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滯了一滯,微感疑惑,但她隻顧著快點做完事下去休息,便順嘴搪塞道:“早晨清爽,姑娘得讓外頭的花香進來,否則整日聞屋子裏的藥味,病越發好不了了。”


    說著,幹淨利落將床賬掛起,完全將藍如瑾的吩咐當耳旁風。


    藍如瑾待要發作,想了想終於平靜下來,重生一世心態畢竟不同,當下穩穩坐在床上,等她都掛完了方才淡淡開口:“哦,你倒是個明白人。”


    碧桃沒聽出藍如瑾話裏的意思,哼了一聲接口道:“我自然比她們明白許多。那些個偷奸耍懶的,連自己當值都可以躲去一邊,苦活累活全都扔給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不是姑娘還明白我,我早被她們欺負死了。”


    說到最後越發大聲,且將臉轉向了窗外。此時外麵丫頭婆子們早已起身,院子裏該有灑掃雜役的不少人,自是都能聽得見。


    果然就聽有人接口回應,語音清脆,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話可要憑良心,你做什麽苦活累活了?往常讓你給姑娘繡個荷包都能推三阻四,現在還有臉說嘴。今兒早晨紅橘姐姐去領大夥的月錢,你頂上一頂服侍姑娘起床又能累死麽,回來發月錢難道沒有你的份?”


    聽聲音,知道說話的是翠兒,院裏做雜活跑腿的小丫頭,跟另一個大丫鬟紅橘沾些親戚,平日裏最是能說會道。一句領月錢,輕輕巧巧卸了紅橘的責任,點出碧桃不懂事。


    碧桃登時柳眉倒豎,心知自己又被推到了眾人對立麵,氣得咬牙切齒,扔下藍如瑾便衝到院子裏罵人:“我跟姑娘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不入流的小丫頭片子,連主子房裏都不得進呢,還在這裏跟我大呼小叫的!”


    “跟姑娘說話你高聲大氣的做什麽,還不是故意說給大家聽?再高聲一點別說這院子,連全府的人都聽見了。”小丫頭翠兒不甘示弱,立刻回擊,“我進不去主子房裏,你倒是進得去呢,還不是嘴饞手懶不好好服侍。我不入流,難道你就是入流的?好歹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家生子,跟我充什麽身份高貴。”


    這一下連碧桃的出身都說上了,碧桃哪裏肯甘休。她不是府裏家生的奴婢,小時候在戲班子裏長大,後來戲班子倒了才幾番輾轉進了侯府為婢,平日裏多是被人瞧不起的,最怕人家提起出身。偏偏她又脾氣驕縱常得罪人,因此被笑話出身的時候不少,每次都得大吵大鬧一番。


    當下隻聽“啪”的一聲,碧桃衝上去就給了翠兒一巴掌。“賤丫頭,別以為跟紅橘沾點兒親戚就可以無法無天了,這院子裏大丫鬟可不隻她一個,你在這裏一天,就得給我規矩一天,口舌給我……哎喲你敢!”


    她這邊叉腰數落,那裏翠兒如何肯被她平白打一掌,捂著臉衝到跟前,試了試個頭小打不到她臉,伸手就將她嶄新漂亮的裙子拽住,一用力“刺啦”一下撕破,之後猶不解氣,又頭頂腳踢的揉打起來。


    立時兩人滾做一團,哭哭罵罵,撕撕扯扯好不熱鬧。旁邊其他婆子丫頭們一邊好笑的看著,一邊有跟翠兒交好的上前來勸架,那自是明裏勸架暗裏下手,將碧桃好一陣揉搓。


    藍如瑾坐在床上,默默聽著外頭雞飛狗跳的動靜,隻覺得又荒唐又可悲。


    堂堂侯爵內宅,一大清早鬧成這個樣子,說出去誰人肯信?


    這樣的場景她並不陌生,上一世不知聽過看過多少次了。那時候,丫頭婆子吵成一團,她卻能安安穩穩坐在桌前看書寫字,一心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隻要有吃有穿有書看,真是天塌下來都不管的性子。有時被她們吵到了才會出聲嗬斥幾句,因此便縱得這群人越發不知規矩。


    此番重新活過,她已經絕了繼續鑽研琴棋書畫的念頭,打算好好嚐一嚐人間煙火,像正常人一樣活一活。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打定主意要從頭管起。她如今倒要看看,這群反天的奴才能折騰成什麽樣子。


    披著被子安穩坐著,她聽戲一樣聽著外頭亂成一團。


    此時碧桃已經吃了大虧,翠兒那邊人多,一人擰一把也夠她受的,何況勸架的幾人手黑心狠,那是半點不留情。沒打一會碧桃吃不住了,披頭散發坐在地上大哭,嘴裏卻還不饒人。


    “你們這群賤蹄子,多早晚落在我手裏,有你們好看的……”


    “哎呦,什麽時候能落在你手裏呀,我可等著呢!”翠兒打斷她飛快接口,除了最開始被打的一掌,她後來倒是沒吃虧,如今看碧桃坐在地上狼狽至極,她樂得站在一邊嘲笑。


    有粗使的婆子湊上前來笑道:“翠兒你可仔細著,碧桃姑娘生得好又會打扮,還有以前唱念做打的底子,日後被哪家老爺看上也說不準,到那時成了半個主子,還不揭了你的皮。趕緊給碧桃姑娘賠禮道歉去吧,大清早的鬧成這樣,等一會招了管家媽媽過來看你們怎麽說得清。”


    “正是呢,姑娘還沒起,大家快別鬧了。碧桃姑娘快請回去洗洗臉吧,原本能扮嫦娥的俏臉蛋,這下都成乞婆子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借著勸架繼續對碧桃冷嘲熱諷,直氣得碧桃站起身來,提著撕破的裙子朝後頭自己房裏跑,砰的一聲甩上房門不再出來。


    翠兒鄙夷的哼了一聲,理理裙子拍拍灰,自去繼續燒水,其餘婆子丫頭也都散開,懶洋洋各做各的事去,一時間竟是沒有人肯進房來照應藍如瑾。該當值的不在,不當值的樂得不管。


    藍如瑾心中寒涼,靜靜的在床上沉默了一會,起身自己穿了衣服。


    昨夜還曾發過燒,醒來雖退了熱但身子仍是虛的,穿好衣服她已經累得眼前發暈。拿過桌子上涼透的茶漱了漱口,潤了喉嚨,她坐到妝台前喘氣歇息。


    銅鏡中映出她蒼白瘦削的臉,原本微潤的鵝蛋臉如今已經凹了下去,越發顯得雙眼大而無神。眼下兩道青黑,那是夜夜噩夢不得安眠的痕跡。她伸出手去撫摸鏡子裏的人,一點一點,從纖長烏黑的眉,到挺秀俏麗的鼻,再到豐滿卻蒼白的唇瓣。


    她想起那日幽魂狀態中看到的自己的臉。那時她吐了血,紫紅紫紅的在嘴角留下痕跡,映著飲過毒酒後青黑色的唇瓣,有一種詭異的美。她的容貌每每被人稱道,皇帝也曾誇獎她“秀麗端婉出塵若仙”,可那些稱讚過她的人,誰又曾看見她死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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