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多年伺候夫君,自然對其情緒體貼入微,將他動搖之意聽得分明,眼淚又多了一些:


    “哪裏是無緣無故了,自從當年分家開始,咱們分的產業多些,嫂子就一直跟咱們不對付,時時盯著咱們使絆子,妾身以前也跟您說過不少回,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顧忌兄弟情分讓妾身忍著,妾身就忍,可……如今侯爺將自家產業弄得一塌糊塗,她為了後半生有靠,就圖謀起了咱們的財產,起了那樣的黑心朝咱們下手……果然讓她得逞,婆婆疑了妾身,有意收回管家權呢,今日是管家權,日後不知道收回什麽……”


    張氏越說越傷心,刻意修飾過的容妝淌著淚水,竟也有了幾分年輕時的柔婉風致。藍泯看在眼裏,想起多年來她始終如一的體貼殷勤,心下有了幾分不忍,伸手將發妻扶了起來。


    “你別隻顧著哭,這事我會仔細查清楚,女孩子家名節是大事,璿兒整日傷心,我怎會置之不理。若真的不是外頭賊人無意衝撞,而是西府那頭起了黑心,我也給你們母女討個公道回來。”


    張氏挨在藍泯身邊坐了,輕輕靠在他懷裏,抽抽噎噎收了淚,柔聲道:“妾身不需要公道,隻要老爺明白妾身,妾身什麽委屈都能受。隻是璿兒她實在太冤屈,現今雖然事情壓了下去,可日後難保走漏。若是萬一讓人知道了,璿兒可就沒法做人了,想說個好婆家也難。”


    藍泯道:“這個無妨,即便嫁不了高門公卿,尋常富貴人家也容易,我在外頭這麽多年,什麽朋友沒有。”


    “老爺,您平日做事那麽精明,怎麽這事上就糊塗了呢。”


    張氏攀了丈夫肩膀,微微橫目,“說句不怕您惱的話,您畢竟不是大伯,璿兒也不是三丫頭,侯爺小姐和侯爺侄女總是不同,就算不出這個事,高門公卿也會仔細掂量咱們身份,何況如今又這樣。若說是尋常的富貴人家,輕易配不上璿兒不說,您也曾是老侯爺百般寵愛的嫡子,難道就甘心隻和個富家翁結親家?”


    藍泯臉色漸漸沉下去。妻子輕而易舉戳中了他多年來最敏感的要害,這半天又是產業多寡,又是管家權,又是襲爵身份的,處處都是他不願意深想的東西。


    “那你的意思?”藍泯言語遲疑。


    張氏眼底閃過得色,知道已經成功了一半,將語氣又放軟了幾分,“早些年妾身的閨閣舊友金氏,不知老爺記得不?”


    “就是那個進宮的金氏?”


    “正是。”張氏點頭,“因了舊時情分,她在宮裏時偶爾也跟妾身通些信,如今她不在,但是舊年接觸的內侍還在,跟妾身家裏還有些來往,也知道咱們璿兒才貌出眾,還曾玩笑說起,若是咱們璿兒去選秀,封個娘娘是輕而易舉的。老爺這次上京不如就聯絡一下,下輪選秀也快到了,讓他幫著璿兒參選……”


    “你想讓璿兒進宮?”


    張氏溫柔的笑著:“老爺細想,若是璿兒進京,解了眼前困局不說,若是當了娘娘,她一生榮華富貴,您也不再隻是侯爺的胞弟,而是皇親國戚,別說青州這片地界,就是進了京也算一號人物,何苦還用整日東奔西跑忙碌庶務,隻在家裏坐著也有人給您產業,還幫您打理呢。”


    藍泯頗為意動。張氏趁熱打鐵又是好一頓說,將藍泯說得心裏已經允了七八分。


    於是張氏又轉了話題:“這次上京,嫂子讓您幫大伯帶兩個美婢過去,想是也怕大伯察覺她這次行事陰毒,派人過去吹枕邊風,否則這麽多年她都不喜歡大伯納妾,為何這次就大度了呢?您見了大伯也該跟他提提家裏的事,別讓嫂子蒙蔽了他,影響你們兄弟情分。”


    藍泯沉吟,最終說:“事情若真如此,我自然要提。”張氏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


    晚間就寢時分,張氏沒留藍泯在房裏,而是將他推去段姨娘那邊。“老爺久不曾見她了,她也掛念老爺,明日就要啟程,老爺跟她好好說說話。”


    藍泯笑道:“你舍得?”


    張氏啐了一口,紅著臉不說話。藍泯又調笑了幾句,高高興興去了段姨娘房裏。張氏看著藍泯遠去,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


    次日晨起藍泯向藍老太太辭行,老人家眼圈微紅,囑咐了好些話,絮絮叨叨的,跟往日威嚴模樣大不相同。張氏笑著勸道:“婆婆別這麽著,讓老爺也舍不得您,走在路上心裏也難受。您放心,一來一去而已,在京裏停不了幾天,幫侯爺打理清楚鋪子的虧空也就回來了。”


    秦氏眼神一黯,聽出她言語裏的機鋒。侯爺藍澤在京裏許久不能料理妥當的事務,藍泯去了幾天就能拎清,高下立現。


    如瑾見此情景,心裏也略猜出大概,上前笑道:“嬸娘說的正是,祖母且寬心等著吧。父親在京裏這麽久,已經把情況料理的差不多了,之所以叫了叔父過去,許是為了那幾個掌櫃夥計為難。您知道父親的性子,太寬和了些,治不住那些刁滑老人。叔叔以前管過這些人,去了一定能鎮住。隻消幾日的工夫,定是事事妥貼,早日回返。”


    秦氏垂了眼睛,孫媽媽站在後頭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心道三姑娘是越來越言辭敏捷了,這一通話說下來,不禁點出了藍澤寬和,還暗示藍泯挑唆舊人作反動手腳。


    藍老太太因為離別而略有悲傷的臉色僵了一下,目光掃過張氏和如瑾,淡淡道:“嗯,那我就寬心等著。泯兒,你去看看,要是真有不服管的刁奴,都押回來拘到我這裏來。”


    藍泯欠身應了,笑道:“應該不會,那幾個都是咱家用慣的老人兒了,哪敢欺瞞主子,兒子去看看究竟便是。”


    如瑾誠懇勸道:“叔父也別大意,所謂人心隔肚皮,日子又這麽久了,就算以前再妥當興許也會人心不足,生了什麽背棄的心呢,謹慎些好。”


    藍泯很是看了如瑾兩眼,想起妻子昨日的話,心中疑慮更深,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瑾丫頭大不同以前了。”


    如瑾略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低頭:“讓叔父見笑,侄女亂說罷了。隻是盼著叔父和父親早日返家,能趕上祖母的壽辰才好呢,到時咱們全家歡歡喜喜給祖母慶生。”


    藍泯一愣,立時堆了笑臉朝向老太太:“兒子想給您一個驚喜呢,沒想到讓瑾丫頭說破了,總之兒子到時肯定回來,這可是您六十整壽,定要好好熱鬧一番。”


    滿屋子人湊趣就著壽辰的事說了一會,看看天色不早,藍泯終於告辭,女眷們送至垂花門前。秦氏道:“我的東西和奴婢,勞煩二叔給侯爺帶去了。”


    藍泯目光微閃:“嫂子放心。”


    如瑾看到張氏笑得別有深意,隻作未見,垂了眼簾。


    ……


    “姑娘,看早晨二太太那個樣子,似乎真讓您猜對了,她就是沒安什麽好心。”晚間碧桃值夜,為了跟如瑾說話,在臨窗榻上歇了。


    如瑾打個嗬欠:“她自然從沒有過好心,不用猜也知道。”


    碧桃深以為然:“姑娘放心,您的話奴婢一字不漏地帶給素荷素蓮聽了,她倆都明白。隻是奴婢過去的時候被林媽媽攔住問了半天,真是煩人。”


    素荷素蓮就是秦氏讓藍泯幫帶的兩個婢女,如瑾聞言笑了笑:“我讓她們給父親順路捎東西,她又能盤問出什麽來,難道不許我盡孝?”


    “就是!”碧桃對著虛空白了一眼,“奴婢把她好一頓嗆呢,看她吃癟,就是心裏痛快。”


    如瑾沒答言,任由碧桃自己高興去。她腦海中閃過的是叔父藍泯。


    從前世到今生,她第一次認真的審視這個人。短短幾日下來,眼見著他在老太太跟前獻媚討好的姿態,兼著今晨他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如瑾終於知道,原來這個叔父,也並不能拿他當親人……


    新月微光裏,佟秋水繪製的白荷在壁上靜靜綻放風姿。如瑾想起兩人之間親密無間的交談,那般貼心的關懷和理解,是家裏許多所謂的親人全都不能給予的。親與疏,遠和近,就是這樣讓人心生嘲諷。


    心裏念著佟秋水,如瑾漸漸入眠。未想到第二日晨起就聽見了關於她的消息。


    彼時她正坐在妝台前對鏡梳妝,還帶著淡淡的困倦,任由青蘋溫柔地將滿頭長發挽成花朵的形狀。被冷落好幾天麵壁許久的寒芳終於又主動踏進了內室,按著往日梳頭的時辰進來,懷裏依然抱著專用的木梳匣子,一進門就跪在地上。


    如瑾沒理她,任她跪著,隻管讓青蘋服侍。


    寒芳呆呆的跪在那裏,神情忐忑,幾次欲言又止。然而還沒等她鼓足勇氣開口,一大早就不見人影的碧桃帶著一身晨露進門,疑惑地走到如瑾跟前。


    看見地上跪著寒芳,碧桃先把她遣了出去。寒芳瞅瞅如瑾臉色,沒敢說話,乖乖退出,跪到老遠處的外間門口。碧桃這才附耳低語:“姑娘,佟二小姐半夜悄悄派人傳信給小三子,奴婢一早就被叫去,才沒服侍您。”


    如瑾一愣,她是曾私下告訴過佟秋水,如果有不能讓人知道的私事找她,可以通過小三子。但,這才過了沒多久,這麽快佟秋水就用了這條線,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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