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停了腳步,轉回身來問她:“有什麽事?”


    羅氏看看如瑾身邊一大群人,丫鬟婆子連著內侍足有十幾個,輕輕低了頭沒有說話。如瑾就說,“到我那邊坐坐吧。”


    羅氏沒有推辭,跟著去了辰薇院。如瑾讓泡茶端果子,又讓擺飯,“王爺一時半刻不會回來,帶上幾個點心就走了,羅姨娘在我這裏一起吃早飯吧,人多一些吃飯香甜。”


    丫鬟們魚貫將早飯端了進來擺好,熱氣香氣全都騰起來,屋子裏散滿了米香。羅氏隻往桌上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躊躇一會,見如瑾沒有主動遣走人的意思,最終隻好言明:“……妾身想和藍妃單獨說幾句話。”


    “是為了你的侍女明月麽?背後的主使我都沒有追究,你若是替她求情,直管說便是,我本就沒有要將她如何的意思。”


    如瑾態度溫和,見飯擺好了,坐過去吃飯並邀請羅氏一起。羅氏站起來道謝,較往日局促了一些,“妾身那邊送飯的也快到了,這裏叨擾藍妃,原有的份例又要浪費掉,還是一會回去吃吧。其實……其實妾身此來並不是為了明月,那個丫頭雖然跟著我有幾年,但犯下大錯要受懲罰是該當的,妾身不會阻礙藍妃處置她。”


    “那你是來?”如瑾慢慢喝著香米粥,見羅氏還是猶豫,就示意丫鬟們都出去,隻留了吳竹春在身邊伺候,“姨娘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麽?我們同在一個府裏住著,雖然你不愛出門,我平日裏事忙,走動得不勤,但到底還算是一家子,所以不必吞吞吐吐,若是遇到了難處盡管直言。佟氏、紀氏和王妃她們出府,外頭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胡亂算在我頭上,你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千萬不要因此忌憚我、和我生分,不然我們這許多日子的情分可就成了雲霧了。”


    如瑾的話不單是指此刻,更是點指日後。長平王不在家的時候,內院裏的人更不能離心生分,不然隻會弄出嫌隙是非來。羅氏就是不主動上門她也要找機會說一說的。


    羅氏忙道:“藍妃莫誤會,妾身並沒有忌憚您的意思,正如您所說,妾身清楚原委,又怎會和外頭的人一樣胡思亂想呢?妾身這次避著人說話……實在是怕惹禍。”


    她突然提裙跪了下去,“藍妃,是妾身家裏人糊塗做錯了事,妾身已經阻止他們了,隻求您在王爺跟前替他們說兩句好話,別讓王爺怪責他們。妾身的父親年紀大了,人老糊塗,等王爺凱旋回來妾身就勸他致使養老,再不會做錯事了!”


    如瑾納悶。怎麽還扯到羅編修身上去了?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羅氏的父親、翰林院羅編修在得知遼鎮起兵的第一時間就連夜將幼孫和貴重錢貨送回了江南老家,家中其餘人也都收拾好了隨身細軟,隨時可以見機不妙出京逃難。羅太太惦記著王府的女兒,今日一大清早就派人疏通了王府門房和雜役送進信來,叮囑女兒想辦法再回家一趟,趁機在家裏住下,到時候好一起跑路,免得等何氏兵臨城下之時奔逃不及。


    “……請藍妃明察,妾身一聽說此事就讓人帶了信回娘家,告訴他們不要亂動,此時想必家裏已經悔改,求您跟王爺說一說情,千萬別問妾身家裏的罪,他們下次不敢了,已經知道錯了。真的。”


    如瑾覺得有點意外,想不到羅氏是個如此機敏的人。怪道進了王府這麽久,在被害中毒的情況下都能安分守己不惹是非,看來不是本性老實,而是看得清局勢使然。


    隻可惜她的老爹遠不及她。


    長平王正要帶兵出去迎敵,那羅編修和王府沾著關係,不支持也就罷了,竟然還飛快布置退路,這不是擺明了不看好長平王,說他一定會戰敗麽!


    這樣的舉動要是在軍營裏,軍將不必朝上回稟,直接就能把動搖軍心的人就地斬殺。放在朝堂上,被人議論起來,那也是要問罪的。羅氏怎麽有個這樣糊塗的父親?


    別說長平王知道此事會如何反應,就是如瑾現在聽了都覺得生氣。長平王可還沒走呢,那羅編修就做好了何氏兵臨城下的退路,什麽意思?


    “羅姨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令尊的安排並沒有錯,你倒不必這麽大張旗鼓來替他求情。何況婦人不涉朝中事,你和我說這些,難道我還能左右王爺的想法麽。”


    “藍妃!求您開開恩!”羅氏豈能不明白如瑾話裏的意思,一時急了,膝行幾步來到如瑾椅子旁邊,“您深明大義,千萬別和我家那糊塗老爹計較,他整日鑽在書堆裏鑽壞了腦子,做事笨拙得很,也許並不是存心的,隻是一聽遼鎮的事嚇壞了才做荒唐事。王爺要出征,您又懷了王爺的骨肉,咱們全家誰不盼著王爺凱旋歸來?上次見著我娘她還囑咐我閑時多給未出世的小孩子做些針線呢,他們並不是存心,真的不是!”


    羅氏自從入府,或者默默無聲,或者態度冷談,或者刻意討好,無論怎樣都沒有露出這麽焦急的樣子,顯然這次是真得被家裏嚇著了。


    也難怪她如此著急。遼鎮一有動作,偷著往京外轉移財產家人的官吏肯定大有人在,但這種事別人做得,羅編修絕對做不得。且不說長平王得知後會不會翻臉——現有張六娘和紀氏的例子放著,他對處置宮裏指下的人毫無顧忌,而且羅編修的錯不比內宅女人爭鬥,真處置起來肯定不是羅氏被遣回家那麽簡單。


    就單說羅編修和王府這層關係,很容易讓人懷疑長平王一邊叫著迎敵,一邊暗地裏轉移財產留後手。這不是嚴重拖了朝廷平亂的後腿麽。


    長平王在前頭還怎麽約束別人?


    羅氏跪在地上哀求,見如瑾遲遲不給答複,撲撲簌簌落了淚,飲泣道:“不怕藍妃您笑話,其實我這個生父實在不像樣子,當初想方設法送我進王府就是為了巴結皇家,好讓自己也能成一門權貴。我雖然是女兒本不該非議他,可平心而論,自我懂事起他做的那些事沒有一樣我能看上的。就說這次……他暗地裏吩咐全家人準備出京,可卻一點兒沒告知我,要不是我娘私下派人輾轉送信進來,恐怕等他們回了江南我還蒙在鼓裏全不知情呢!”


    “藍妃您看,他現在大概是怕我拖累她,恨不得與我撇清關係,哪裏還會送信讓我一起走呢?可是……可是我卻不能不替他求情。不是為他,是為我娘,他做錯事不要緊,卻要連累我們一家跟著他遭殃。藍妃,求您可憐可憐我母親,勸王爺不要治我父親的罪行嗎?我給您磕頭……”


    “竹春,扶羅姨娘起來。”


    如瑾一瞬間想到自家的父母。一人做錯,連累全家,羅氏的哭訴她感同身受,語氣隨即和緩了幾分,“方才聽你說,你轉告家裏停止動作,似乎語氣不是很肯定?”


    “是轉告了,妾身不敢騙您,隻是……家父他脾氣固執,妾身再找人送一次信回去叮囑……”


    “不必,我來吧。”如瑾吩咐吳竹春,“一會讓人去羅府走一趟,已經出京的人暫且不管,現在羅府的人不許再走一個。咱們王府還有誰家是京城的,統一知會下去,敢異動,先到我這裏領五十鞭子,領完了還有命我就放他出京。”約束姬妾和姬妾的家裏,算起來都是她的責任。


    又朝羅氏道:“你父親的事,若是被人在朝上議論起來,你和我求情也沒用,王爺必定要殺雞儆猴給他點懲罰,不然不能服眾。”


    “這個妾身明白!”羅氏忙說,“若被提起,那就是家父自作自受了,隻求王爺能從輕發落一些……若外麵沒人注意,還請藍妃在王爺麵前美言,妾身感激不盡。”


    得了明確答複的羅氏千恩萬謝離開,吳竹春道:“這位姨娘聰明,知道她父親私下做的事情必定瞞不過王爺,先來您這裏求情。”


    “她也不容易。”


    如瑾用完了早飯,叫人傳了祝氏過來,將羅姨娘的事情與她說了:“……京裏像羅編修這樣舉動的官吏不知會有多少。遼鎮距離京城太近,倒也難怪他們害怕。”


    祝氏道:“其實唐領隊那邊安排人注意著呢,除了羅編修這種與咱們沾著關係的,像是閣臣貴胄等重要的人物也在觀察之中,鑒於咱們人手不足無法窺知全貌,但也發現了不少留後手和退路的人。羅姨娘不來說,羅編修做了什麽咱們也知道,甚至今晨幫羅太太傳信進來的仆役都有事後回稟,主子您隻管放心。”


    “你們得力,我當然沒什麽好擔心的。”


    隻是與其被動觀察,不如主動一些。但凡遇到戰局,大多時候拚的是人心,戰場上的人心,戰場後的人心。軍隊一出去,京裏是不能亂的,若官吏家眷相繼往京外走退路,底下百姓會怎樣?隻會小事化大,人心惶惶。


    如瑾讓人安排車駕,要進宮探望靜妃。


    “主子,這個時候……”


    “正是要在這時候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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