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讚許地看了女兒一眼,亦轉頭笑嗔,“正是呢,弟妹將事情都說得頭頭是道,我聽得入神幾乎忘了這茬,弟妹也不提醒我全文閱讀。進了府來,奴婢就是府裏的奴才,本不該跟家裏牽扯,姑娘不怪責奴婢偷偷送錢回家已經是大恩,奴婢不敢奢求別的了。”


    如瑾喚她起來,笑道:“快擦幹了眼淚下去洗洗,你也是我跟前有體麵的丫鬟,別讓人瞧了笑話。”


    青蘋赧然下去梳洗,如瑾又叫了碧桃來,說起教青蘋認字看賬的事,叫她一起跟著學。碧桃自然是滿臉歡喜,拍手道:“等學會了,奴婢再也不用做那鬼畫符的賬冊讓人笑話。”


    ……


    接下來很是風平浪靜了幾天,孫媽媽和青蘋跟著張氏盤賬也沒什麽事發生,隻是那賬一看就是重新平過的,秦氏和如瑾細細看過,沒有不利於自己的地方,側麵跟藍老太太提了提,老人家也不置可否,秦氏便知道了婆婆的意思,自將此事揭過不提。


    如瑾又恢複了每日上午去上學的生活,而藍如璿在連續多請了幾天病假之後,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就是藍如琳,老太太算是徹底禁了她的足,學也不用去上了,隻說五丫頭素來聰明,已經不用跟著先生念書識字了,多學針織女工才不辜負了她的伶俐,因此特意從南山居派了一個經年的老媽媽到曉妝院,每日帶著藍如琳縫織刺繡,輕易不讓她出門。


    如瑾對此早有預料,並不覺得奇怪,有時請安時遇見藍如琳,見她兩手包著傷口,知道她必是心浮氣躁捏不好針,自己傷了自己。藍如琳看如瑾和藍如璿的目光都帶著怨恨,如瑾不以為意。唯一讓如瑾覺得奇怪的是劉姨娘,藍如琳如此,她卻不哭不鬧無怨言,還說過老太太英明之類的話,讓人摸不準底細。要說恭順柔和,也太過了一點。


    南山居裏自紅橘出事之後,有一個丫鬟得急病無奈被遣了出去,聽說是藍老太太身邊連番有事感到著急上火,脾氣有些壞,短短幾天裏連續跟幾個丫鬟婆子發了幾頓火,將這些不會做事的人都攆了。如瑾聽得消息,心中明白底細,也就不覺奇怪。隻是聽說那個得急病的丫鬟名叫小燕之後,立時想起石佛寺的事來。


    “那天去禪房後院迎咱們的就是她吧?”


    “姑娘記得沒錯,是她。平日看她也很勤謹,不顯山露水的,誰知竟是這樣。”碧桃頗為感歎。


    如瑾將滴水暖玉墜子對鏡戴好,隻隨口道,“越是不顯山露水的人,行起事來越讓人吃驚。”


    碧桃想起範嬤嬤和紅橘,深以為然。如瑾卻因小燕想起石佛寺後院裏那場意料之外的邂逅,心神不免有些飄,趕緊壓了下去,又想起淩慎之那回意外的出診。


    房中無人,如瑾輕聲問道:“上次你說淩先生主動幫咱們留神打聽,可有了什麽結果?”


    碧桃道:“小三子那邊還沒收到信,要是有了一準立刻告訴我了。”


    “你讓他上心些,多多留意。”


    “是,他必不會偷懶的。”碧桃想了想又說,“隻是依奴婢看,淩先生那裏也不一定會有結果,他不過是個看診開方的大夫,這上麵未必能行。他說自己有些地麵上的相識,肯幫咱們留意打聽,但奴婢覺得恐怕也不得用,城裏那麽多人,他一個大夫又能有什麽本事打聽呢。”


    近日天氣有些幹燥,如瑾挑了一些玉雪麵脂在手上,輕輕揉開,塗在臉上護養肌膚。玉脂細膩柔滑,頓使麵上潤澤起來。又挑了柔荑膏子在手上細細的揉,言道:“這是你有所不知了,大夫最是能結交人的行當,隻要肯用心,想認識什麽人都很便宜,會芝堂向來又是不分貧富,善名在外,想是平日多助困扶貧的緣故。他說是地麵上的相識,想來大約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三教九流,這些人平日看著不起眼,但要想打聽什麽市井瑣事,找他們最是沒錯。”


    碧桃聽得有些呆:“姑娘怎麽知道這麽多,奴婢從來沒想過。”眼睛轉了轉,拍手道,“這樣說來,事情說不定有眉目。當日那傳假信的小廝已經確定不是府裏的,可要在外頭找,對咱們來說就是大海撈針,還得本就是市井的人管用。那奴婢多催催小三子,讓他勤跑幾趟腿。”


    “也別跑太勤,小心被人盯上。”


    “嗯,他不是直接去會芝堂,是跟外頭一個舊日的師兄串門呢。”碧桃一笑。


    ……


    這一日是如瑾去佟家做客的日子,事先已經和老太太與秦氏打過招呼,也知會了佟秋水,待到午間下了學用過飯,如瑾略微眯了一覺就帶人出門。


    外院早已將車備好,除了近身伺候的幾個,出門自有一大堆丫鬟婆子跟著,如瑾坐了頭一輛青頂繡幄小車,後頭下人們擠擠騰騰的,也占了好幾輛單壁小氈車,排場自非尋常人家可比。


    府裏慣養的車夫嫻熟趕著車馬,一行人穿街過巷,惹來街市上百姓注目。閨中女子不能輕易拋頭露麵,富貴人家更講究這個,如瑾的車簾緊緊合著,不能看到外麵半分。然而耳邊聽得市井喧鬧,吆喝叫賣,閑談說笑不絕於耳,憑空想來也是鮮活畫麵,溫暖生活。


    比起府中壓抑的氣氛,湧動的暗潮,時時需要留意周全的小心謹慎,這樣平淡普通的市井之樂更讓如瑾向往。側耳細聽著外頭種種聲音,心中感觸,如瑾讓車夫放慢了速度。


    “這是誰家車馬,倒有些排場。”


    嘈雜喧鬧中,忽有一句閑語飄進如瑾耳中,讓她心神猛然一震。


    這聲音……


    看了看緊合的錦繡垂簾,如瑾略作躊躇,終於沒顧得什麽,伸出手指微微掀開一角。


    首先入目的鮮亮招牌讓她微微一怔,柴記典坊,沒想到卻是在這裏。目光在當鋪招牌上隻略微一停,已是飛快下移去看附近的人。


    大開的當鋪門扇,店口熱情招呼的小夥計,滿街喧囂俱化成了黯淡不清的背景,如瑾眼中隻留得那一襲玄色長衫。


    果然是他。


    那一日大風大雨,石佛寺禪房僻靜後院,牆頭被風吹亂的野花櫻紅和寺門外翠竹下的翻飛玄色衣袂,成了記憶中抹不去的刺目色彩。


    那個聲音隻聽了一次,她卻沒忘記。


    自然也記得那身看起來不甚張揚卻華貴暗藏的玄衣,以及讓她誤會恍惚的身影。


    這人到底是誰?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衣飾,青州城裏哪個富貴人家似乎也不能有過。是誰家的親友,還是過路的行旅?如此連番的偶遇,隻讓她心中不安。


    “貴客裏頭請!回您的話,這隊車馬看樣子是城東頭藍府的。”夥計熱情的招呼打斷了如瑾思緒。


    “哦,襄國侯府。”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口氣。


    “正是藍侯爺家。”夥計滿臉堆笑將客人請進門,“新進有一些好東西成了死當,您隨小的進內室,看看可有入眼的……”


    如瑾隻看得一個背影。可這背影看去,更像是宮裏那個高高在上的至尊了……


    玄色長衫飄然消失在當鋪昏暗的大堂裏,街上喧鬧再次一點點傳進耳中,方才所見恍若一夢。


    馬車走得再慢,也緩緩駛出了一段距離。柴記典坊鮮亮的招牌漸漸遠去,如瑾頹然放下車簾,依靠在墊背的秋香色牡丹蘇繡軟枕上,不安之餘卻又自嘲。


    竟是怎麽了,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自己這樣在意。


    前世曆曆在目,再怎樣發了狠忘卻前塵重新活過,原來終究還是放不下。


    車外喧鬧的街市再也提不起如瑾興致,就這樣懨懨地靠著軟枕,任由馬車篤篤前行。未過多久外頭清淨了許多,已經過了鬧市,再走一會,就到了佟家府第門口。


    佟太守也許私下裏有些房產宅院,但全家正經居住的佟府卻並不寬敞,和普通富家差不多,這也是他處世為官的小心謹慎之處。如瑾的車馬徑直進了府門,沒走多遠就行至內宅二門跟前。


    早有佟太太帶了兩個女兒等在門裏接著,如瑾戴了帷帽下車,朝佟太太執晚輩禮:“怎敢勞您親自來接。”兩家走動得勤,藍澤和佟太守也有私交,因此女眷之間隻當是親朋相處,藍家上下概不跟佟家擺侯府的架子。


    佟太太笑道:“輕易不得見,怎能不接,快進來。”


    如瑾又和佟家姐妹互相見禮,眾多丫鬟婆子簇擁著,大家進內宅去了。在佟太太屋裏說笑寒暄了一會,佟太太就說:“你們姐妹自己玩去吧,不用陪著我這個老婆子了,諸多不自在的。要吃什麽用什麽隻管跟我來說,三姑娘千萬不要客氣。”


    如瑾笑著謝過,跟了佟家姐妹離開。佟秋雁喜歡窩在屋子裏做針線,平日跟自家妹妹也玩不到一起,與如瑾交情並不深,陪了一會就借故離開了,隻剩如瑾在佟秋水房裏。


    遣了丫鬟出去,佟秋水拉了如瑾說悄悄話:“你最近過得可還好?那日……”


    ------題外話------


    特別感謝zlican3029打賞鮮花,這是生平收到的第一朵打賞,非常非常感動。這篇文其實一直寫得很忐忑,是大家的收藏、評論讓我保持著繼續的勇氣,衷心謝謝大家一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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