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冬月就在新帝初定的波瀾和未息的戰火中過去了。


    轉眼進入臘月。


    如瑾的生活被休養身體、緊盯朝局和籌備人手填得滿滿,如果不是母親秦氏在身邊用家長裏短調節著,恐怕她連休息時都要滿腦袋想著外頭的事。


    “還好有您和晴君在。”這一日秦氏張羅著挑選明年夏衫的衣料,如瑾抱著母親的胳膊在她懷裏依偎了一下。


    秦氏立刻笑彎了眼睛,臉上滿滿都是歡喜,卻故意皺了眉頭嗔道:“你都是要當娘親的人了,還要學小孩子撒嬌,羞也不羞?”


    又對著女兒高高隆起的腹部,“看見沒,你們的娘還沒長大,等你們落了地,可得趕緊變成大人照顧她。”


    孫媽媽和丫鬟們都跟著笑,連新進辰薇院的一直畢恭畢敬的侍女們也抿了嘴。屋子裏暖烘烘的,各色各樣的衣料擺滿了床鋪桌椅,別樣溫馨。


    孫媽媽笑著說:“姑娘小時候可一點都不像別的孩子活潑,不愛說也不愛笑,還沒滿周歲就隻自己和自己玩,等到大了一點的時候,認字了,跟著老先生念書了,就整日悶在屋子裏頭看書,再麽便是寫字畫畫,比大人還沉穩。現在嫁了人,眼看著要當娘了,卻反而更像小孩子了。”


    “可不是麽。”秦氏點頭。


    如瑾挨著母親坐在一堆五光十色的衣料子中間,笑盈盈聽著她們調侃自己,也不反駁,隻是覺得心裏熨貼。


    她整日坐在家裏理事,來來去去的管事和僚屬們都是小心謹慎,回話做事不敢馬虎,母親和孫媽媽雖然不參與,但也看在眼裏頭,怎會真拿她當小孩子看待。她們這麽說,隻是疼她。


    “明天過臘八節了,咱們熬什麽粥呢?母親想吃什麽隻管說,讓褚姑今晚就開始準備著,明日一大早便有好粥吃了。”


    秦氏笑道:“不拘什麽都好,在你這裏吃了許久,嘴都被褚姑養刁了。她做什麽都好吃,等以後離開這裏,可要吃不慣別的廚娘的手藝了。”


    如瑾將母親胳膊抱得緊了些,“那您離開做什麽,就一直陪著女兒好了,小外孫、外孫女還指望您帶大呢。”


    “傻話,等你以後進了宮,難道母親還能跟著你不成?”


    “我不進宮。”


    “更是傻話。”


    秦氏不想往深了說,責怪一句就住了口,撿了一塊湖紗料子轉移話題,“你看這個怎麽樣,夏天的時候薄薄的料子正好,那會你也該恢複了體形,做一件收腰的長衫子如何?”


    “嗯,隻是這顏色太亮了些,不如換那匹煙藍的。”如瑾也隨著母親說起別的,不再提什麽宮廷。


    隻是她心裏已經想好了。


    以後長平王登基,她不會住進宮裏,哪一個宮殿都不住。


    那地方她上輩子早就住膩了,再不想將後半生全都拘束在內,她就在辰薇院裏過日子,房前屋後種花種樹,帶孩子長大。這念頭離經叛道,執行起來也會有阻礙,但她不怕,而且覺得長平王也不會拒絕。


    他是多好的人啊。


    一念及此,她不由想起遼鎮的天氣。前日軍報說那邊下了大雪,也不知長平王會不會受凍。後方的糧草冬衣倒是安安穩穩送去了,沒再出什麽岔子,但行軍打仗的時候哪有那麽方便,肯定不會如同家裏一樣要什麽有什麽。她知道他定然能吃苦,隻是一想到他很可能餓著冷著或者熬夜理事,就覺得心疼。


    要是明天的臘八粥能給他送一碗就好了。


    千裏快馬送粥倒是佳話,隻是送到地方也會冷了,味道也變了,倒不如等他回來再補。


    “主子,喜事!”


    吳竹春滿麵春風掀開簾子進了屋。她平時沉穩謹慎,甚少這樣喜形於色,於是滿屋子人都看她。


    她先在窗邊的小火爐邊站定烤火,免得身上寒氣衝了如瑾,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軍報的抄錄!淮南大捷,剛剛自封的偽皇李園昌被朝廷平亂軍攻破了行宮,主力潰散,帶殘兵逃走了,屬下各部七零八落,正被平亂軍圍剿。南方平定指日可待!”


    “是麽?!”


    “太好了!”


    秦氏等人聞言都是喜出望外,秦氏親自上前接了軍報抄錄,送到如瑾手裏。


    如瑾打開來看。


    按著長平王的指示,現在各方軍報也都寫得簡單,言簡意賅說明戰況軍情,其他歌功頌德或者自報功績的廢話不再贅述,誰寫得絮叨了,就要被兵部行文申斥。


    所以淮南的戰績雖然很好,軍報卻非常簡潔,如瑾很快就看完了。


    她非常意外。


    剛剛聽到吳竹春報訊的時候,她還在納悶朝廷平叛軍怎麽突然變厲害了。自從淮南戰事一起,永安王這裏雖然按住了,沒讓他得逞去淮南與叛軍匯合,自立稱帝,然而那些叛軍自己卻依舊折騰得歡實,一路征討過去收攏了許多城池,最後淮南總兵李園昌自家登了基,在陳朝遺留的一座行宮裏當上了皇帝,底下頭領戰將個個封王,占了幾乎一個半行省的地盤,隱有和大燕隔江平分天下的勢頭。


    因為淮江許多渡頭和僅有的幾座橋梁都被提前破壞,水路又有叛軍在險峻之處把守,且有一條最容易渡江的水路還因去年的水患河道擁堵,尚未清理順暢,所以朝廷平亂軍倒是安排了不少,但苦於渡江無門,要重新修葺渡口準備大船,入冬的時候才剛剛有了些進展,過江萬餘人,和李園昌的叛軍陷於苦戰之中。


    那邊戰況不好,但大燕的軍隊不好過去,李園昌的軍隊也不容易過來,一時半會威脅不到北方和京城,所以朝廷上的態度一直是先收拾遼鎮和西北,等北邊局麵穩定了,再好好籌劃渡江討賊的事情。


    淮南戰事一直沒有進展,怎麽就突然擊潰了李園昌主力?


    及至看了軍報抄錄,如瑾才明白。


    竟然是藺國公。


    這位鎮守西南的老總兵暗中行軍,秘密繞過三個行省,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奇兵忽至,一舉端了李園昌老巢。


    李園昌當時還在做帝位永固千秋萬代的大夢,剛剛把幾個女人都封了後妃,為皇太子的人選斟酌不定,為嬪妃們的明爭暗鬥頭疼,藺國公兵破宮門的時候,他還在和新封的妃子飲宴作樂。


    “瑾兒,是真的嗎?”秦氏上前關切。


    如瑾點了點頭,“是藺國公的功勞,他現在還在淮南圍剿李園昌殘餘。”


    “藺國公?!”滿屋子人都是相當意外。


    內宅女人對外麵事情知道不多,對軍將高官也不熟悉,除非那人特別位高權重,或者功勳卓著。


    藺國公就是一員婦孺皆知的老將,當年替先帝戰西北、平蜀中,戰績卓然。隻是現在年紀大了,大燕又多年無戰事,他在西南軍鎮做總兵默默無聞,名聲才漸漸淡下去。


    但是秦氏這個年紀的人,聽到藺國公的大名還是熟知的。


    “沒想到竟然是他!”


    “淮南離他那裏可非常遠,他去了那邊平亂,蜀地沒問題嗎?”


    如瑾搖搖頭。怎麽會有問題?


    這件事顯然不是藺國公自己能做主的。


    沒有上麵的調兵令,他怎麽可能私自帶兵離開駐地,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打仗?恐怕剛一出城自己就要被視作反叛了,還怎麽去平別人的叛。


    而且西南與淮南遠隔可不隻千裏,山遙路遠,橫跨三個行省而不被人察覺,要怎樣才能辦到?那可是大軍開拔,而不是一兩個人秘密走路。


    一定是長平王的手筆!


    如瑾對此再篤定不過了。


    西北安定,他就開始動淮南。藺國公老驥伏櫪,一朝發動,便是雷霆之勢。


    瞞著滿朝上下,瞞著天下人,甚至瞞著王府自家的僚屬,長平王來了這麽一招出其不意。


    李園昌就在夢裏敗了!


    待朝廷軍隊南下匯合,再聯合南部軍鎮,藺國公必能將偽帝殘餘掃蕩幹淨。南方之亂,指日可平。


    “王爺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如瑾不由喜上眉梢。


    烤熱了身子的吳竹春近前,笑著點頭:“主子料得沒錯。遼鎮那邊又打下一個大城,何氏的軍隊正往北方轉移,已經遞了議和書過來,言說先帝已駕崩,女兒慶貴妃和太子外孫的仇隨之煙消雲散,如果朝廷肯封王給他,他就偏居一隅再不動刀兵,世代效忠。”


    秦氏都知道這是瞎話。


    “什麽議和書,分明是討饒書!早不遞晚不遞,偏偏被打得節節敗退時前來議和,倒讓天下人笑破肚子。他要是死硬到底,還能讓人高看幾分。”


    如瑾道:“正是。事到如今還要封王,自不量力,隻能讓王爺下手更狠。”


    長平王的脾氣,她漸漸了解加深,也能約略猜出他的行事方式。


    他有時是狠了一些,但對於敵人,不狠怎麽行。總不能讓對方養足了精神再反過來打自己。


    “熙和長公主那裏想必很快也要知道淮南大勝了,去叫人問一聲,明日臘八節,宮裏賜粥的習慣今年是不是可以改改?戰事順利,滿京上下都該同樂才是。”


    “哎!”吳竹春下去安排人了。


    長平王沒正式登基之前,如瑾還以側妃身份自居,麵子上的大事都和熙和討個主意,禮節周到。況且藺國公府是熙和的親家,趁著節日歡慶勝利的時候賜粥,這個彩頭,如瑾就讓給熙和去做。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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