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雁低著頭站在人群裏,沒應聲全文閱讀。琅環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直到了日頭偏西,錦繡閣的院門才緩緩打開,裏頭走出一身夏衫的長平王,眼裏還帶著睡意,頭發披散在腦後沒梳沒係,像是散修的山人。


    他拿眼掃了一圈院門口的人,開口道:“說吧。”


    沒指定讓誰說,可窈娘一眾俱都跪了下去,低著頭沒人說話。張六娘朝他福身,劉乳母就上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通。


    “要攆人啊。”長平王將劉乳母的話重複一次,問張六娘,“確定麽?”


    張六娘和他對了一眼,就垂了雙眸,臉上卻是沒一絲猶豫,“王爺,別的事我可以不管,這次關係的是東宮的……”


    “好。那就攆吧。”長平王打斷了她的話,吩咐身後的花盞,“將她們交給賀蘭,送到莊子上去做活。”


    張六娘怔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攆出府和攆去莊子雖然有本質的不同,但總歸是出去了。她看著長平王唇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心裏打了一個突,然而弓弦已響,她也隻能繼續下去。


    “王爺,那麽小桃……”這群人裏沒有小桃。


    長平王說:“同去。”然後注視張六娘,問,“還有事麽?”


    “……沒了。”


    “回吧。”長平王轉身進院了,腳底下踩的是厚底的木屐,啪嗒啪嗒一路進了屋子。張六娘默默地看著將雨鞋當便鞋穿的男人意態閑適地轉身,在蔫耷耷的花木叢裏漸漸遠去,頓時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在院子外頭站了將近一個時辰,等來的就是幹巴巴幾句話,幾個字,本以為會十分艱難的事情無比順利的解決了,可她心裏一點都不舒服。


    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的窈娘等人,期間就那麽一直恭順拘謹的跪著,聽了要被攆,一個辯解求情的字都不說,完全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這前後鮮明的對比更讓她氣悶,疑惑,還有一絲隱隱的懼怕。


    怕什麽?她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不安。


    花盞派了兩個內侍帶窈娘等人下去,上前朝她施禮:“王妃請回吧,這時候暑熱沒消,小心熱著。”


    張六娘笑笑。這時候日頭都不在正空了,再熱,比得過之前麽?她可已經站了很久的。揮手打發了花盞,她轉身邁步,一動彈卻差點摔著,幸好被丫鬟手疾眼快的扶住。腳都站麻了,她略微活動幾下,這才被扶著離開。


    到了舜華院,坐到冰鑒鎮著的涼爽屋子裏,張六娘這才覺得天旋地轉的頭暈。“王妃,這是午間不聽命過來的那些人的名單。”偏偏琅環沒眼色的將一張紙遞上來。


    張六娘直直地盯了琅環半天,這才接了紙。


    琅環不知所措,香縷看出些門道,輕聲商量著說:“要麽且緩一緩?”


    “不用。”張六娘立刻駁回,斬釘截鐵的說,“之前說的月錢照扣,該怎麽辦就怎麽辦,這些人,”她抖抖手中的單子,“你們帶了人去,一個一個弄到這裏來,罰跪,不聽話的盡管打。現在就去!”


    丫鬟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俱都低著頭應了,下去做事。張六娘獨自回到內室,外衣也沒脫,直接倒在了床上。


    ……


    如瑾午睡起來,聽說窈娘幾個都被攆到了莊子裏,就問,“是哪個莊子?”


    長平王的田莊一部分在京外,一部分在遼鎮,都是上頭賜的,屬於就藩前的私產,等以後就藩,在藩地自然還有更多田產。在京外還好,遼鎮遠在北方,天氣寒冷,如瑾想起窈娘幾個細皮嫩肉的模樣,不知她們能否熬得住。


    吳竹春說:“聽說是京外的。”


    那就還好。吳竹春又說:“王妃把許多人都拘到院外跪著呢,還打了幾個,嚼舌頭嚴重的一些人也都按數扣了月錢。”


    “院外?”如瑾往外瞅。


    吳竹春忙說:“是王妃的院子。”


    “哦。”如瑾鬆了口氣,又問長平王什麽態度,吳竹春說沒有反應,如瑾就說,“那咱們也不管,這幾天你們沒事別去外邊轉,在院裏給我做繡活吧。”


    “是。”幾個丫鬟都妥貼答應著,自這日起就停了和府裏其他丫鬟婆子的正常交往,也不磕牙打聽事了,屋裏繡活多了一堆。


    次日張六娘果然進了一次宮,如瑾也沒跟她詢問什麽,隻當前頭的事都沒發生過,每日按時過去請安點卯,餘下的時候就在院裏做自己的事,中間出去逛了一次街,去彭進財選定的鋪麵周圍看了看,又回了一趟娘家,陪了半日母親和妹妹,看看藍琨和藍如琳的情況,又把寒芳出的幾個花樣子拿回來,作畫似的改了幾筆,讓吉祥幾個繡出來看,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長平王偶爾過來,卻不留宿了,按他的話來說,美人在懷卻隻是在懷而已,太難受。如瑾隻當什麽都沒聽見,他過來就盡職伺候著,走了依舊做自己的事。這期間長平王也沒在舜華院留宿,隻住自己的錦繡閣,也沒有再叫如瑾過去相陪。


    張六娘處置了府中姬妾樂女之後,滿園子亂晃的姑娘少了,大家沒事盡量不出門,府裏倒是真的有了一些清淨。除了錦繡閣裏時時傳出的琴簫之聲,其他處似乎都有了規矩。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天宮裏有家宴,午睡時間過後,收拾收拾,如瑾就跟著長平王和張六娘坐車進宮。她其實本想稱病不去,然而長平王這個中暑一個月沒好的人都被皇後說不能缺席,如瑾也不好再鬧幺蛾子,隻得乖乖跟去。


    家宴在西林苑舉行,從鳳音宮前頭的甬路一直向西,出了宮門過幾片林子,就到了桂園。西林苑的院子殿宇都借著花木起名,有梅花的就叫梅園,桂花的叫桂園,聽說是為了天然意趣。正是桂花的節令,桂園主殿的前後盛開著各種丹桂金桂四季桂,大概是灌溉及時,這些花並沒有因為天旱而無精打采,反而全都活潑潑的開著。


    如瑾走進園子,就聞到香甜的花香。


    但是她沒有心情去欣賞,自從王府出來之後,心裏一直亂亂的。上次婚後的進宮,她算著十有**不會見到皇帝,果然沒有見到,上午是皇帝處理政務的時間,一般不會進後宮。而這一次,中秋家宴,卻是不可能不見了。


    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包括死之前,幽居在瀲華宮裏,她很久沒有得見天顏。一世之後,她懷著恨意而生,抱著不在涉足皇家的念頭那麽久,最終還是重新邁入了宮廷。


    皇宮,她可以進,但是沒有把握不動聲色的麵對舊人。


    一個寧貴嬪已經讓她忍不住冷眼,若是見了皇帝呢?她想想都覺得意難平。


    在滿園的桂花香裏走進殿中,看見先到的永安王一家,如瑾心不在焉的跟著張六娘上去問好。和宋王妃、穆嫣然見了禮,聽穆嫣然和張六娘熱情寒暄,如瑾輕輕退後幾步,轉眼去看宋王妃身邊被乳娘抱在懷裏的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孩,有著商家人漂亮的鳳眼,抱著一隻金黃的香椽,好奇地打量殿中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


    這該就是瓊靈縣主了吧。如瑾想起家裏的妹妹,那孩子可從來不能這麽安靜的待著,瓊靈年紀小,卻有點像她父親,溫和沉穩。


    然而想起新婚夜裏長平王說的話,如瑾又不由滅了這念頭。來京時一路同行的和藹王爺,恐怕也不是表麵那麽溫和。皇家人,誰是真的表裏如一呢。


    宴會的人還沒有到齊,長平王和宋王妃見了禮,就走去殿外把玩桂花了。穆嫣然拉著張六娘不停說話,如瑾覺得吵,也想走出去,卻被宋王妃叫住。


    “第一次見你,沒想到你這麽小。”宋王妃微笑著說。


    如瑾微微欠身,“我就快及笄了。”


    “那也還是小孩子,而且你看起來的確不像快及笄的女孩。不過有人長得早,有人晚些,再過幾年估計就好了。”


    宋王妃很隨意的說著家常話,如瑾笑應:“可能是吧。”


    對永安王府的人,她有戒備。不說永安王和劉家的事有沒有關係,單是藍如璿的生死,就是繞不過去的坎。宋王妃看起來隻是因為張穆兩人的對話被冷落了,才找她來說話。如瑾不覺得和這人有什麽可聊的,難道聊藍如璿嗎。


    這時候瓊靈手裏的香椽突然掉了,丫鬟彎腰撿起來,瓊靈發現圓溜溜的玩物被摔癟了,小嘴就也癟了,看樣子要哭。宋王妃轉頭去哄她,就停了對話。如瑾走去了外麵。


    長平王不知從哪個花樹後頭轉出來,突然出現在麵前。


    “怎麽,你今天不大高興?”


    “沒有。”如瑾看見他肩頭有落花,踮起腳,順手拂落,拂完了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怎麽就自然而然的做了這樣的動作?難道是因為太心不在焉了嗎。她微紅了臉,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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