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的花盞立時愣了一下,偷偷抬了眼皮朝上覷著主子臉色,見主子依舊是平日裏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笑意深深的,越發覺得主子心性難測最新章節。


    “就看不慣你這假模假式的樣子,明明是你把花枝強行剪下來的,還說是人家自己要為本株盡力,這些枝葉又不會講話沒有頭腦,說什麽遺憾不遺憾的,還要念詩給剪斷的花枝聽,真真笑死人呢!”


    佟秋雁沒理會對方的嘲諷,隻微微點頭打招呼。一旁小丫鬟看不過眼,瞪著走近前來的女子皺眉頭,“祝姑娘,你做什麽總跟佟姑娘過不去,你不會念詩,還不許佟姑娘念啊?”


    被稱為祝姑娘的女子立刻“嗤”的一聲笑出來:“誰說我不會念詩,什麽白日依山盡、春眠不覺曉,我也是說的出來的。隻不過呀,我知道自己肚子裏是半瓶子不滿,所以不會隨時隨地賣弄出來唬人。”


    她給了佟秋雁一個斜眼,“佟小姐,剛聽你念的什麽春泥落紅的詩,是不是講的花瓣落在地上化作花肥的意思?可我就不太明白,人家自己落在地上便肥料算是有情有義,你硬生生剪斷了人家,還要給它安上講情義的美名,這算是怎麽一回子事。”


    佟秋雁兩道柳葉眉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退開兩步,和離得太近的祝姑娘拉開距離。西芙院裏前後三進,住了好幾個和她身份類似的女子,因為都是沒名沒分的,所以統統被府中下人們稱為這姑娘那姑娘。


    大家住得這麽近,女人之間的小摩擦小別扭在所難免,但表麵上還都能維持過得去的關係,見麵微笑打招呼,閑來無事湊在一起聊聊天都是有的。佟秋雁自從進府就處處與人為善,人緣還算可以,又搭上是新寵,別人都給她幾分薄麵,唯有這個姓祝的,總是跟她找茬。她在自己窗跟底下修理花木礙著誰了,祝氏憑什麽過來冷嘲熱諷?


    心裏起了怒意,佟秋雁卻按捺住了,隻道:“是我隨口說說的,沒什麽特別的意思,讓祝姐姐見笑。改日若是有空,我去找姐姐討教詩詞上的學問,望姐姐不吝賜教。”


    “我可沒什麽學問,零星會的那點子東西還是聽別人說過的,不敢賜教你。你是太守家的千金小姐,我一個家裏做買賣出身的人,除了看賬本打算盤,什麽都不會。”


    祝姑娘回嘴很快,提起彼此出身,佟秋雁一陣惱火。她的身份尷尬,若是像祝氏這樣的卑賤出身也就罷了,偏還是個官家小姐,卻也和滿院子女人一樣非妾非婢的不上不下,在王府裏,她最不喜歡被人講出處。


    “那麽祝姐姐就回自己屋裏打算盤吧,我還要修理這幾樹花,就不陪姐姐了。”佟秋雁轉了身,對著花樹再不理睬祝氏。


    祝姑娘哼了一聲,剛要說什麽,院門口蹬蹬跑進來一個小丫鬟,口裏喊著:“花公公來了!花公公來了!”


    這一嗓子驚了佟祝二人,其他房中也有人聽見,就有後院的小丫鬟跑過來探頭探腦。


    花盞帶了兩個小內侍快步進院,將那前頭大喊的丫鬟訓了一句:“亂跑亂喊什麽!沒個規矩,平日裏嬤嬤是怎麽教你們的?”


    院中丫鬟都不敢說話了,紛紛低著頭站到邊上去,花盞在主子跟前賠笑殷勤,對著下人們是很威嚴很有派頭的。


    佟秋雁放下花剪迎上前去,笑問:“花公公竟然親自來了,這個時候來,咱們院子裏可沒有吃食招待您了,少不得怠慢。要不,您隨我進屋去,容我給您烹一壺好茶?”


    花盞走到院子裏就停下,沒有進屋的意思,朝佟秋雁笑笑:“佟姑娘一手茶藝常得王爺誇讚,咱是沒福消受了。這次來咱家也不能耽擱,隻是傳個話過來,說完就走。”


    說話間後院有幾個女子走了出來,有的連外氅披風都沒穿,顯然是得了消息之後忙忙趕過來的。薄如蟬翼的羊角宮燈灑下明亮而柔和的光線,打在環肥燕瘦的諸位女子身上,一派豔光春色。


    祝姑娘一直站在種梅樹的窗前沒挪窩,看見花盞進來也不上前招呼,聽見他說要傳話,這才問了一聲:“公公是替王爺傳話麽?您快著些說,天氣怪冷的,省得凍壞了人。”


    花盞瞧著沒穿禦寒外衣的兩個女子笑了笑,“祝姑娘說話還是這麽不饒人,那咱家就說了。這個月去小佛堂祈福的人不必再去了,推到下月。本月則是王爺親指了佟姑娘,從明日開始就由佟姑娘前去祝禱祈誦。”


    話音一落,院子裏響起幾聲驚訝的“啊”“呀”之音,眾人齊齊朝花盞身邊站著的佟秋雁看去,目光中有驚疑,有不解,當然也有幸災樂禍。


    佟秋雁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愕然道:“為什……”剛說了兩字驚覺不妥,連忙又將臉上僵硬的笑容放大兩分,柔聲說道:“是王爺親指的麽?多謝公公親自來傳話,我這就跟公公一起過去,和王爺道一聲謝。”


    道不道謝倒在其次,關鍵是想問王爺的意思。花盞聽得明白,說道:“佟姑娘不必去了,王爺今日身子不適,興許要早早安歇。咱家還要回去伺候,就不留了,各位姑娘也早些休息。”說罷團團朝院中諸人一揖,帶了小內侍飄然出院而去。


    “公公慢走。”佟秋雁依禮相送,待花盞身影消失了,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


    院中有人遲疑的說道:“這……真是王爺的意思麽?”


    祝姑娘高聲:“不是王爺的意思,花公公還敢假傳消息?他和佟小姐又無冤無仇,做什麽耍花招害她。”


    這對話讓佟秋雁身子一震,倏然回過頭來:“去佛堂祈福怎會是害我?王爺親自指派我去,定是因為本月是新年第一個月,不比平時,去歲臘月京中又有亂子,損了許多人命,需得有略通佛法之人去菩薩跟前禱告才好。”


    “你要給自己臉上貼金,咱們也沒的說。”祝姑娘招呼諸人,“大家都回去吧,堵在這裏耽誤了佟小姐安歇可不好,不然明早起不來,誤了拜佛的時辰那就是大錯了。佟小姐方才修剪個花枝還要念叨佛法,想是早就料到了自己歸處?”


    拿著佟秋雁方才和小丫鬟的言語調侃了一句,祝姑娘施施然走回自己房中去了,砰的一聲掩了房門。其餘女子互相對視幾眼,各自帶了丫鬟回去,連院中粗使的婆子們也都散去做事,隻剩了佟秋雁一個孤零零的站在院中央。


    跟著她的小丫鬟端著盛滿斷枝的托盤茫然無措,“姑娘還……還剪嗎?”


    佟秋雁在原地站了一會,緩緩走回了自己房間,路過窗前的時候含笑看了一眼小丫鬟,“不剪了,早些睡,明日好替王爺誦經。”


    小丫鬟激靈靈打個寒戰,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方才姑娘那個笑,怎地……怎地那麽嚇人?


    ……


    如瑾的信送出去,卻並沒有等到如期的回複。幾天過去了她終究是耐不住掛念佟秋水,打發碧桃去找崔吉詢問,得到的答複卻是沒有回信。


    沒有回信?如瑾默然。難道是她語氣太生硬,惹惱了那個人,所以他不肯搭理她了麽?他理不理她倒不要緊,佟秋水可怎麽辦。


    如瑾又想,莫非是自己插手王府裏的女眷之事,讓對方不高興了?會不會適得其反,害了佟家大小姐秋雁呢?


    “姑娘,您在等什麽回信呢?要不……說出來,奴婢幫您想想辦法。”碧桃見主子臉色不豫,試探著問。如瑾和長平王的來往她們貼身的丫鬟都不知道,是以有此一問。


    如瑾搖搖頭,不打算說出真相,隻道:“是佟二小姐的事。若是再無信來,改日我再去見一見她吧。”長平王那邊不知是什麽情況,如瑾隻好先去找佟秋水,總不能讓她一時莽撞做了錯事。


    碧桃見如瑾不願意深說,也就識趣的不問了,撿了好消息來給如瑾寬心,“姑娘,今日晨起得的消息,東院那邊把孫家的事平息了,再不會有什麽解元不解元的前來提親。”


    這還算是能讓人舒心一點的事,如瑾點了點頭,碧桃又詳細交待,說是二太太張氏不能說不能動,是她跟前的林媽媽去藍泯那邊不知說了什麽,隔日就有傳信的仆役往孫家那邊去了,藍泯也去藍澤那裏打了招呼,說孫家的婚事黃了。


    “姑娘放心,竹春那邊得了信,二老爺沒在侯爺跟前說別的,隻說是孫家太太的遠房外甥女前去拜年,一下子就被孫公子看上了,這才不考慮和咱家結親。想來是林媽媽的確被嚇著了,說服了二老爺不敢讓他胡謅吧。”


    如瑾扯了扯嘴角:“藍泯雖然不說,卻擋不住咱家侯爺自己聯想。之前熱乎乎的說要結親,突然卻又消了念頭,侯爺怎會不聯想什麽流言。”


    “啊?”碧桃轉念一想也回過味來,“那、那咱們是不是做的太急了……”


    “無妨,侯爺腦子裏怎麽想,咱們可管不著,隻做咱們想做的事便罷了。”如瑾冷冷一笑,“做下了我就不後悔。”


    “那侯爺那邊?”


    “他如今這樣子還能做什麽?讓竹春那邊盯緊了,他要是有發昏的前兆立時給我報過來便是,難道我還會怕了他麽。念著他是父親,我給他留幾分麵子罷了。”


    碧桃點了點頭,走出去給竹春傳話,不料樓梯上蹬蹬腳步響,小丫鬟蔻兒一溜煙地跑了上來,差點撞到她懷裏。碧桃皺了眉,輕聲嗬斥:“這麽沒規矩,什麽事急成這個樣子?”


    蔻兒跑得氣喘籲籲,卻顧不得碧桃的喝罵,一把拽了她附耳嘀咕幾句。碧桃聽得眼睛漸漸張大,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胡說,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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