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宿未睡。


    當皇帝對媛貴嬪說的那句“虎毒不食子”傳進鳳音宮的時候,她的心就越發沉了下去。


    皇帝平日人雖然嚴肅,對子女們也沒太多和顏悅色的時候,但亦不會無緣無故地訓斥責罵,像長平王那樣不成器的,也隻不過是不理他罷了。虎毒不食子,朕不會傷他性命,這樣的話說出來,也就代表著,皇帝徹底放棄了六兒子。


    在爭儲這件事上,若無意外,永安王再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除非……其他皇子統統死光,無人承嗣,被棄的永安王才有可能被想起。可太子等人都健在呢,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讓他們死光?


    皇後和媛貴嬪不同,沒有血脈之親,皇帝這句話傳出來,她的低落情緒隻是源自於對多年培植的皇子倒台的失望,以及怕自己也被牽連懷疑,從而招致皇帝厭棄猜忌的恐懼。


    於是在失望和恐懼之餘,她開始費神思索,該怎樣才能改變現今的局麵——不要沉浸在情緒之中,遇到難處,首先要想辦法解決。這是當年出嫁之前,母親語重心長告誡她的話。二十多年來她一直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永安王被傳進勤政殿許久未出來,裏麵發生了什麽,外人誰也不知道。於是皇後更加急於思索對策。


    鳳音殿內外靜悄悄的,宮女內侍們都知道不能打擾主子,誰這時候犯事,誰就是找死。


    可是醜時剛過,天空還一片漆黑的時候,宮外卻有人敲門。門房的內侍問一聲,原來是慶貴妃跟前的侍女。


    “她來添什麽亂。”皇後冷笑,難道是見永安王快要不成了,遣人過來說風涼話。慶貴妃倒是慣會做這種蠢事。


    時辰尚早,但平日裏早起做事的宮人們也都陸續起來走動了,慶貴妃跟前的人站在鳳音宮前不得入門,被人見了,還以為是鳳座上的人氣勢弱了呢。皇後當然會讓人進門。


    慶貴妃的侍女走進來,依禮問了安,將身後跟著的一個老宮女推到跟前,“娘娘,這位是辛奉殿的老嬤嬤,平日最是隨和安分,倘若有什麽委屈也不習慣往出說,不過,這次的確是遇到了難事,貴妃娘娘昨日路過辛奉殿,正好遇見她在背人處哭,於是,特遣奴婢來帶嬤嬤給娘娘請安。”


    跟著慶貴妃久了,這侍女也染了目中無人的脾氣,對著皇後說話也這麽著三不著兩的。皇後一夜未曾卸妝,上好的脂粉勾勒出的光潔膚色,隔夜也不變,坐在鳳座上嘴角含笑聽她陳情,以上位者特有的優雅語調柔聲問:“慶貴妃看見有人哭,就要領了來給本宮請安,不知是什麽意思?”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澤被萬民,我們娘娘是想請您以無上福澤給有難處的人解困。”


    “那麽,這位嬤嬤——如果本宮沒記錯,是姓尹?她有什麽難處呢?可和辛奉殿的太妃們有關?”


    辛奉殿原本是一個普通宮院,從太祖亡故開始,沒有子嗣的上一代嬪妃們就統一安奉在那裏,一代一代的,到了後麵,女人太多的皇帝一崩逝,辛奉殿就住不下了,於是便向周圍擴建,到現在成了很大一片院落。處理到一半聽得皇後又派了人來,便叫請。


    來的還是上次傳話讓張六娘穿什麽衣服的那個內侍,不過,態度卻恭敬多了,絲毫不提前次的別扭,笑眯眯,十分恭順地給長平王行禮。


    “娘娘這兩日事忙,沒空處理王妃,正好今天香縷姑娘的幹娘去求見,皇後便允了她來給香縷姑娘收拾後事。順便也讓奴才給王妃帶話。”


    處理王妃?


    這可是皇後從來沒說過的話。


    聯想永安王的事,長平王唇角就淡淡勾起來,徑直問,“給王妃帶什麽話?”看這內侍恭敬的樣子,問了,他肯定會照實說。


    果然,就聽他答道:“娘娘讓奴才問一問王妃,安國公府從來寬待下人,王妃幼承庭訓,為什麽會做出棒殺侍女這種事。香縷安分克盡,從不做出格的事情,娘娘讓王妃給一個合適的理由,否則,就想請王妃宮中說話去,當麵解釋給她聽。”


    看了看長平王的臉色,內侍又補充說,“自然,王妃能不能出府進宮,娘娘說了,還要聽王爺的。女兒家出嫁從夫,娘娘管束侄女,也要問過夫家的意思。”


    這話說得巧妙。


    長平王笑意不減,也沒謙遜,接口便說,“那麽本王就允她進宮。”


    “多謝王爺。”內侍行了個禮告退,往舜華院那邊去了。尹嬤嬤在樓下等著,隨了他同去,是皇後特意派她來的。


    待得如瑾睡醒,聽說了這事,不由詫異。


    皇後怎麽將態度放得這麽低?


    什麽姑母管束侄女,皇後她本身也是侄女的婆婆,要管兒媳婦,還要問過兒子嗎?故意繞開婆媳關係而隻論姑侄,這是給了長平王足夠的臉麵,也就是說,從前對其禁足侄女的不滿,一筆勾銷了。


    “從前隻以為皇後能屈能伸,卻不知道,她柔韌到這個地步。”她十分感歎。換了自己,也不一定能低頭如此。


    長平王嗬嗬的笑,“六哥勢頭不好嘛,本王是她目前唯一的倚靠啊。靜母妃要家世有家世,要心眼有心眼,可不會做第二個媛貴嬪,任她擺布十弟。”


    卻說那鳳音宮內侍領著尹嬤嬤進了舜華院,剛將皇後的話說了一半,張六娘就打斷了冷笑:“要我給解釋?我可沒什麽好解釋的。奴才不好用,犯了錯,罰板子是常事,香縷那丫頭平日看著好好的,誰知道她那樣熬不住刑,才打了幾下子就沒氣了,能怪我麽?”


    一點兒都不像張六娘該說的話,反而比張七還張七。


    鳳音宮內侍都聽愣了,這麽橫眉豎眼的六小姐可是他從沒見過的。“……王妃,要麽,要麽您隨奴才進宮一趟?”


    “進宮?王爺讓我禁足呢!”


    內侍就把長平王的應允說了。張六娘聞聽,呆了一呆,方才的氣盛瞬間消失幹淨,“王爺……怎麽,王爺肯讓我進宮了?”


    “是。”


    “……嗬,這個時候。”


    張六娘虛弱地笑。早不讓,晚不讓,偏偏在她打殺了香縷之後才讓,這不是明擺著讓皇後收拾她麽?


    “王爺,就這麽不將我放在心上,非要看著我不得好死才行?”她轉頭問侍立在屋角的林五幾個。


    林五她們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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