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如璿嘴角也是牽了牽,卻最終沒有笑出來,像是抽搐似的落了下去全文閱讀。


    世間將讀傻了書的男子稱作呆子,卻不知女子被書移了心性,也是深受其害的。


    方才午歇夢中,突然回到當年寂寞空曠的深宮,她捧卷在燈下細品前人詩賦,正看到興處,書頁卻突然變成了暗紅的血色,刺得她眼睛發疼,抬起頭時,滿屋子燭光的暖暈也成了紫血殷紅,鵝黃色寢帳驟然成了明黃,飛龍繡鳳,變成那個深秋清晨太監手中的聖旨……


    從夢中驟然驚起,一身冷汗,忍不住就走到西梢間來對著滿屋子書卷發呆。


    冥冥之中是有什麽在暗示她麽?時時提醒她不要重蹈前世覆轍。


    如瑾搖搖頭,嘴角泛起苦笑。她必不會的,再也不會離開人間煙火去書裏找清淨了。


    “姑娘,有佟太守家的媽媽來訪。”


    門外侍婢輕聲通報,將如瑾從混亂的思緒中喚醒。


    佟家人?這個時候?


    佟太守家和藍府走動得還算親厚,青州城就這麽大點的地方,這麽幾家官宦,彼此間素有來往。除了太太們之間的走動,佟家二小姐秋水願意親近如瑾,時常會送些東西,寫個信,或者直接邀人過去做客。因此她家來人找如瑾倒也是平常事,隻是……


    三月三之事過去未久,這時候來不是顯得冒失麽?


    如瑾叫丫鬟請人進來,舉步出了梢間,在廳堂椅上坐了。


    來的是兩個滿臉帶笑的婆子,如瑾依稀記得,似乎是佟太太身邊比較得臉的人,往常在宴席上見過。如瑾微笑著請她們坐,又叫婢女奉茶。


    兩個婆子笑著謝過,卻守禮不坐,站著回話:“當不得姑娘賜坐賜茶,奴婢們傳個信就走。我家二小姐近日畫了一幅荷花圖,想請您過去品評閑談,差奴婢們來討姑娘的示下,問您有沒有空閑?”


    如瑾微訝:“隻這件事麽?”這兩人不是佟秋水跟前的,往日她有事派的都是自己身邊的仆婦,用佟太太的人既沒道理,也沒這禮數。


    婆子恭敬笑道:“原是我家太太記掛著府上老太君的身體,春宴那日老太太身體不適,這麽些日子過去,雖然聽說好了,但我家太太總歸不放心,派奴婢們來給老太太請安問好,並帶些滋補藥材來。正好二小姐也想找姑娘,就囑奴婢們順路傳話。”


    如瑾略一思索,明白過來。佟太太想是已經知道了那日園中四方亭之事,卻又不好明裏表示什麽,隻等隔了些日子風聲過去,再派人來做些交待。而佟秋水,想必是擔心她境況,邀她一聚。


    “所以你們先去過南山居了?”


    婆子笑回:“正是,給老太太問過安了,我家太太的話也都帶到,老太太看起來精神氣色不錯,奴婢們正要回去說給太太安心。二小姐邀請姑娘的事奴婢們也跟老太太提了,老太太願意讓姑娘們多走動親近。”


    如瑾了然。看來佟太太是跟老太太保證過什麽了,此等尷尬事不必言明,老太太允許她過去做客也是向佟太太表明了態度,兩家一如往常走動即可。


    於是如瑾笑著說道:“勞煩兩位媽媽跑這一趟,我這裏有新得的漢陽雲霧茶,請帶回去給太太小姐們嚐嚐,待我問過祖母母親哪天便宜,就派人給二小姐回話。”


    婆子笑道:“多謝姑娘饋贈,那麽奴婢們這就回去了,我家二小姐說,姑娘哪日去都可以,隻提前派人知會一聲即可,她好提早備下茶點待客。”


    “我知道了,替我多謝你家二小姐。”


    青蘋包了茶葉出來,親送兩個婆子出門,回來時帶了幽玉院的小丫頭。“姑娘,二太太帶著針線和植造的管事媽媽們來了,正在太太那邊。”


    如瑾站起來:“我們去看看。”


    ……


    幽玉院裏玉竹生涼,一進去就是滿眼的綠,仰頭青葉,低頭芭蕉,整個院落翠**滴,薄陰天氣裏也是色澤明潤。朱漆雕廊下幾個婆子垂手而立,見如瑾來了,為首兩個迎上來笑著行禮:“三姑娘來啦。”其中一個還說,“多日不見姑娘,您氣色好越發好了,這身衣服配色也好,恰好襯出您的容光。”


    如瑾淡淡笑看她一眼,“若是我沒記錯,這位是針線房的管事安媽媽?”


    安婆子聞言立刻眉開眼笑:“當不得姑娘這麽叫,奴婢正是伺候主子們針線的,日常不常在主子們跟前,難得姑娘記得奴婢。”


    一旁植造房的管事瞅了安婆子一眼,似是覺得她太過諂媚,截住話頭向如瑾道:“奴婢是植造房郭氏,帶著兩位副管事來聽大太太調遣,二太太正跟大太太交接呢。”


    如瑾“嗯”了一聲朝屋裏走,隨口問道:“你是新上來的管事?”


    郭婆子麵色一僵,忐忑道:“奴婢原是副管事,專司花木的,近日才提上來。”


    她提上來的直接原因,是原來的植造房正管事因如瑾落水受責,貶去田莊做苦力了。植造房司管府內各處房舍修葺與花木管護,當時一同遭貶的還有司修葺的副管事,因她是花木方麵的,是以未曾被責,當其他兩人的事也讓她心中非常不安,現下如瑾見麵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個,她生怕如瑾遷怒,那以後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料如瑾笑道:“你差事做得不錯,園子裏今春的花花草草都十分喜人,我們見春光明媚心中愜意,都是你的功勞。”


    郭婆子大大鬆了一口氣,被誇獎了又覺臉上有光,原本討好式的笑意就成了真正的開心。


    說話間走到屋門口,秦氏正與張氏對坐喝茶,見如瑾到了,叫她近前來。“你嬸娘剛剛帶了管事們來見我,正將兩處大小事務說給我聽,你也來聽聽,我身子不好時還指望你幫襯。”


    如瑾笑著與張氏見禮,在下首月牙圈椅上坐了。那邊張氏臉上倒是如常神色,沒有了晨起的驚愕和急切,仿佛又是以往那位穩重溫和的掌家二太太了。朝如瑾略微點點頭,繼續說交接之事。


    “……針線房裏一年四季,每季各處新衣都有定例,遇見節慶生日另有規製,這些都是常年留下來的規矩,嫂子想必也都知道,不用我一一細說,隻是做些什麽樣式,用些什麽顏色,到時嫂子打發人去各處問清楚了即可,隻要不出格,但可盡著大家喜好行事……”


    如瑾靜靜聽著,輕撫腕上碧玉珠連接而成的瑩潤手釧,目光在張氏身上打個旋。“嬸娘真是體貼細致。”


    張氏嘴角泛起溫和的笑:“嫂子往常不管家,我未免要多說一些交待妥當了方可,隻別嫌我囉嗦。”


    “如何會嫌您囉嗦,巴不得嬸娘事無巨細都教給母親和我聽。”如瑾笑容得體,“隻是……”


    才說到這裏,小丫鬟站在門口稟報:“南山居吉祥姑娘來了,給太太送安神香。”


    如瑾眼波一動,這個時候來,恐怕送安神香隻是個由頭罷了,看兩邊怎麽交接才是真的。秦氏已道:“快讓她進來。”


    吉祥笑盈盈進門,朝秦氏張氏如瑾三人各行了禮,起身笑道:“老太太讓奴婢們整理櫃子,翻出一些舊日的安神香來,也忘記是什麽時候得的了,但都是極好的品色。老太太怕久置放潮了不好,吩咐奴婢各處送一些。原來二太太也在這裏,那麽奴婢可以偷懶不過去跑腿了,請您自己帶回去罷。”


    張氏笑道:“讓底下小丫頭跑腿就好了,何必你還親自跑一趟。”


    吉祥隻當聽不出她話裏的試探和不滿,笑言:“奴婢也是閑著沒事出來散散腿腳,誰想大約是平日不怎麽走動的緣故,這才走了半個園子就有些腳酸,怪不爭氣的,自己想來也好笑。”


    張氏眼波溫柔隱了眸底幽冷,笑得更加和藹:“你也算是半個主子了,日裏養尊處優,哪裏走得慣路。”


    吉祥忙擺手搖頭:“二太太可別開奴婢玩笑,您說著玩,奴婢可當不起。”


    如瑾笑著指了指一邊的墩圓小錦杌:“既然腳酸就坐下來歇一會,總之不用跑東府了,省下工夫歇好了再回去複命不遲。”


    吉祥欠身謝過,看秦氏也點頭,就側身坐在了杌上,笑問:“兩位太太和三姑娘正在說什麽家常呢?”


    在座三人都明白她的來意,見問到此處,張氏垂了眼睛不語,如瑾叫了小丫頭上茶,狀似無意隨口答道:“在聽嬸娘說針線房的瑣事,長了許多見識,我正感慨嬸娘細致體貼。隻是……”話鋒一轉,幾人都是看過來。


    如瑾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笑看了張氏,“隻是侄女正要請教,針線房平日裏進出布匹,還有人工物料的花費等等,該是頗為繁雜瑣碎,恐怕光靠腦子是記不過來的,是不是還應有賬冊記錄?”


    張氏笑容微滯,吉祥接口笑道:“三姑娘平日琴棋書畫神仙似的一個人兒,原來也知道這些。針線房是有自己的賬冊不假,不但針線房,其他各處隻要有流水出入,都是有賬可循的。”


    如瑾便緊接問道:“如今嬸娘帶了管事媽媽們過來,我看那幾人手裏卻是沒拿賬本冊子之類,那麽,賬冊今日暫時不交接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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