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說得好聽!”執法老尼冷笑一聲,“你是聰明太過,總以為別人都能被你的乖順蒙騙。今日有人真真切切看見你與忘塵在後院穿堂裏嘀咕,你還要抵賴說沒見過她。出家之人不能妄語,你說了謊,準備挨幾板子才夠抵罪?”


    “弟子沒有。”忘緣依舊不緊不慢地辯解,很鎮定,“弟子根本沒見忘塵,也許有人看花了眼,把別人錯認成弟子,還請師伯明察。”


    “不必查!看見你拉忘塵說話的人就是我。”


    執法老尼叫了兩個徒弟提棍上前,不由分說就動了手。


    於是忘緣也結結實實挨了三十板。


    她比藍如琳強些,挨完了還沒昏過去,隻是自己站不起來,需要被人架著才能勉強抬頭聽訓。


    “忘緣,現在知錯了麽?”執法老尼又問。


    “知……錯……”虛弱的回答幾乎聽不見。


    “那麽,最好你知錯能改。若有下次,讓我再捉到你背地裏慫恿人做壞事,可不是隻挨三十板就能抵過的!”


    “是,弟子……再不敢了。”


    執法老尼肅著臉點了點頭,讓人將之抬回房裏去了。又對觀刑的女尼們訓了幾句,揮手讓眾人散去。


    偏堂裏靜靜走出另一名老尼,望著後院忘緣所住的禪房念一句佛,朝執法老尼道:“師姐,你妄語了。忘緣今日並沒有在後院穿堂與忘塵說話,你又從何處看來?”


    “可是她最後認了錯。”


    “她向來膽小,挨了打,自然服軟。”


    “你在說我屈打成招?”執法老尼搖了搖頭,“師妹你錯了。你這徒弟不是膽小服軟,而是表裏不一,城府太深。她雖然口中認了錯,心裏不知要怎樣恨我,尋機又要去主持那裏暗示我待下嚴苛了。”


    “師姐,她入門不久,塵緣未斷,有錯處是難免的。以佛法感化引渡,日子久了,她自然也就會忘了舊事,歸入佛門正途。”


    “引渡是你的事,我隻管執法。覺遠庵素以規矩著稱,不能因人廢法。我今日雖然沒親眼看見她鼓動忘塵,但打她也不是委屈她——忘塵這些日子老實得很,隻知道埋頭幹活,連長平王府來了人都不知道,憑她自己怎麽會有心思出逃,又有本事逃出去?這件事必定要算在忘緣頭上。”


    “這……師姐推測的倒是不錯。忘緣她……確有拉著忘塵說話,不過不在穿堂,而是在後頭的膳房。”


    執法老尼冷笑:“果然我打得沒錯!”


    “隻是師姐莫忘了,長平王將要繼位,忘緣她前途難料,為了覺遠庵的長遠著想,師姐還是對她寬宥一些吧。這些忌諱,咱們也不得不顧忌一二。”


    “師妹多慮了。”執法老尼語氣肯定,“若真說起這個,為了覺遠庵的長久,我看要對忘緣更嚴苛一些才好。實話與你說,我今日打她,也不隻是為了規矩。”


    “師姐此話怎講?”


    “你可知是誰提醒我不要放過她?”


    “是誰?”


    “後山小寺的人。”


    “這……”


    “同在一座山上住著,別人不知,但咱們豈能不知那小寺來曆詭異。覺遠庵因舊日淵源托皇家庇佑,那小寺又由誰庇佑呢?到了現在,咱們也差不多該明白了。師妹,長平王府把忘塵和忘緣送到這裏,就是徹底放棄了她們,忘塵去小寺叨擾,他們自趕了她走便是,何必又要給咱們送信來,且還提醒我不要放過慫恿她的人?”


    “是讓我們……”


    “讓我們將忘塵忘緣好好管教起來!從此以後,忘塵再不是侯府小姐,忘緣也與王府無關。新帝繼位之後不管立誰為後,都和她沒有半點關係。師妹,你這徒弟不是前途難測,而是前路已定。該管教的,就不必心慈手軟了。”


    老尼默默半晌,最終,低頭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們出家之人,原本隻應一心向佛,不該議論這些俗事,更不該將座下弟子分別對待,按著弟子們舊日的身份去計較長短。可身在紅塵,談檻內檻外的區別都是虛妄。覺遠庵源自前朝遺貴,曆年以來靠的都不是香客供奉,而是靠皇家從私庫裏撥銀子。兼之庵內收留了許多貴門守節寡女或是德行有虧的罪女,與朝廷上的聯係就更加千絲萬縷。


    一個皇子妃已經足夠身份特殊,何況這皇子又繼承了大統。


    也許一個差池,全庵上下就要因為此事受牽連。


    “師姐,關於忘緣……還是去商量了主持再做決定吧。”


    “自然是要稟報主持的。”執法老尼轉身朝後堂而去。


    這一夜,主持房間的燈火子夜才熄。


    到了第二天早課的時候,女尼們便得知了最新消息——忘緣因犯口舌之罪被罰灑掃全庵百遍,待棍傷一好立刻執行。


    女尼們全都凜然。


    全庵上下一百八十間禪室以及幾大院落,全部打掃一遍起碼要三天,掃百遍,不花一年時間是辦不到的,還得起早貪黑晝夜不停地幹活才行。而且庵裏的規矩,受罰弟子不得耽誤正常早中晚課和日常修行。


    這就是說,忘緣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別想睡一個囫圇覺。


    完完全全的苦力懲罰。


    不知底細的女尼都為人緣極好的忘緣鳴不平,但偶爾有一些知道她來曆的,便緘口不語,諱莫如深。


    忘緣傷勢不輕,渾渾噩噩睡了一宿,早起就聽見執法弟子前來傳令,命她速速養傷早日領罰。她趴在硬梆梆的床鋪上沉默一會,低低應了一聲“好”。


    ……


    ……


    對於覺遠庵裏的事,遠在京城的如瑾尚不知情。


    這個早晨她洗漱穿戴好了,吃過飯,就坐在長平王府的花廳裏提審罪人。


    說是提審,其實並沒有過明路,隻是她自行安排的私審。


    昨日她路上遇刺,京城裏也鬧起了早就銷聲匿跡的天帝教。像那一年冬天一樣,匯聚起來的教徒到處放火殺人,而且專挑高門大戶。塗了油彩披著血色頭巾的烏合之眾滿街亂跑,口裏叫著的還是當年的所謂聖言,諸如“大劫在即,我為先鋒”之類的。


    那一年的騷亂發生在夜晚,滿京城人家都沒有防備,所以受害者不少。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白天。而且因為天下不太平的緣故,莫說高門大戶,就是小門小戶的百姓都很謹慎,加之前陣子又傳出某佟姓官眷家中進了盜匪殺人放火的事情,大家就更為警惕,門戶白日裏也很嚴,且家中到處備著隨手可拿到的棍棒,專為防賊。至於街上的店鋪,那就更不用說的,有錢的都添了膀大腰圓的夥計,為的就是若某天京裏突然亂起來,好用來抵擋趁機作亂的地痞。


    所以街上有了天帝教徒的第一刻起,無論商鋪還是人家,處處迅速關門閉戶,該藏的藏該躲的躲,街麵上沒處躲的行人就往順腳的鋪子裏鑽,眨眼間散了個幹幹淨淨。這都是戰亂時節大家謹慎過頭的緣故。


    偶爾有幾個躲不過或者嚇住了的,天帝教徒也沒隨便上去打殺,烏泱泱一陣風似的卷過街角去了。


    事實上,教徒們的目標很明確。


    位於晉王舊宅的襄國侯府和興隆街上的威遠伯府,成了他們重點攻擊的門戶。還有兩三家富戶高官的家宅周圍也聚了部分教徒,但無論攻擊的能力還是激動程度都很弱,明顯不是主力。


    威遠伯府門外有三四十人,拿著棍棒刀槍叫喊著往裏衝。


    襄國侯藍府外頭卻有上百人,教徒手裏還有強弓。


    兩家都被衝開了大門,威遠伯府死了幾個門房和仆人,內宅還損了一個姬妾。襄國侯府的外宅卻空無一人,教徒們衝進去,發現除了院子就是屋子,一個活人沒有。正要進屋打砸和放火燒房的時候,府門突然緊閉,一群身手敏捷的護衛從天而降,殺神似的開始收割性命。


    上百教徒眨眼間死傷過半,有見勢不妙要跑的,也有趁亂往內宅裏衝的,更有十幾條人影極其迅疾,以超越藍府護衛的速度瞬間消失在層層屋宇院牆之內。


    隻是這些人依舊沒有得逞。


    花牆下,冬青叢中,小柴房正梁上頭,甚至淨房的後窗邊……他們藏身在非常隱秘的常人難以發現的地方,但都被一群身手更好的人一一找到。


    找到之後,就是多對一的單方麵屠殺。


    藍府內宅裏沒有任何人遇難,被強行拘在內宅的藍澤和外院下人們也躲過一劫。


    陳剛帶著城防軍過來清理戰場的時候,根本沒費什麽力氣,做的全是抬屍體的粗活。


    威遠伯府和其他幾處的教匪也在兵馬司和城防軍圍剿下相繼被捉被殺。


    整個騷亂前後沒超過半個時辰。天帝教徒就像是跳出水麵的魚,剛剛躍起,尚且來不及翻轉甩尾,已經被路過的魚鷹叼在口中。


    如瑾連夜帶人回城之後,京裏早已恢複了平靜,曾有天帝教徒跑過的街上一切照舊,還有人照常擺夜攤買餛飩。


    京城裏的百姓應變快,恢複得也快。


    接下來無論是繼續安撫民眾,還是將被捕的教匪提審定罪,或者是追查此次騷亂的幕後之人,原本都與如瑾無關。長平王府知道背後的推手,隻要在官府查案時適當提點就好了,如瑾回府隻管歇息,然後安撫藍家受驚的親人。


    但關亭率領的暗衛在剿滅教匪保護藍府的時候,卻意外發現了一個人。


    這人混在教匪堆裏,自然和天帝教有淵源。可如瑾還是讓人私下將之扣了,沒一起交給官府。隻因這個人,與藍府淵源更深。


    ------題外話------


    月底了,謝謝大家的票,人多寫不下,統一感謝!明天就是本年最後一月了,時間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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