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走後第七日,祝氏帶了一份西北軍報的抄錄進來回事。


    “袁家那位軍將在抵禦魏地進犯的一次戰事中表現不俗,不但阻擊了敵人,還帶隊反過去追出了幾百裏,以三百人的小隊擊潰魏軍左翼的一個小旗——他們的小旗可不比咱們的隻有十個人,而是上千人的大隊伍,相當於咱們的千總了。雖然魏小旗逃兵不夠千,可袁軍將也是追剿兩三倍於自己的敵人,殺敵過半,回來後還帶了許多魏地軍馬,算是大功一件。兵部已經發了嘉獎令下去,升任袁軍將為正六品昭信校尉,快馬送去邊鎮了。”


    一個六品的軍將,在普通百姓眼中算是大官,但對於長平王府來說還真不算什麽,如瑾之所以讓底下特意把袁家這位軍將的消息報上來,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這位軍將的母親,和佟家太太是表姐妹。


    佟太太離青州來京,有大半時間借住在袁家,後來才搬出去另外賃院子單住的。


    佟秋水臨走前的威脅,不過就仗著這一點,認為如瑾不敢在西北有敵的時候處置將官親眷,動搖了人心從而影響戰事,最後將遠在遼鎮征討的長平王拖入險境。


    就連佟秋雁最後吐口的所謂“其他要事”,最關鍵的也不過就是這一條,期待如瑾能有所顧忌。


    佟袁兩家走動頻繁,佟太守這個善於鑽營的人還特意犯了文官武將來往密切的忌諱,屢次給袁軍將送信拉關係。信件倒是沒什麽要緊內容,暗中都被長平王府底下專盯官吏的莊頭毛旺經了手,不過是些家長裏短。可畢竟,有信件,有走動,就是一層關係。


    眼前戰事吃緊,處理了佟家,袁家軍將不要心中有想頭才好。


    長平王老早就盯上這個人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瑾知道他在等這位年輕將領一步步長成。


    “佟太守那邊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剛問完,如瑾想起現在已經不能再叫佟太守,而是應該稱呼佟知府了。官階是升了,可是在窮鄉僻壤的地方當知府,要比青州做太守可憐得多。


    祝氏道:“佟密勾連淮南叛軍逆賊,證據確鑿,正在押解回京的途中。”


    她恨極佟家姐妹,不肯稱呼他們父親的官職,總是直呼名姓。佟密字茂豐號“仰德先生”,祝氏叫了好幾次“缺德先生”。


    而所謂勾結反賊的證據,也是如瑾授意毛旺安排的。


    王府底下這些人要想禍害一個小小地方官,實在是有層出不窮的花樣。


    如瑾點了點頭,吩咐道:“既如此就不必管他了,或押回來問罪問斬,或不堪流離病故在半路上,都是他該得的。”


    隻要佟知府不在人世而已。


    至於以什麽方式故去,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如瑾對佟知府不是厭惡一天兩天了,自從他煽動藍澤捕風捉影告發晉王“立大功”,如瑾就想好好收拾他一番。隻是礙著佟家二小姐秋水的麵子,勉強將這份厭惡壓了下去。


    及至佟秋水進王府,佟知府卻腳踩兩隻船暗中勾搭太子的關係,又不斷和藍澤走動來往,如瑾對他的厭惡就到了極點。


    現在,索性一了百了。


    “告訴毛莊頭的人,袁校尉那邊最近仔細一些,戰事吃緊,佟家剛剛落難,他那邊不要出了岔子。”


    靜了一會,心裏又升起另個念頭。


    “如果那位袁姓軍將心有疑竇,對佟家事胡亂揣測,有了別的想法而不肯一心戰事……這樣的話,也由此能看出這個人的心性。”


    若不是西北戰事關乎長平王性命和心血,如瑾倒是願意將此事當作幫忙驗看袁軍將品質的憑依。


    隻是那邊戰事卻是不容有差池的。


    這驗看不合時機。


    也唯有暗暗祈禱長平王沒有看走眼,那人是能夠分清楚是非的。


    祝氏聞言,卻想起長平王那日臨走時的交待——


    “將那佟家給本王一窩端掉!不許漏了一個。”


    “王爺,袁家那邊……”


    “倘若那小子會因為表親之事心境動搖,也不值得為本王所用。”


    沒想到藍主子卻和王爺想到一塊去了。


    祝氏想起木雲娘私下裏的擔心,頓時覺得她也許多慮了。


    主仆兩個在這裏商議事情,吳竹春匆匆而來,隔著內室簾子求見。自從險些被長平王攆出去,事情查清後如瑾又把她們調回來,這丫鬟做事越發謹慎,連回稟都小心翼翼,要在以前,如瑾和祝氏在屋裏說話她是不會回避的。


    如瑾叫她進來,“什麽事?”


    “主子,皇上不行了!”


    吳竹春一開口就是驚人之語。


    祝氏上前:“怎麽回事,你仔細說,不許驚了主子。”


    吳竹春告了一聲罪,連忙細細回稟原委。


    “前日各司剛把永安王爺妄圖謀反篡位的事情審理清楚,緊接著連夜給涉案之人敲定罪名,八名三品以上官員被擬定炒家斬首,親族沒籍流放,另有十七人問斬,二十四人革職,行文一發,不日就要拿辦……”


    “這些大家都知道,不用說了,直說皇上是怎麽回事。”


    “是永安王。不知誰將審理定罪的結果透露給了他,當晚宗親府的內侍和護衛一時疏忽,竟被他走脫了!”


    祝氏一驚:“怎會!那裏還有我們的人盯著呢。”


    如瑾倒是沒驚訝,隻問:“他走脫之後去了哪裏?”


    “正是這個令人吃驚。”吳竹春肅容道,“永安王逃出禁製後沒回自家,沒尋處隱匿,更沒出京逃遁,竟然喬裝進了皇宮,一路摸到了皇上寢殿!夜深人靜,值夜的宮人大半都在偷懶打盹,他……對皇上下了手……”


    祝氏眉頭緊鎖。


    如瑾問:“然後呢?”


    “然後皇上昏迷之中驚叫呼痛,驚動了值夜的,大家合力把永安王拿住了。隻是皇上身中數刀,失血過多,太醫們說恐怕是……凶多吉少。”


    原來是這樣。


    “他還能挺住多久?”


    吳竹春道:“張德公公私下告訴說,他悄悄背著人問過太醫院的醫正陸雅,陸醫正言辭謹慎,可話裏話外透露出的意思都是說,皇上大概最多隻能撐過今日。若是一個不慎,隨時有可能殯天。”


    如瑾神色淡淡的聽著,自己也為自己的心平氣和而感到驚訝。


    從什麽時候起,那個人的生死已經挑動不起她心底一絲波瀾了?她突然想起當日那人從暗格之中走出,她也不過是憤怒生氣,卻並不是多麽恨之入骨。


    他早就從她的生命裏滿滿褪淨了顏色。


    成了一層風一吹就消失的浮灰。


    “永安王現在哪裏?”


    “回主子,在宮裏的刑房,張德公公手底下的人看著,他逃不走也死不掉。”


    如瑾道:“他既然敢進宮行刺,就是抱了不逃的決心,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大約不會讓張公公為難。”


    當一個人徹底絕望,發覺一生所營連鏡花水月都算不上,不過是一場天大的笑話,那麽的確是有可能做出非常瘋狂的事情。


    何況弑父殺君這種事,對永安王來說本也不算瘋狂,他老早就籌謀著篡位了。


    “咱們進宮看看吧。皇上要殯天,總得去送一送。”


    如瑾扶著腰慢慢站起來,叫人進來服侍梳妝換衣。吳竹春趕緊扶著她,頗有顧慮,“主子……您的身子經不得勞累,要麽還是留在家裏吧?奴婢隨時把宮裏消息給您報進來聽。”


    祝氏也道:“老人常說懷了身子的人盡量不要去忌諱的地方,皇上若是真的……莫驚了孩子才好。”


    如瑾坐到梳妝台前將銅鏡翻開,細看自己映在鏡子裏的眉眼。


    容顏依舊,前世今生,換的不過是一顆心。


    “替我梳頭吧。沒什麽可忌諱的。”她將手輕輕撫上高高隆起的肚子,“當日宮門前那麽大的血腥都見了,去看一個垂死之人而已,他們哪裏會受驚嚇。”


    這是她和阿宙的孩子,才不是經不得一點風浪的弱苗苗。


    祝氏和吳竹春對視一眼,隻得從了如瑾的吩咐。兩人都對如瑾聽聞皇帝噩耗的平靜感到有些奇怪,一國之君若是駕崩實乃大事,在平靜時節都會因皇權更替而波譎雲詭,弄不好就要動刀兵,大換血,何況是如今到處烽煙的局麵?


    主子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呢?


    她們卻是不知道,如瑾並非不著急,隻是明白著急也沒用罷了。


    長平王那一日的話回響在耳邊,“越亂,定得越快。”


    她得穩穩當當地麵對,穩穩當當地處理事情,穩穩當當等他回來。


    著急心慌有什麽用?


    何況,何況永安王的意外之舉其實早已在意料之內了。


    長平王歸家那天半夜不歸,其中一件事就是暗暗去見了永安王,兄弟兩個到底說了什麽他並沒有告訴如瑾,隻是說,六哥要是做什麽,由他去。


    巴不得永安王趕緊瘋狂一些,好早點將其打個萬劫不複。


    宗親府關永安王關了這麽久,一點亂子沒出,連永安王想尋死都不能得償所願,怎麽就會平白無故的“一時疏忽”被他逃走?皇宮是那麽好進的嗎,皇帝寢殿是隨便誰都能潛入的嗎?值夜的無一不是張德嫡係,哪個敢“偷懶打盹”。


    長平王既然放任永安王進去弑父,大概就已經布置好了後頭的應對吧。


    如瑾相信他應該有所布置。


    隻是亂局之中變數頗多,她得進宮去,仔細盯緊了一切,別出其他岔子。


    ------題外話------


    xiaying1970,madmei,彌叢,yihan25,whx3900939,xing010,tongsizhu,cjhmmfl,57755775,謝謝你們的愛(*^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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