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似曾相識


    十一、似曾相識


    飯後小菊把江浪引到左首一間客房之中,道:“江大哥,這裏便是你的下處。你請自便。小姐吩咐過,江大哥若是身子大好,盡可在島上隨意遊覽,遊山玩水,不必拘束。我這便去回複小姐,先行告退。”


    江浪點頭道:“好。小菊姑娘,相煩轉告你家小姐,我身子已無大礙。如果有可能,我還是想及早離開這裏。”


    小菊點頭一笑,拜別而去。


    江浪見那客房中床帳幾桌,銅鼎陶瓶,陳設得甚是考究,顯是招待貴賓所用。他傷勢初愈,先前流血甚多,早晨又跟著小菊在島上疾行了好一陣,頗感疲倦,便即躺在床上歇息。不料雙眼一合,竟一覺直睡到未牌時分。


    一時內急,到廁所解了手。在房中盤膝打坐,運氣調息,修煉起夢中老人所教的“混沌訣”玄功來。


    前些日子他在客棧之中,按照夢中老人之言,晨昏修煉,隻覺丹田之間的熱氣越來越濃,實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初時的疑慮之意早已盡消,隻想:“原來我真的跟程咬金一般,得夢中老人指點。”


    因此,平日裏除了外出尋妻之外,他一有空閑,便靜坐打氣,修習“混沌訣”,或覓一個僻靜所在,抱球轉臂,依法練起那套極似太極拳的“混沌一式”來。


    如此盤膝靜坐,練了三遍行功,又覺得肚子餓了,便來到飯堂。隻見飯桌上大碗蓋著幾個碟子,掀開看時,竟是雞肉魚湯,飯菜齊備。


    他微一沉吟,省悟到多半是中午自己睡得太沉,菊桂二姝不好意思叫醒自己,便將飯菜留在這裏。


    隻是小院中靜悄悄的,各處房舍之中並無人影。


    飽餐之後,他在院中呆了一會兒,無聊起來,心想:“這個小島風景甚美,左右無事,又無法離開,不如到處瞧瞧。以後見到娘子,說給她聽聽,倒也不錯。”


    當下離開那個小院,在島上信步而行。


    不料那小島上風景雖美麗,曲曲折折的山石路徑卻甚是複雜,岔道又多,江浪一時貪看風景,待得太陽落山,天色昏暗,想要返回之時,卻迷了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叫了幾聲“喂,有人麽?”卻哪裏有人應聲?


    就像小菊所言,陷空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時半刻,又哪裏走到頭?


    江浪心中又慌又急,暗悔不已:“早知道這裏錯蹤複雜,我真不該走這麽遠。唉,這下子可回不去啦!”


    如此在島上樹林之中亂走,腳下七高八低,望出來朦朦朧朧的,不辨東西。走了良久,體力未複,此刻走得急了,氣喘籲籲,傷口處更是隱隱作痛。他歎了口氣,不敢再動,蹲在一株大樹下,蜷縮一團。


    歇了一會,心想:“既然回不去了,不如就地歇息。唉,隻是我這麽晚不回去,小菊和律姑娘還以為我不告而別了呢。”


    想到“不告而別”,心念一動,暗道:“我怎地這麽笨,陷空島是什麽地方?隻不過是太湖中的一座小島而已。我隻要往外走便是,至少可以到岸邊,說不定能看到湖上的那幾艘湖船。”


    於是靜聽風濤之聲,辨明方向,在黑暗之中慢慢摸了過去。


    但覺地勢越來越高,石徑崎嶇,頭頂星光熹微,不知不覺之間,竟來到一個小山頂上。星光之下,但見山峰突兀之極,卻是一座極險的懸崖峭壁。


    他心下驚疑不定,正行之間,猛聽得前麵一陣幽幽的笛聲,嗚嗚咽咽,甚是淒婉。


    江浪聽到笛聲,便即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心下甚喜:“妙極,既有笛聲,便是有人在此了。這下不用擔心再迷路了。”


    欲待出聲,鬥然想起當日遇到那位武功深不可測的青袍老者之時,因為嗔怪自己打擾其拉胡琴的雅興,這才出手偷襲。這是他事後回思,那老者對自己先襲後救,雖不知有何意圖,但究其根源,多半是怪自己耽誤他拉琴。


    常言道: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江浪此刻聽到笛聲,自然而然的想起前事,於是躡手躡腳,一步步的走去,生怕給驚擾到前麵吹笛之人,惹來叱責。


    隻是一聽之下,但覺那笛聲淒涼婉轉,伴著湖上陣陣涼風,送入耳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靜夜幽島聽來,直令人腸為之斷,魂為之銷。


    江浪觸動心境,想起妻子,心下黯然神傷。


    少頃,笛聲漸漸靜了下來,又聽得唏噓之聲,那吹笛之人竟自低低的啜泣起來。過了好一會,夜色朦朧之中,隻見一條瘦削的人影出現在前方懸崖之上,緩緩前移。


    江浪本不敢出聲驚動,這時忽見那人影已走到懸崖之畔,似欲跳崖自盡。他大驚之下,不及細思,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叫道:“小心!”縱身撲上,一把抱住那人影後腰,往後便拖。


    那人一驚之下,已被江浪拖離懸崖連緣,更向後退。


    那人從悲傷之中霍地省悟,急忙用力掙紮。江浪隻道他一心求死,忙死命抱緊了他,大聲勸道:“老兄,你怎地如此想不開?常言道:除死無大事。想我新婚才三天,我娘子便離開了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我的命這麽苦,都沒有想過尋死,你又何必定要投崖?”


    那人正待出力掙脫,聽得江浪之言,微微一掙,便不再動了。


    適才江浪情急之下,雙臂抱緊那人細腰,隻顧阻止其跳崖自盡,不覺有異。這時忽覺那人身子輕柔溫軟,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竟似是個女子。他一驚之下,叫道:“你,你是個女人!”當即鬆手。忽又想起,這女子莫再去尋短見,又即伸手拉住她左臂,不敢放開,勸道:“大姐,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定要尋死覓活?”


    那女子低垂著頭,動也不動,過了片刻,咳嗽了兩聲,嘶啞著聲音,低低的道:“你,你怎麽知道我想尋死?快放開我,我不是跳崖。”她聲音含混,語氣蒼老,甚是難聽。


    江浪聽出是個老婦,舒了口長氣,道:“原來是位大嬸,你別騙我了。這裏漆黑一團,你站在這麽高的懸崖上,又是吹笛子,又是哭得什麽似的。我都已聽出來了,你定是不想活啦!”


    那女子嗯了一聲,淡淡的道:“你是什麽人,這麽喜歡多管閑事?”


    江浪道:“我是跟著別人來這個島遊玩的客人,一時迷了路,才胡亂走到這裏的。幸好讓我看見你投崖,否則,那可怎麽得了?大嬸,你家在哪裏,我先送你回去吧。”


    那女子道:“你……你,送我回去?我……我可是……”哼了一聲,沉吟道:“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的來曆,否則我怎能相信你是個好人?”


    江浪不疑有他,便將自己的姓名身世說了。


    那女子默然半晌,緩緩的道:“原來你真是一個鏢頭。適才你說你娘子也離開了你,卻是何故?”江浪歎了口氣,道:“一言難盡,不說也罷。”那女子道:“什麽一言難盡?既然一言難盡,你便兩言三言、十言百言,總是能說得盡的!”


    她見江浪低頭不語,略略一掙,怒道:“你既不說,便是不相信我,我又憑什麽信你。快放開我,讓我去死!”


    江浪歎了口氣,為了取信於那女子,隻好將鮑小曇離去之事約略說了。


    不料那女子卻不依不饒,絮絮問個不停。她問得甚是詳細,連鮑老夫子的言談形貌、鮑小曇的嫁奩衣飾、江浪離家之時小兩口的對話也都問得仔仔細細,一無遺漏。


    江浪本來想勸那女子休要自盡。此時說到自己的遭遇,想起妻子音訊全無,自己一個人苦苦尋覓,了無生趣,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絕望,一時悲不自禁,抱頭痛哭,忽地躍起身來,叫道:“罷了,我也不想活啦!”一陣熱血上湧,發足奔到崖邊,更不遲疑,踴身跳了下去。


    夜色之中,但聽耳畔風聲呼呼,身子急往下墜,驀地裏後領一緊,已被人抓住。那人反臂一振,將江浪向上擲去。江浪陡覺身子飛了起來,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卻在空中身不由主的連翻了兩個筋鬥,蓬的一聲大響,重重的跌落在懸崖邊,一屁股坐倒在地。


    黑夜中但見白影一閃,那女子又飄身來到他跟前。


    江浪不勝驚駭,跳起身來,驚道:“你,你會法術?”


    那女子和江浪相對而立,默默凝視著他。夜色之中江浪見此女披頭散發,一頭長發遮了容顏,模樣甚是詭異。欲待上前瞧個仔細,但覺渾身酸軟,四肢無力,忽地眼前一黑,又即暈去。


    江浪再次醒來,天已大亮。他一骨碌翻身坐起,發現自己竟然在那“聽風別苑”中的客房之中。


    他又驚又奇,疑竇叢生,暗想:“怪了,難道我是在做夢。嗯,這下倒好,做夢不見夢中老人,倒是見到一個跳懸崖的女子,不對,是女鬼。”


    到得飯堂,卻見菊桂二姝正坐在那裏說笑。見他走進,一齊起身相迎,道:“江公子起來啦?”


    江浪問道:“昨兒發生什麽事了?是誰把我從懸崖處弄回來的?那位大嬸……不,應該是個女鬼,你們可曾見過?”


    小菊轉身將臉盆放在木架上,從熱水中提出一塊熱騰騰的麵巾來,絞得幹了,道:“公子,先擦麵吧。昨夜也沒什麽事,你睡得很好。”見江浪兀自盯著自己,轉臉避開他目光,皺眉道:“女鬼,世間哪裏有鬼?嗯,多半是你傷勢未愈,又做噩夢啦?你昨晚好端端的在客房中睡了一宵,直至現下才醒來,何曾出過院門?”


    江浪滿腹疑竇,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菊桂二姝均自茫然搖頭,瞠目不知所對。江浪想起先有夢中老人一事,原甚匪夷所思,又有荒崖遇女鬼,越覺荒謬之極。


    早飯之後,小菊來到江浪房中,道:“江大哥,小姐讓我轉告你,她本欲親自陪你在島上賞玩風景,好好玩兩天。但昨兒召開完本教大會之後,那位柳大俠又跟小姐密談了多時。小姐說柳大俠所說之事甚是嚴重,須當盡快奏明教主。今日一早,她已解散眾人,親自陪著柳大俠去了寒山寺。她讓我和小桂先在此服侍你,一辦完事,便來相見。”


    她見江浪一臉迷惘之色,微微一笑,道:“其實教主這幾日便在寒山寺,所以不見大夥兒,便是想瞧瞧教中兄弟對小姐這個新任‘擁翠堂主’是否尊敬。”


    江浪聽到這話,不覺想起那白衣女郎律靈芸嬌怯怯的模樣,心道:“這樣一個風吹得倒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令水天教中的一眾豪傑之士服氣?是了,她母親既是一教之主,教中人人便當她公主一般,她要怎麽便怎麽,發號施令,料來誰也不敢忤逆。”


    小菊續道:“江大哥,這兩日你就好好在島上靜養吧。你若有事,隻管吩咐我和小桂便是。小姐說了,你的傷勢未愈,須慢慢調理,不可再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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