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刺耳的汽笛聲,此起彼伏,讓悶熱的盛夏更加聒噪。


    “趕緊的!會錯過飯點的!”


    車裏,李千雅頻頻看著手表,不斷地催促著正在開車的柯浩瀚。


    柯浩瀚急得也是滿頭大汗,身子探出車窗外,一股煩悶的熱空氣湧動進來,熏得人難受。


    柯浩瀚重新關上窗戶,空調徐徐吹出冷風,他歎了口氣,“沒辦法啊!堵得太厲害了!”


    “就怪你!讓你早點出門,你死活賴在床上!”


    “拜托,昨晚誰不睡,纏著我,讓我累了一晚上啊!”


    李千雅刹那間紅了臉,又是羞澀又是惱怒,“有孩子在,你胡說八道什麽啊!”


    “千雅阿姨,浩瀚叔叔,你們不要吵啦。”雷恩煬的腦袋從後排探了過來,“我剛剛和錢婆婆聯係過了,他們會在醫院的食堂打飯菜給阿姨吃的。”


    “不行!”李千雅一本正經地雙手抱肩,“小沫可是大難不死啊!怎麽可以隨便吃食堂的飯菜?那裏的飯菜能讓她的傷口快速痊愈嗎?我這可是專門熬的,是心血,是充滿愛與期望的,擁有神聖的力量,不一樣!”


    柯浩瀚拉長了嘴角,“吃進肚子裏還不是一樣的。”


    “喂喂喂……”


    李千雅揪著柯浩瀚的話題,不依不撓地開始訓斥起來。


    雷恩煬歎了口氣,縮回脖子,索性坐在後排誰也不管誰了。


    低眸,看了眼自己懷裏小心翼翼抱著的飯盒。


    飯盒很暖,他特意包裹得很好。


    這是要送去醫院給錢小沫的,不過看這擁堵的交通,估計也隻有作罷了。


    “算了算了,我餓了,我還是自己吃了。”


    李千雅轉過身來,一把從雷恩煬手裏搶過了飯盒。


    雷恩煬怔怔地望著她,李千雅兩三下打開了飯盒,一股飯菜香味混合在空調的冷風中。


    “反正錢叔叔錢阿姨在,小沫餓不著。可是現在我卻餓死啦!喂,小屁孩,你要不要吃?我們一人一半,不給這個家夥吃!”


    “我……我也餓啊!”柯浩瀚撅著嘴,十分委屈。


    “沒你的份兒!”


    李千雅做了個鬼臉,當真和雷恩煬一人一半吃了起來。


    柯浩瀚雖然連連唉聲歎氣,卻還是認真地要他們多吃一點,不夠的話他再下車買吃的。


    雷恩煬吃了幾口,餘光忽然瞥見一隻小鳥緊貼著車窗飛過。


    他趕緊抬眸看向車窗外,明媚的陽光,綠化帶上嬌豔的鮮花,又是個璀璨奪目的夏日啊!


    這樣的日子,還真是令人向往。


    雷恩煬從來沒有體會過,原來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日子,會這麽美。


    等他收回眼眸的時候,李千雅正在喂柯浩瀚吃飯。


    雷恩煬這段時間住在他們家裏,也真是習慣了他們小打小鬧又恩恩愛愛的樣子。


    說實話,這樣的感覺,挺好的啊!


    車子發動,像是蝸牛似的朝前聳動了幾步,遠遠不及小鳥展翅的速度。


    從雷恩煬的車窗外飛過的那隻小鳥,繞著另外幾輛車的車頂,很快消失在了藍天白雲間。


    醫院的後花園裏也有很多這種鳥,它們時而在地上,時而在樹枝上,歡跳歌唱。


    “好可愛。”


    錢小沫的手裏立著一隻小鳥,李喬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傳來,驚飛了那隻鳥。


    錢小沫回過頭來,望著李喬莞爾一笑,“李院長。”


    李喬在錢小沫身邊的長椅上坐下,將手裏食堂的外賣盒飯打開,“在前麵遇見了叔叔阿姨,他們說李千雅被堵在了路上,說好做給你的飯菜沒辦法帶來了。我自動請纓,讓叔叔阿姨休息去了。”


    “謝謝。”錢小沫淺笑著接過飯盒。


    李喬細心地替錢小沫整理著雙腿上的薄毯,雖然已是盛夏,但是錢小沫因為長期需要臥床和坐在輪椅上,腿部的血脈並不流暢,錢媽特意為她備了這條很薄的薄毯。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


    李喬目不轉睛地看著錢小沫,害得她吃了幾口,竟然羞澀地吃不下去了。


    “李院長,你這樣看著我,我怎麽吃啊?”


    李喬笑了,“我隻是很好奇,怎樣的女孩在經曆過那樣的事情後,還能笑得這麽溫暖。”


    “有什麽可好奇的啊?”錢小沫一本正經地眨巴著眼睛,“當然是像我這樣的女孩啊!”


    “看似你的外表柔弱,像隻小白兔,沒想到你心裏住了枚太陽。”


    沉默,錢小沫把玩著手裏的勺子,其實她的心裏未必像表現出來的這麽溫暖。


    至少她會連續不斷地做惡夢,隻是誰也不知道而已。


    “其實……”錢小沫放下了手裏的塑料勺子,望著頭頂斑駁的樹影,笑道,“我也沒有經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所經曆的那些事,每天都在上演。在有戰爭的地方,就有人擁有這樣的遭遇。還有前線的戰士,他們每個人都經曆了生死。我這點,算什麽?”


    “你,現在不會覺得後怕?”


    錢小沫搖了搖頭,“隻有後悔的人才會覺得後怕。我一點都不後悔,所以根本不後怕。”


    “不後悔,是因為雷銘嗎?”


    李喬的聲音很輕柔,將錢小沫的思緒漸漸拉回兩個月前的記憶。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真的像是一場夢。”錢小沫感慨,“這裏的日子,鳥語花香,每天都在上演同樣瑣碎的日常生活,我甚至懷疑,兩個月前是不是真的發生了那麽些事情……而我,是不是也真的經曆了那些事情……”


    李喬沉默不語,同錢小沫一樣,望著身上搖曳的樹影。


    “我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活下來,或許,是命中注定吧。”


    “在我看來,你會活下來,是因為雷銘,而不是上帝。”


    錢小沫疑惑地看向李喬,李喬神秘的一笑,“沒有人告訴你,兩個月前,都是雷銘準備好的陷阱嗎?他計劃了很多版本,根據現場突發情況的不同,他隨機應變。”


    錢小沫蹙了蹙眉尖,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在最後奎因對著你開槍的時候,雷銘其實算準了時間,軍隊的人應該很快攻破這裏了。所以,在奎因開槍前的瞬間,同時有另外一個軍隊的人開了槍,正好擊中奎因的右肩,影響了奎因開槍的準確率,奎因的那一槍才會有所偏差。”


    錢小沫恍然大悟,如果不是這麽一個偏差,她根本不會坐在這裏曬太陽。


    原來,兩個月前的事情,根本不是表麵上看來的這麽簡單啊!


    如果當時雷銘將時間估算錯誤了呢?


    她抿了抿雙唇,難以想象當時的雷銘是以怎樣的心態目視這一切。


    他肯定比任何人都要擔心,都要恐懼。


    錢小沫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她知道,雷銘肯定做了更多的安排!


    “你想知道整個故事嗎?”


    “嗯,很想。”


    “吃了飯我再和你講。”


    錢小沫看了眼手裏的飯盒,甜甜一笑,一口一口地吃著。


    李喬看著她一會兒,又緩緩轉移了目光,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池水,他的心思也不知道落在了哪裏。等錢小沫吃完,李喬遞上紙巾,忽然問道:“我們,還是朋友嗎?”


    錢小沫旋即一笑,“我們一直都是啊,為什麽你會問這種問題?是因為療養院有規定,員工不能和老板成為朋友嗎?”


    李喬怔了怔,心領神會笑道:“謝謝你,小沫。”


    說完,李喬雙手撐在大腿上站了起來。


    “你還要和我講故事呢!”錢小沫眼巴巴望著他。


    李喬揉了揉她的秀發,笑道:“你有一個最適合講這個故事的人,又何必等我來講呢?”


    錢小沫眨了眨眼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李院長。”


    錢小沫忽然叫住了李喬,李喬回頭,對上了她的笑眸。


    “我不後悔,是因為愛。”


    李喬良久地凝望著錢小沫的眼睛,最後,緩緩地,帶著笑意,消失在了錢小沫的星眸裏。


    李喬走了沒多久,錢小沫又曬了會太陽,才想自己回病房。


    可是輪椅她怎麽轉也轉不動,好像被什麽東西卡住。


    “你用輪椅的功夫還需要提高啊!”


    輪椅後麵多了一道力氣,推著錢小沫走到了陽光下。


    錢小沫不用回頭,聽聲音她也知道,是連榮麟。


    “又來陪夏沁和孩子嗎?”


    “嗯,明天就該出院了。”


    “這麽快。”錢小沫轉過身來,瞪圓了眼睛望著連榮麟。


    連榮麟的眉宇間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戾氣與哀愁,終於有了屬於家庭的溫馨與美好。


    盡管他的臉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是他活下來了,這就是生命中最好的記憶了。


    錢小沫還記得,夏沁生產那天,連榮麟說過,等孩子生下來,他們就會離開。


    “是真的嗎?你們……要走了?”


    “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連榮麟徐徐呢喃著,“簡念的遺體已經安葬在了連家的陵墓裏,也算是落葉歸根,回家了。而我們活著的人,也該為了生命,重新啟程。”


    錢小沫雖然不舍,但她十分尊重連榮麟和夏沁的決定。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每個人麵對現實的方式並不一樣。


    “你們要去哪裏?”


    “可能換一個城市,可能出國旅遊,走到哪裏就是哪裏。”


    錢小沫莞爾一笑,“還真的挺像你的作風。那你一定要給我寄明信片!”


    連榮麟笑了,“你還敢收我的明信片嗎?”


    “為什麽不敢?我會經常盼著你的明信片!”


    錢小沫笑了,笑得很美,很燦爛,很純真。


    連榮麟有刹那的恍惚,好像所有的磨難都不曾發生,好像他們一直都像普通人一樣過著普通的日子。最後連榮麟送錢小沫回到病房,揮手離開的時候,連榮麟緩緩半蹲身子在錢小沫的麵前,依舊是他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對不起,小沫。”


    “沒有什麽是永遠無法原諒的。”


    一句話,很輕,卻也很重。


    錢小沫望著連榮麟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腳還是有點跛,醫生說好不了了。


    世間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有失有得,至少連榮麟收獲了一個家庭。


    錢小沫一度很想問連榮麟,是不是愛上了夏沁。


    可最後,錢小沫沒有問,她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多餘的,也是愚蠢的。


    這個世界上,原本就不止一種愛。


    那她和雷銘,現在又算是哪一種愛呢?


    兩個月了,錢小沫整整兩個月沒有見過雷銘了。


    思念與牽掛,在她的血液裏沉澱發酵,隨著她的心跳呼吸,已經融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輾轉,卻無法對雷銘親口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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