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


    湘西趕屍,盡人皆知。


    世人都說,趕屍在湘西貴州境內盛行。


    若是在湘西之外,該怎麽把屍體趕回家?


    王八就要麵對這個難題。


    “趕屍這種秘術的前身,在道家看來,不是什麽很玄妙高深的法術。道行到了一定的地步,把死人的魂魄招回片刻,或是給死者喂服丹藥,也可還魂。沒有多玄乎,一般的神婆通靈人都會。當然魂魄是收不齊的,人有三魂七魄,少一個都不能算活人。勉強能收一魂就不錯了……


    可是湘西趕屍,把這個法術的層次給提高,不僅能讓死人回魂,還能讓這個僅有一個魂魄的死人,行動起來。這就不是一般的道家法術了。有苗家的某些養蠱的秘術融合進來……


    趕屍並不僅限於湖南西部,貴州,渝東地區,雲南東部,甚至湖北恩施南部,是趕屍盛行的範圍……


    我雖然能夠趕屍,但還是沒有想明白,當初我的老師教我趕屍的一些咒語和法術,究竟有什麽玄機在裏麵。我也懶得去探個究竟了……


    你格老子莫做出個這樣的表情!老子也不是什麽都懂。


    還有,別沒有什麽事情都問我,一天到晚問這麽多,你不累麽。從現在開始,一天隻準問一個問題。”


    趙一二突然就不耐煩起來。不給王八說下去了。


    王八問道:“為什麽呢?你既然教我,就應該告訴我啊?”


    “既然是我教你,就是我說了算,這就是規矩。”趙一二站起身,把茶水往桌子上一放,走出門外,“你已經提問一次了,有什麽明天再問吧。我要去覃幺憨子家去喝酒了,晚上他們家要跳撒葉兒荷,我要請神,晚上回不來。明天你下山的時候把這本書帶走,回去自己看。”


    王八正要說想和趙一二一起去,可趙一二已經走遠了。沒辦法,還有兩個病人在等著,王八手忙腳亂的給一個老漢紮銀針,紮的那個患風濕的老漢,呲牙咧嘴。王八心裏緊張,火罐也沒燒好,蓋到老漢的腰上,裏麵的酒精還沒燒完,登時把老漢的腰上燎了一個水泡。那老漢急了,連忙站起身,匆匆走出去,“我還是後天再來……”


    王八又向另一個咳得厲害的小孩走去,那小孩竟然哭起來,那小孩的母親連忙拉著小孩走了。


    王八看了看趙一二遞給他的書,是本很破舊,沒有頭也沒有尾的舊版線裝書。


    王八鬱悶極了,不知道趙一二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肯正式收他為徒弟。


    是的,王八還沒有正式成為趙一二的徒弟,我有點幸災樂禍。王八現在正式的身份還是律師,搞的還不錯,連續打贏了幾場經濟糾紛的官司,掙了不少提成。每個星期五去西坪到趙一二那裏,為了節約時間,都是包車去的。每次去還給趙一二大包小包的帶些好酒好煙,甚至在西陵後路買上幾斤剛出鍋的豬腦殼肉,用飯盒裝好了帶著,他倒是會投其所好。真會拍趙一二的馬屁。


    至於我現在,過的比從前開心多了。草帽人的事情,陰魂不散的糾纏了我這麽多年,我心裏總是隱隱不安。現在趙一二幫我解決了這個大難題,如釋重負。


    我又找了份工作,又找了女朋友。真是時來運轉。


    我每天上班都是早上三四點鍾起床,王八寓所的那個物業保安,總是抱怨我吵他睡覺。其實他經常在半夜給一些晚歸的業主開門,忙不迭的給人家打開柵欄門,讓小車進來,生怕怠慢了。可是看見我推著掛著兩個牛奶筐子的自行車,輕輕敲他的玻璃窗,就故意聽不見,給我擺半天的譜,才懶懶的起來開門,還滿口嘀嘀咕咕。我總是滿臉堆笑,給他陪不是。


    我現在的工作就是送牛奶。每天早上挨家挨戶地給人送牛奶。送一瓶牛奶掙一毛五分錢。我每天要送100瓶出去。爬幾百層樓。


    因為每天早上進出不方便,我便從王八的寓所裏,搬了出去,搬到曾婷的屋裏去住。


    曾婷是我現在的女朋友。在老城區的巷子裏,租了個房間,有廚房廁所。條件雖然比不上王八的寓所,但比王八那裏進出方便。再說,我總不能把女朋友帶到王八家裏住著吧。


    曾婷也是我和朋友喝酒認識的,她在的士高推銷啤酒。我那天喝醉了,和幾個朋友去跳舞,我看她長的還行,就點她的酒喝。談起來,竟然也是我當年初中的校友,比我小三歲,剛好我畢業,她進校。


    兩個人談起為什麽不在家裏住的時候。她黯然說,跟她的老媽搞不好,就搬出來了,樂得耳朵清淨。


    這一說,我們就有了共同話題,我說我好不容易回次家,卻和老頭打了一架,結果……


    就這樣,隔兩天又去的士高,就和曾婷熟了。


    和曾婷住一起了,我感覺就和古時候,宮廷裏太監和宮女對食一樣,就是找個伴結對生活。比太監宮女對食強點就是,兩個人可以相互用身體慰藉一下對方。總比******來的穩當。


    曾婷每個月交房租,我就交水電費和買菜,她做飯。也不是經常做,我們都不常在家吃飯。她洗衣服,我就隔幾天收拾一下房間。還好她也不是很講究,若是她跟我媽一樣,天天要求家裏更賓館一樣幹淨,我也受不了。


    兩個人默契地過著aa製的生活。


    曾婷每晚兩三點才回來,剛好我就這個點要起床去送牛奶。早上回來了,兩個人還能在床上一起睡上幾個小時,睡到下午起來,起床前,相互釋放一下身體分泌的旺盛的荷爾蒙。


    日子就這麽過著。


    有時候曾婷下班早,也叫上我和她的朋友一起宵夜。那群女孩一看見我就跟我開玩笑,“高級知識分子來了。”


    她們都笑話我,讀了十幾年破書,卻還要送牛奶。


    我就覺得奇怪了,咱好歹也是憑勞動掙錢。有什麽好笑的。


    有個女孩一次把我說急了,她說我幸好算得上人模狗樣,不然乎不上婷婷。


    我就故作神秘的叫大家都安靜。


    女孩子麽,都容易一驚一乍的,我就說,我能看見鬼呢。


    把她們都給鎮住。我對那個取笑我的女孩說,“你昨晚是不是被鬼壓了。”


    那女孩說:“你怎麽知道,被壓好久了。”


    “誰叫你晚上吸那麽多k粉,你精氣弱了,鬼不找你找誰。”


    那女孩就當了真,嚇的不敢說話。


    我趁勢加把火,“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背心麻麻的……哼哼,一個穿了好長的裙子的女鬼,正在背心後麵,把你腰給抱著呢,我剛才看你走過來,就發現了……你看你看,那個鬼還摟著她呢,還在望著我笑……”


    看著那女孩被我嚇的花容失色,我心裏才平衡。


    第二天曾婷在床上問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看得見那些嚇人的東西。


    我說我是嚇那個女孩的。


    曾婷就說,那你為什麽一猜就準,她被鬼壓。


    我就不說話了,其實我是推測的,吸毒吸多了的女孩,被鬼壓很正常。


    我岔開話題,就說:“你也少碰那個東西,喝點酒就行了。”


    曾婷就笑:“打king被鬼壓,喝酒被你壓,也沒什麽分別。”


    我哈哈的笑,我這個人不喜歡太一本正經的生活,曾婷這點還是蠻好的。


    就這樣過吧,我也懶得記日子,過一天是一天。


    直到我被派出所關起來。


    曾婷沒得錢保我,隻好去找王八幫忙。王八到了號子,剛好和裏麵的刑警打過交道。三言兩語的,就把我給弄出來。


    王八給我接風去黴氣,請我吃放。在紅星吃螺螄。我和曾婷窮,平時都是吃路邊攤,那裏上的起紅星酒樓。好不容易逮著王八宰一頓,我好酒好菜的點著,曾婷這丫頭就是上不了台麵,吃個螺螄窸窸窣窣的,滿手滿嘴是油,比我吃相還難看。哪像董玲斯斯文文的慢條斯理的吃。


    我忽然意識到,我和王八之間是有距離的。單單是我和王八之間,我意識不到,可是兩人把各自的女伴帶著,層次就出來了。雖然曾婷長相不比董玲差,氣質上卻是天壤之別,我無來由的感到悲哀。真是他 媽 的同人不同命。


    王八問我,什麽時候和曾婷結婚。


    曾婷正在把一個螺螄殼扔到地下,聽到這句話,把我給指著:“我跟他結婚……哈哈……哈哈……”曾婷喝了一大口酒,“我們都還沒玩好呢……”


    我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王八眉頭皺著眉頭說:“你們都住一起了……”


    曾婷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窮鬼一個,我還要養他呢,他拿什麽娶我?”


    我把曾婷望著,意思要她閉嘴,還嫌丟人不夠啊。


    王八還在語重心長:“你們這樣不對……”


    我急了:“你和玲玲不也是住一起,怎麽不說結婚。”


    王八激動起來,“那是不一樣的,我們之間可不像你們……”


    “你就省省吧。”我做出不信的樣子,其實我心裏是相信的。王八想入道門,估計早絕了六親的心思。


    王八說,“你也是的,這麽大的人了,還跟人打架,也不怪婷婷不願意跟著你。”


    “喂喂,我都說了幾千遍了,不是我,是我同事說要跟別人講理,為什麽要偷我們同事的牛奶,我也是去看看熱鬧……”


    “你去看熱鬧……”王八哧了一聲,“當初在學校打架那次你不是說去看熱鬧……”


    “你這麽說,就不厚道了吧,好像有次,我是替你出頭呢。”


    “那時候,二十不到,現在你多大了?”


    “我真的沒動手,媽 的我看那個夥計被我的同事揍的夠嗆,我想去看看到底有沒有事,哪曉得警察就來了,我同事跑的倒是快……”


    王八還要說。


    我擺擺手,“算了算了,別說了,反正你也不信我。”


    曾婷在旁邊插嘴:“他還有本事打架啊,他也隻有跟我打架的本事。”


    王八來了精神,“瘋子,你這就不對了,怎麽能打女人呢。……”


    我要崩潰了,再說下去,誰知道曾婷還要把我的糗事抖出來多少。連忙改變話題,“你跟趙一二學手藝,學的怎麽樣了。”


    剛好,董玲要去洗手間,曾婷陪著她去了。


    王八愣了愣,說道:“學的很慢,師父好像不太喜歡我,可是他上個星期給了我一本書,我沒看懂,你幫我看看。”王八把一本破舊的線裝書給拿出來。


    我拿在手裏翻了一會,說道:“這書上的文字古怪,能看懂不多。一些稀奇古怪的字不說,就是一些漢字,我也隻認得字,連在一起,就暈菜。天書都給你了,你還說他不喜歡你啊。”


    “這段時間,師父老是要我學招魂,又不講個究竟,不知道該怎麽學。”王八很鬱悶。


    我說:“我看你也沒那個命,當個神棍,不,術士,幹脆安安心心的當你律師,把董玲給娶了,安心過日子多好。”


    王八歪著嘴笑一下:“你沒當律師,你不知道,這人心太險惡,我實在是不習慣,還不如當個跟師父一樣的人,單純的多。”


    正說著話,董玲和曾婷回來了。曾婷看見我手上的破書,一把奪過去,“你還會看書啊,還真不得了,王律師,我問你,你們真的是大學同學麽,我看他的文化,比我還不如,我至少還讀了衛校。”


    我是無語了。


    我對王八說:“看不懂就算了,順其自然,這次欠你人情,有什麽忙,我一定幫。”


    我後來非常後悔這麽大方,把話給說滿了,下不來台。


    曾婷看著書,竟然跟著書上的字念起來,我和王八開始也沒在意。可是曾婷念了好長一段,還沒停。


    王八就注意到了蹊蹺:“婷婷,你會認這本書上的字。”


    “唉呀,這是我那個老爸老家的方言麽,用差不多的漢字讀音寫下來了,瘋子沒跟你說嗎,我老爸是常德人。”


    我和王八一聽,更奇怪了。


    “你在瞎說些什麽,這上麵還有三分之一的字,連王八都不認得,你怎麽認得。”我要把書扯過來,免得曾婷胡說八道。


    曾婷哈哈笑著說:“你們肯定不認識撒,這是女字。”


    這句話一說,我和王八都明白了。女字,怪不得,我和王八認不得。


    “你怎麽會看女字的?”王八問道。


    “在老爸老家,女人都會認女字啊,我小時候,婆婆教過我的,比語文書上的漢字簡單多了。不過,你們男人的確是看不懂。”


    女字,中國南方存在的一種特殊文字,湖南江西都常見,就是在女性中代代相傳一種文字。很多考察民間文化的學者,都對這個事情很了解。電視上都說過。


    我和王八聽說過,可沒見過。


    曾婷看見我和王八都對這本書上的女字感興趣,人來瘋(宜昌方言:表現欲)犯了,對我們說道:“我老家的方言,你們肯定聽不懂,我翻譯給你們聽。”


    曾婷就開始念起來:“把丹砂塞進亡人的鼻孔裏,再用銀針戳人中和百匯兩個穴道,不能見血……”


    “停……停……”我打斷曾婷,“你就別扯瞎話了。”


    “怎麽啦,”曾婷問道。


    “這是本古書呢,你會文言文嗎。”


    “可是……”曾婷委屈的說:“這書上就是這麽寫的啊。”


    “瘋子,你別搗亂,讓婷婷再念一段。”王八說道。


    婷婷接著念:“……亡人回魂後,若不起來,可用酒灌入喉嚨……如是,喜神可站立……符貼必貼於印堂上七分……”


    婷婷不念了,把書一扔,嚇的厲害“這是本邪書,專門教人趕屍的。”


    “你知道趕屍?”王八問道。


    “是啊,我知道,我老家的人都知道。”曾婷有點害怕了,“我爸爸老家的村子外還有個房子,平時也不住人,我有次去玩,就看見幾個死人站在裏麵……後來才知道那房子是專門給趕屍人留宿的……瘋子!你們打聽這些東西幹嘛?”


    我有點相信曾婷沒有騙人了。


    吃了飯,我們四個人走到外麵,兩個女孩子現在親熱的不得了。要去解放路逛服裝市場,還要買發夾,挨著致祥路一家門麵一家門麵的逛,我和王八懶得進去,就坐在路口,等著她們。


    我問王八,“你也相信婷婷說的,這本書是教你趕屍的嗎?”


    “絕對是的。”王八拿出書翻了翻古書,說道:“師父給的,應該不會有錯。”


    “那你怎麽來解釋,婷婷念出的那些話,太口語化了,太直白,和這本書的文字不相符。”


    “我認為正好相反。”王八說道:“趕屍匠都是湘西的大山中的農民出身,有那個學富五車的人去趕屍呢,所以這本書就是從前的趕屍匠寫的。就按照方言和口語寫下來的。”


    “哈哈,你別太肯定。”我笑起來,“我倒是認識一個學問很高的人,去學趕屍。”


    王八興奮的問道:“你認識?在那裏,帶我去引薦一下,你怎麽從來沒你聽說過。”


    我看王八被我糊弄的團團轉,得意的說道:“這個人不就在我麵前嗎?”


    “媽的,撩老子……”王八也笑了。


    “還有個事情……”


    不等我說完,王八就嗯了一聲:“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我和王八都在思考同一個事情:為什麽這本教趕屍的書,會有女字。難道是個女的寫的。可是趕屍匠最忌諱陰氣,女人陰氣重,不可能當趕屍匠。我和王八都被這個問題困擾。


    我和王八討論了半天,都得不出結論。


    董玲和曾婷逛好了,來找我們。我和王八也沒想出道理出來。


    王八也不會問曾婷念書上的字了,他既然知道是湖南的方言,和女字,就有辦法看懂這本書。王八認得沙市荊州博物館一個賣門票的,其實是個民俗專家,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他們就認識。應該有辦法找人去認女字。至於湖南方言,找個湖南人就更容易。


    和曾婷回了家,我剛從號子裏出來,打算明天白天再回牛奶公司報道。曾婷今天專門請了假的。兩個早早的梳洗睡了。


    可兩個人都是夜貓子,一時半會睡不著。我就抽根煙,靠著床背,想著趕屍書上女字的問題。


    曾婷就在旁邊陰陽怪氣的說:“你在想什麽哦?”


    我沒說話,還在想著問題。


    “你就莫惦記噠,玲玲這種姑娘兒,怎麽看的上你。”


    “你格老子的亂說什麽?”我不耐煩了。


    曾婷把我的煙奪過去,抽起來,“剛才你,看別個的眼神,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啦,也不嫌自己餓癆(宜昌方言:不好解釋,有貪心的意思,也有太期盼而不顧形象的意思。)”


    我又拿支煙點上,“你吃個什麽飛醋,我現在在想事,別煩我。”


    曾婷說道:“你別把我當傻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就算是董玲不告訴我,我也看得出來,你那點心思。”


    “我他媽的我怎麽啦我!”我急了:“我和她上過床嗎……你激動個什麽?”


    曾婷格格的笑起來,“我才懶得吃你的醋呢,你當然沒本事和她****,可是你以前好像跑到別個床上,脫光了衣服,抱著別人的枕頭和內衣內褲過幹癮……哈哈哈……哈哈……”曾婷笑的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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