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坐在秦氏房裏看賬冊,幾個管事媽媽候在外間,一麵和孫媽媽稟報事情,一麵等著秦氏和如瑾那裏是否有吩咐txt下載。自從搬入了新宅之後藍老太太日益病重,藍澤又不管內宅的事,藍府裏很是混亂了幾日,最終幾個管事媽媽私下一商量,決定遇事都找秦氏拿主意。


    秦氏懷著身子精神不濟,於是事情都落到了孫媽媽和如瑾身上,如瑾沒有推脫,重新要了賬冊來過目,打算將家裏的事大致捋順一遍。


    正看到一半的時候,去前頭打聽動靜的碧桃匆匆回來,進了內室便走到如瑾跟前低聲道:“姑娘,侯爺回來了!”


    此時已過正午,早就過了下朝的時辰,如瑾放了賬冊問道:“怎地這麽晚才回來,打聽清楚了麽?”


    “聽跟著去的人說,侯爺出了宮門後不肯坐車,也不讓人在旁服侍,他們隻好遠遠的墜在後頭跟著。侯爺一個人在街市上逛了逛,又去酒樓坐了半日,這才回府。”


    如瑾微微詫異,藍澤是最不喜歡在街上閑逛的,更別說穿著朝服與市井之人走在一起,今日這樣子恐怕是在朝中遇到了什麽事。“他喝酒了嗎?”如瑾問。


    碧桃點頭:“聽說是喝了,但沒喝多,回來的時候還能自己走路呢。”


    竟是一路從皇宮走回家來,這路程可不短。但既然還有精力喝酒走路,朝中之事想必不是凶險,頂多是讓他感到頹喪的程度。如瑾將賬冊留給了孫媽媽和青蘋翻查,自己和秦氏說了一聲,帶著碧桃去往外院書房。


    藍澤沒在書房裏,而是在廂房的暖閣裏喝醒酒茶,已經換了家常的棕青色杭綢夾襖,看樣子是要準備午睡。聽得如瑾前來,他將手中茶碗重重摔在了地上,哐啷砸的粉碎。


    “叫她滾回去,禁足!思過!不許再出房門!”


    話音還沒落,如瑾已經走進了屋子。將碧桃留在外間看著不許人近前,她自己打了簾子進入暖閣。地上滾落著茶碗的碎片,熱騰騰的茶水灑落在光滑磚石上,猶自冒著熱氣。


    如瑾看一眼地上的狼藉,笑向藍澤道:“父親好大的火氣,這茶碗似是官窯裏最新的粉彩罷,您也不心疼。”


    藍澤喘著粗氣,呼吸間有濃重的酒氣散出,與潑灑的茶香混攪在一起。他立起眉毛便要開口喝罵,如瑾問道:“可是王首輔與您過不去,才惹得您如此頹喪,以至於不顧侯爵的身份孤身去到酒樓買醉?”


    “……你,你怎知?”藍澤聽女兒提起王首輔,驚疑至極,一時忘了發火。身在閨中的女兒開口閉口就是朝臣大員,還準確料到了早朝裏的事情,讓他十分驚訝。


    如瑾見自己一句話鎮住了父親,便走到椅前坐下,說道:“皇上做了怎樣的處置,那些大臣又作何表態,您不妨與我說一說,讓我幫著出出主意,也好過您自己愁眉不展。實不相瞞,平日裏我與佟家大小姐常有信件往來,她守著王爺,我對外頭的時也略知一二。”


    她知道隻有再次拿出佟秋雁做借口,方能換得父親的信任。一來父親與佟太守關係匪淺,二來長平王的確可以用來遮掩。隻要她擺明了和佟秋雁的關係,父親就不會真將自己怎樣。


    果然藍澤聞言不再發火,隻靠在椅上哼了一聲:“若不是你擅自行事,怎會惹來這樣的麻煩,現在出主意還有什麽用!”


    “我做事對錯姑且不論,隻是若不是經了此事,您恐怕還不知道首輔等人對您不滿。”


    藍澤沒吭聲,想來雖然惱火,到底還是認同這個說法的。如瑾便問:“聽說王閣老和段尚書十分親厚,他們一個內閣首輔,一個禮部尚書,讓您吃了什麽苦頭沒?”


    大約是悶氣憋在心裏頭太久了,被如瑾這樣語氣和緩的一問,藍澤顧不得跟她發怒,鼻孔裏重重出了一口氣,終於將朝堂上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他一麵說一麵不忘數落女兒,說到自己被勒令閉門思過的時候,終是憋屈不過,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如瑾弄清了早朝上發生的事情,倒是不在意被父親數落。思忖一瞬,她抬頭朝父親道:“閉門思過的懲罰算不得什麽,又能因此消了旁人對您之前風光的嫉恨,其實這是福分。正好您頭風未愈,借此機會好好在家養病。”


    藍澤怒道:“這也算福分?我好不容易立下的功業全被你毀了!你給我滾回去,即日起禁足!”


    “五妹禁足,四妹也禁足,如今輪到我了麽?”如瑾輕輕笑了一下,起身朝外走,“咱們父女四人全都閉門思過,這才算是骨肉至親。”


    她帶了丫鬟離開外院,回去和秦氏說了此事,秦氏道:“還算他有良心,自己認下了這件事,沒推到你頭上。”


    如瑾隻是默然。父親全擔下了此事興許是為她著想,但更可能是無可奈何。因為這簡單的道理誰都明白,若真的跟皇帝說出實情將事情推給女兒,他肯說,皇帝卻未必肯信,反而會以為是他托賴的借口,又要另生枝節了。


    這樣說起來雖然讓人心涼,但好在藍澤並不是一味的糊塗,起碼他上了奏折,早朝中的應對也不差。如此,如瑾已經心滿意足,對這個父親她沒有太多奢求。


    秦氏對藍澤的閉門思過沒有什麽看法,對於夫君在外頭是風光還是落魄,她如今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守了女兒和腹中的孩子安穩度日,就是她最大的心願。藍澤能被關在家裏反而讓她感到高興,因為終於可以對外頭的事情放一放,不必整日提心吊膽,生怕藍澤又惹出什麽事來。


    於是,母女兩個這一日心情都是不錯,比平日還高興幾分,打發了管事的婆子們之後,兩人便守在屋裏給小孩子做被褥,說說笑笑的。


    到了晚間卻有前頭的婆子來報,說是藍澤的病情加重了,午睡之後沒起來床,正在發燒。秦氏道:“早晨受了寒,之後又氣悶又醉酒,不生病才怪。”


    派人出去請大夫之後,秦氏就將此事放下了,也不去探病,完全是一副任其自生自滅的態度。


    ……


    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已經是冬月了。


    京城這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到了這時節才下雪不說,且隻下了薄薄一層,輕輕淺淺的浮在地上,微塵似的,仿佛稍微一點小風便能將之吹得一點不剩。


    午間的時候天空放晴,日頭一照,薄雪立時化成了水,濕潤潤浸著地麵。明玉榭前頭兩株梅樹開了花,一紅一白,交映成趣。如瑾裹著鴉青色的厚棉鬥篷坐在窗下,命人將雕花長窗開了一扇,遠看梅樹枝頭未曾化盡的薄雪。


    “姑娘,咱們今年還收梅花嗎?您總說在這裏住不長,若是收了,恐怕以後搬家時候帶著麻煩呢。”碧桃瞅著那兩株梅花也是歡喜,想起往年如瑾都要收一些梅花留著做香料,便出聲詢問。


    如瑾平日不喜歡燃外頭買來的香,任是多名貴的品種也覺熏得慌,常收了花瓣自己調配。冬日裏的梅花是她常用的,趁著花期的時候留下一些,能用大半年。


    聽見丫鬟發問,如瑾道:“收吧,若是搬家棄了便是。不過現在時候還早,等著數九天再收吧,能熬到那會的梅花香氣更清冽,比現在的好。”


    秦氏在裏屋揚聲叮囑,讓如瑾少在窗前吹冷風,小心凍著。如瑾笑笑,起身關了窗子。剛要進裏頭陪母親的時候,小丫鬟蔻兒蹬蹬蹬的從外頭跑進來,在屋門口跺了跺腳上的濕潤水跡,進來稟道:“姑娘,有人送了名帖過來呢,似乎是要請您去做客。”


    “做客?”如瑾詫異,京城裏無親無故的,誰會請她去做客。


    蔻兒點點頭:“是,奴婢在前頭打聽到的,送帖子的人已經走了,帖子在侯爺那裏。聽說是什麽伯爵家的,侯爺沒吩咐人進來傳話,奴婢打聽不著,先趕著來給姑娘報信了。”


    如瑾更是納悶。藍家並沒有和哪家伯爵來往親厚,請她前去做客應該是伯爵家的閨閣小姐了,可她並沒有伯爵小姐身份的朋友。然而蔻兒已經做慣了到處打聽消息的差事,是碧桃一手調教出來的,不會亂傳話。


    如瑾讓蔻兒喝了一盞熱茶,又打發她出去探聽。沒過多久蔻兒帶著一個內外宅院傳話的婆子回返,那婆子進來笑眯眯給如瑾行了禮,雙手遞上一枚淺緋色的名帖,說道:“三姑娘,侯爺派奴婢來給姑娘傳話,威遠伯家的小姐請姑娘前去做客,賞花遊玩,日子定在本月十六,侯爺讓姑娘好好準備著,等他精神好些會親自叫姑娘去教導。”


    威遠伯?如瑾心中微驚。


    “你確定是威遠伯麽?”


    婆子道:“是威遠伯,奴婢不敢說錯。”


    如瑾盯著婆子手中的名帖沉默不語。猶記前世家族覆滅的時候,她雖然身在深宮,但也聽說了威遠伯曾在藍家抄家一事中頗有動作。四妹藍如琦當時是威遠伯次子的繼室,如瑾一直沒想明白威遠伯既然與藍家是姻親關係,為何還要落井下石。


    重活一世,身邊所有人和事都已經變換翻覆,藍如琦禁足修行,如瑾還以為此生不會和威遠伯家有牽扯了,卻不料做客的帖子已經下到眼前。


    ------題外話------


    謝謝kszhengjian,ruoruo,ground616,nami9,fxzhx幾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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