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晉王舊宅是皇帝親口賞賜下來的,賞賜之初就並非什麽好意,後來又有負債和藍澤思過的事情發生,即使後來皇帝借著上元節大宴群臣的當口解了思過之令,但這宅子住著實在是尷尬。


    常言有雲,京都居,大不易。京中二三品的大員的府第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家大一點點,精致一點點而已,哪有像晉王宅這麽占地廣闊的華美宅院。襄國侯府不過一個沒落的勳貴之家,朝中無有強力可靠的倚仗,被人覬覦算計是遲早的事情。


    與其被人謀算,不如早早撤離,再不理此間是非。


    ……


    “王爺要出去嗎?”


    永安王府內宅正屋,宋王妃伺候著午睡起來的夫君梳洗,兩個丫鬟端盆捧香豆,她親手絞帕子擰幹遞上去,待永安王盥洗完了,又持著白犀流月梳一下一下給他通發。永安王命人備出門的衣服,宋王妃便隨口問了一句。


    永安王點點頭:“好些日子沒見七弟了,今日有空,去看看他。”


    宋王妃溫柔的將發髻束好,捧了紫玉冠與他端正戴在頭上,左右看了又看,確定沒有不妥之處了,便請他起身換衣。侍女已經拿來了出門的外衣,宋王妃一邊親自給夫君穿戴,一邊柔聲說:


    “這兩個月京裏不太平,妾身是婦道人家也不懂什麽,但也知道王爺在這種時候不好與七弟多走動。如今總算消停了下來,你們兄弟兩個終於可以好好相聚了。聽說他前一陣子又病了一回,陳嬪娘娘在佛堂裏連著念了七日的經,上次妾身進宮恰好碰見她,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呢,看著真是讓人心疼。今日王爺過去七弟府中,將臘月時候莊子上送來的人參帶給他吧,就算現在用不上,留著常備也好。”


    永安王伸直了胳膊讓她理衣,笑道:“七弟的田莊挨著山裏更近,比咱們更容易得到好參。”


    “他有是他自己的,王爺送的是另一回事,是兄弟的情分。”


    “嗯,我明白。”永安王點點頭,對於妻子的通情達理感到滿意。


    冠帶盡皆整理好,宋王妃早已命人從庫房裏拿了近尺長的一根人參出來,又配了其他藥材補品,一起裝入盒中。永安王點頭出門,屋中上下齊齊行禮恭送。


    宋王妃一直將夫君送到院門口,目送他的身影轉出外頭去了,這才帶人回到屋子裏,一路上臉上都帶著溫和的笑容。


    方才午睡之時,永安王一直握著她的手,此時被初春仍然料峭的風吹了,她仍能感到手上殘留著被握的餘溫。就像她剛剛嫁過來的時候,兩個人私下裏相處,永安王也喜歡含笑與她雙手相握,他的手掌溫暖寬厚,在她的手上留下貼心的溫度。


    那個時候多年輕,多好啊。


    她現在的年齡也並不大,成為王妃沒有幾年,但是卻好像已經在這個王府裏住了大半輩子似的,時時有厭倦和疲憊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對任何事情都充滿雀躍和期待的少女,而永安王,卻從一個俊逸少年漸漸變成現在的沉穩男子,他的肩膀越來越寬厚,氣度越發從容,剛剛開始男人生命中最好的時光。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做皇子,做賢王,贏得大臣和百姓的愛戴。


    但是她,已經在開始變老。


    她是他溫柔懂事的妻,卻再也不是相依相知的愛人。她再不是他相依相知愛人,所以隻能做溫柔懂事的妻,唯有做溫柔懂事的妻。


    宋王妃在鏡台之前坐下來,用手撫過銅鏡中映出的容顏,看著歡欣的笑一點一點消失,看著自己重新變成人前的端穩高貴的樣子,那張臉上因一個午間小憩而升起的少女的歡愉,已經不見了。鏡子裏的人,她感到陌生。


    屋子裏真冷啊,她不該這麽早就撤了火籠的。一個炭盆不抵什麽,驅不散陰沉的春寒。


    “王妃,藍姨娘從家裏著人帶信來了,說她明日就回府。咱們是派車去接,還是讓她做娘家的車自己回來呢?”乳母嬤嬤進來輕聲回稟。


    宋王妃從鏡中收回目光,轉過頭來,聲音裏帶著譏諷的疏冷:“自然是派車去接,坐娘家的車回府,豈不讓人說我薄待姬妾。往後這府裏的人隻會越來越多,我背不起那樣的苛刻之名。”


    乳母嬤嬤眼裏露出疼惜,選秀的日子馬上就快到了,皇後已經放了話要給皇子們添人,這永安王府,終於還是要熱鬧起來了。


    已經出去的永安王並不知道妻子心中的百轉千回,一路從內宅朝外院走,他心中一直在思忖事情。園子裏有早春的花朵開放,亦有頑強的嫩草破土而出,給冷寂了一個冬天的宅院添上明媚的顏色。隻是永安王目不斜視朝前行去,並沒有心思注意路邊的花草。


    身後是提著藥材盒子的宋王妃院裏的小丫鬟,和一個尚是孩童的小廝,以及兩個低眉順眼的內侍,永安王不喜歡被人前呼後擁,在自己院子裏行走,身邊四個人已經是多了。因此在轉過一個月洞門時被迎麵而來的人撞到,後麵兩個內侍也沒來得及趕前推開那人。


    “哎呀!”一聲驚呼,叮咣兩下,銅盤落地和瓷器碎裂的聲音連接響起,不知什麽湯水濺落了一地,將青磚染上了棕黃。


    永安王站定了身子,垂眸看向跌坐在路邊的女子。


    是府中普通婢女的服侍,粉裳青裙,潔白的交領襯著一張驚慌失色的麵孔,眉頭蹙起,帶著惹人憐惜的嬌怯,恰似她跌坐的旁邊,牆根下破土綻放的無名野花。


    永安王喜歡自然野趣,院子裏哪塊長了野草野花多是不除的,任憑它們恣意生長,那朵小花躲過了灑掃庭園的仆婢的掃帚,卻躲不過仍帶清寒的微風,在風中瑟瑟顫著,和地上的女子很有些相似。


    “你是在哪裏伺候的,這麽亂衝亂撞,在王爺跟前也如此失禮,成何體統!”一個內侍上前察看永安王有無受損,見無事,轉頭去嗬斥那個婢女。


    婢女原本似是呆住了,跪坐在地上茫然無措,微微張著嘴直盯著永安王看,被這聲嗬斥驚醒,這才想起要告罪求饒,“是王爺嗎……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是王爺,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結結巴巴的說不上來,一張臉嚇得慘白。


    內侍還要教訓幾句,永安王抬手止住了他,抬腳又朝前頭走去了。一個低等的婢女犯錯,原不值得他浪費精神和時間。


    幾個下人都跟上,方才說話的內侍站在原地善後:“王爺寬厚,但你畢竟犯了錯,你是哪裏當差的,管事是誰?”


    婢女愣了一下,突然啼哭起來:“公公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過我吧,千萬不要和人說,被我主子知道會打死我的……”


    沒走多遠的永安王站住了腳,訓話的內侍一見立刻嗬斥婢女噤聲:“住口!王府何時苛待過下人,王妃更是寬厚禦下,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哪裏當差的?”


    婢女吃嚇,當時就住了嘴,瑟瑟跪在地上再不言聲,也不說自己是哪裏的。


    “她好像是藍姨娘院子裏的,奴婢給那邊送東西時似乎見過她。”提藥材盒子的小丫鬟遲疑著開口。


    永安王眼裏暗了一下,轉過身,看住那個婢女。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奴婢叫如意。”


    瑟瑟的聲音,帶著顫抖。永安王沒說話,抬起腳接著朝前走了。隨侍的匆匆跟上,訓話的內侍也追了過去,隻剩下婢女如意一個人跪坐在原地,望著遠去的永安王一行,久久沒有站起。


    她的臉上,沒有了方才驚駭瑟縮的神情,隻是沉靜。


    ……


    長平王正在院子錦繡閣前的空地上曬太陽,錦衾鋪成的鬆軟長塌,兩扇大理石落地屏風安放在北麵和東麵防風,午後的陽光暖暖照下來,他就在榻上靠枕斜坐,手裏拿著一杯西域葡萄酒。


    永安王被人引入院子,入目看到這番景象,嘴角緩緩翹起。


    “七弟好愜意,好興致。”


    長平王將玉盞隨手放到榻前的梨花小幾之上,直起身子,懶洋洋伸了一個懶腰,也沒有站起來問禮,隻抬手朝不遠處一架藤椅指了指,朝身邊內侍道:“將那個搬來給六哥坐。”


    內侍們飛快挪過了椅子,還鋪了一掛錦毯,又另拿玉盞倒了一杯酒放到藤椅前的小幾上。


    永安王瞅了瞅那椅子,沒有立刻坐。藤椅下麵是帶弧度的扇形托泥,人一坐上去,就可以前後搖晃,是一架搖椅。


    長平王笑笑,命人安了小足在底下,將藤椅固定住了。永安王這才撩起袍子坐了下去,背脊挺直,與長平王的慵懶形成鮮明對比。


    “六哥,嚐嚐?”長平王拿起玉盞,盞中酒水殷紅,似屏風之上豔麗的桃花。


    永安王搖搖頭:“我喝不慣這個。”


    長平王自己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抬眸,“六哥此來,是想念弟弟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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