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京都,朝中人人變色。


    永安王不是死了麽?王府火場裏找出的屍身,家眷都去確認過了,大家也在商量喪事以及死後名號的問題,怎麽突然又冒出一個活的來?可若說是假的,禁軍和宗親府已經趕出去接人了,從當地駐軍手中接過被捉的人,傳信回京說那的確是永安王,並且表示不日就要“送”回皇都。


    朝中立即有人跳出來罵永安王居心叵測,火中詐死,妄圖以金蟬脫殼之計遁出京城,圖謀不軌。當先提出這個觀點的,是都察院左僉都禦使,第一份折子遞上去,不過半日便有下麵各處的禦史和給事中附和,一時間言流蜂起,永安王還沒回京,一群言官已經把他的罪都定好了。


    反對的聲音自然也有,但不論是誰上書為永安王辯駁,不過兩個時辰,必定會有彈劾這個人的折子出現在通政司,大到徇私枉法,小到家中門房收紅包,七八品的下層言官像吃了大補丸似的揭發高官,總之是誰支持永安王誰就會倒黴。


    這樣不過兩天之後,許多人都明白過來,嗅出這件事的特殊味道,該明哲保身的便都離得遠遠的,絕對不肯跟著蹚渾水了。


    唐允在錦繡閣像如瑾稟報事情首尾,如瑾問:“王爺怎麽說?”


    “王爺說兩地通信不便,若事情發生變化就讓屬下和您商量斟酌,不要一味等他回信。”


    如瑾點點頭,想了一會,說:“外頭的言流鼓噪到一定程度就緩一緩,不要太一邊倒,夠給永安王定罪就好了。言官雖然好用,但我私下以為還是不能用太多,若弄得和陳朝一樣豈不是禍害。我們現在用他們對付別人,別人反過來也會用他們對付我們,久而久之,言官會覺得自己可以左右朝政,很容易變得肆無忌憚。”


    前朝的陳,言官權力達到頂峰,一度將皇帝逼得無可奈何,更有結黨營私者利用言流謀取私利、攻擊政敵,鬧得滿朝烏煙瘴氣,所以大燕太祖立國之初就大力打擊言官,改製都察院,分科給事中,都是為了削弱他們的力量。


    唐允道:“這個請主子放心,我們這次用的言官除了放心的自己人之外,剩下的或用金錢收買,或捏著把柄,都能控製得穩妥。帶頭的左僉都禦使趙大人是主動投靠王爺的,辦事很利索,另外咱們冊子上也有他的記錄以防萬一。”


    如瑾微笑著說:“唐領隊的能力毋庸置疑,我知道你能把事情辦好。隻是,長遠來說,利用言流做事還是適可而止,不要形成風氣,不然其他人有樣學樣便是麻煩。這兩年皇上對言官不慎在意,倒是出了好幾件言流整倒朝臣的事,我覺得這樣不好,起碼在王爺掌權初期不能給他們開這個方便。”


    唐允立刻明白過來,隨即對如瑾的敬佩又多了一分。若說長平王安排娶如瑾的當初,他們幾個近身僚屬還對主子的決定有些不解,到現在經曆幾次大事之後,如瑾關鍵時候冷靜敢拚命,平日又井井有條地處理事情的做派,已經獲得了他們的認可。


    “屬下明白了,這就回去讓他們收斂些,注意分寸。”唐允低頭應下。


    ……


    九月半,長平王在遼鎮攻占兩個小城,將之作為本營繼續與何氏的軍隊對峙。而永安王被人“送”回京城之後,宗親府以永安王府被火焚毀尚未修複為由,將永安王安置在了皇室一個閑置的小宅子裏,重兵把守,形同軟禁。


    有人提出異議,說永安王府不過被燒毀了一部分房屋,諾大的府邸怎會容不下一個人,何須在外另尋宅院?況且永安王出京一事尚未查明,或有隱情,怎可事先就將之當囚犯一般看守?若他不是金蟬脫殼,而是被人所害離京的怎麽辦?


    這提出異議的是個老勳貴,父輩平定邊疆掙下的功勳,在朝野民間都有些威望,本人平日也並不參與結黨,就是個不掌權卻有身份的人,說話也算中立的公心。


    宗親府給出的答複是,正因為怕永安王被人所害,才要將之重重防護起來。至於說到看守一事,也不算錯,因為永安王本來就在禁足,皇上沒下旨解禁,繼續看守他實是正理。


    那位左僉都禦史趙某帶領的言流紛紛附和宗親府,但也有一部分人支持老勳貴,讓宗親府必須保證永安王的人身安全。朝中分成了兩派,為這一件事爭論了大半日不得結果,最後是熙和長公主派人去遞了話,說會以姑母身份護佑永安王的安全,請朝臣都去處理公事,不要在這上頭浪費時間了。


    帶頭的老勳貴點頭同意,對這位一直受皇帝重視的長公主表示信任。誰料底下卻有人說,熙和長公主明顯與長平王府關係密切,當初還破例為側妃藍氏主持及笄禮呢,讓她護佑永安王恐怕不妥當雲雲。


    熙和長公主聞訊大怒,協同藺國公老夫人一起闖了朝臣的議事廳,當即把那個說不妥當的人按在廊下打了三十板子。


    “汙蔑本宮也要有個度,當年皇上登基之初,小人作祟,老六被人挾持著身受重傷,是本宮舍了性命換做人質將他救出來的,到現在本宮身上還有當時的刀傷留痕,你們倒懷疑起本宮來!本宮是他親姑母,難道還能害死他不成!”


    長公主在堂上發怒,從閣臣到文吏一個不敢吭聲,起先和宗親府叫囂得最厲害的幾個也沒勇氣在這個關頭說話。且不說長公主是正經的皇室血脈,代表皇家,跟她作對本身就有藐視皇族之嫌,從道理上站不住腳。就是單論熙和自己,曆來就是對人不假辭色的性子,仗著皇帝的敬重經常做些強硬之事,少有人敢惹。比如現在,那被打的倒黴官員趴在長凳上慘叫呼痛,成了活生生的前車之鑒。好漢不吃眼前虧,誰願意當麵硬碰硬。


    藺國公老夫人是熙和長公主的親家,家中幾輩軍功赫赫,現在還有一個兒子在西南疆上擔任總兵,是真正世代簪纓的勳貴門第。等長公主發完火,老夫人站出來說:“我以高家的名譽作保,隻要六王爺不自棄,長公主一定會將他照顧好的。”


    雖然這句話本身有漏洞,但以老夫人的身份說出來,又是在熙和暴怒的情況下,堂上沒人敢立時站出來反對。於是軟禁永安王的事勉強就這麽定下了。


    如瑾當日就派了人去長公主府道謝。


    去的是吳竹春,傳話說:“我們主子替王爺向您致謝,王爺在外平亂殺敵,最忌諱的就是後方不穩,若有人借此事詆毀王爺勢必要影響前線軍心。您老此舉雖然是為公理,但我們主子和王爺都很感激您,也感激藺國公老夫人。隻是為了避嫌,藺國公府我們不能登門致謝,煩請您老轉達。”


    既點出了熙和此舉的好處,又將公理擺出來,說得滴水不露。


    熙和長公主聞言微微一笑:“你們藍妃是個明白人。回去告訴她,我此舉為的是老六性命,也為老七的名聲。他們的父皇沒有兄弟幫襯,幾個手足先後離世,百年之後也許會被後人詬病,我不希望他們這一輩也弄得孤家寡人。”


    到得此時,如瑾終於可以確定熙和的心思了。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德高望重的長公主站到自己這邊來,無疑是一大助力。像祈福和永安王這些事若沒有熙和的參與,就算最後做成了,名正言順上也會差那麽一點兒。如瑾非常慶幸自己一直與熙和走動親近。


    ……


    永安王府,由於所住的主屋距離火場太近,前頭倒座南房被毀了半間,宋王妃移居在後麵的一個小院子暫住。永安王到京大半日後府裏的人才知道,宋王妃想去見夫君,無奈王府被重兵守著,限製比火前嚴格多了,沒有宗親府和禁軍以及三位以上閣臣的同意,根本不讓任何人出入。


    輾轉從運夜香的雜役內侍那裏得到消息,說永安王被軟禁在一個荒宅子裏,外頭大臣們正在商量怎麽定罪,已然病倒的宋王妃病勢越發重了,高燒不退,到了半夜,竟然裙下滴血,落下一個已成形的男胎。


    涉及了皇家血脈,看門的禁軍承擔不起,慌忙將消息報了上去。幾個太醫匆匆被派過來,直到天明才將昏迷的宋王妃救醒,然而獲悉嫡子未出世就沒了,宋王妃傷心過度再次昏厥,幾次三番,一直折騰到日落才漸漸穩定了情緒,懨懨躺在床上不進食水。


    聞訊的如瑾下意識撫上自己肚子。


    “造孽啊!”秦氏對拋下妻子獨自出京的永安王非常不滿,去王府的小佛堂為宋王妃的孩子上了一炷香,祈禱他早日輪回,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雖然與宋王妃隻見過幾麵,話都沒說過一兩句,可是女兒腹中的孩子,秦氏對同為皇子妃的宋氏十分同情。


    如瑾非常理解宋王妃的悲傷。若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還不知要多痛苦。


    “乖,你父親不會扔下咱們不管,母親也會好好疼你的。”她輕聲和孩子說話。


    突然,腹中明顯動了一下。


    如瑾嚇了一跳,怔怔盯著肚子看。沒隔一會,又是一下,似乎是有人在裏頭練拳似的,連她撫在腹部的手都感到輕微的振動。


    “在動……孩子在動呢!”她驚喜。


    恰好安胎的方氏進府來,正在跟前伺候著,便笑著恭喜:“孩子長大了,這麽早就開始伸展胳膊腿兒,是個強壯的小主子呢。”


    隔日靜妃從按例來診平安脈的太醫口中得知消息,便打宮裏送了好多補品過來,還有給小孩子做衣衫的料子,都是上好的綢緞錦絨,光鮮又柔軟,看著就喜慶。


    胡嬤嬤指揮著丫鬟將東西全都封進了庫裏,一件也沒讓用。


    ……


    永安王在京中住下的第三日,淮南軍鎮響應遼鎮檄文號召,以清君側名義舉旗起兵,以淮江天險為阻,堵住淮北軍隊南下。隔日,淮南軍往南擴張,攻占相鄰軍鎮三個城池。


    消息一到京都,滿朝再次嘩然,議事廳裏一群朝臣又吵翻了天,為派誰去平亂而爭得麵紅耳赤,一整天沒商議出個結果來。


    當晚,如瑾給陳剛遞了信。


    於是這日夜裏京都幾處刀兵聲起,包括兵部尚書在內的七位三品以上大員被巡防軍闖了府宅,捉住收押。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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