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如璿自然不會真和南山居的人擺臉色,見她轉圜便見好就收,歎了口氣,臉上帶了焦急之色問道:“裏麵怎麽回事,光聽見人說話,卻不知說的什麽,可是三妹妹她……”


    婆子回道:“是淩先生請觀三姑娘的麵色……”說到一半便停住了txt下載。


    藍如璿便明白了。想必是旁邊服侍的老嬤嬤們顧忌小姐閨譽,一時不敢貿然讓如此年輕的大夫窺見小姐容顏。


    當下凝了眉嗔道:“怎可如此糊塗!妹妹的病豈是能耽誤的?”說著抬手掀了東次間的簾子,腳步匆匆徑直闖了進去。


    “哎,大姑娘……”婆子低聲喚她,卻又不好真去拉扯攔截,隻得跟在後頭忙忙走進去。


    西次間薔薇繡簾微微透開一條縫,小鹿般惶急的眼睛隔簾一閃,伴隨幾不可聞的歎氣聲。


    藍如璿快步走到內寢門外,放輕了腳步佇立於簾外天青碧紗窗下,並沒有貿然進去。後頭緊追的婆子暗暗鬆了一口氣,賠笑指了指一旁的溪山行旅蟬翼紗屏。


    東次間與西次間一樣被屏風隔成了明暗兩間,藍如璿朝婆子微笑點頭,輕輕走到紗屏後隱了身形,以免被外男衝撞。


    目光無意識地透過蟬翼紗,落在青磚地斑駁的窗欞日影之上,藍如璿凝了神側耳細聽。


    那道溫潤的男聲正低低陳述著,恍若外麵春日午後暖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也暖在人心裏。


    “……小姐雖是勞累過度,但病情亦反複得蹊蹺,適才單憑小姐脈象來看已不隻勞累這樣簡單。這幾日師傅也曾和我提起府上這位小姐的病,頗有疑惑之處,今日反複得這樣嚴重,若是他親自來了,恐怕也是要看一看小姐麵色的。”


    雖是緩聲道來,卻有著潛藏的堅定。


    就有婆子的聲音遲疑道:“淩先生莫惱,我們特特請了先生過來,必是對先生深信不疑。隻是……姑娘她素來懶見外人,如今她睡著,若是我們請您貿然察了麵色,等她醒來知曉了必會生氣,怒氣積心對病情也是不好,您看……”


    溫和的輕笑,如清露入水,蕩起一圈一圈緩緩的波紋,將屋裏略有緊張的氣氛全都衝散了。隻聽他道:“我並未惱,諸位莫多心。隻是醫者講究望聞問切,若不能夠看仔細了,大約我的方子會有失偏頗。媽媽們的難處我亦知曉,若是師傅親來恐怕不會令諸位有此煩惱。”


    婆子們附和賠笑,沒人客氣反駁,算是默認了。他年紀尚輕,自然比不得年高的蔣先生,在深宅內眷問診之上自有許多不便,南山居陪著來了如許多的婆子,也是有這一層意思在內。


    頓了一頓,藍如璿便聽見他再次笑道:“這樣吧,我先開一副臨時的方子給小姐用著,待師傅回城後請他老人家親來斟酌便是。”


    “如此甚好,甚好,先生真是德行出眾,醫術又好,思慮又周密,怨不得這城裏人人都誇先生有青出於藍之風。”婆子一高興,便盡可著大誇特讚的,又問,“隻是不知蔣先生多久能回來?”


    對此對方隻是付之一笑,依然不疾不徐地答道:“這個卻說不準,先生往日出診,當日回來也有,幾日回來也有,一切看病人罷了。若一時回不來,府上可另請名醫來看,城南周先生和厚德堂馬先生都是極有聲望的,切莫耽誤小姐病情。”


    “那是自然,自然,多謝先生提醒。”


    收攏箱屜的聲音,想是這位年輕大夫準備結束問診了。


    看完了病,斟酌開方一般都要移出外間來,藍如璿便思忖是繼續隱在屏後,還是退避到西次間去。


    心思電轉間尚未拿定主意,裏頭卻響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先生留步,病情耽誤不得,青蘋扶我起來,請先生看診。”


    聲音裏雖帶著遮掩不住的虛弱,卻是極其優雅冷靜,如薄陰天氣裏朦朧的鉤月,本是極冷的,卻因被霧蒙著,反掩蓋了孤絕之感,隻剩下素淡的美。


    “姑娘醒了!”幾聲低低的驚呼。


    水天一色的厚錦撒花簾幕緊緊合著,藍如瑾躺在床上,其實已經醒來許久了。錦簾阻隔無法看清外麵情形,卻也從衣物悉索和說話聲中知道屋裏堆著不少人,概是因為那簾外問診的男子年紀太輕的緣故。


    診脈的時候,隔著水一樣光滑的鮫帕,沉穩有力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傳來暖陽一般的熱度。於這早春時節尚有陰冷的房內,是一份讓人安定的溫暖。


    聽他有條有理地敘述著病情,關鍵處比他師傅說得更為明顯,更隱隱點出可疑之處,清醒而不張揚的方式讓藍如瑾心底含了讚歎,不由就想起前世宮裏那些聰明至極的太醫們。


    隻是被宮闈的烏煙瘴氣所熏染,太醫們的聰明是一種狡猾的精明,而他,這簾外的男子,是透徹澄明的智慧。


    因了他點到為止的隱隱提醒,藍如瑾亦猛然警醒起來。


    誰說這一場病就必須要發夠半個月的燒才得好呢?


    半個月,那是前世。而如今,她已經不同了呀,怎地就未曾想到這一層!


    於是掙紮著坐起,隻喚青蘋卷簾扶她。藍如瑾明白,這位慧澈的淩先生比他師傅更適合自己。


    “三姑娘……這,這恐怕……”南山居的婆子躊躇遲疑。老太太派她們過來就是為了守護男女大防,以免損了侯府小姐的名聲,如今藍如瑾自己要答應“望”診,在其看來真是莫大的麻煩。


    青蘋未敢卷起簾帷,藍如瑾自己掙起,盤膝而坐,沉聲道:“無妨。醫者麵前無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罷了。何況所謂醫德隻在心正,與年齡何幹。青蘋,打簾吧。”


    最後一句,隱隱威嚴隔簾透出,那是藍如瑾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上位者不容置疑的高貴,是深宮裏經年磨練的冷傲風骨,使人不自主地就要折服其下。


    簾外,年輕的大夫眉峰微動,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停在醫箱之上,停止了收攏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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