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後,長平王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幹淨利索地走去錦繡閣做事了。他突然回來,有許多事要重新安排,也有許多事在等著他決斷下令,自己私底下的事情不算,朝廷明麵上更是千頭萬緒,接下來的時間可想而知他會有多忙。


    已經相處了一整個上午,如瑾很知足了,飯後主動攆他去做事。臨行前長平王將她抱得緊緊,好一會之後才放手,說:“什麽事也不要做,好好歇著,等我回來。”


    如瑾笑盈盈答應了,親自將他送到門口。


    然後回到屋中興衝衝吩咐底下人做事。


    長平王不在的時候,秦氏多半時間宿在主屋西邊的暖閣裏,有時也去廂房和女兒住。現在長平王真正回來了,秦氏就不能再住在辰薇院裏,如瑾讓人趕緊收拾出一個院落來給母親落腳。


    秦氏過來阻止:“既然王爺回來,我自然不能再住下去,院子就不必收拾了,我已讓人歸置了箱籠,一會就搬回去。”


    “搬回去?去哪?”如瑾笑著說,“您正和侯爺打擂台呢,現在主動回去,隻能讓他以為你無處可去不得不低頭,他的氣焰越發要高漲了。那地方,您回去幹嘛?”


    雖然常理來說,父母之間有了矛盾,做兒女的都該往好裏勸,努力撮合兩人和好如初。但自己家這個情況,藍澤那個性子,如瑾還真不能讓母親回去受委屈。


    秦氏道:“總沒有做嶽母的跑到女婿家裏常住不走的道理,況且我還不是王爺的嶽母,越發不能再住下去了。你放心,我和侯爺過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好歹不會受他的氣。再不濟還能出去找地方住,現在我手頭寬裕了許多,這事上倒是不愁。”


    又語重心長地勸:“王爺在你生日這一天回來,顯然是看重你。你義兄的事情……委婉一些告訴他,千萬不要因此生隙。”


    如瑾知道母親這都是為自己好,越發不能讓她就此離開。好說歹說,連哄帶勸,想讓秦氏多留一陣子,但秦氏為了女兒著想,說什麽都不答應。母女兩個正說著,長平王突然派人過來傳話:“請侯夫人暫居在府中幫忙照看藍妃,王爺他說近日會很忙,恐怕會疏忽了藍妃,還是侯夫人在這裏他才放心。吃穿用度請侯夫人盡管隨意,丫鬟婆子也隨便使喚,隻當在自己家,千萬別見外。”


    如瑾笑道:“看看,怎麽樣,我就說王爺不是那種尋常愚夫,最會體貼人心的。這下您可放心住下吧?”


    秦氏也唯有感歎了。


    於是帶著女兒晴君和瓊靈郡主移居到辰薇院不遠處的空院子裏去,重新拆箱籠安頓下來,私下裏和孫媽媽感歎:“這是幾輩子積下的福氣,竟然讓瑾兒碰到這麽好的夫君,大事上自不必說,家常小事上頭更懂得人情世故。要是王爺能一直對她這樣好,我就是孤苦一輩子也心甘情願。”


    孫媽媽笑著勸:“您怎麽會孤苦?還有咱們小小姐呢,還有瓊靈郡主呢。”


    兩個小丫頭在乳母和丫鬟懷裏笑眯眯。


    如瑾安頓了母親,又吩咐人重新收拾屋子,將許多新做好了還沒用的帳子簾子台麵桌布之類的全都翻找出來,替換了舊的,然後將滿屋子的瓶子盆景花觚之類也換過一遍,做完了,屋子整飭一新。


    如瑾看著鮮亮的屋子,滿心都是歡喜。


    然後,將內宅裏的管事們全都叫到了跟前,把獨自在家時能省則省的規章改了,一切都一長平王的生活便利舒適為宜。


    霎時滿宅子都動了起來,為男主人回來長住做準備。


    雖然,長平王在王府居住的時間很可能不會太長,但能住一天,如瑾就會讓他舒服一天。


    府門外停了許多高大馬車,都是聞訊趕來參見的高官顯貴,帖子一張一張往門房裏頭遞,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盛況了。


    可長平王一個人都沒見,隻說奔涉勞頓,要好好休息幾日,將養好了再出門。


    有人聞言便客氣地留下禮物轉身告辭,有的人堅持不懈一直求見,馬車停在門外不肯走。長平王的態度就是一概不理會,先還讓門房上的人一遍遍通傳解釋,後來幹脆閉了大門,隻留兩列精甲護衛在門口守著,一個待客的都沒有。


    於是直到日落時分,王府門前終於恢複了清靜,不在有人趕來拜見了。


    外頭報進來,長平王隻淡淡一笑。


    正在與他議事的幕僚們見了,就更加佩服主人的心思。


    明明已經接了詔書,回京之後隨時可以舉行繼位大典,但長平王此時連一個朝臣也不見,分明是故意晾著他們。這份對唾手可得的帝位都不急不躁、相當有耐心的氣度,實在是常人難及。


    人心,有時候就是這麽晾出來的。


    晾著晾著,就會有人緊張不安,做出一些不太妥當的舉動。越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臣,在敏感的事情麵前就會越多疑,心裏長了草,一言一行有時就會露出馬腳來。


    新帝即為,收攏人心,早日搭建自己的班底最重要。長平王這是在考驗人心相背。


    幕僚們體會到這一點,議事時就越發小心謹慎起來,生恐長平王此時也在借機考驗他們。長平王將眾人態度看在眼裏,不動聲色,一切如常。


    從午後到日落,每一個留京的僚屬都將自己手裏的事情簡單報備一遍,有需要決斷的,長平王就快刀亂麻一一敲定解決。


    “本王隻給大體方向,具體的你們自己去做。以後事情隻會越來越多,本王不可能事必躬親,否則隻會累死自己,害了大燕。你們跟本王許久,關於以後,一切自不必多說。”


    幕僚和僚屬們心情都有些激動。


    長平王微笑:“累了,都去吃些東西,回來再說。”


    於是大家謝恩下去,用了飯菜,再回來時氣氛就輕鬆些了。長平王從端坐改為挪到榻上歪著,“大事說完了,說些有意思的如何。”


    自然不是要議論鬥雞走狗了,再有意思,也得是正事。大家心領神會,紛紛提起手底下的軼事。


    有個人就說起老內侍來金福,太子宮變時貢獻皇宮營造圖紙的那位。


    “……這人一向老實,並沒有出格舉動,整日就在院子裏練功、曬太陽、做雜活。前些日子藍主子用人曾經聯係過他,他痛快答應下來,潛伏在王府中,將木姑娘留下的釘子都拔了,過程很幹淨又隱蔽,侯夫人自始至終蒙在鼓裏——要是咱們的人去做這事,最好也就是這樣的程度了。”


    長平王眉頭微動,淡淡問:“他沒再提求見本王的事?”


    “沒有。藍主子上次找他,他都沒有借機提要求。”


    “倒是沉得住氣。”長平王笑了笑,“改日有空帶他來見我。”


    唐允上前稟報王府內宅的事。家常事務自有如瑾主理,但選人用人還在他手中報備,走的是王府暗線這一路。因為出了木雲娘的事情,唐允不敢怠慢,將近期變動都一一稟報。長平王聽得稍微認真了一些,沉默著聽完,問:“祝氏呢?”


    “在樓下跪著。”


    “讓她把內府清理幹淨,並且告訴她,這是她在此最後一件事了。”


    賀蘭當即躬身,“奴才親自去。”


    他一臉愧色,長平王笑道,“你要去責備她失職?”


    賀蘭不語,身子彎得更低。長平王便戲謔道:“你隨軍良久,回來尚未與她見麵,第一句話就是責怪恐怕不合適吧?”


    賀蘭不是個善於玩笑的人,性子比較沉悶,被當眾打趣立刻紅了臉。長平王揮揮手放他下樓了,繼續與眾人說其他事。那邊賀蘭下去見了祝氏,一照麵,腦子裏立刻想起主子的話,將衝到嘴邊的責怪又咽回肚子裏。


    想了想,過去輕輕把長跪的祝氏扶了起來。


    夫妻兩個過去隔間裏說了一會話,賀蘭先離開上了樓,祝氏眼睛紅紅地出來,一路往辰薇院去了。


    長平王那邊,有人提起威遠伯。


    “罪名已經敲定,共犯也捉進牢中看守起來……”


    “隻等本王回來做決斷?”長平王麵露譏誚,“那群窩囊廢,什麽責任都不肯擔,一味隻推給別人。”


    僚屬們都不言聲,知道長平王對朝中繁冗層級和辦事拖拉的臣子已經忍耐許久,一旦上位,必有一番大改動。


    屋裏靜了一瞬,很快響起長平王帶著冷意的聲音,“既然要看本王的態度,本王就擺給他們看。明日就去告訴他們,勾結邪教反賊謀逆,誅九族,當街斬首,讓辦理此案的所有人都去觀刑。”


    一位幕僚點頭道:“王爺回京立威,拿威遠伯府開刀正好。也給辦案的人一個警醒。”


    另一位幕僚卻說:“藍妃之前在京城已經多開殺戒,現在王爺回來了,是不是該緩一緩動手,免得被人議論殺孽?其實……藍妃手有佛蓮,大可以一心向善,不涉血腥,用善事平衡王爺的殺伐。”


    幕僚們和唐允等人不同,原本就是智囊,長平王從來不限製他們說話,因此議事起來,大家各抒己見也很隨意,當麵就暗示如瑾出手太狠。


    “藍妃不也去上香祈過福?一手屠刀,一手佛蓮,這才是真正的賢後,遠比躲在深宮裏和一群女人勾心鬥角的先皇後來得明智。先皇後的賢惠是假,能幫著王爺趟路的才是真賢良。”又一個幕僚站出來說話。


    長平王笑了笑:“一手屠刀,一手佛蓮,這句話說得好。本王要的,正是這樣的女人。”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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