她受了驚嚇?受了驚嚇還能把人家孩子給差點抽死?!”雲慎佑氣的在屋裏來回的轉圈兒,之後轉到誠王妃身側,指著雲瑤怒問:“瑤兒,你到底知不知錯?!”


    雲瑤眼裏含著淚,卻不退縮,仰頭迎著誠王的視線,哽咽道:“女兒是有錯。可那小雜種也該打!他把炮仗扔到我的馬腿上,如果不給他點教訓,以後說不定就有人就敢朝誠王府門口開炮!”


    “一派胡言!”誠王氣呼呼的揮了一下手,終究是心疼女兒,這巴掌還是打不下去,便伸出手指指著雲瑤,怒道:“身為皇室之女,可以囂張,可以跋扈,但不可以暴虐!不可以肆意虐待百姓!那孩子丟炮仗驚了你的馬,你可以把他交給京兆府尹去處置,是打板子,還是責罰他父母,大雲朝都有律令可循!”


    誠王說著,又氣的原地轉了個圈,又轉回來指著女兒,借著訓斥:“而你,身為郡主,一個女兒家,揮著鞭子當街打人,還差點把人打死,你……你叫天下百姓,各王公大臣如何說你,如何說本王!”


    “王爺!”誠王妃還要說什麽,被誠王當即喝止:“你給我閉嘴!”說著,他又指著雲瑤,斥道:“從現在起,你給我閉門思過!除了大年初一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之外,不許你出府門半步!否則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父王!”雲瑤一聽這話,立刻急了。大過年的不讓她出門,這可怎麽好?


    “王爺!”誠王妃也著急了:“這大過年的,各府裏都要走動,哪個府裏的郡主貴女們不跟著母親各處串親友?瑤兒過了年也十七了,你不讓她出門,叫各府怎麽想?”


    “管教不好女兒,你還好意思跟我說這個?依我看,還是關在家裏的好,省的出去再惹禍!”誠王丟下這句話便怒氣衝衝的出去了。


    誠王妃轉頭看向雲琨,生氣的說道:“你也不勸勸你父王。”


    今天雲瑤這件事情誠王發怒也隻是聽兒子說了一番當時的情景,而雲琨則是親眼看見雲瑤把人差點打死,也親耳聽見百姓們的紛紛議論。


    大雲首都,眾目睽睽。本來各王府已經對誠王府有意見了,雲瑤這麽做分明是把誠王府的小辮子遞到政敵的手裏,至父王於水深火熱之中!誠王府聖眷再深也隻是臣子,此事若是傳到皇上的耳朵裏,後果會怎樣?雲琨想想這些就火大。


    隻是麵對母親,雲琨不能像父親那樣發火,隻得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母親,你剛剛也說瑤兒過了年就十七了。她這個性子——必須得改一改了,否則,王公侯伯各府的公子會對她有什麽看法?”


    誠王妃被雲琨的話給噎的說不出話來,呆愣愣的看著兒子轉身出門。門簾嘩的一下被放下來,雲瑤忽然‘哇’的一聲哭著往後院跑去。


    凝華長公主府,鎮國公韓巍和凝華長公主分坐在暖榻兩邊,聽二兒子把事情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之後,長公主冷笑道:“我就說七弟的聲譽早晚要毀在那個女人手裏,皇兄還不信。這不,好端端的一個女兒,讓她給教壞了!”


    韓巍抬手拍拍長公主的手,勸道:“話不能這麽說,瑤兒還小。再說,雖然她這次沒出事,但想想也挺叫人後怕的,若是真從馬上摔下來,這事可如何善了?皇室郡主的安危可是至關重要的。”


    韓熵戉點點頭,煞有其事的說道:“這事兒回頭得吩咐下去,雲都城內決不許在當街胡亂點炮仗!”


    凝華長公主嗤笑道:“你們爺倆就和稀泥吧!”


    韓熵戉無奈的笑,他能怎麽辦?母親對誠王妃不滿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可誠王妃總歸還是七舅的妻子,這事兒父親都無奈,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也隻能這樣了。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九,上至王公侯伯各府的主子們下到費盡心機討生活的百姓們都忙著過年的事情,各門各府,各家各戶,處處都是進進出出的人,沒有一刻消停。


    姚邸也貼了春聯,掛了紅燈,鬥大的福字貼在了影壁上,雕梁畫棟都被洗刷一新,貼上了嶄新的桃符。


    相比外邊的熱鬧,姚燕語的屋子裏卻是一片安靜翠微在一旁安靜的繡著一個秋香色的如意荷包。姚姑娘卻握著一本醫書靠在榻上慢慢地翻看。


    姚延意已經知道姚燕語在雲都城大街上給小孩治傷的事情,但他沒有多問,姚燕語也沒跟他說。他們兄妹兩個自從住進這套老院子之後,便有了一種新的相處模式。


    姚延意盡最大可能的給姚燕語自由,她的事情他盡量不管不問,盡可能的放開手,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姚燕語對這個哥哥也漸漸地隨意起來,有時候兩個人一起吃飯,不像兄妹,而像多年的老友。


    有時候,姚燕語會暗暗地想,其實二哥真的是一個很會交際的人。隻要他願意,他可以跟任何人交好。


    第二天是除夕,一大早姚燕語就被炮仗聲給弄醒。翠微進來問她是否要起床,姚燕語則拉過被子蓋住耳朵,繼續睡。


    午飯是和姚延意一起用的,姚二公子看著二妹睡得微微有些浮腫的眼皮,笑著問道:“妹妹是有多累啊,居然睡到巳時過才起床?”


    姚燕語尷尬的笑笑,揉了揉眼睛說道:“反正也沒事做嘛,我昨晚看書睡得太晚了。”


    “嗯,吃了飯再睡會兒,晚上要守歲。”姚延意眼角有笑意。他現在看這個二妹是怎麽看怎麽順眼。


    姚燕語無奈的搖搖頭:“睡太足了,恐怕是睡不著了。”


    兄妹二人吃了飯,姚延意讓姚燕語回去休息。反正他兄妹兩個在雲都城過年,沒有家裏那些瑣事,也沒有多少親友要走訪,算算大年初一初二都沒事可幹,初三估計要去定候府一趟,之後就看情況而定了。


    姚延意看著二妹窈窕的背影,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地點著,這是他過的最閑適的一個春節。


    晚上,兄妹二人一起守歲。這是大雲朝的風俗,子女們要在除夕這碗守歲為家中的老人添壽。姚家祖上雖然是商人,但如今已經有三代人讀書科舉,自然更講究這些。


    年夜飯自然很豐盛,兄妹兩個也喝了點酒。


    閑來無事,姚延意似是漫不經心的問姚燕語:“今天是辭舊迎新的時候。過去的這一年,雖然說不上驚心動魄,但二妹也的確給了我們極大的驚喜,大妹妹病愈且懷了孩子,父親官場得意,這都離不開二妹的功勞。不知道明年二妹有什麽打算?”


    因為氣氛太好,姚燕語的心情也很放鬆,聽了這個問題,她便輕笑著回道:“能有什麽打算?我唯一的喜好就是莊子的溫房裏種的那些藥材。開春後我想讓老黃把蝸居小莊的土地都種上止血草和三七,希望能有個好收成吧。”


    姚延意笑道:“這個好。不如我們再多弄些土地,一起種?”


    “啊?”姚燕語不解的看向姚延意:“目前還不知道這事兒能不能成呢,三七和止血草都不適合這邊的氣候,就算是種上了,也不一定會長好啊。到時候血本無歸,二哥你可別怪我。”


    “不會。”姚延意怡然自得的笑著,“我不打算在雲都這邊種。”


    “嗯?”姚燕語這回沒跟上姚延意的思維。


    “前些日子我叫人去了福建一帶買了幾百頃田地,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把這幾百頃地都種成三七。”姚延意溫和的笑著,眼睛閃著亮光,比晴朗夜空中的星子更燦爛,“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止血草這東西是上漲在濕熱地帶的野生灌木?那不如我們直接花錢雇人去采,曬幹了直接運過來再炮製。這樣既省事又快捷,還能賺不少的錢,何樂而不為呢?”


    姚燕語頓時恍然,心想自己到底是沒有什麽經濟頭腦,一門心思研究研究,到頭來讓這些滿腦子奸商念頭的人賺的盆滿缽滿,自己苦哈哈的撈不到什麽好處。


    “隻是,這止血草隻有妹妹懂,這事兒還得多麻煩你。嗯……我想,事成之後,扣除所有的成本費用,咱們兄妹倆個二一添作五,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姚燕語到此時隻能暗暗地慶幸這個奸商是自己的哥哥還能說什麽?於是,姚氏兄妹兩個在除夕之夜侃侃而談,說的竟然是過了年怎麽賺錢的事情。


    姚延意知道姚燕語的那張秘方裏有兩味草藥是大雲人幾乎沒有認知甚至連太醫都沒用過的東西,早就開始動心思。他一開始猜想皇上要這個秘方去配製藥粉是想給後宮的女人們用,但沒多久就想明白,為了後宮的女人,皇上不可能如此費心機。


    畢竟大雲朝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他想要美女還不容易?這個臉上有疤了,立刻丟開,再去找個漂亮的就是了。


    所以姚延意篤定的認為皇上肯定是要把這種藥粉用在自己的近身護衛身上的,然後如果可以大量配製的話,應該也會用在精銳軍隊中。畢竟,軍隊才是統治者穩坐江山的利器。


    既然是這樣,那這藥粉一定不能馬虎。更重要的是藥方一定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樣才能保證藥方不會被異域敵人弄了去,給自己添麻煩。


    這樣,藥方配製的人就越少越好。而姚燕語這個藥方的創始人,皇上一定不會放過,肯定會收為己用,隻不過就看怎麽個用法了。現在還沒來找她,肯定是因為過年,還沒來得及安排的緣故。


    如此,便是極大的商機。


    姚延意想在雲都城開一個藥場,甚至這個藥場可以掛在姚燕語的名下,目的就是幫皇上采購配方裏的部分藥材。當然,他不貪心,並不指望能把配方裏十幾種藥材的生意都拿下來,並且,也百分百的確定皇上絕不會在同一個藥場弄全這個藥方的所有藥材。


    姚延意隻是想,憑著姚燕語這個妹妹,把止血草和地蛹這兩味被人不熟悉的藥材的供應拿到手,每年就是極其可觀的一筆銀子。


    姚燕語對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是她懶得過問,並不是完全不懂。姚延意稍微點撥了兩句,她也立刻就明白了。然後她也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的擔心和意見都說了出來,姚延意一邊思索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兄妹二人居然跟開商務會議一樣,一說說到了子午交接之時。


    外邊鞭炮聲忽然大作,姚燕語一怔,笑道:“新年到了!”


    姚延意絲毫沒有倦意,反而神采奕奕,理了理衣袖站起身來,說道:“走,我們也去放炮仗。”


    姚燕語難得高興,跟二哥一起出門,把田螺申薑等幾個小廝叫來,把早就準備好的炮仗搬到院子裏燃放。乒乓的響聲帶著無盡的喜慶在院子裏散開來,鞭炮過後,又放煙花。


    雲都城的夜空一時間絢爛無比。


    姚燕語裹著簇新的tttt大紅色羽緞鬥篷站在廊簷下看了一會兒煙花,便覺得困意上來了。


    姚延意讓廚房煮了熱熱的餃子,兄妹二人各自吃了幾個,分別回房歇息。


    大年初一,姚燕語在家裏跟翠微翠萍還有半夏麥冬幾個丫頭們摸了一日骨牌。開始迎了些錢,後來又開始輸,輸了一陣子又開始贏,玩到最後算下來居然還迎了半吊錢,於是便把那些銅錢一推,讓小丫頭們搶了完事兒。


    初二這日,本來姚燕語還準備在家裏跟丫鬟們玩兒的,熟料早飯剛過,凝華長公主府便來了人,說長公主要接姚姑娘和姚二公子過去吃年酒。


    姚延意暗道,燕語果然是好大的麵子,大年初二長公主府便來接人了。於是兄妹二人忙穿戴了出門的衣裳,騎馬坐車帶著貼身隨從往凝華長公主府來。


    凝華長公主府倒是沒有跟尋常官宦人家一樣貼滿春聯什麽的,偌大的影壁上隻有皇上親筆書寫的鬥大的福字。另外配著一副春聯:“和風沐浴三春暖;厚德包容一脈香。”橫批:“春回大地”。皆是皇上親書。


    除此之外,再也沒見何處有紅色。連大紅燈籠也不見。姚燕語心裏明白凝華長公主是因為太後的緣故,府中要三年之內不張燈結彩。國孝為一年,但身為子女,要為父母守孝三年。


    下車後,便有長公主府的管事嬤嬤前來迎接,姚燕語自然要去見長公主,姚延意則被請至旁邊的鎮國公府。


    姚燕語隱約感覺長公主府內的氣氛與之前來時有些不同,韓明燦沒有出來見她不說,連下人們也多了幾分恭謹,少了幾分親和。


    遲疑之中,姚燕語跟著管事嬤嬤進了凝華公主平時起坐的景華殿。


    轉過屏風紗幔,行至景華殿深處,姚燕語終於在在拐過一道漢白玉雕萬馬奔騰的屏風之後看見了凝華長公主。於是忙上前去行國禮參拜。


    凝華長公主微微一笑,並沒叫姚燕語起身,而是對身旁上座的一位穿寶藍色福壽團花織錦長袍,麵容白皙,神色和藹的男子說道:“哥,瞧見了吧,就是這丫頭。”


    哥?!姚燕語心中一驚,能讓長公主叫哥的……是什麽人?!據說誠王爺可是長公主的弟弟!


    姚燕語錯愕之中嚇出一身冷汗,覺得後背嗖嗖的涼。


    凝華長公主的‘哥哥’微微一歎,搖頭道:“唉!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嘛。”


    “這丫頭本來就不大,比燦兒還小呢。”凝華長公主笑道。“姚燕語,還不見過皇上?”


    “是。”姚燕語跪在地上根本沒來得及起來,便又對著那男子磕頭,並惶聲道:“臣女姚燕語不識天子龍顏,君前失儀,冒犯君威,請皇上降罪。”


    皇上微微一笑,很是大度的擺了擺手:“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


    姚燕語又忙叩頭謝恩,方緩緩地站了起來,卻不敢直腰抬頭,隻弓著身子雙手交錯握在腰間,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等候皇上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


    “姚燕語。”皇上輕輕念叨了一邊姚燕語的名字,像是喃喃自語,稍微頓了頓,問:“你今年多大了?”


    姚燕語心中一顫,心想你老人家不是為藥方的事兒來的嗎?又是保媒拉纖,管我多大幹嘛?


    “回皇上的話,臣女今年十七歲了。”


    “今年?”皇上輕笑著看了一眼凝華長公主,“啊,剛過了年,大年初二嘛,長了一歲。嗬嗬……”


    嗬嗬嗬。姚燕語從心裏附和著傻笑了兩下,心想皇上大人您還真幽默啊。


    凝華長公主笑道:“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花一樣的年紀,真是叫人羨慕啊。”


    皇上微微點頭:“嗯,姚姑娘的確與眾不同,堪稱萬花叢中的一朵奇葩。”


    奇葩?姚燕語心想,這好像不是什麽好話吧?


    當然,姚燕語也知道皇上大人沒生活在網絡時代,估計也沒有現代人那種諷刺人的心思,他說奇葩,估計也就是這詞本來的意思,於是隻能忍了,忙欠身道:“臣女惶恐。”


    皇上笑了笑,說道:“你的事,朕都聽說過了。最初是雲漾,然後是肅之,在之後是燦兒,還有定候府世子夫人……姚燕語,你真真是我大雲朝的奇女子。”


    皇上沒說大街上被雲瑤郡主鞭笞的那個少年,姚燕語不知道他是沒聽說還是不想說。於是忙又躬身道:“皇上謬讚,臣女誠惶誠恐。”


    “你的藥方你父親已經獻上來了。不瞞你說,朕身邊的人用了半月的功夫,居然沒配出你的那種藥粉來。”皇上饒有興致的看著姚燕語,問,“姚燕語,你能告訴朕這是為什麽嗎?”


    談別的不行,談藥方,談醫術,這是姚燕語的強項,她從不打怵,而且信心十足。於是姚姑娘穩了穩心神,應道:“回皇上,這個臣女要看過皇上叫人配製出來的藥粉才知道。”


    皇上朝著一旁瞄了一眼,一個五十多歲麵白無須的男子上前來,遞給姚燕語一個油紙包。


    姚燕語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裏麵的藥粉,微微蹙眉:顏色就不對。


    接著她把東西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嗯,三七放多了,沒有地蛹的味道,要麽是少了這一味藥,要麽是用了別的代替。


    然後,她伸出小手指來挑了一點粉末放在舌尖嚐了嚐:止血草用的也不對,不知是哪裏找來的什麽草給代替了。


    姚燕語如實相告,皇上聽完十分詫異,然後嗤笑道:“原來這幫庸才連藥都沒找對。”


    凝華長公主笑道:“皇兄不要生氣,姚姑娘說的這兩味藥材我們都沒聽說過,你的人找的不對也情有可原。畢竟這是姚姑娘獨創的秘方,外人豈能輕易得知?不然燦兒臉上的那道疤痕也不會八年來除不去。”


    皇上點了點頭,歎道:“皇妹說的是。可眼下這事兒怎麽解決?”


    凝華長公主笑道:“這有何難?姚姑娘現在就在這裏,藥方是她創出來的,怎麽不幹脆把這事兒交給她去辦?”


    姚燕語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臉色,回道:“回皇上,長公主的話,其實也沒必要這麽麻煩。”


    “嗯?以你的看法,此事當如何?”皇上饒有興致的問。


    姚燕語回道:“這藥粉配量不對,最主要的是兩味關鍵的草藥沒找對,如果臣女能給皇上提供這兩味草藥的圖解和特征說明,皇上可拿去讓辦事的人依照圖樣尋找,此事就可以解決了。”


    “話雖如此,但朕不想把這件事情做的太張揚。”皇上顯然是想不到姚燕語如此坦白,或者他強行要了人家的藥方心裏終究還是有點欺負小姑娘的感覺,或者還有什麽別的心理,在他說完此話後又沉吟了補充了一句:“而且,你對此事功勞甚大,朕想給你一個機會。”


    其實主要還是不想放任這朵‘奇葩’悄悄地貓在暗處裏,一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了,反成其害。姚燕語心想二哥還真是料事如神,於是抿了抿唇,似是鼓起極大的勇氣,回道:“皇上但有驅使,臣女莫敢不從。”


    “嗯,你這姑娘倒是挺有忠心的,隻是可惜……是個女兒身。如果你是個男子的話,該多好呢。”皇上微微一歎,似是覺得美中不足。


    凝華長公主笑道:“皇兄可不許瞧不起女子。”


    皇上嗬嗬一笑,說道:“我聽說你在城郊的莊子上還自己種了藥材?”


    “回皇上,那不過是臣女無聊時的一點消遣罷了。”


    皇上又問:“都種了什麽?”


    姚燕語如實回答:“仿照人家用溫房養花的法子,養了一些三七和止血草。”


    “你有止血草的種子?”


    “回皇上,臣女用的這種止血草在南邊濕熱地帶的山溝裏到處可見,臣女也是一時興起,之前采了些種子帶在身邊備用,後來突發奇想,才用溫房試種,現在還沒長成,不知道這溫房裏種的止血草能否開花結果。”


    皇上聽了,緩緩地點頭,歎道:“你說的很是,而且,就你這種方法,也是杯水車薪。還有那個地蛹,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何物,從藥典裏翻了幾天,最後湊了幾樣蟲子挨個兒試過,效果都不行。”


    凝華長公主說道:“既然這樣,皇兄何不把此事直接交給姚燕語?止血草和地蛹這兩味藥材讓她或者她的父兄去想辦法,需要多少銀子撥下去就是了。皇兄又省心,還不出差錯。”


    皇上笑道:“如此也好。隻是做事要嚴密些,不可走漏了什麽風聲。最好——你還能找到其他可以代替這兩種藥材的東西,療效就算比不上這兩種,也要差不多的。這世上唯一的東西並不可靠,萬一被人拿捏住,可就不好辦了。”


    姚燕語心裏暗暗地感慨,皇上到底是皇上,連秘方製藥也要個備用方案。


    因見姚燕語沉默不語,皇上又問:“姚姑娘,你能做得到嗎?”


    姚燕語忙肅整形容,斂襟躬身跪下去:“臣女當竭盡全力為皇上效勞。”


    皇上點點頭,說道:“那就這樣定了,回頭我讓懷恩找你,先隻給你一些銀子,你想辦法找些可靠地人,以最快的時間給朕把這兩種藥材弄來。”


    姚燕語又叩頭應道:“是,臣女謹遵聖諭。”


    “先這樣,真還有事,得走了。”說著皇上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回頭:“對了,若有什麽事情,你直接跟長公主說。”


    姚燕語忙答應著,跪在地上叩拜,口稱恭送皇上。


    凝華長公主起身送皇上出門的時候從姚燕語麵前經過,回頭看著跪在地上的蜷縮成一團的銀紅色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終究什麽也沒說,又轉身送皇上往殿外去了。


    姚燕語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方緩緩地直起身來,剛伸手錘了一下後腰,忽然身後有輕笑聲傳來,她回頭一看,見韓明燦笑嘻嘻的從帳幔後麵轉了過來,走到她身邊,笑道:“快起來吧,皇上都走了,你也不用跪了。”


    姚燕語苦笑道:“腿麻了,起不來了。”


    韓明燦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又扶著她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道:“不要緊吧?”


    “嗯,沒事了。”姚燕語揉了揉膝蓋,笑著搖頭,“姐姐剛剛一直躲在後麵嗎?也不出來給我壯壯膽,可嚇死我了,裏衣都濕透了。”


    韓明燦笑道:“你們在說大事嘛,母親不讓我瞎摻合。”


    姚燕語一愣,此時她才慢慢地返過勁兒來,細想這件事情,好像每一個問題每一句話都提前安排好了似的,而且凝華長公主說的那幾句話,字字句句都是想把這個差事落在自己的頭上,難道是哥哥托了她?


    不會。姚燕語立刻否認。凝華長公主是何等尊貴,二哥絕不會跟她搭上話。


    姚燕語忽然抬頭看著韓明燦,目光中帶著幾分詢問。


    韓明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你不會生氣吧?我也是那天給你送衣服回來,偶然跟母親提起的。再說,母親也隻是幫忙說了幾句話而已,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皇舅舅手裏。而且,藥方本來就是你的,這些好處也是你應當應分的。”


    姚燕語這才想起自己跟韓明燦開的那句送衣服不如折算成銀子的玩笑話來。


    想必是韓明燦覺得自己在家裏是庶女,平時吃穿用度自然矮人一等,而此時又離開父母獨自在京城,說嫁出去沒嫁出去,說沒嫁出去父母又不怎麽管的尷尬境況,所以才跟長公主多說了幾句。


    她這也是一番好意,姚燕語想通了,便笑著站起身來朝著韓明燦深深一福,由衷感謝:“謝謝姐姐為我著想,妹妹感激不盡。”


    韓明燦拉著姚燕語的手去雕花長窗下的榻上落座,又歎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錢財。可這些黃白之物卻是安身立命之根本。我聽說你進京的時候是帶著嫁妝來的,家裏離得又遠,雖然有長姐照應,但總有諸多不便。不管怎麽說,自己手裏攥著銀子才有底氣嘛。”


    姚燕語心中一陣酸軟溫暖,握著韓明燦的手說道:“姐姐時時處處為燕語著想,燕語怎麽會怪姐姐呢。”


    長公主送走了皇上,進門便看見那一對姐妹手握著手對坐在榻上的小炕桌兩邊有說有笑,於是笑道:“看你們兩個說什麽的這麽高興?燕語今日既然來了就索性住幾日吧,省的燦兒整天隻想著往你那裏跑,害我找她都找不到。”


    姚燕語忙從榻上起身,笑道:“今日之事,燕語還要多謝長公主的恩典。”說著,便深深地福下去。


    “罷了。論起來,你對我家的恩情更深,我的兒子,女兒,都多虧了你。我不過是說幾句話而已,算不上什麽恩典。最重要的還是你懂事,而且你的藥方又獨到。”長公主說著,在榻上坐下來,又意味深長的說道,“為皇上辦事,稍有不慎,好事變壞事,不但惹禍上身,還有可能累及父母家人,所以必須加十二萬分的小心。你可記住了?”


    姚燕語忙福身應道:“是,燕語謹記長公主教誨。”


    “母親。”韓明燦忙拉著長公主的手撒嬌,“剛燕語還說嚇的出了一身冷汗,連裏衣都濕透了呢,你這會兒還嚇唬她。”


    凝華長公主微嗔道:“我這也是為了她好。”


    姚燕語忙道:“是,燕語明白長公主的苦心,一定兢兢業業做事,不讓長公主擔心。”


    “你是個明白孩子。”凝華長公主看著姚燕語,微笑著一歎:“皇兄有句話說的不錯——你若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姚燕語苦笑不語,心想我也想托生成個男兒身啊,我若是男兒,這會兒早踏遍天下山山水水,逍遙自在去了,哪裏會在這裏受這份束縛。


    韓明燦則不高興了,嗔道:“她若是男子,我不是少了一個好姐妹?”


    凝華長公主笑道:“她若是男子,就把你嫁給她,你們兩個脾性相投,將來定然過得好。”


    “……”姚燕語頓時傻眼,對凝華長公主的神展開表示萬分無語。


    韓明燦也低下了頭,觸及傷心事,她也沒什麽話說。


    凝華長公主看女兒的神色,微微一歎,說道:“剛剛你舅舅還問起你跟你表哥的事情,說初一那天君澤隨你七舅進宮請安,曾求他賜婚。”


    “母親,我已經想好了。”韓明燦的眼睛裏有難以掩飾的痛楚,但神色卻很堅定,“我不想嫁入誠王府。”


    凝華長公主愛憐的看著女兒,微微歎道:“好,你不想,那我回頭跟你皇舅說明白,也跟你七舅說,讓他另給君澤擇親,別耽誤了他。”


    當日姚燕語因為明日要去定候府去給定候夫人和姐姐拜年,所以並沒有住在長公主府。


    姚延意已經知道了皇上開口讓姚燕語辦藥材的事情,進門口便叫住妹妹,要跟她繼續商量一下後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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