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後,母女三人再次被帶到了如瑾跟前。


    這次她們沒有再掙紮叫嚷,全都規規矩矩的,佟太太和佟秋雁跪著,佟秋水被折騰得身子虛弱卻堅決不肯跪,木雲娘要把她按倒,如瑾擺了擺手,由她去了。


    佟太太將方才在雜物房交待的事情又複述一遍,一口咬定是自己買通王府下人做的,與兩個女兒無幹。


    祝氏道:“佟太太一開始還說是自己逼女兒做的,一會又說是買通別人做的,您自個兒言語前後矛盾,卻讓我們信哪一樣?”


    “是我買通下人做的!開始不想說,隻是……怕那人報複。”


    佟太太狠狠瞪了祝氏一眼,滿麵決然。


    佟秋雁緊緊抓住母親衣角,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佟秋水受了刑之後精神懨懨的,站著都有些勉強,但神色卻是冷漠,仿佛眼前一切與她無關。


    如瑾便問佟太太:“那麽,您買通的是誰?”


    佟太太飛快在堂上掃了一眼,發現如瑾跟前除了吉祥,隻有秦氏和幾個藍府的下人,連吉祥也是藍府出來的。


    隨即立刻指了身旁的祝氏:“是她!”


    祝氏勃然變色,怒目而視,抬腳就踹她,“老老實實回話!”


    佟太太躲閃不及,結結實實挨了一腳,正中後腰,疼得整個身子弓成了蝦米,滾倒在地的時候卻還不忘繼續力證,“就是她……一開始我不敢說買通的事,就是因為當時隻有她和打手在屋裏,我怕她殺人滅口!後來這位木姑娘回來我才敢說的……請藍妃明察!”


    祝氏想上去再補兩腳,木雲娘拉住她,“姐姐且慢,別中了她的奸計。”


    佟太太口口聲聲嚷著殺人滅口,這邊要是再踹,豈不正應了她的話。


    祝氏隨即反應過來,恨恨收了腳。


    “聽起來似乎在理。”如瑾望向佟秋雁,“你有什麽要說的?”


    佟秋雁眼神明暗不定,猶豫著,沒有立時接話。


    如瑾不等她,轉向佟秋水,“你呢?”


    佟秋水盯著如瑾默不作聲,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如瑾微微揚臉,“秋水姐姐,莫讓我小瞧你。”


    “不敢當!”一聲久違的稱呼,卻讓佟秋水聽得一臉嫌棄,“藍如瑾,這樣很有意思麽?你明知道不關我母親的事,還要看著她跪在你麵前哀哀乞憐,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不關你母親的事,又關誰的事?”如瑾靜靜看著她,問,“你我之間走到殺與不殺這一步,你有什麽想說的?”


    “藍如瑾,不要再假惺惺了。你我之間走到哪一步,錯不在我,而在你。我什麽都不想說,你也不用再多言,技不如人敗在你手上,我從今夜進來就沒打算再活著出去!念著以往相識一場,我仔細提醒你一句——殺我可以,但是我母親,最好你別動她一絲寒毛,不然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別怪我沒告訴過你。”


    佟秋水嗓子是啞的,因為身上疼痛未褪,說話頗費力氣,深夜之中聽起來陰測測的。


    “秋水!你別亂說話,你快說不是你做的,快說啊!”佟太太在一旁發急。


    佟秋水咳了幾聲,喘息著搖頭:“母親,別費力氣,別讓她小瞧咱們!就算無事她也不會放過我,何況當真有了把柄……女兒不孝,這回,要您白發送黑發了。”


    她直直盯著如瑾,擠出一份幸災樂禍的笑容來,“怎樣?這些天私下都在傳說,長平王府心狠手辣的妖婦動了胎氣,大家笑話你殺孽過重,自作自受,你感覺如何?看你這臉色,是不是受了不少罪?孩子……還保得住嗎?”


    這次沒等祝氏做什麽,伺候在側的碧桃當先上去結結實實甩了她一巴掌,“佟二小姐,做人別太黑心!我們姑娘與你多年的交情,和你推心置腹,比親姐妹還親,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佟秋水嗬嗬地笑,“老天要是那麽長眼,怎麽不先把她給劈死?!”


    碧桃這一巴掌著實不輕,將她打得身子一歪坐倒在地,索性她也不起來,就披散著頭發抬起臉來冷笑。


    “我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她要處心積慮算計我,排擠我,最後生生把我攆出王府去,落一個不幹不淨的身子,一身不清不楚的臭名?!我不過就是進府做了婢妾而已,礙著她什麽了?我沒爭寵,也沒擠兌她,隻在許許多多的女人裏占了一個卑微的位置,連正經名分都沒有,她為什麽容不下我?為什麽?”


    “她是高高在上的入碟側妃,連王妃正室都要讓著她,我呢,連姨娘都不是,甚至連你們這樣的大丫鬟都能對我頤指氣使,她到底為什麽要作踐我,挑唆王爺看不起我,避我如蛇蠍?從我踏進這座府門的時候開始,她就將我當成了非除掉不可的心頭大患,你問問她,她何曾念過一點兒往日的交情?”


    “我跪在錦繡閣外冷風侵體的時候,她在哪裏?”


    “我被西芙院的女人冷嘲熱諷的時候,她在哪裏?”


    “我久久不能見到王爺一麵,連雜役賤婢都能給我白眼的時候,她在哪裏?”


    “這樣,還要和我談什麽情分,談親如姐妹?”佟秋水不停地笑,笑得被自己嗆到也不顧,伏在地上咳嗽半晌,抬起頭來繼續道,“哦,對了,她是把我當成姐妹對待的,她家裏那些親姐姐親妹妹,可不就是一個一個被她收拾掉的麽。可歎我從前被豬油蒙了心,被她的笑麵障了眼,和她那麽要好,到頭來卻被她排擠,安排人監視,被禁足,被趕走,甚至她派人害我姐姐的命!”


    “藍如瑾,你敢不敢看著我,敢不敢問心無愧與我對視?我現在告訴你,當日踏上車進入這座王府,是我一輩子做過的最蠢的一件事,卻也是最明智的一件事——如果不進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多年厚待的好友竟然是個佛口蛇心,容不得別人分半口羹的毒婦……你現在就要如願了,藍如瑾,我這個將要死掉的手下敗將的眼睛,你敢看嗎,看了之後你會不會夜夜不能安寢,噩夢纏身?藍如瑾,要是你還有一點點良心,就告訴我一句實話!”


    如瑾靠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上,背後是軟軟的繡墊,溫暖又舒適。一動不動聽罷佟秋水慷慨陳詞,看其滿臉恨意對著她責罵數落,聽到最後,她連手指尖都在發涼。


    自從得知是誰埋下了毒石,她曾設想過無數畫麵,想著佟秋水會以什麽樣的姿態站在她麵前說話。是抵死不認,還是一言不發,是揚著下巴高傲地不屑一顧,還是一臉冷漠地仿佛置身事外?


    那都會是佟秋水。


    可這個不是。


    這個趴伏在地上,披頭散發瞪著充血雙目尖聲指責的人,不是佟秋水。


    如果是佟秋雁,或者還可以相信,但秋水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如瑾的眉頭越凝越緊,仔仔細細打量一丈之外那張熟悉的臉,越發覺得陌生。眉眼還是當初的眉眼,可是神情,動作,一點舊日的影子都沒有了。


    簡直就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到底什麽樣的經曆可以讓一個人性情大變?久居深宮是有可能變化的,難道這方寸之地的王府也有那種力量嗎?


    如果當初,自己稍微主動一些,不放任她進府獻身,或者長平王對那夜的自薦枕席視若無睹,佟秋水會不會還是原來的佟秋水?


    前世她可是直到死都沒低頭的人啊!


    “嗬嗬,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不敢回答我,是不是心中有鬼,做過虧心事怕半夜鬼敲門?”


    佟秋水將如瑾的沉默當成心虛畏懼,一邊猛烈咳嗽,一邊揚聲大笑,“藍如瑾,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嗎?你在宮門前殺了那麽多人,很快就報應到孩子身上了,今天你再殺了我,日後會發生什麽事呢?嗬,此時此刻,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死了做鬼,絕對不會去過奈何橋,絕對不喝孟婆湯。我要把你的好全部清楚記在心裏,阿鼻地獄,黃泉幽冥,走到哪裏我都會記得。在你午夜夢回的時候,也許,你會看到我。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許我就是一陣吹熄燈火的冷風,一個跟在你背後的影子,一絲在你帳外響起的輕響……藍如瑾,請好好地,好好地等著我回來吧。”


    秦氏氣得臉色發青,抖著手指向她,“你……你這……”


    話未說話,氣息就不穩了,捂著胸口發不出聲音。


    “母親!”如瑾倏然起身,旁邊吉祥嚇一跳,趕緊上前扶住。


    “太太!太太?”孫媽媽抱著秦氏急出汗來。


    木雲娘趕忙上前接過手,“我來。”


    將秦氏扶在椅上稍稍放平身子,在脖頸兩側輕重不一的按了幾下,低頭聽了聽心跳,又按幾下。


    秦氏漸漸喘過氣來,卻軟軟靠在椅背上一時不能起身。


    “沒事,侯夫人是一時急怒攻心,氣血激蕩,過一會就好了。”木雲娘小心翼翼服侍在一旁。


    如瑾緊張等了一會,見母親果然暫時無礙,略鬆了口氣。


    轉過身來,冷冷盯住佟氏母女三人。


    最後在她們神色各異的麵上掃過,緩緩吩咐,“帶下去罷。”


    祝氏早就等不及了,招呼了幾個內侍立刻上前拖人。


    佟太太和佟秋雁嚇得大叫。


    “你要做什麽,我們是命官家眷,你不能隨意處置!”


    “不是我,不是我!藍妃你不要錯殺好人……”


    隻有佟秋水目光陰寒,身子被拖出門口的時候死死盯了一眼如瑾,“動我母親,你一定會後悔。”


    祝氏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既然這麽心疼你娘,剛才就別說那麽多廢話惹人生氣。說你娘是你害死的一點都不冤,你是生恐她死得慢!”


    佟秋雁被拖到院子裏還在高喊:“別殺我!藍妃開恩!我是無辜的,我願意將功折罪!我還有事沒稟報呢!藍妃——”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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