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西北傳來捷報。


    剛上任不久的指揮使袁治統領兩個衛所兵力,將魏地來犯的韃靼一路打回了老家,不但清除了失去大王的臥爾骨部落殘兵,也把一同進犯的寒妲部落追回本部,打得七零八落,致使其大王隻帶了幾百敗兵逃進雪原深處。至於其他附屬進犯的小部落,本來兵力就不強,完全靠兩大部落支撐,現在臥寒兩部落一散,他們也就如飛鳥投林,很快散了幹淨。沒有強大部落的號召,是再也不可能憑一點力量侵犯中土的。


    兵部收了捷報,當即奉長平王戰中旨意,將袁治連升三級,提到當地副總兵的職位。


    長平王現在雖然沒有正是登基,但也算是禦駕親征,與他身為皇子時境況又是不同,在軍中殺伐決斷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小,最初最不聽話的幾路軍隊也收斂鋒芒,不敢明裏與之做對,有兩路還反過來投誠示好了。


    權力角逐有時很複雜,但有時候又非常簡單。


    局麵是一池渾水的時候,大家都想在裏頭趁勢摸魚撈好處,一旦穩定下來,水麵澄清,許多小動作就不能明目張膽地做了。


    天下還是商家的,這個是底線。在力量沒有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誰也不敢公然挑戰底線。長平王的血統姓氏決定了他獨一無二的統治權,何況他又不是無能之輩,會白白將這優勢浪費。


    合縱連橫,借力打力,馭下的手段和打仗相似,他遊刃有餘,隻要肯發力,就能在極短時間內控製住局麵。


    現在朝廷派去遼鎮的平叛軍就是他手中的劍,指在哪裏,哪裏就有血光。


    曾經號稱天下兵力最強的何氏軍鎮,不知為何突然成了軟豆腐,一碰就碎,一推就倒,從長平王回歸遼鎮到現在,他們已經失去大半領土了,連原本總兵府所在的城池都被攻下,何氏全族領著剩餘兵力縮到北地,妄圖步步為營扳回局麵,卻是節節敗退,丟盔棄甲。


    長平王寫家信回來,說他打算回京過年。


    還有一個多月。


    如瑾捧著字裏行間都透著強大自信的信箋,唇邊不知不覺有了弧度。


    她已經懷孕七個月左右了,如果長平王真能在過年的時候回來,是不是說,孩子降生的時候他能在跟前?


    她不是不能獨自麵對生產,總之女人產子男人又不能守在床邊,即便在家也是到別的房間等待,但是,他在,就能於第一時間和她分享迎接小生命降生的喜悅。


    她兩世為人也沒做過母親,他同樣不曾做過父親。他們共同的孩子,在睜開眼睛的時候能同時看到父母,該多好。


    不過,雖是這樣期盼著,如瑾還是回信,認真叮囑長平王不要心急,行軍打仗不是兒戲,一切以安全為要。她寧願他晚回來一點,也不要為了速戰速決而鋌而走險。


    將家信放在枕邊,她安安穩穩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來精神極好,就讓人吩咐下去,準備到城外上香祈福。


    地點定在佛光寺。


    是哪家寺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放出消息去,以新帝潛邸側妃的身份為西北陣亡將士和遇難邊民祝禱,這是在亂局之中安穩人心的好事。


    去佛光寺還有一條小私心。


    那邊寺廟外頭有她一部分私產鋪子,去給佛光寺幫襯名聲,日後那裏香客更多了,隻會讓生意更好。


    祝氏聞訊而來,極力苦勸:“主子月份重了本來就不宜勞頓,何況您身上的餘毒尚未清理幹淨,淩先生前日還在琢磨新藥方子,可見不能掉以輕心。您怎麽能去城外呢?要是祈福,到宮裏的幾處佛堂就是了,慧一和妙恒法師都是修行多年的高人,豈不比佛光寺更好,您又何必車馬勞頓出城?”


    跟來的木雲娘也勸:“藍主子您知道,現在王爺還在遼鎮,一日不回來登基,一日就有人懷著癡心妄想,雖然城裏城外都有陳將軍仔細守著盯著,但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這樣大張旗鼓地出城上香,容妾身說句鬥膽的話——您這是在給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當活靶子。主子,安全為要啊!您不隻是一個人,還有王爺的骨肉!”


    這一日天氣不是很晴朗,從早起就有薄雲遮著天空,冬日裏早晨寒涼,不能開窗透氣,屋裏的光線就有些暗。


    如瑾坐在拔步床裏的梳妝台邊,由青蘋服侍著梳頭。床罩簾子沒有掛起,台案上點了一盞蒙著紗罩的小燈,朦朦朧朧的光線,站在外頭的祝氏和木雲娘隻能看見如瑾一個側影。


    曲線優美的脖頸,因有孕而高聳的胸,以及隆起的腹部。青蘋站在她身邊,一下一下給她通頭,動作輕緩而熟練。


    青蘋是這兩天才進王府服侍的。


    原本她跟在小小姐晴君身邊,秦氏帶著晴君進了王府,怕如瑾的院子太擁擠,就把她留在了藍府和碧桃一起照看內宅。吉祥出嫁之後,如瑾使了新補上來的丫鬟幾日,覺得不大合意,就商量了秦氏,暫且把她借過來用一段。


    果然是舊人好用,這兩日如瑾已經當著眾人的麵誇獎過她好幾次了,晚上值夜的也安排了她。青蘋溫柔安靜,進了王府隻知道埋頭做事,到現在還沒分清王府的管事們哪個是哪個,因此祝氏和木雲娘說話她也不搭茬,隻管沉默著伺候如瑾。


    如瑾也不言聲,任憑祝氏兩人在帳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勸,好半天才說:“難道為了安全,我就什麽都不能做了?王爺尚未回京,天下人隻見了詔書,到底沒見過他坐龍椅,這時候,我是他身邊唯一的女人,我不為他的名聲考慮做些事,由誰來做?你們嗎?”


    長平王先有紈絝之名,後來在太子宮變時又有殺戮之名,連帶如瑾自己都在宮門前殺過朝臣,至於後來的收繳臥爾骨大王人頭,消息傳進京裏,雖然人人歡呼,可於長平王來講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善戰之名。


    所有這一切,都與仁慈無關。


    他可能是足夠厲害了,但在世人眼中還不夠仁善。


    去佛門之地沾沾香火氣,即便是做樣子,也非常有必要。在長平王回京之前,如瑾總要做點事的。


    “主子……”祝氏為難。如瑾的話說得重了,她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想了半天,躊躇道,“主子,孕婦進佛寺……民間有些人不懂道理,說會衝撞菩薩。要麽您臨盆之後再去也不遲……名聲這種事,不急於一時。”


    木雲娘趕緊悄悄扯她袖子。


    “主子莫怪,祝姐姐不是說您不潔的意思,她是為您的安危擔心……”


    啪!


    如瑾將手裏把玩的玳瑁犀角梳用力拍在梳妝台上。


    “口口聲聲叫我主子,卻不肯為我做事,等王爺回來,我倒要問問他我算哪門子主子!”


    祝氏和木雲娘先後跪倒在地告罪。


    青蘋挑開簾子出來,揚聲招呼外麵丫鬟擺早膳,然後對兩人道:“兩位請回吧,別耽誤我們姑娘吃飯。”


    祝氏抬頭看看,簾子裏的人影一動不動坐著,沒有挽留的意思,隻好磕了個頭,躬身退出去。


    出了辰薇院,祝氏雙眉緊鎖,一臉愁容。


    木雲娘道:“祝姐姐,我們……要不要按主子吩咐去安排?”


    祝氏躊躇難決。木雲娘歎口氣,“主子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不知道……是不是王爺要登基的緣故……”


    “住口!怎能這樣說話……”


    “可是姐姐,主子她的確是性情有變,譬如方才那般疾言厲色,以前哪裏有過?她對姐姐一直是客客氣氣的,但你看最近,她連貼身伺候的都換成了自己娘家的人,連竹春都要靠後。祝姐姐,我最近常在想,若是日後王爺登基,藍主子入了後宮,你我這等人該如何自處?姐姐你可以隨夫君開府過自家日子,我們沒有家的,興許會被王爺安排給藍主子做女官,再幫襯她一段時間。可你看她隻用自己人,我們這些王府舊人該怎麽辦……”


    正說著,吳竹春從辰薇院追出來傳話,“兩位等一等。主子讓我告訴兩位,她吩咐的事你們願意做就做,不願意,她自找別人去做,她是一定要去佛光寺上香的,並且還要帶上幾家高門女眷,方能顯得隆重。”


    木雲娘看祝氏。


    祝氏眉頭皺得更緊了,“萬一出什麽事……”


    吳竹春低頭道:“主子還說,若是她寸步不離王府才能安全,要我們做什麽。”


    木雲娘愕然,繼而歎氣,“竹春,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主子說的倒也在理……”


    “祝姐姐,咱們隻能去按吩咐安排了,不然咱們不做,主子自會找別人去做,到時候我們就是違命不從的罪過,王爺回來要問罪的……反正隻是上香,咱們多安排人手護著,小心些就是。”


    祝氏看看吳竹春。


    吳竹春搖搖頭,轉身走了,“我時刻跟著主子,你們安排別的就是。”


    祝氏歎口氣,隻得去外院叫了管事,吩咐下去伺候如瑾出門的事宜。


    隨後如瑾就送了要知會的高門女眷名單,包括藺國公府、安陽侯府在內的勳貴,以及兩家閣臣府,還說不需要吳竹春、關亥等人跟隨,要她們留在王府保護秦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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