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今日之所以將計就計將事情鬧大,本意隻是想將容淺菡身邊服侍的人譬如周百木家的之流給換掉,也免得她有幫手,以後時不時的又興風作浪,畢竟這寧平侯府的一家之主還是寧平侯,隻要寧平侯安了心要護著容淺菡,便是太夫人,也輕易奈何容淺菡不得。


    卻沒想到她本意隻是想釣幾條小魚的,到頭來竟釣起來一頭大白鯊,容淺菡竟不打自招,將大楊氏昔年做過的陰微事無意嚷嚷了出來,還正好讓寧平侯聽了去,又據此審出了大楊氏做過的其他陰微事,連帶寧平侯對容淺菡也是大不如前,以致容淺菡落得幽居紅楓院,以後沒有她的話,不能再隨意進出的下場,——這可真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啊!


    君璃因不無得意的與容湛感歎:“早知道略施小計就能讓你那好妹妹落得如此下場,我就該一早便出手的,也省得看她蹦躂來蹦躂去的,平白給自己添堵。”


    容湛卻很是不滿意,語氣頗為不善的道:“她這算什麽下場,不過隻是被禁個足,將來還有可能會被遠嫁而已,不痛不癢的,算哪門子的懲罰?你也是,我都打定主意要送她去家廟青燈古佛的了此殘生了,你倒好,反倒為她求起情來,不然這會子她隻怕已在被送往家廟的路上了!”


    雖說事先君璃已打發人告訴過他她隻是將計就計,並不是真的被容淺菡算計了去,容湛這會子想起自己乍一接到消息時的驚慌與害怕,依然是氣恨難平,是,容淺菡是沒能算計到君璃和她腹中的孩子,但那並不是容淺菡不想算計,而是沒那個能力算計到,不論結果如何,她想要害人是事實,那便不可饒恕!


    “你確定你真能將她送去家廟,而祖母和侯爺都隻會在一旁看著,而不會幹涉?”君璃反問。


    她能理解容湛的心情,那不但是她的孩子,也是容湛的,容湛又豈能不緊張的?但實事求是的說,當時寧平侯雖恨毒了大楊氏,若不是容湛攔著,就要立刻衝去家廟結果了大楊氏,容淺菡卻是他寵愛了多年的女兒,小懲小罰可以,真讓他眼睜睜看著容淺菡被送去家廟,九成九也是不可能的事;


    還有太夫人,容淺菡也是她的親孫女兒,更是寧平侯府培養了多年的嫡長女,將來勢必要為寧平侯府結一門得力姻親的,又怎麽可能真看著容淺菡被他們送去家廟,白白浪費資源?


    所以她當時才會以退為進的出言為容淺菡求情,畢竟當時大夫已宣布過她的孩子“保住”了,不然又怎麽會贏來太夫人的誇獎和以後容淺菡住處的控製權,反正等過陣子大楊氏的事情爆出來後,容淺菡極有可能一樣逃不脫遠嫁的命運,她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容湛聞言,想起寧平侯素日對容淺菡那近乎無限的疼愛與寬容,不得不承認君璃的顧慮是有道理的,隻得恨聲道:“真是便宜她了,若是再有下一次,不管誰攔著,我一樣讓她償命……”話沒說完,已忍不住啐起自己來,“呸呸呸,看我說的什麽,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哪裏還有下一次。”


    說著握了君璃的手,滿是慶幸與後怕的問道:“奶奶,你真沒什麽事兒罷?孩子也真沒什麽事兒罷?”


    見容湛滿臉的患得患失,君璃不由放軟了聲音安慰他:“你瞧我的樣子,像是有什麽事兒的嗎?你放心,我好得不得了,孩子也好得不得了,我再怎麽也不可能拿我們的孩子來開玩笑,你若是不信,不若讓人請個太醫來瞧?”


    容湛隔著衣裳,小心翼翼的摸了君璃的肚子一會兒,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見她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才放下心來,但時不時的還會罵容淺菡幾句。


    君璃眼見他有化身祥林嫂的趨勢,果斷轉移話題:“對了,你那邊怎麽樣了?消息可已傳到嚴尚書耳朵裏了?”


    聽君璃說起正事,容湛立刻嚴肅起來,道:“我那邊已基本安排好了,最晚後日,那些受害者的家屬們便可以去順天府擊鼓鳴冤了,嚴尚書那裏也已將話遞到了,以嚴尚書與你家老爺的舊日恩怨,想來事情一傳開,嚴尚書便會立刻安排人上書彈劾你家老爺了!”


    遞話給嚴尚書也是君璃的主意,是她前兩日才想到的,當初因爭搶尚書一事君伯恭恨透了嚴尚書,想來嚴尚書也未必就喜歡君伯恭到哪裏去,尤其如今君伯恭雖是他的下屬了,要給他下下絆子挖挖坑什麽的,應當也不是什麽難事,而以君伯恭睚眥必報的性子來看,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少幹,所以如今有了扳倒君伯恭的機會,嚴尚書隻要不是傻子,想來必不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


    君璃點點頭:“那便好,你明兒再仔細想一想,看一看,看哪裏還有不完善的地方,這次咱們務必要一擊即中。”讓君老頭兒與楊氏姐妹再無任何翻身的可能!


    容湛忙應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辦好,讓你和咱們的孩子再無後顧之憂。鬧了大半日,想必你也累了,左右還有一個時辰才吃晚飯,要不我守著你,你歇一會兒?”


    孕婦本就比尋常人更容易害乏,鬧了這大半日,君璃也的確累了,便點頭道:“好罷,那我先歇一會兒,隻你不必守著我,隻管忙你自己的事去,我又不是孩子!”


    容湛道:“你的確不是孩子,可你懷著一個孩子,況我也沒別的事可忙,就算有,哪裏及得上你們母子重要?”說著小心翼翼的扶了君璃躺小心翼翼的扶了君璃躺好,並為她撚好了被角,方坐到床前的小杌子上,握了君璃的手,柔聲催促道:“快睡!”


    現下對自己來說最為重要的三個人裏,一個正在自己的肚子裏,一個正守著自己,君璃滿心的安定,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邊廂容湛與君璃兩口子是滿室的溫馨,離迎暉院隻得百來丈距離的容潛與顧氏的屋子,氣氛可就要糟糕得多了。


    “……奶奶是什麽時候發現有了身孕的,怎麽也不說告訴我一聲?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我們即將再次為人父母,大姐兒也將有弟弟或是妹妹了!”容潛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顧氏的態度卻要冷淡得多:“有什麽好告訴三爺的,又不是什麽大事,二妹妹那邊暫時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了,三爺盡可放心了。對了,三爺還要回去國子監嗎?若是要回,妾身這便讓李媽媽送您出門,若是不回,才鬧了這半日,妾身也乏了,想歇一會兒,三爺去蕊珠屋裏罷。”


    容潛臉上的喜悅一下子褪了個七七八八,片刻才滿臉晦澀的道:“奶奶還是不肯原諒我嗎?還是在奶奶心目中,我已被打上急色的烙印,無論我怎麽做,都再抹不去那烙印了?”


    說得顧氏冷笑起來,“三爺若不急色,怎麽會連自己父親的通房都要染指?偏染指了還不敢承認,還要栽贓到旁人頭上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正房奶奶到底怎麽苛待三爺,連個人都不給三爺,才會弄得三爺這般饑不擇食呢……”


    “奶奶,才說了那麽多話,您必定渴了罷?我才讓人給您沏了一盞貢棗蜂蜜茶來,最是養氣補血的,您要不吃上幾口解解渴?”顧氏話沒說完,已被其奶娘李媽媽猛地出聲打斷,一邊奉上一個正冒著熱氣的茶盞,一邊趁容潛不注意時,不停的給顧氏眨眼睛。


    顧氏接受到李媽媽的眼色,這才堪堪把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順勢接過李媽媽遞上的茶盞喝起茶來。


    李媽媽便又賠笑向容潛道:“三爺,這幾日奶奶因腹中的小少爺有些個鬧騰,是既吃不下東西,也睡不好覺,方才又在那邊兒累著了,心情難免有些個煩躁,若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還請您千萬不要生奶奶的氣。這會子離擺飯還有大半個時辰呢,三爺不若別處逛逛去?”


    容潛如今在顧氏麵前心虛得緊,也擔心再說下去,兩人又會吵起來,先前也就罷了,如今顧氏可懷著孩子,萬萬不能氣著了她,便順著李媽媽的話點頭道:“既是如此,我且別處逛逛去,勞煩媽媽多勸著奶奶一些,萬萬不能叫奶奶氣壞了身子。”


    李媽媽忙不迭應了,送了容潛出門後,才折回來放軟了聲音說顧氏:“奶奶,不是我說您,三爺如今難得回來一次,今日好容易回來了,您為何偏要與他對著來,鬧得彼此都不痛快?一次兩次的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冷了三爺的心,以後再要捂熱,可就難了!”


    顧氏冷笑道:“他是為了我回來的嗎,他是為了他那好妹妹才回來的!況我哪裏與他對著來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難道他沒有染指父親的通房嗎,做出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來,我都替他臊得慌!娘家姐妹都羨慕我,找了個真正品行端方的君子做夫婿,又得父母寵愛,自己又有本身會念書,將來便是他襲不了爵,我一個妥妥的誥命夫人都是跑不了的,卻不知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竟連染指父親通房的事都做得出來,我有拘著不讓他碰別的女人嗎,當初一懷上大姐兒,不必他開口,我便自己給蕊珠開了臉,那蕊珠還不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就這樣他還不知足,闔府這麽多丫鬟,他哪個碰不得,偏要去碰自己父親的通房?鬧得如今我們母女兩個在外麵都得夾著尾巴做人,受盡闔府上下的白眼與嘲笑,我怎麽這麽倒黴,竟嫁了這樣一個偽君子!”


    說到傷心處,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她忙抬手掩了嘴,把哭聲都咽了回去,隻繼續無聲的流淚。


    見自己從小兒奶到大的小姐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李媽媽眼角的淚水也忍不住滴落下來,她何嚐不替自家小姐心疼,不替自家小姐不值?三爺做出這樣的事來,鬧得他們一房如今在府裏連最基本的體麵也蕩然無存,自家小姐自來要強,可如今卻連門都不怎麽出了,就怕麵對旁人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偏這樣的事還不能讓娘家人知道,不然小姐不止在夫家沒臉,在娘家也將顏麵盡失。


    就更不必說小姐與三爺一向恩愛,與三爺向來好得蜜裏調油,是發自內心的心悅三爺了,誰曾想三爺卻用實際行動,扇了小姐一記響亮的耳光,讓小姐在失了麵子的同時,更傷透了心,也不能怪小姐對三爺老是沒有好臉色,小姐心裏也苦啊!


    可這個時候,自己就算有千萬的怨懟,也不能當著小姐的麵透露一點半點,免得火上澆油……李媽媽因越發放軟了聲音勸道:“您與三爺也做了兩年多的夫妻了,三爺的性子您還不了解?最是個麵軟心熱好性兒的,自來又一心撲在書本上,想著要為奶奶掙個誥命回來,於人情世故上難免就欠缺了一些……那賤婢又不是侯爺通房裏生得最好的一個,怎麽三爺沒看上別個,偏看上了她?可見是她有意勾引三爺的,不然三爺也是經常在外麵行走應酬的,怎麽就能一直潔身自好,偏栽在了那賤婢身上……”


    “呸!”顧氏眼裏幾欲噴出火來,“出火來,“什麽潔身自好,焉知他在外麵沒有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隻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況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賤婢怎麽沒去勾引別的爺們兒,其他爺們兒且不說,大爺先前有個那樣的名聲,都沒被那賤婢勾引上,偏就他被勾引上了,可見他本身也有問題,我真是一想到此事,便惡心得連隔夜飯都能嘔出來……可我還要麵對他幾十年,這樣的日子也還要過幾十年,我真是想都不想敢,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下去……”說著,淚水再次流了滿臉。


    李媽媽一聽這話,再想起顧氏前幾日曾問過自己也不知道家中父母會不會同意她和離大歸,隻當她又升起了這樣的念頭來,唬了一大跳,忙道:“您還年輕呢,可千萬不能這麽想,您還有大姐兒和腹中這一個呢,您不為自己考慮,總也得為他們考慮罷?”


    頓了頓,又道:“三爺也隻是一時糊塗罷了,心還是在您和這個家身上的,也知道上進,真離了三爺,誰知道您還能不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去?況您心裏,難道就真放得下三爺嗎,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難道媽媽還能不知道您的心,您嘴上罵三爺罵得有多恨,說您有多恨他,心裏便有多愛他,真離了他,難道您就不傷心嗎?就譬如今日之事,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您若不是為了三爺,又怎麽會去為二小姐求情,白白讓自己受累?說到底,您還是放不下三爺,您可千萬要慎重考慮啊!”


    顧氏就含淚笑了起來,那笑說不出的淒婉,也說不出的嘲諷。是啊,李媽媽說得對,自己就算不為自己考慮,總也得為兩個孩子考慮,況自己心裏的確放不下容潛,不然也不會在事情鬧開以後,與他好一陣惱一陣的,每每見了他便忍不住惡言相向,不見他時又會滿心的痛苦後悔,還在此期間懷上了孩子……自己對容潛的愛戀與眷念,就是一張無形的網,而她就是那隻落入網中的小蚊蟲,苦苦的掙紮,最後卻還是逃不出被蠶食的命運!


    “再一點,就算老爺與夫人同意您大歸,幾位舅爺卻都是有女兒的,再過幾年就該說親了,隻怕他們未必會同意……”李媽媽見顧氏眼裏盛滿了絕望,還待再勸她,顧氏已擺手道:“媽媽不必再說,我心裏都明白,正如您所說,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總也得為兩個孩子考慮……就這樣熬著罷,等熬到太夫人與侯爺百年後分了家,咱們的日子也就不必再像現下這般難過了。”


    哭過一場後,顧氏心情平靜了不少,李媽媽忙叫人打了水來親自服侍她梳洗了,又端了熱茶給她,才皺眉說起今日之事來:“也不知道大夫人心裏是怎麽想的,都把自己折騰去了家廟還不死心,還要攛掇著二小姐興風作浪,偏二小姐也是個蠢的,本來仗著侯爺的寵愛,她雖不至於像以前那樣在府裏橫著走,也沒人敢慢待了她去,還能時不時的幫襯三爺和咱們一把……如今可好,反倒要奶奶您去為她出頭,真是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


    顧氏冷冷一笑:“我早料到她早早晚晚會折騰得把自己也賠進去了,這樣也好,省得她一天到晚的蹦躂!還有我那位好婆婆也是,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死心,還在想著爵位,想著東山再起的那一日,可惜今日公爹被大伯給攔住了,沒有立刻去殺了她,若是真能殺了她於咱們來講反倒是好事,公爹如今是恨三爺,可再恨那也是自己的親兒子,不比我那位好婆婆,說到底隻是外人一個,沒準兒她一死,公爹便消了氣,以後待三爺也漸漸好了起來呢?我如今也不求什麽了,隻求將來該分給三爺的那一份家產,能不少也就罷了。”


    李媽媽道:“奶奶說得是,大夫人如今活著還不如死了呢,省得她活著一日,便提醒侯爺一日自己所受的恥辱,心裏便會恨三爺一日。也不知大奶奶是怎麽想的,明明恨大夫就人恨得要死了,偏不是別個,正是她出言為大夫人求起情來,哪怕大夫人隻能因此而多活十天半個月,那也比一時三刻便死了的強,她難道就不怕大夫人借這最後的機會,與她鬧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哼!”顧氏冷哼一聲,“她可聰明著呢,這招以退為進實在使得好,你是沒見當時祖母和公爹對她的讚譽,如今在二人心裏,她已是知進退識大體的典範了,我那位好婆婆和好小姑想跟她鬥,也不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也就不怪會一敗塗地了!”


    李媽媽點頭道:“大奶奶的確是個有心計有手腕兒的,不然也不可能進門一年不到,就將大爺攏得死死的,管家大權也抓得牢牢的,還讓太夫人喜歡看重她得什麽似的了。隻是我仍想不明白,她今日為何要為大夫人求情,就任侯爺一氣之下去殺了她不是更好嗎,夜長夢多的,多拖一日便多一分變故,等過幾日侯爺氣消了,二小姐再設法求個情什麽的,萬一侯爺就又不想要大夫人的命了呢?就為了得一個識大體的名聲,這也太冒險了……”


    說得顧氏也皺起了眉頭,是啊,自己那位大嫂做事向來滴水不漏,這次怎麽會平白冒這麽大個險,就為了博一個識大體的名聲?這也未必太得不償失了,她到底圖的什麽?


    顧氏的疑問在第三日得到了解答。


    十月十四日,京城十二戶平民聯名去順天府擊鼓鳴冤,狀告禮部左侍郎君伯恭及其夫人楊氏,並寧平侯夫人大楊氏在端午當夜指使下人人為的製造混亂,造成其家屬死的死,傷的傷,共計五人死亡,二十七人受傷,其中還有兩個傷者在回家後因醫治無效死亡的。


    本來依律民告官是要先將原告打上五十大板的,但因茲事體大,且原告人數眾多,順天府尹不敢犯眾怒,便破例沒有打原告板子,直接接了狀紙;又因原告有人證,乃寧平侯府往日放出去的賬房之子程三,一審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個幹幹淨淨,算是鐵證如山,順天府尹便也不必依例傳被告來問話了,直接便派了衙役上門拿人。


    消息傳開,滿京城皆驚,君府就不必說了,寧平侯府也因此而被置於了風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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