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呼嘯的深夜,韶華盛放的女子孤零零跪在門前,任誰也會心生憐憫,進而請之進門取暖吧?


    這,原是常事……


    如瑾眼前不斷出現錦繡閣門外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想象著佟秋水之前跪在哪裏,今天穿的那身煙草翠綾衣裙在暈黃燈光下會是什麽樣子,想象她是在什麽情況下被傳進樓裏的——凍得瑟瑟發抖,跪也跪不住,搖搖欲墜的時候?是花盞出來傳的,還是小雙子,或者哪個名字也叫不上來的內侍?或者……是長平王親自開門相迎?


    一念及此,長平王披衣迎風站在門口,佟秋水跪在地上瑟瑟相望的畫麵,就在腦海裏越來越清晰,像天地間漂浮的霧靄,一點一點籠罩了整片原野,讓人再也看不清別的。


    “主子,您哪裏不舒服?喝口熱茶順順氣好嗎?”


    “主子您和那種人生什麽氣,明日尋個由頭發落了就是,千萬別自己傷身。”


    吉祥冬雪絮絮的焦急的碎語響在耳邊,須臾腳步聲紛雜,其餘幾個丫鬟也都圍了進來,站在床外關切地詢問,七嘴八舌的。


    如瑾立時張開了眼睛。


    多大點事,何至於如此,讓大家白白著急。


    明日若是傳了出去,人家聽說她心口痛,還要以為是她妒意大發,容不得王爺納新人呢!


    她可不是嫁進長平王府來爭寵吃醋的!


    “我沒事,大概是被這爐子熱氣熏得悶著了,端遠一點吧,剛入冬,不至於整夜燒這東西。”她鎮定心神直起身子,吩咐丫鬟們做事。胸口的痛漸漸散到了全身,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就像一點墨滴在清水裏,散了,化了,也就看不見了。


    吉祥幾個對視一眼,順從聽命,將長條小暖爐移到了拔步床外。


    “主子……”


    吉祥上前要說話,如瑾揮手道:“你們都去睡吧,時候不早了,有冬雪在外值夜就好。”


    聲音雖輕,但是很堅定。


    幾個丫鬟不好深勸,見主子自己轉圜,怕說多了徒惹她傷心,隻得紛紛行禮往外退。如瑾想了想,叫住她們又說,“佟二小姐既然進了錦繡閣,明日早起吉祥去跟管事的說,分一個丫鬟過去伺候她,另外西芙院前院的南屋還空著,讓人趕著收拾出來給她住。南屋子陰涼了些,多弄幾個暖爐,告訴她貴妾要進門,這兩日不好給她布置新屋,等過了這陣子再騰挪,讓她暫且委屈一下。還有,這事佟太太恐怕還不知道,明日叫人請了她過府,願不願意的,女兒都主動進來了,大概她也說不什麽什麽來。嗯……我想想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如瑾以比平日快了一倍的語速飛快安排著,幾個丫鬟聽得麵麵相覷,吉祥越發氣悶,眼睜睜看著主子心裏難受卻不說,還要若無其事的安排瑣碎,權當佟秋水是普通姬妾了……可佟秋水和府裏那些全然不同啊!


    吉祥覺得不能甩手就走,又折回來勸:“主子!這些事您就別管了,讓祝姑娘打理就是,西芙院都是她照應著呢,您快睡吧。今晚風大,奴婢留在裏間陪著您。”


    如瑾道:“佟秋水畢竟和西芙院那些人不同,是我舊交,她要住進來,我能幫的自然要幫一幫。隻是這時節趕得巧,眼看著著宮裏指的貴妾要進門,不能給她抬位份了,不然明日一早就抬了姨娘也是可以,隻要王爺不反對,我自然給她求個臉麵回來。好歹,相交一場。”


    她笑盈盈地一路說下去,全然不知自己的臉色落在丫鬟們眼裏,早已泛著蒼白。她知道的,唯是說到“隻要王爺不反對”時,自己胸口針紮似的尖痛了一下。


    這尖痛似夏日雷雨時節裏,天邊倏然劃過的閃電,隻那麽一瞬,不知何處來亦不知何處散,除了明閃閃的灼眼的光,什麽都沒有留下。


    吉祥幾個互相看看,吳竹春自動領著小丫鬟們悄悄退下了,隻留了吉祥冬雪,若要勸慰,自然還是由最親近的人來勸。兩個侍女雙雙走到床裏,一個一個開口。


    吉祥道:“主子,您別這樣,心裏難受就說出來,要是……要是想哭,哭出來散一散悶氣吧。奴婢在這裏陪著您,怎樣都不會傳出去的,您就別撐著了,奴婢們看著不好受啊。”


    冬雪也輕聲緩氣的說:“佟家小姐要做這種事,以後您就把她們當普通姬妾對待,不用顧念往日。您是側妃,府裏數一數二的主子,何必跟她們置氣呢。容奴婢說句不中聽的,以後府裏添人的時候還多著,眼下就是兩位貴妾,另外前頭王妃那裏的侍女們一個比一個長得俏麗,皇後娘娘允了多添六個人,您這裏不過添了奴婢一個,安國公府卻又送來六個漂亮丫鬟。王妃和王爺到底是夫妻,鬧不快頂多一時,以後肯定會轉圜,到時候王妃為了討好,那些丫鬟一個個說不定都要用上,王爺還年輕,以後日子很長,所以,您實在不必為這樣的事傷心,就算傷心一時,到頭來也得慢慢習慣,豪門大戶都是這樣,何況是皇家王……”


    “住嘴,你這是勸人嗎?”吉祥越聽越覺不中聽,板著臉打斷了冬雪,“你先下去,今晚不用你值夜了,我在這裏陪主子。”


    如瑾倒是對冬雪刮目相看了,不想這丫鬟還挺有見識的,無所謂的笑笑,止住吉祥,“罷了,她說的也是正經道理。不一會,房門大開,佟秋雁發髻光滑,衣飾整齊的走了出來,步子輕盈端正,看見祝氏還欠了欠身,仿佛方才一切全未發生。


    眾人正在納罕,院外卻又走進人來。


    是錦繡閣的至明,帶了兩個小跟班。眾人便都朝他含笑點頭,祝氏站在正屋台階上,牽起嘴角問道:“公公是來傳王爺話的麽?”


    “祝姑娘有禮,正是。”至明隻和祝氏欠了欠身,便走到院子中央高聲,“佟姑娘自今日起便是佟姨娘,下午新院子收拾出來即刻搬走,這裏的屋子給小佟姑娘住,請各位相互照應。”


    這顯然是個意外的消息。


    眾姬妾中有的人露出驚訝之色。祝氏嗬嗬笑道:“佟姨娘,高升了,一路好走,以後還請多多提攜。你放心,你妹妹在這裏我會好好照顧的。”


    佟秋雁朝至明福身:“多謝公公傳信。”


    至明側身:“當不起。”說罷,帶著人轉身走了。


    佟秋雁略有尷尬,至明傳的話是關於她的,可從進院以來就沒拿正眼看過她。她站直身子,將心中不快壓了下去。


    轉頭去看眾人,雖然祝氏依然那麽討嫌,雖然……好幾個人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憐憫,讓她心生疑惑,可是,還是有人豔羨嫉妒地看著她,目光中既有討好,又有藏不住的敵意。


    這就夠了。


    她朝祝氏微微一笑,“多謝姐姐往日照顧,以後我妹妹來此,我相信您一定能照顧好。”


    “嗯,這倒是像個姨娘的樣子了。”祝氏揚了揚眉,朝大家揮手,“都散了散了,別在這礙佟姨娘的眼,人家正在興頭上。”說罷甩著帕子轉身回了屋。


    西廂房那邊住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王氏,沉默的三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院子裏嘈雜半日也沒出來,這時候隻是推窗看了看,然後就關了窗,再不理會。


    佟秋雁對王氏這樣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可在她剛提了姨娘的時候,王氏竟也沒給她正眼,這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姬妾們三三兩兩的散了,瞬間走個幹淨,並沒有人上前給她祝賀見禮,她甚至看到有兩個人意欲過來,卻被別人拉走。前院又恢複了平靜,除了做活的婆子,唯有她一個呆站著。朝陽從東方露了頭,天氣仍是冷的,她打了一個寒戰。


    “姑娘,回來暖暖吧?”小丫鬟在屋裏輕輕叫她。


    暖?暖什麽暖,屋裏連個小炭爐都還沒有呢!佟秋雁覺得這丫鬟實在是太蠢笨了,隻知道說不合時宜的話。


    抬了姨娘,該分幾個新丫鬟了吧?也不知會分到什麽樣的人來。現今王妃閉門不出,內宅的事雖然都是管事們料理,可也有讓如瑾拿主意的時候,給她分丫鬟,如瑾會不會……


    佟秋雁立刻往外走。


    ……


    被強製閉門思過的張六娘,作息十分沒有規律,有時候整夜不睡,有時又一連睡上兩三天,中間都不吃飯喝水。頭發也不好好梳,臉也不好好洗,丫鬟們管不了她,隻能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沒多久就成了一副飄乎乎的骨頭架子。


    這日早晨,張六娘又是一夜沒闔眼,對著緊閉的窗扇聽了幾個時辰的風。見到天亮了,這才要回床上去躺著。


    香縷匆匆自外而來,臉上難掩喜色,到跟前壓低了嗓子說:“王妃,好消息!”


    張六娘麵無表情,自顧自地躺倒蓋被,連問都懶得問一聲。好消息?能有什麽好消息。


    香縷悄聲道:“連榮好不容易傳進來的信,可是費了大勁了,您可得聽聽。”


    “有話快說。”張六娘不耐煩。提起連榮她心裏就膩煩,那是姑母給她安排的人,可到頭來也沒有起什麽作用,還不如沒有。


    香縷忙道:“您別生氣,真的是好消息,您知道嗎,今天王爺抬了一個姨娘,是西芙院的佟姑娘!”


    佟氏?那不是藍側妃的舊交麽。張六娘閉了眼睛。夫君不待見她,反而看重藍如瑾,抬了藍氏的朋友做姨娘,算得什麽好消息?


    “可不是藍側妃求情抬的,昨天……”香縷一路將昨晚的事描述一遍,佟二小姐怎麽在錦繡閣外長跪,佟姑娘怎麽被人從辰薇院裏趕出來,細細致致說著。


    張六娘的眼睛慢慢張開了,渙散呆滯的目光漸漸凝成一條線,越來越清明。


    “你是說,根本就是佟家姐妹撬了牆角,王爺還一大早抬了佟秋雁?”


    “正是。”香縷用力點頭。


    “哈哈!”張六娘發出兩聲幹澀的大笑,立刻坐了起來,因為起得太猛,眼前還發了一陣黑。“藍如瑾,藍如瑾,哈!”她咬牙切齒,“你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藤蘿也喜滋滋走了進來,開口就勸,“王妃,以前皇後娘娘不是總說麽,起起落落誰都有,誰笑到最後誰才是最好。您從此可別再作踐自己了,好好的養起來,以後有的是機會。”


    “是啊,有的是機會。”張六娘喃喃的重複,翻身下了地。


    隻要夫君的心思並不隻在藍氏身上,隻要他並不特別看重哪個,一大家子的女人,最高處的可是她張六娘,她頹廢什麽,喪氣什麽呢?


    “備水,給本妃洗浴。”


    萬壽節回府之後,張六娘洗了第一個澡。


    ……


    鳳音宮接到的消息,並不比張六娘晚。彼時嬪妃們剛剛陸陸續續到來請安,皇後在內梳妝未完,聽侍女耳語幾句,一張困意未消的臉立時有了笑意。


    “老七這毛病啊……”皇後無奈的歎氣。


    秋葵最知道主子心意,立刻說:“娘娘這下寬心了吧?七王爺根本就不是看重那藍側妃,藍側妃吃了這個癟,且得騰出精力去對付佟家姑娘呢,哪還有工夫再給咱們六小姐上眼藥。六小姐不是笨的,您這裏再使使力氣,她們夫妻和好指日可待呀。”


    皇後笑笑:“那個一身臭氣的藍氏,本宮怎麽會在意她。”


    秋葵道:“那……藍家的事?”


    “放下,用不著了。本宮也是殺雞用了牛刀,何至於跟她動手,多餘呢。”


    “是娘娘高瞻遠矚,倒也不多餘。不過現在倒真是不用操心長平王府了,貴妾再一進門,且有的不消停呢,您可以騰出眼睛來看著六王府上。”


    皇後臉色微沉:“七娘一點不省事,又打壞了一個丫鬟,馬上要過門了,讓老六知道怎會待見她,老六最看不慣苛待仆婢的人。”想了想,歎口氣,“要是六娘跟著老六才好。”


    “七王爺到底也入閣聽事了。”


    “嗬,差得遠了,他才進幾天,別的本事沒長,倒知道和本宮硬杠。”皇後冷笑,“當著皇上的麵,本宮不好與他計較,他還真敢繼續給六娘禁足,真是……不成器!”


    秋葵趕緊勸慰:“您生什麽氣呢,再給他一些時日就好了,他不主動轉圜再說。”


    “本宮自然有耐心。”


    ……


    因為一整夜未曾睡好,幾乎是睜眼到天亮的,如瑾早起時,眼下兩道淺淺的青痕。虧是年輕,否則定要更重些,不敷粉不能見人了。


    梳洗時冬雪拿了細粉出來,如瑾讓收回去,“平日都不擦這個,這時候遮掩什麽,犯不著。”


    幾個丫鬟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誰也不敢把佟秋雁抬了姨娘的事情說出來。


    偏生怕什麽來什麽,這裏如瑾的頭發才梳到一半,佟秋雁竟然自己主動來了。荷露進屋悄聲稟了吉祥,吉祥就是咬牙,“讓她滾!”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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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隻想說,唔,真的沒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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