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的大軍一走,京城裏就加強了戒嚴和巡守,西郊大營的左右兩營在長平王的堅持之下實行戰時合並,統一合成了一個巡防營,開拔到京城,協助進行城門盤查、街道巡邏以及和禁軍相接策應。


    左彪營在太子宮變時集體獲罪,當時宮牆外被殺的加上事後被皇帝削減的,全營兵將十去七八,剩下幾千人原本就不成氣候,此次幹脆統一歸到右驍營麾下,軍將的編製上就不存在兩營合並的困擾,全都由右驍營原班人馬說了算。


    右驍營指揮使是陳剛,現下就成為了戰時巡防營的最高統領,轄下兩萬多人,全部駐紮京城內外負責都城安全。長平王離京的次日傍晚,陳剛卸下盔甲,穿了一身不打眼的尋常衣裳造訪長平王府。


    王府的門房與別的貴門府第全然不同,絕對不存在仗勢欺人、看人下菜碟的情況,來拜訪的人隻要交代清楚身份和登門緣故,看門的仆役們一定會往裏通報。陳剛身份特殊,一報名號就被門房飛速通知了外院管事,此時外院管事是賀蘭的副手,做事也是穩妥至極的,聞信想了想,直接讓婆子報進了內院。


    於是如瑾在外院小客廳傳見了陳剛。


    陳剛目不斜視,進屋之後隻微微掃了一圈屋中屏息侍立的男女仆婢,就垂了眼睛朝座上行禮問好,開門見山道明來意:“王爺離京前特意叮囑末將要仔細護佑藍妃周全,所以末將特來聽候差遣,藍妃若有什麽事盡管吩咐。若無特殊情況,末將每日上午在城外,下午在城內,您若臨時有事可以叫人去五軍都督府衙門的南群房,末將安排了兩個隨扈在那裏聽差,您叫他們給傳話就好。”


    如瑾笑著命人看座上茶,言道:“陳將軍太客氣了,這時候京中巡防很忙,還勞你親自過來一趟,實在感激不盡。”


    “都是末將份內的職責。”陳剛斜簽著身子坐在下手,拱手道,“王爺帶兵征伐在外,枕戈待旦,辛勞非常,末將必須保護好王府上下才對得起他。”


    如瑾道:“將軍忠勇,令人感喟。昔日平太子之亂解救皇上就是您出力最多,這次遼鎮起兵,依然要靠將軍穩定京中秩序。說起來你我也是共同進退過的,這次無事便罷,倘若有事,還請將軍能與長平王府一心,一起匡扶社稷。”


    “末將明白,請藍妃放心。”


    陳剛做了保證,又簡略介紹了京中輪防值守的規程,片刻後起身告辭。如瑾命人好生送他出府,回頭對陪在身邊的祝氏說:“這位是個明理又清醒的人,王爺將他安排在京中,算是解了後顧之憂,我也放心不少。”


    祝氏笑道:“主子現在不經手消息,還不知道這位京營指揮使前段時間日子過得艱難呢。”


    如瑾道:“未見消息,也能推測得出了。太子宮變那場事他功勞不小,事後皇上連最後進宮的那些跟風者都有或多或少的賞賜,他這個大功臣卻絲毫封賞也無,別說加官進爵,就是名號好聽的虛銜都未曾給他,也可見皇上對他的態度。他要是日子能好過,那才算怪了。”


    “是,皇上恐怕是拿他當咱們王爺的人了。”


    皇帝那個涼薄的性子,如瑾心中深知。他若對誰起了戒備之心,那個人早早晚晚都要吃苦果。陳剛之所以還能在右驍營指揮使的位置上坐著,不過是宮變時他出力多,這麽快辦了他未免會讓滿朝臣屬寒心。如瑾完全相信若是皇帝未曾“病重”,陳剛今年之內肯定會被尋機削減兵權。


    “這樣也好。皇上越是對他懷有芥蒂,就越是把他往咱們這邊推。若當日宮變時他還是個喜歡中立的,現在除了站在咱們一邊,已經別無選擇了。”


    站隊這種事,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曾經被長平王指揮著平亂的陳剛,早已被扣上了七王一黨的帽子,摘了也沒用,換別的帽子更沒用。好在此人顯然是個聰明的,知道自己處境,肯主動貼過來效忠。


    “皇上這兩天如何?”如瑾想起宮裏那位被迫“病重”的君父。


    “還和前陣子一樣,太醫說要慢慢調養,現在天氣快冷了,他們正在配製新的滋補方子。”說完,祝氏附耳低聲,“王爺吩咐過,他打完何氏之前不許皇上出岔子。”


    就是不能有國喪再讓朝廷動蕩的意思吧。如瑾低了低眉頭,輕聲道:“讓伺候的人小心些。”


    那天對皇帝動手的時候,她自然暗暗盼著長平王能站在她這一邊,事實上長平王也的確那麽做了。然而後來日子長了,有時候如瑾仔細回想這件事,覺得長平王肯在那種情況下處置生父,定然不隻有情勢所迫的緣故,應該也不會隻是怨恨皇帝覬覦他的女人。


    長平王對皇帝,似乎從來都沒有流露過父子情分。如瑾自己討厭生父藍澤,但最多給他用兩回致病的藥物,事後心中更有歉疚。不管藍澤如何對待母親秦氏,對藍澤喊打喊殺這種事如瑾是絕對想都沒想過的。


    正常人不都是如此嗎?


    可長平王當著皇帝的麵殺掉康保時,那手起刀落毫不猶豫的樣子,會讓人誤以為他其實希望將那一刀砍在皇帝脖頸。


    ……帝王之廣有四海,君臨天下的權力,可不是為了恣意收攏女人而存在的。這麽多年過去,您的毛病是一點兒沒改啊!


    ……您不記得了?不記得也好,被你惦記著隻會讓她們泉下不安。


    殺康保的時候,長平王口中念叨的這幾句話,讓如瑾知道曾經也許發生過什麽事令他刻骨銘心的記恨,而且涉及人命。但事後長平王從未主動提起,他每日忙碌辛苦,如瑾也不忍問起舊事影響他的情緒,一來二去就這麽擱下了。


    如瑾覺得生在帝王家真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親情淡薄幾近於無,父子兄弟之間反目是常事——起碼大燕建國以來這幾代帝王中,沒有一個手上不染親人血的。


    如果長平王最終如願以償登上大寶,自己的孩子……如瑾不由撫住腹部。她可不想讓兒女們互相猜忌敵對,若那樣,她寧願把孩子放到鄉間去,便是沒有榮華富貴,平安一生也就罷了。


    ……


    宮裏來了傳話的,是靜妃和熙和長公主一起發下的命令,吩咐京中六品以上命婦翌日全部進宮,和宮妃一起為出征將士祈福。


    大燕開國時定的位份,郡王妃位比從二品妃,側妃位比從三品嬪,如瑾這個外命婦也在被通知之列。然而來長平王府傳話的可不是尋常跑腿的小宮人,而是靜妃跟前的大宮女織素,還有熙和長公主的一個二等丫頭。


    這相當於是給她一個交代。


    如瑾請織素二人進屋喝茶,織素道:“奴婢們還要去其他幾位長公主府和國公府,不敢耽擱。多謝藍妃美意了。我們娘娘特地叮囑過,藍妃身體不方便明日可以不去,襄國侯夫人身子也弱些,又帶著孩子,也可以不去。”


    如瑾笑著謝過。熙和的丫頭上前說了幾句寒暄客套的話,又說:“我們主子說,六王妃她們原本是奉旨隨著六王爺一起在家的,但這回事關重大,她們必須也要來才行。為國祈福,正好消解她們以前做過的錯事。我們長公主讓奴婢轉告藍妃,六王妃她們久不出門,宮裏新的規矩興許都不知道,以後若是您遇上了勞煩提點她們一番,免得被人看見她們失禮笑話,丟了皇家臉麵。”


    轉告提點是次要,表明自家立場才是關鍵吧?如瑾心領神會,笑著答應,織素和那丫頭便一起告辭走了。


    秦氏正在收拾今日從藍府帶過來的衣衫用品,以便長住在辰薇院,聽說宮裏這個信兒,立刻道:“靜妃娘娘很會體諒人。隻是我最近身體很好,明日不能托大不去,你在家養著就是了。”


    如瑾道:“您去,我也去。王爺不在京裏,我見見那些命婦們,也算幫他打探朝臣態度了。”


    “……那你的身子?祈福這種事,聽說有時候在佛前一跪就是幾個時辰,你怎麽受得了。”


    如瑾笑著說:“您糊塗了,靜妃娘娘連您身子不好都能體恤到,難道還能讓哪位夫人跪暈了不成?本是為國祈福的好事,若讓命婦們累出三長兩短來,那不成了罪過。到時候像身懷有孕的、體質不好的、年歲太高的諸如此類,定然都會有照顧。”


    秦氏這才放心,想起是第一次進宮,未免有些心裏沒底,將胡嬤嬤叫到一邊仔細討教起宮規禮儀來,又商量該穿什麽衣服,想起自己沒帶禮服出來,就要派人回去藍府拿。


    如瑾攔了,“不過是尋常進宮罷了,又不是麵見帝後,明日進宮的人多著呢,您不用緊張。”


    “哪裏是我緊張,我一個偏遠地方出來的,再體統也會被京裏人笑話,我難道怕那個?隻是你嫁入了王府,我不能給你丟臉,也不能連累王爺被人嘲笑,小心點總沒錯。”


    於是秦氏終究還是命人回府取了侯夫人的禮服過來,又不斷和胡嬤嬤請教。


    如瑾莫名就想起了前世。那一次也是母親頭回進宮,更是最後一回。當時藍家破敗,母親粗衣布衫滿頭白發,生離死別之際,與今朝是全然不同的狀況。


    然而,疼惜女兒的心是始終如一的。


    “母親,您放心,明日沒人敢笑話您的。”如瑾窩到秦氏懷裏撒嬌。


    長平王帶兵在外,滿京命婦為出征將士祈福的當口,誰會不長眼笑話王側妃的母親?那真是嫌自家老爺做官太久,急著致使回鄉。今非昔比,如瑾要母親抬頭挺胸進宮,接受所有人的敬慕。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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