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風花山脈呈現著另一種美。


    星光灑落,繁花怒放,暗香環繞,水聲私語。


    秦詩音望著視線中的盛景,不禁愣在原地,看得癡了。


    剛剛在花鈴的帶領下步入超階傳送陣、空降到風花渡口的她,根本無暇顧及腦中的眩暈感,便立即被這如夢似幻的景象所吸引。


    還未見到聖靈殿下,她對鏡花宮的第一印象就已經變成了“我果然屬於這裏”。


    花鈴沒有跟她一起進來,她需要做的是獨自穿過這裏,去那“六道萬花迷靈大陣”入口處,等待其她靈使們的接引。


    晚風襲襲,撩起發絲。


    秦詩音蓮步輕移,徑直走向那翠意盎然的竹林。


    一直以來,她都在靈月十二峰中的後山——“瑤鏡崖”修煉,那裏有著梵心師太專門為她準備的上好洞府,府外瀑布垂簾、小泉叮咚,景色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不過與這裏相比,卻完全是兩個概念。


    拋去初次來此的新鮮感,單單是這方天地中的空氣,就很是讓她流連了。


    ——空氣是甜的。


    或許是萬花作祟,亦或是草木繁茂所至,總之,在這裏,每一次呼吸,都沁人心脾。


    這是一種在當今天蒼大陸上絕對尋求不到的體驗。


    “真好啊,若能一直在這樣的環境下修煉的話。”


    秦詩音輕歎一聲,加快了腳步。


    她知道,比通過花宮試煉更重要的事,是先將靈月派麵臨的危機上報給宮主大人。


    “也不知掌門她們怎樣了。”


    其實她內心當中是非常擔憂的。


    出來的時候,掌門師太說過會幫她爭取時間,同時也把情況簡略地跟她描述了下,尤其是最後那句:


    “若決定好去鏡花宮,切記在路上要保護好自己!你是連接靈月與鏡花宮的最後火種,詩音,老身以你為傲。”


    不難聽出,梵心師太對自己是寄予了厚望的。天道門老祖和仙盟、風語築那些人的強搶行為,無需掌門多言,她也分得清誰是誰非。


    “但願一切安好。”


    她心情複雜地快步走出竹林,打量了幾眼麵前那光滑壯觀的石壁,略作沉吟。隨後,將神識外放而出,確認了前方並無陣法後,毫不猶豫地步入其中,進入到鏡花宮的第三道門卡——“一線天”。


    狹長的小道蜿蜒向目光盡頭,


    秦詩音默然抬首,


    見星空之下,


    點點輝芒褪向遠方,


    在這有限的視野當中,


    仿似銀藍交織的流線,


    驅散了些許無月之夜下的黑暗。


    兩側石壁光滑如鏡,


    並無蜘蛛絲與藤苔,


    走在其中,


    似能映照出不同角度的自己。


    如此罕世奇景中,


    她不禁邊走邊開始思索:


    “一直以來,拚了命去修煉,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像芸芸眾生那般追求長生嗎?”


    “可我,並不需求永恒的壽命啊。”


    “反倒是,努力之餘,是否會錯過許多風花山這般美景呢。”


    “一直以來,修煉帶給我的,總是孤獨吧。”


    “如果沒有那些事就好了。”


    自問,逐漸變成和自己談心,這是她在常年的寂寥中養成的習慣——


    自訴自愈。


    每個人的孤獨方式會以不同形式呈現,成熟冷靜的秦詩音早已適應、並且能夠獨自麵對孤獨。


    她知道,人生在世,乃苦痛之輪回。若不能在苦中作樂,尋到救贖自我的合理方法,便會沉淪下去,落為行屍走肉。


    每每被無盡的孤獨之潮所圍困,她並不會像大多數人那樣去尋求安慰、抱團取暖。


    相反,她會想盡辦法對自己進行“孤獨冷卻”——


    即“自我治愈”。


    給自己演奏、與自己對話、為自己創作等,皆為“自愈”方式的一種。


    她想實現自己的價值,從中獲得無可替代的成就感,以此來證明——


    自己還“存在”著。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能夠從剛剛那位高貴、優雅、神秘而又冷豔的女子身上,看到自己的一部分縮影。


    她讓她感到熟悉、親切。


    “想必她應該也經曆過難以忘卻的苦痛吧。”


    兩側石壁不斷向後退去,秦詩音回想起內心深處的往事,不禁有些悵然。


    ——


    她自幼便生活在秦府之中。


    秦府是秦皇在帝宮之外建造的一處府邸。世人都知,秦國皇帝育原本有一子一女,太子秦龍雖擅武藝,卻無靈根,不能修行。


    作為頂流修仙家族的秦皇世家,之所以能夠把秦國版圖擴張到如此地步,完全是憑借其龐大的修仙背景、以及數代先祖與各大仙門間建立下來的關係。


    於情於理,也定然不能接受讓沒有靈根的凡人來統治秦國。


    故在太子誕下不久後,秦皇對外宣布,皇子因病去世。且夫人又生了個女兒,取名秦詩音。


    沒人知道,皇子秦龍是被青衣衛長老奉命“處理”掉的。


    更不可能有人知道,這位新生的秦府千金,是秦皇派人從地牢中,將所有死刑犯的子女抓捕過來,通過強行測靈選拔出來的產物。


    秦詩音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一個黑漆漆的監獄,自己和身邊所有年紀相仿的孩子手腳上都帶著冰冷的鐐銬,大家在獄卒的命令下一個接著一個的出去接受檢查。


    可出去的人,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輪到自己的時候,她將雙手放在一個圓盤模樣的法器上,法器上顯現出夜空般璀璨的顏色,隨後,那道士便震驚之極地對著旁邊的人大吼道:


    “是天靈根!百年不遇的天靈根哪!”


    幾日後,她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秦皇。


    “詩音啊,忘了你之前的父母吧。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秦康的女兒了。”


    秦皇的眼神裏充滿和善:


    “不久後,我會將你送至秦國最大的仙門——靈月派修煉,隻要你能好好地發揮出自己的天資,為我秦家爭光,為父定會保你一生榮華。”


    “我母親,還在嗎?”當時,幼小的她問出了這句話。


    秦皇沒有回答,而她,也再沒見過自己的家人。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進入靈月之後,她果然不負所望地以駭人速度修煉著,不但修行速度一日千裏、將同期弟子遠遠甩開,甚至還在七歲之時自創了功法——《空山新雨歌》,一時間震驚修仙界。


    可天才卻有天才的苦惱。


    在了解到門派和“家族”並不能夠為她提供空靈法秘籍後,她沒有其它選擇地走上了靈術創作之路。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無論是“音殺之術”還是“曲律化靈”,都在她不斷的摸索和實踐下完善成功。


    放眼靈月甚至大秦國,若說誰的天賦能夠與她媲美的,除了夏憐星外絕無第二人。


    當有其他師弟師妹向她投去豔羨的目光時,她的回應總是:


    “我並非天才,隻不過是把握住上天賜予的一絲先機罷了。”


    “而天才若是渾噩度日,遲早,也會泯然眾人。”


    這是秦詩音最初的觀點。


    背負著越來越重的壓力和責任,在修為突破至築基末期後,她終於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


    掌門梵心師太命她為靈月十二辰星之首,從此一言一行代表靈月派。


    這意味著,就算秦皇安排自家長老在身邊監視,也無法再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威脅了。靈月會庇護她。


    為了早日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秦詩音在修煉一途中甚至沒有任何停留。


    煉氣、築基、結丹,創作功法、創作琴譜、改良靈法,她的進度讓其他人看不懂,當然,這種修行強度對她自身而言,亦是非常窒息的。


    若說夏憐星是妖孽型天才——到達一定年齡就可通過種族天賦自悟靈法靈術;那麽秦詩音就是“努力型”天才——


    一切成就全靠自己動手創造。


    她們二人是兩個極端。


    “如果隻有變成最強,才能脫離‘國’與‘家’的桎梏的話,那麽突破元嬰也定然是不足夠的。”


    “想必至少要達到隱門級別的‘化神期’以上才行吧。”


    秦詩音心中微歎。


    等待著她的,是無止境的修煉,和無止境的孤獨。


    到底何時才能看清自己的命運呢。


    她有些迷茫。


    對於皇室、對於家的概念,在她心中已經淡化得接近於無了。


    一開始,她是想要為自己的父母報仇雪恨的,她想在有朝一日自己修成元嬰之後,親手解決掉這位害死了自己爸爸媽媽的“假父親”。


    然而在長大的過程中,她漸漸發現,秦皇是真的在把她當做親女兒來培養。


    無論什麽,隻要是她用得著的、需要的東西,一向精打細算的秦康,絕不會在這方麵吝嗇,反而是會為了她花費重金去各大拍賣行收集天材地寶、昂貴靈藥,甚至連她身後這把極品靈器——寒泉漱石琴,都是他花費重金,從虧空的國庫中硬擠出靈石拍下來、並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的。


    後來,秦詩音成年之後,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的父母,是死刑犯。幼年時她對於“死刑犯”的概念不甚了解,隻認為一切都是秦康之錯、殺害父母之人必須得死。


    直到她長大成人,通過多方打聽、收集到足夠的情報線索之後,才了解到,自己的父母,有“略賣”之罪。


    所謂“略賣”,即拐走別人家的童男童女,販至各種場所為奴為娼,以此謀取暴利。


    她的家族本姓並非是“秦”,而是姓蘇。


    她的生父——蘇遠,沒有靈根、出身貧寒、酗酒好賭,亦無任何經商頭腦。唯一的長處,就是五官端正、相貌上佳,其容堪比城北徐公。


    而她的生母則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本名江遙。當年,江遙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在蘇遠那暴雨般的情感攻勢下,很快就未婚先孕,懷上了胎兒。


    此後,她在家人的一致反對當中,為了蘇遠,強行答應了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並在誕下秦詩音後,走上了不歸路。


    為了幫蘇遠還那每日都在漲的賭債,頭腦簡單的江遙選擇夥同幾位最信得過的兒時玩伴一起去做那“略賣”生意,而蘇遠自己也加入其中,幫妻子打聽線索、鎖定可以下手的目標。


    起初他們還算順利,通過這不義的買賣賺取了大量銀子,還上了不少賭債。不過在嚐到數次甜頭之後,幾人的膽子也變得愈發大了起來,最後一次,竟把出門遊玩的某仙門道童給抓走了!


    當時那老道隻是轉身給徒弟買個肉包的光景,回過頭來便發現寶貝弟子被人抱走,不禁勃然大怒,當場使飛劍斬殺了蘇遠,並將其他人屠戮殆盡。


    隨後,那道人還親自找上了蘇家,見家中僅剩下一女一嬰,便本著不殺女子的原則,把正在照顧孩子的江遙和小詩音一同抓走,帶入皇城,丟進了大牢。


    後來的事情便簡單許多,秦康發掘了她,並賜國姓、起新名,將她當做親女兒照顧。


    在了解到這些過往之事後,秦詩音對自己的身世是非常失望的。她繼承了生父生母的美麗容貌,卻並不想沾染一絲父親的品格以及母親的莽撞。


    對於秦皇,她也早已沒了最初的憤怒。反而,此事更能讓她徹底斬斷紅塵、安心修煉,對“家”、對“親情”再無留戀。


    親生父母錯誤的婚姻擺在眼前,在她心裏,母親是被父親的英俊外表和油嘴滑舌所蒙蔽的,所以她認為,“盲目的戀愛會使人走向滅絕”。對於“感情”,她也今生今世都不會想去染指。


    “親情隻會給我帶來煩擾。感情也一樣。不,我不可能對任何人產生感情。”


    秦詩音如是想道。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出了“一線天”。


    前方是一片由六種顏色構造而成的扭曲空間,想來正是那位所提到過的“六道萬花迷靈大陣”了。


    深呼吸了一下清甜的空氣,秦詩音漫步至大陣正前。


    還未做任何舉動,卻見大陣內部六種顏色的靈力劇烈地翻湧了一陣,隨後正中央位置忽然裂開一個入口,某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也出現在她的眼前。


    看著那熟悉的水藍色長裙、妖豔的麵孔、魔鬼般誘人的身材、無需言語便可勾魂奪魄的氣質……


    秦詩音認出,此人正是那位瞬殺全部劍盟賊人的鏡花宮二代靈使、水靈守護——藍雨柔。


    “藍師姐。”


    她立刻走上前,輕施一禮。


    “啊,原來是你呀。”


    見是如此漂亮完美的新“靈花”,藍雨柔溫和一笑,無需多做打量,便轉身帶路道:


    “來吧,詩音。”


    “鏡花宮歡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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