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紊喜歡佛文,即便他是個帝王,可他,終究是個人而已。自登基起,隻要閑暇之時,他都會抽出一兩日來聽昭國寺主持講佛。十幾年來從不間斷。


    這天,揚才問跟隨其後,小心伺候。


    “公子,此寺南麵新種了桃花,估計此刻開的正豔。讓小的帶您去瞧瞧。”


    劉紊入了大殿,佇立於佛像前久久不動。麵色看不出喜怒,隻有那雙揚起的眉峰微不可見的蹙起。他伸手指了指睥睨萬物,慈悲為懷的菩薩像,淡笑道:“揚才問,你看他笑的多虛偽。”


    在揚才問還沒有回神過來,劉紊已經邁出大殿,道:“帶路。”


    他走的及慢,負手埋頭想著心事。今日他一身華服,雖是平常男子裝束,卻有說不出的尊貴。渾身上下無補透露出霸氣和以生具來的貴氣,一看便知曉不是尋常男子。外加容貌英俊,舉止幽雅穩重,一路來,引來不少女子駐留。


    揚才問隨他的步履引路,來到南麵的一涼亭坐落下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片清脆的綠,妖豔的粉。劉紊的麵色柔和了不少,徐徐道:“此處不錯。”


    揚才問點頭稱是,劉紊又道:“叫成忠過來。”


    揚才問會意,拍拍手,從暗地走出一平凡男子。劉紊揮揮手示意他莫要行禮,又指了指石凳道:“坐。”


    成忠依言坐下,神色自若。


    “打探的如何?”劉紊道。


    “回陛下,蒙兒豪格任命主帥,氹讓左拉任命副帥。突厥王也隻是對外人做做樣子罷了。突厥王年少,早已是蒙兒豪格的傀儡,此次突厥王親征,實則——”成忠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沒有必要。他想到的,劉紊早已經想到,或許比他想的更遠,看的更遠。


    知曉突厥王親征,陛下便派司馬超群為主帥迎戰,那時就陛下就知道此戰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所以陛下沒有派趙將軍迎戰。成忠是這樣想的。


    劉紊一臉平靜,運籌帷幄的神色猶如那寶刹裏的佛,睥睨紅塵萬物。沉默片刻,問道:“司馬將軍提拔的那幾人你可知曉?”


    成忠眉眼一跳,聲音恭謹有加,道:“司馬將軍提拔的那幾人臣是見過的,能力尚可,隻欠缺了些經驗,假意時日,他們也將是個人才。”


    劉紊沒有說話,隻是朝他身後高深莫測看去。成忠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揚才問神色慌張的朝這裏趕來。步履蹣跚,似乎身後有可怕的東西追著他趕。


    揚才問是個老奴,跟隨劉紊十幾年,劉紊登基時便帶上他,那時他還是個不起眼的宮奴。隨劉紊一路走來,大風大浪見得還少?成忠不僅好奇,誰能把他嚇成這樣。


    劉紊眯了眯眼,沒有太大的情緒。唯一瞧見的也隻是那微微的不悅!


    “陛、陛下!娘娘,程娘娘!”揚才問喘著粗氣,渾身抖的厲害,伸手朝一方指去。稍稍穩住了心神,繼道:“奴才方才見到程娘娘了,她、她!”


    揚才問口中的程娘娘自然指的隻有一人。那便是廢後程綰綰了。長安宮失火之事後,那傳說豔冠滿天下的女子便不尋蹤影。


    劉紊身子一僵,神色怔了怔。隨即起身朝揚才問手指的方向走去。步伐比往常快了許多。揚才問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換下,見劉紊不見身影,撒腿就跟在了劉紊身後,喚道:“公子!”


    這裏桃花滿林。隔著諸多桃花樹木,劉紊能看到對麵那一抹素白以及那一點綠。


    他緊抿薄唇,不發一語的站在這頭注視了許久。雙手垂於寬大的雲袖裏,緊緊握起。揚才問偷偷的打量他,又回頭看看那女子,迷茫起來。


    最後趕來的成忠沉默片刻後,憨直的說:“她不是程娘娘,陛下。”


    揚才問皺著眉頭,不悅地看他一眼,看的成忠不知所以然來,怒道:“臣哪裏說錯了,程娘娘臣是見過的,雖然美麗,比起眼前的女子卻少了份成熟和內斂。再說了,程娘娘都快近三十歲的女子了,揚公公你看,那少女明明才二十出頭而以啊!”


    揚才問無奈的點點頭,成忠又道:“揚公公聽聽,人家丫鬟喚她夫人呢。”


    揚才問終於氣結,一張臉扭曲的像朵花兒。囁嚅道:“陛下!”


    “去看看。”劉紊終於發話,抬步進入園林。


    桃花朵朵,一株與一株栽的甚密,揚才問和成忠跟隨左右,將那擋路礙眼的桃枝撥開。劉紊負手氣定神閑的朝易嘉走去。聞著清香撲鼻的桃花香,他心情似乎很好,一掃方才冷俊,嘴角微微含笑,隨手摘了桃花一枝,放至鼻尖輕聞。


    待近,那丫鬟猛然咋呼起來,劉紊將手中的桃花枝一拋,快步走了過去。一旁二人微微一驚,成忠更快的走在劉紊之前,欲要攔腰將佳人抱起。劉紊淡淡的朝他看一眼,成忠一愣,恭敬的退在一旁。


    “不要!”


    易嘉大喝一聲,後覺自己失態,又見劉紊伸手定在哪裏,她尷尬一笑,方道:“男女授受不親。奴家這裏先行謝過了。”又回頭朝呆楞的綠意道:“扶我在一旁坐坐就好。”


    說來也奇怪,原本腹中痙攣的疼痛遇見此人後已經緩解。易嘉不由得的將他多一眼,發覺此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


    綠意大概第一次見易嘉這般大聲說話,愣了愣才醒悟,忙扶起易嘉找個光滑的石頭坐了下來。緊張兮兮的詢問:“夫人,好些了?要不要奴婢去給你找個大夫?莫不是孩子給你疼受了?”


    揚才問和成忠麵麵相覷。劉紊則看向她的小腹。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慢慢襲來的失望和痛楚,他微微皺眉。


    “她怎麽?”劉紊側臉問綠意。


    易嘉聽劉紊發話,聲音低沉微微沙啞,很有磁性。如此熟悉的聲音她在記憶中已經聽了很多遍了,綰綰也盼了許多年了吧。她忍不住好奇的抬頭,細細打量他,那個程綰綰癡情一生的去愛的男子,到底是何模樣。


    易嘉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美男子。英俊的五官,一身華服,以生具來的貴氣,渾身上下無不散發成熟迷人男子的魅力。最引起她注意的是那薄薄的唇。有人說,薄唇的男人薄情,她此刻算是知道了。忽然,她想道黑色禁藥的插畫,那裏麵的男子和他很像。


    從劉紊身後看去,二個頗為熟悉的身影。一時間,她想不起來。見他們都朝她看來,她咧嘴微微含笑。


    她打量他時,劉紊亦是居高臨下的注視她,有探究,有疑惑。但是,沒有一點點哪怕是愛憐的東西存在。漆黑如墨的雙眼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隻有她看不見的精光從眼底刹那流過。太快了!


    易嘉抿嘴笑了。綰綰,你見了嗎?縱然你站在他眼下,他都不認識你。縱然你站在他麵前,他那眼裏都沒有絲毫的眷戀。你苦苦愛上的男子……這些,你,都見了嗎?


    “夫人她懷孕了。”綠意知道這是女子的私事,哪是一個大男人來問?原本不想說,卻見他淡淡詢問,又容不得他人反駁。又瞧他一身貴氣,想他身份定不是常人,隻好如實道。


    劉紊點點頭。


    成忠和揚公公看了片刻,成忠付在揚才問耳朵旁小聲道:“我沒有說錯吧。”揚才問不理他,他說沒有說錯,得看陛下。揚才問又忍不住將視線朝二人身上巡視。


    “綠意,我們走吧。”站起身,招了綠意。“奴家先走了。”朝眾人,微微頷首。頭也不回的離去。她不是綰綰,對他亦是沒有分毫留戀。索性還是離開吧。他的眼裏沒有你,你還指望什麽呢?


    走了一程,依舊能感覺背後火辣辣的燒,易嘉冷笑。挺起脊背,從容的離去。


    “夫人,真沒事嗎?”


    易嘉看向體貼入微的少女,微笑的搖搖頭。這時,響午的鍾聲轟隆作響,一聲一聲敲打入耳膜,易嘉忍不住停下步伐,抬頭仰望湛藍如洗的天空,沉默後,道:“綠意?……你說人真有輪回之說嗎?”


    綠意搖搖頭頭,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她還是個不大的孩子,不像她有那麽的私心雜念,她沒由的想要苦笑。整理混亂的思緒,又忍不住撫摩小腹。


    “走吧。”


    二人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劉紊卻依然看著。


    “去查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他緊繃下巴,收回視線。見揚才問若有所思的想要說什麽,他道:“說。”


    揚才問也不敢買弄,當下便道:“娘娘和陛下那年成親之時,曾有官女驗明其身,隻要那女子有娘娘的特征,那邊是娘娘沒錯了。”


    劉紊愣了愣,一副了然。當下沒有說話。


    程綰綰後背天生就長有一幅冬梅迎春圖,這事齊朝上下皆知。已經不是什麽隱秘的事情了。一路上,他半臥馬車內,思緒不由想到他剛剛和綰綰成親那會。


    記得他聽官女稟報,說綰綰後背天生有一幅栩栩如生的冬梅迎春,他不信,大婚那夜,一瞧,果然!一幅嬌豔不已的冬梅迎春圖占據了整個光滑的背部,那夜,他在紅燭之下,瞧見了綰綰嬌羞膽怯的容顏。也是那夜,他占有了名動驚華的程綰綰。


    馬車突然一顛簸,驚醒了劉紊。他才一時間恍悟過來,綰綰他還是記得的——十幾年前的大婚,他都記得十分清楚,那軟軟的,香香的身子,還有——背上的梅花落!


    一時間有些煩躁,隨意撩開車簾,發現此路離頤將軍府不遠,想了想,便道:“揚才問,上司馬將軍府去。”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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