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人去樓空


    二、人去樓空


    江浪這個筋鬥直摔得鼻青口腫,好不疼痛,他伸袖一抹鼻子,隻見手背上盡是血跡,登時勃然大怒,激發了胸中狠勁,數日來愛妻離去的委屈和鬱悶之情盡數發泄出來,虎吼一聲,咬牙切齒的揮拳撲上。


    “流星拳法”快如流星,招沉力猛,門路精奇,一拳拳的打將出來,委實令人防不勝防。


    那少女忽見江浪發瘋了一般,直欲跟自己拚命,又見他蓬頭散發、形容猙獰,不由得心下先自怯了。饒是她功夫了得,此刻卻也守多攻少,左躍右縱,仗著曼妙身法繞場遊鬥。


    江浪侵淫這套七十二路“流星拳法”已有十餘年,拳打足踢,肘撞腿掃,每一招每一式當真熟極而流。


    鬥到分際,那少女見江浪一招“氣衝鬥牛”,雙拳合圍自己的腰身,不由得又驚又羞,當即拔身而起,在半空中輕輕一個轉折,右足反踢,徑襲江浪後腦。不料這時江浪突然轉身,雙臂一揚一圈,將她右足抓住。


    江浪喝道:“下來吧!”雙手用力一扯,那少女驚呼聲中,自半空中摔往江浪身上。江浪一驚,急忙放手,向後躍開。不料雙足一個踉蹌,身形未穩,適值那少女身子落下,蓬的一聲,二人身子相撞,一齊滾倒在地下。


    一霎時間,江浪直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又覺那少女柔軟的身子壓在自己懷中,她的右臂卻被自己壓在身下。如此一來,便似兩個人相互摟抱、滾在一起一般。


    江浪大驚之下,急欲將身上的少女推開,但他甫一伸手,竟是一處軟綿綿的所在。隻聽那少女驚呼一聲,罵道:“下流小子,你,你幹什麽!”


    “啪”的一聲,江浪臉上重重挨了一記耳光。


    他這才省悟,忙即收手,敢情自己是摸到人家大姑娘的胸脯了。


    他沒頭沒腦的挨了一巴掌,隻覺臉上熱辣辣的疼痛,又驚又急,忙解釋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少女從江浪身上一躍而起,滿臉通紅,卻又充滿了又羞又怒的神色,淚珠兒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呆了一呆,忽爾一頓足,轉身掩麵奔去。


    江浪來到鄧總鏢頭房中,道明了來意。


    鄧通達聽說江浪要辭去副鏢頭之位,離開鏢局,尋覓妻子,甚感意外,一凝思間,道:“江兄弟,自從兩年前你來投青龍鏢局,我便覺得你這後生吃苦耐勞,為人忠厚,以後前途決計也不錯。現下你年紀輕輕,便做了副鏢頭,也算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了。恕我直言,你若當真離開鏢局,隻怕再也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江浪抱拳道:“我入鏢局兩年,總鏢頭和鏢局上下對我都很照顧。江浪自當銘記於心。但是我娘子不見了,我要先將她尋回。我不知道這一去要多久,更不想拖累鏢局,因此隻有請辭離開了。江浪去意已定,請總鏢頭成全!”


    鄧通達站起身來,負手背後,在書桌前走來走去,忽道:“江兄弟,你曾於鄧某有舍身救命之恩,我也一直視你如子侄。你若信得過老夫,可否將你和新娘子結識的始末原委說給我聽?”


    江浪入鏢局以來,跟著鄧通達學了不少本事,心中一直對這位總鏢頭甚為敬重,聽得此言,便即將三個月前結識鮑老夫子、醉酒答允婚事、新娘子過門三日後忽然消失等情由一一說了。


    鄧通達皺眉聽他說話,待他說完,始終默不作聲,隻是低頭凝思。


    江浪一口氣說完自己的遭遇,胸口油然湧起一股酸楚之情,悲從中來,尋思:“小曇,你為什麽要拋下我?難道這真是一場騙局?”


    鄧通達似乎猜出他心意,忽道:“不錯,這真是一場騙局!”


    江浪一怔,道:“騙局?”


    鄧通達坐回書桌後,微微一笑,道:“我若猜得不錯,多半連那個鮑老夫子的腿傷也是假裝的!”


    江浪驚道:“不會吧?這、這怎麽可能?”


    鄧通達淡淡的道:“這也不足為奇。你倒是想想,你每天早晚必經馬陵山,也便是你的行藏早已被人盯住了。安排一個摔傷腿的老者,讓你這個俠義心腸的年輕後生出力相救,再也容易不過。此後種種,自然水到渠成。至於先行租下小王村的那棟朱家舊樓,更是人家處心積慮,蓄謀已久。這一切,根本就不足為奇!”


    江浪知鄧通達闖蕩江湖多年,閱曆甚深,絕非自己這個無知小子所能望其項背的。此刻聽他一言,登時茅塞頓開,道:“總鏢頭,您是說,我嶽父是假裝摔傷的,他的腿根本沒事兒?”


    鄧通達搖頭道:“那倒未必!有時候為了誘人入其彀中,取信於人,自殘肢體,來一招‘苦肉計’,真個摔斷腿腳,也是極有可能的!”


    江浪不禁聽得呆了。怔了半晌,歎道:“可是,我不明白,我江浪隻是一個‘神拳門’新出道的小武師,資質平平,藉藉無名。嶽父和小曇這樣騙我,究竟是為了甚麽?”


    鄧通達目光中充滿了憐憫之情,道:“總之這是一場騙局,確鑿無疑。至於他們父女騙你的居心何在,以老夫看來,要麽便是衝著‘神拳門’去的,要麽便是來騙你的‘流星拳譜’!”頓了一頓,搖頭歎道:“那天她定是乘你離家之際,將拳譜偷偷的抄錄一遍,因此你才渾然不覺。”


    江浪又是一驚,腦海中驀然閃現鮑小曇溫柔婉孌的笑容,一陣熱血上湧,連連搖頭,大聲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娘子小曇,小曇不會是這種人。她若真想要流星拳譜,隻管拿走便是,何必再抄錄一遍?鄧總鏢頭,你別胡說?”


    鄧通達臉上掠過一絲驚異之色,顯然沒料到江浪竟這般維護新婚妻子,冷笑一聲,道:“我也隻是據實推測。否則你娘子為何會看上了你?江浪兄弟,旁的不說,在我青龍鏢局之中,你的功夫能排到第幾位?”


    江浪一呆,想了一想,麵有慚色,訕訕的道:“除了總鏢頭、周夫人和段副鏢頭外,其餘八位鏢師各有一身獨門絕技,江浪隻能算恭陪末座!”


    鄧通達點點頭,又道:“你的流星拳法根基紮實,也很嫻熟,但你能否打得過元亮和錢通二人?”


    青龍鏢局的人都知道,元亮練的是“通臂拳”,錢通練的是“推雲手”。


    江浪搖了搖頭,道:“我打不贏元大哥和錢大哥!”


    鄧通達道:“你和元、錢二位兄弟年紀相仿,功夫也在伯仲之間。若是論及出身和家世,卻又如何?”


    江浪自然知道,元亮家中開設著宿遷城名頭最響的布莊,錢通家則是洪澤湖一帶最大的魚販頭兒。


    而自己,隻是一個家徒四壁、無權無勢的山野村夫罷了。


    因此他隻能搖頭。


    鄧通達又瞪眼直視著江浪,道:“你的外貌好像也比不上元亮和錢通兄弟吧?”


    江浪臉一紅,低下了頭,作聲不得。


    江浪的樣子不醜,但也不俊,不黑,但也不白,不高,但也不矮,不胖,但也不瘦。


    其實他便是往人群中一站,立時便“泯然眾人矣”。非但貌不驚人,抑且甚至還有些麵目可憎,言語無味。


    鄧通達伸手在桌上一拍,道:“照啊!既然如此,如果你是一個美貌姑娘,你會不會想委身嫁給一個出身貧賤、碌碌無為、相貌平平的鄉下佬兒?”


    江浪紅著臉搖了搖頭,茫然無措,忽然間覺得無地自容。自己憑什麽生受鮑小曇那般千嬌百媚、如花似玉的妻子?


    我不配!


    霎時之間,江浪的胸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滾滾來去,隻有三個字“我不配”!


    鄧通達見他胸口起伏不定,臉上一忽兒紅,一忽兒白,怔忡不安,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也想到了,你和那位據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並不般配。人家為什麽無端端的會委身給你?”


    他也不顧江浪臉上掛不掛得住,直言不諱的道:“江浪,你要頭腦清醒,你是被那姓鮑的父女給騙啦!而且,他們早已逃之夭夭,不會再回來啦!”


    江浪胸中又是一股熱血上衝,握緊拳頭,忽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再見小曇一麵。我要當麵問她一句,為什麽這樣待我?”


    鄧通達勸了半晌,江浪堅持定要尋找鮑氏父女,懇求總鏢頭答應放自己離開鏢局。


    鄧通達見江浪去意已決,搖了搖頭,略一沉思,道:“江兄弟,你身上可有新娘子的物事?”


    江浪一怔,伸手掏出一幅碧綠的鴛鴦錦帕,道:“這是小曇……我娘子的手帕。”鮑小曇消失之後,江浪在家中所尋到的唯一屬於她的物事,便是這塊錦帕。


    在他心目中,這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鄧通達接過錦帕,一股淡淡幽香立時傳入鼻中,走到窗前,朝著陽光細細端詳,那錦帕甚是軟滑,沉甸甸的,顯是上等織錦的質地,再一細看,見帕子中間雖是鴛鴦戲水,四角上卻各繡著一眉彎彎的月牙兒,繡工頗見精致。


    他緩緩點頭,道:“果然是上等蠶繭的繅絲,第一流的刺繡功夫,這布料應是產自姑蘇一帶的‘蘇繡’。”他見江浪怔怔的瞧著自己,顯然不明所以,便笑了笑道:“你的這位新娘子,或許是蘇州人氏,嗯,至少與蘇州有些關連!”


    江浪眼前一亮,又驚又喜,急道:“總鏢頭,這當真是蘇州織繡麽?太好了,我立時去蘇州找小曇去!”


    鄧通達知江浪生性十分固執,認定的事極難改變。凝思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道:“說來也是天意!過兩日有趟鏢是去蘇州虎丘的。江浪兄弟,你可否答應老夫幫鏢局最後一個忙,護送這趟鏢前往蘇州一趟。走完這一趟鏢,我答應你離開鏢局,去找你娘子吧。”


    江浪心下甚喜,雙拳一抱,笑道:“多謝總鏢頭。”


    鄧通達搖頭歎道:“你自幼跟著曲老師傅在小王村過活,沒什麽閱曆,一個人外出尋妻,江湖險惡,切記‘防人之心不可無’。”


    江浪唯唯答應。鄧通達道:“至於此次護鏢的米糧薪資和你本月的工錢,一共八兩銀子。嗯,這樣罷,諒你也沒什麽積蓄,我現下讓帳房立時一並開給你四十兩紋銀。你意下如何?”


    江浪聽說總鏢頭肯一下子給自己這麽多銀子,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感激,想起鄧通達對自己的好處,當即挺胸說道:“請總鏢頭放心,我一定好生走完這一趟鏢,不負您所托!”


    鄧通達微微一笑,道:“我傷勢未複,這趟鏢由段副鏢頭選三名鏢頭、十名趟子手,到江南後,多有水路。三日之後起行。你們要好自為之!”


    江浪來見副總鏢頭段振飛,道明了來意。聽說他決定離開鏢局,甚是惋惜,又聽說他已答應此次蘇州之行,走完最後一趟鏢,拍拍他肩膀,微笑道:“你這麽好的鏢頭要走,我還真舍不得。還好,這次咱們還能聯手再幹一次!”


    江浪一挺胸膛,強作笑顏,道:“段鏢頭,這次交完了鏢之後,我們在姑蘇城好好痛飲一場,如何?”


    段振飛哈哈一笑,道:“不錯。等到交完了鏢,咱們好好痛飲一番!江兄弟,你先回去休息兩日,三日之後,咱們首途姑蘇城!”


    江浪舉手作別,剛走了兩步,忽又想起一事,回過頭來,遲疑道:“段副鏢頭,為甚麽我一進門,總覺得鏢局怪怪的,一個人影兒也見不著?”


    段振飛怔了一怔,歎道:“還不是因為大小姐鬧得?對了,你……”側頭望著江浪口鼻青腫的模樣,登時省悟,驚道:“你不會也被大小姐逼著比試武功了吧?”


    江浪一拍自己腦門,暗罵自己胡塗,能在鏢局內大模大樣、蠻不講理的少女,非總鏢頭的千金而誰?隻是萬萬料想不到,此女果如傳言中豔若桃李,卻又如此難纏。


    想起自己適才莫名其妙的跟這位鄧大小姐大動拳腳,自己還無意間占了人家大姑娘一點便宜,心下又是不安,又是無奈。


    段振飛和江浪詳細談了押運鏢車的諸般具體細節,這才分別。


    江浪到賬房領了四十兩銀子出來,又和元亮、錢通、金六等人說了會話。他本欲就此離開青龍鏢局,因此和眾人說話之際,心下頗有眷戀之情。


    鏢局眾人均知江浪的新媳婦兒剛進門三天,便消失不見了,連其嶽父也蹤跡皆無。江浪因此大病了多日。


    從元亮、錢通、金六等鏢師、趟子手的神色間,江浪察覺到同情和憐憫,當然,其中隱隱約約也有一些幸災樂禍的目光。


    從元亮和錢通等鏢師、趟子手的口中,江浪也聽到了關於鄧蓮兒的行徑。


    鄧蓮兒便是在鏢局後院跟江浪交手的黃衫少女。


    元亮、錢通等人把這位鄧大小姐從泗陽接回鏢局,一路上雖陪著笑臉,心中卻無半點歡愉之意。


    二人本來以為這是一趟大大的美差,近水樓台先得月,若能討得這位美人兒青眼相加,進而締結良緣,豈不妙極?


    誰知美差卻變成了苦差。鄧蓮兒一見麵便跟二人切磋武功,大打出手,並說比武的輸者必須將自己的絕技秘訣傳授給勝者。


    鄧蓮兒離家時十四歲,一身功夫已然令鏢局上下驚歎,三年之後,更加令人難以抵敵了。


    江浪察言觀色,已知元、錢等人必是被鄧蓮兒收拾得狼狽不堪。而且回想跟她交手之時,鏢局中諸多鏢師的成名絕技,似乎都已被她學會了。


    錢通似乎心有餘悸,苦笑道:“想不到大小姐一個女孩兒家,竟是個練武奇材。我是被她打怕了。這些天,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就心中發毛!”


    元亮歎了口氣,道:“我又何嚐不是?算了,惹不起,總該躲得起吧。誰叫咱們藝不如人呢?聽說,連總鏢頭夫婦也拿這個寶貝女兒毫無辦法呢?”


    此話一出,眾人俱各默然。


    江浪終於明白為什麽青龍鏢局之中會令自己感到大大的不同了。敢情從上到下,人人都怕了鄧大小姐,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鏢局內外顯得太過冷清了!


    想起自己衝撞過此女,忖道:“反正我已決定離開鏢局,即便她在鄧總鏢頭和周夫人麵前告我的狀,卻也不必擔憂!隻是鄧總鏢頭於我頗有恩義,不知他會怎麽想?”


    本來離開青龍鏢局,他心中尚有留戀不舍之情,此刻想起那位難纏之極的鄧大小姐,恨不得也立時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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