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遠些便是看熱鬧的百姓了,挑擔提筐的老少皆有,中間夾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臉上都是義憤填膺的神色全文閱讀!”


    如瑾又聽了一會,退開幾步離開了門口,離外頭的喧囂遠了些,方才說道:“這事雖然不是我們有心,但在外人看來,錯卻都是在我們身上的。被封賞了宅子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擺闊,極盡奢華,這是一樁錯處。強用了人家的貨物不給錢,又是一樁壓榨平民的錯處。及至如今被人找上門來卻閉門冷眼旁觀,更是冷血無情,不將天理王法放在眼裏。幾條罪狀壓下來,襄國侯府便真成了他們口中敗壞的勳貴了,拿出去問罪也不為過。”


    “這……這也不是我們非要搶他們東西啊!”碧桃急道。


    “外麵看來,就是如此。”


    說話間,那幾個哭喊的夥計聲音突然大了,隔了厚厚的府門,院中諸人都被他們猛然放大的嚎哭嚇了一跳。如瑾側耳細聽了一會,依稀聽見似乎是那病重的老人突然暈了過去,那些人哭著呼喊他。嚎哭聲裏夾雜了圍觀路人的嗡嗡議論聲音,也越發大了,間或有幾個人喊起來,讓襄國侯出來說話。


    突然砰砰幾聲悶響,是不知哪個扔了石頭投在府門上,砸了門板。如瑾抬起頭來,迎著午間明晃晃的日頭看向門楣橫梁,繁複精致的鏤刻花紋,鮮豔奪目的五色彩漆,在日光下泛著耀眼光芒,刺得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再轉目看向院子,連漫地的青磚上皆是細密精巧的紋飾裝點,初冬時節仍然青翠欲滴的名貴花木鬱鬱青青生長著,雕梁畫棟,通天落地,真是好一座奢華美宅。若不是親眼所見,若不是親耳所聞,誰又知道這堂皇富麗之下掩蓋的,竟是負債累累。


    “呂管事,勞煩您老人家去外頭安撫一番,拿些銀錢給人家瞧病去,若再在那冰涼的地上躺一會,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如瑾看著光潔簷瓦上反射的奪目流光,淡淡吩咐。呂管事略微躊躇一下,隔門縫看了看外頭形勢,最終帶了五六個身板粗壯的護院開門出去。護院們手上都持著粗大的棒子,出得門去先虛張聲勢的揮了幾下,將門口堵著的商號夥計們驅趕遠一些,呂管事這才敢邁出門檻。


    “各位各位,不要叫嚷,不要攪鬧,咱們侯府絕對不是仗勢欺人不說理的人家,侯爺宅心仁厚憐貧惜老,那是最有君子風範的人了,怎會欠債不還貪圖你們東西?”


    呂管事這裏剛說兩句,立刻就有幾個夥計喊起來:“那就快請侯爺給我們結賬吧,口口聲聲不貪我們東西,怎地就是不給錢呢?”


    於是眾人又嚷嚷起來,惹得圍觀路人們也是跟著責備議論。


    “不要鬧,不要嚷!聽我說!”呂管事連忙扯著嗓子喊道,“我這裏給些銀子,你們趕緊帶著這老人去看病,既然他病重就不要躺在冷地上,你們要是真擔心他就該好好留他在家養病,帶到這裏來不是讓他病情加重嗎?”


    說著他從口袋中掏出約摸五兩的銀子兩錠,一起扔到那群夥計身邊,吩咐他們趕緊抬人離開。不料夥計們不但不接銀子,反而將銀子扔回到呂管事身上,叫罵道:“呸!你家欠了我們多少銀子,拿這點東西就要打發我們,實在是太不講理了吧!我家掌櫃的倒是想在家裏好好養病,但眼看著鋪子要倒閉了,哪有心思養病呢,老人家直說就算死也要死在侯府門前,拿自己一命討個公道回來,看看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兩錠銀子結結實實砸在呂管事前胸和腦袋上,砸得他忍不住叫了兩聲。緊接著幾塊石頭追在銀子後頭又砸了過來,將呂管事和幾個護院打得直叫。


    “打這個仗勢欺人的狗奴才!”夥計們叫嚷著,紛紛要上前動手。圍觀的人群中也冒出了幾聲喊,於是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劈裏啪啦丟過來,雨點似的落在呂管事等人身上。最難看的是幾個雞蛋摔在了呂管事衣服上,黏糊糊地流了一身。然後竟然還有扔錐子的,許是誰人給家裏女眷帶的針線用具,一時激動就甩手扔了出來。幸虧護院們手上棍子亂揮碰巧擋住,不然那紮在皮肉裏可要疼死。


    “快退快退回去!”呂管事跌跌撞撞跑回門裏,差點絆在門檻上。幾個護院勉強揮著棒子擋開了不要命的夥計們,擠回院中七手八腳將門關上,緊緊閂了門插。


    院裏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碧桃指著呂管事滿是雞蛋汁水的衣服呐呐道:“您、您去換身幹淨的再出來吧……”


    呂管事在府裏當差幾十年了,年輕沒當管家的時候也是被人捧著尊敬著,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一張老臉全都丟盡了。聽得碧桃言語,他正好撿了台階,略朝如瑾點了點頭就匆匆跑回跨院裏去了。剩下幾個護院灰頭土臉站在牆根,一個個都不敢抬頭。


    如瑾倒是麵色如常,隻道:“既然大門開不得,那就不要開了,隻管關得嚴嚴實實的,你們守在門裏即可。外頭愛怎麽鬧,由得他們鬧去。”


    崔吉突然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走到如瑾跟前,麵無表情沉聲問道:“姑娘可要用人?”


    府裏這些護院們都是青州帶上來的,不頂什麽用處,他說的是新招的那些分散在府外的人。如瑾順手裹緊了鬥篷,搖頭笑道:“用不著。”


    ……


    襄國侯府新宅門口有人堵門鬧事,京都百姓們除了那些偶爾路過跑去看熱鬧的,其餘人自都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誰會關心打聽這等人。然而官麵上,自從商號夥計們抬著人往藍府去的時候,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至於為何沒人去管,自有緣故。


    長平王府上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賀蘭將事情通報進去的時候,錦繡閣裏正有幾個美姬在廳中歌舞,長袖如雲,鶯聲婉轉。長平王歪在榻上,手裏拿著一卷書冊,也不隻是看書還是在看舞。


    佟秋雁和另外幾個丫鬟在榻前侍立,見賀蘭進屋,佟秋雁麵色如常,不閃不避,與初來時不同,顯然已經適應了仆役往內宅裏亂闖的習慣。


    賀蘭走近榻前,用極低的聲音通稟了藍府的事情,長平王閑閑瞅著堂中舞姬水蛇般的柔軟身體,隻是笑了一笑,言道:“這般行事,有些愚蠢了。”


    “是,已經有確切的消息,此番事情是內務府那邊自作主張,為了討好王首輔的,其實首輔那裏並不知情。”


    長平王搖頭歎息:“人若是腦子壞掉了,真是無可救藥。”


    兩人在這邊低聲說話,臉上都是帶著笑容的,堂上人聽不見聲音,隻道他們在議論府中瑣事。長平王笑看廳中歌舞,片刻後眸中閃過一絲明亮雪光,仿佛夜空裏倏然而過的流星。


    “罷了,就讓本王助他一臂之力,好好的給藍侯爺安一樁罪名在頭上,好讓首輔大人舒坦舒坦。”


    賀蘭微微疑惑:“您是要?”


    長平王吩咐道:“讓那幾個窮禦史上道折子,不能總白拿咱們銀錢不是。”


    賀蘭旋即明白過來,立刻道:“王爺放心,奴才這就去辦,一定好好叮囑他們詳寫襄國侯如何欺壓良民、強占民財,蠻不講理縱奴行凶。”


    “再加一條,險些激起民變。”


    賀蘭愣了一下,隨即遲疑道:“這……這罪名太大了,恐怕於藍侯不利……”


    大燕建國以來,曆代君主最忌諱的就是民間變亂,倘若哪裏有了民亂,無論如何情由,一定是要嚴厲對待絕不姑息。在京都裏險些激起民變,跟自己直接謀反的後果也差不多了。


    長平王笑道:“越是誇大,父皇那邊越是不快。他還正當盛年,沒有糊塗到分不清是非的程度,這一條於藍侯無礙。”


    “是。”賀蘭低頭應下。


    長平王又叮囑道:“依然小心行事。”


    “王爺放心,那些言官隻接銀錢,並不知道是誰在養著他們,於他們而言就是拿錢辦事,咱們又未針對某一派係,他們費勁腦子也猜不出來背後是誰的。”


    長平王揮揮手,賀蘭無聲退下去了。廳中樂伎一曲奏畢,又換了另一支江南小調演奏起來,美姬們換上民間采蓮女子形製的裙衫,腰肢輕擺,柔若無骨舉袖曼舞。


    於是午時剛過不久之後,通政司當值的官吏就接了新鮮熱乎兩三道折子在手,翻開一看,是參奏襄國侯藍澤驕奢淫逸強占民財的,說他侍寵橫行,險釀民變,於京城天子腳下行不法之事,罔顧法度,十惡不赦。


    幾個月以來,自從晉王被告發伏誅,襄國侯就是朝堂上極為敏感的不能隨意觸碰的人物,通政司幾個低品官吏捧著折子看了半晌,麵麵相覷,不明白上折子的禦史是發了什麽瘋魔,眼見著都是平日裏默默無聞的人,怎地就突然捅這個窟窿。


    幾人自是不敢怠慢,極有效率地將折子遞到了上頭。通政司擔任著上傳下達,掌管內外奏章之事,平日裏就是大小官員們盯得嚴密的地方,略有個風吹草動都能很快傳播出去,大家都是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要緊事務,有本事的都安排了眼線在周圍。


    這參奏藍澤的折子一出,沒過多久,眼耳通靈的人物都知道了大概。內務府那邊的首領太監孫英聞聽消息後登時咧嘴一笑,高興道:“這算是給首輔大人出了一口惡氣,我那侄子捐官的事情也就有了著落。”


    王首輔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一愣,繼而想起孫英不久前跟他輾轉提過的晉王舊宅修整之事,眉頭皺起,沉聲道:“怎地鬧出這樣大的事情,荒唐!”


    沒過多久,管家那裏得了孫英的通氣,不敢怠慢,立時回稟了主子。王首輔立時就是喝罵:“無知,無恥,簡直愚蠢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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