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三天,一個中年婦女來找我,是那晚我坐的麻木司機帶她來的。我不認識這個人,問她找我幹嘛。


    那婦女說她是墓地傳出笳樂的那個老婆婆的姑娘。


    我一聽就頭大了。媽 的就隻是看了個熱鬧,誰知道遇上這麽邪性的事情。這兩天向我打聽怪事的人絡繹不絕。我都煩透了。我的一個同事還問我是不是陰陽眼,我沒好氣的回他:“你 娘的還陰陽人列。”


    那個死去老婆婆的姑娘,想請我到她家裏去一下。


    我說,去幹嘛,我又不認得你。


    那個婦女就不停地邀請我去她家。一遍又一遍的邀請。


    被我一遍又一遍回絕了。


    那個婦女見我態度堅決,看樣子就要哭了,“小兄弟,你就當做做善事,救救命撒。”


    我說:“我真的什麽都不曉得,什麽都不會,怎麽能幫你做什麽事情。”


    那婦女說:“你去我家,有人問你幾句話就完了,幫不幫的了,和你沒關係,你的心意,我們家一輩子都記得住的。”


    我還想拒絕,可是那婦女的樣子已經很窘迫,彷佛我是一根救命稻草,滿眼都是乞求。


    我心軟了,就同意去她家。


    本來我撞了一次邪,不想再摻和這個事情,可事到如今,看這婦女說的這麽可憐。就當是做好事,去一趟算了。而且是大白天的去,能出什麽事情呢?


    我跟著婦女坐麻木,去他家的時候,如此想著。


    如果我能預見到以後的遭遇,我想我是肯定不會跟著那婦女走的。打死我也不會去她家!!


    坐麻木往樂天溪望家坪路上走去,到了那婦女的家,也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她的娘家——那個老婆婆生前的房子。很平凡的一個農村青瓦房,修建在一個山灣半坡上,屋後是崖壁,屋兩側種著成片的竹子,屋前一個平整的稻場,稻場邊緣是個陡坡,陡坡下就是連綿的梯田。


    我跟著婦女走在梯田的田埂上,向那青瓦房走著。遠遠的就看見稻場上,支幾張桌子。還有一些人在屋前屋後的忙碌著。


    我一看有這麽多人,心裏就踏實多了。人多氣旺。估計不會發生什麽太邪的事情。


    我走到了稻場上,覺得口渴,就自己走到屋側的泉水流淌處,用手鞠兩捧泉水喝了。這時候屋裏走出一個人來,向我連連作揖。是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我猜著就是那死去老太婆的老漢。


    果然沒猜錯,那老漢的確是一家之主,他請我在稻場上坐下。禮貌的跟我打招呼,支使下輩給我遞煙,還要給我泡茶,我說喝不慣開水,再說已經喝過了。


    我等著老漢跟我說,要我做些什麽。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才能幫到他們。我隻是個被嚇壞了的年輕人而已。自顧不暇,我現在天天晚上一個人都不敢單獨去巡夜,上廁所都疑神疑鬼的。那裏能幫到別人呢。


    那老漢把旁邊看熱鬧的都支開。把凳子搬得離我近些,臉色突然換了神色,鐵灰一樣難看,而且冷的瘮人老漢,輕輕的在我麵前說:


    “莫幫他們,讓他們去死。”


    “什麽?”我懷疑自己的聽錯了,剛點上的煙掉在地下,“你兒(宜昌方言:您)剛才說什麽?”


    那喪妻的老漢,莫名其妙地給我來這這麽一句,把我說的黃裏希乎的,我有點暈。那老婆婆的姑娘是求著我幫忙,可老婆婆的老漢卻沒來由地說一句,不要幫。


    這些都罷了,可他們到底要我來幹什麽啊,我能幹個什麽啊,我除了看他們死去老媽的熱鬧,撞了次邪,什麽都不會幹啊。這家人估計都是瘋子,瘋就瘋了,纏上我幹嘛。


    老漢說了這句,站起身,走進屋裏去了。


    這時候,這家人的子女,都從屋裏走出來,跟我打個照麵。跟我陸陸續續的打個招呼,我這下看清楚了,原來這家有三個子女——兩個姑娘,一個兒子,都是中年人。兒媳婦也在,可是沒看到女婿。


    那個喊我來的婦女是大姑娘,現在還是滿臉愁容。小姑娘也有三十好幾了,很有禮貌,忙不迭的說打擾我了,要我別見怪。兒子沒什麽話,卻把我死死盯著,對我一看就有很深的敵意。我心裏發怵:看來他蠻恨我,也是的,我深更半夜吃多了無事幹,去打擾他母親的墳墓,不恨我才怪呢。


    兒媳婦就有點奇怪了,她說的話都是不著邊際的,淨是什麽招待不周哦、什麽要常來玩哦、小夥子結了婚沒有哦、來了要吃頓飯,酒要喝好哦……滿臉的諛獻。


    如果說兒子的冷漠給我帶來的是一點擔憂。那兒媳婦的熱情,卻讓我感到了強烈的懼意,我內心非常後悔,傻不楞登地到這家來了。


    我插個嘴,回憶一個小時候的經曆,解釋一下,我為什麽對這家的兒媳婦如此報以懼怕的心理:


    我小時候,一次跟著老爹老媽走人家。是一個郊區的農戶。房子很大,大人們湊在一起了,就打麻將。我就和這個主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我和那個小孩在屋裏瘋來瘋去,不知怎麽的,那小孩拿出了一盒痱子粉,朝我眼睛裏灑,我躲開,卻滲了點在眼睛裏,很難受。然後,我趁那小孩不注意,也抓了一把痱子粉往他眼睛了揉去,這下就惹了麻煩,那小孩沒有防備,被我揉了好多痱子粉進去。他疼的受不了,就死命的哭。把大人全都驚動。大人連忙帶他去洗眼睛,我當時以為他的眼鏡要瞎了,嚇得六神無主,嘴裏隻是念叨:“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還好,痱子粉沒有什麽刺激性,小孩洗了眼鏡,就安靜了。大人們見沒得什麽事情,又回到桌子上去打牌。那個小孩的父親還怕我老爹打我,勸說我老爹“沒得事沒得事,小孩子瘋,蠻正常的。”


    我為這家人的通情達理,深深感動。


    沒人跟我玩了,我就一個人無聊的坐在這家人的柴火堆子後麵,逗他們家的狗子。


    這時候,我就聽到那家人的女主人帶著她的小孩,又在給她的小孩洗眼睛,邊洗邊問:“還疼不疼啊。”


    那小孩就說:“疼。”


    他們和我隔著個柴火堆子,其實很近,聲音聽的很仔細。


    那小孩估計洗眼睛的時候,還是很不舒服,又開始哭起來。


    這時候,我聽到了那家女主人對我惡毒的詛咒:“這個短命的***,把你害成這樣,沒得良心的,小害人精……心怎麽這麽狠……”


    她邊給小孩洗眼睛,邊咒罵我。


    我不怪她,我當時非常內疚,所以被罵,我覺得是應該的。但聽人在背後罵自己,心裏總是不舒服,而且覺得怪怪的,甚至有點尷尬。


    我就盡量躲著那個女主人,生怕被她看見我了,逮住我臭罵。


    到了晚上,大人牌打夠了,我們吃了飯。我老爹老媽就領著我回家。那家人就給我們送行。一直送到公路上。這時候,我經曆人生第一次最偽善的事情。


    那個幾小時前還惡毒詛咒我的女主人,此刻,彷佛已經完全忘卻了我對她小孩的傷害,滿臉堆積著笑容,和藹極了,親熱的抓著我的胳膊,另一支手摸我的臉,“今天沒玩好吧……不要緊……下個星期天再來玩……大媽再給你做嘎嘎吃……小家夥……看著就好乖哦……”


    知道我那時候的感受嗎?就一個字:


    怕!


    我現在又有相同的感受了。和十幾年前一摸一樣的恐懼感又來了。甚至這家媳婦的臉,我都想當然的變成了,十幾年前那張虛偽的表情。


    這家的媳婦絕對非常地恨我,我十分肯定。


    你們家老太婆又不是我害死的,我就是個看熱鬧的,這麽恨我,犯得著嗎!


    我還在自怨自艾,那家的幺姑娘突然開口說:“先別說了,吃飯吧。”


    我這時候才看見稻場上放的幾張桌子,都陸陸續續端上菜肴,看來是流水席。我就奇怪了,他們家到底怎麽了,還這麽鄭重,請客吃飯幹嘛。


    我不敢多問,這時候,屋內走出來一個老人,穿著件老式布袍,衣服還是對襟的,腳上也是布鞋,山羊胡子已經全白,看著年紀不小,精神卻好。那老者,看見我了,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冷冷的說:“來了啊。先吃飯。”隨即邀請我一起上桌子。我被請到桌子上,背對著大門,麵朝著山灣,緊挨著那個老者,做了個上席的位置。


    我見著老者年齡,比這家的老漢還大得多,不知道是什麽來曆,農村裏,能坐上席的,一般是貴重的客人,或者是身份尊貴的輩分高的長輩。我看著老者應該就是這家的什麽親戚長輩。


    老者沒有對我很客套,拿起筷子就夾菜,端杯子喝酒。坐在桌上的其他客人人都紛紛勸我喝酒,給我夾菜。真是純樸好客,我好久沒受到過這種待遇了。


    我處在這麽個古怪尷尬的環境,很不是滋味,就想找點話題說一說,我小心翼翼地問老者:“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是這家的親戚啊?”


    這隻是一句很隨意的問話。卻跟炸雷一樣,把眾人都給說愣住。大家都不吃飯了,也不說話,麵色凝重,靜靜地把我給看著。看得我內心發毛。


    還是那老者,把眾人望了一遍,眼裏閃爍著鄙視。他回答我很簡短:“是的。”


    我還不知趣,出於禮貌。又向老者問道:“你兒是……”


    那老者卻轉開話題:“來,喝一口酒。”


    我把酒喝了,心裏忐忑不安,處境尷尬。總想跟老者說點什麽,一來是閑聊可以讓自己放鬆些,一來我看能不能從談話中探點口風出來。好讓我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狀況,而不是老是胡亂猜測,這家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至少不能問他們的身份,我告誡自己,身份是他們的忌諱。剛才我一問他們的身份,隻是問他們是不是死者的親戚,他們都極大的反應。看來不能再問。


    我敬了老者一杯酒,酒勁一衝,也懶得跟他賣什麽關子。直接問老者:“老師傅,今天擺酒席到底是為什麽啊。”


    老者回答我道:“家裏過白事撒。”


    “過白事?你們家又有人……去世了?”


    老者搖著頭,手向這家人的大姑娘一指,“不是,今天是她媽重葬的日子。”


    重葬?是個什麽意思。


    “今天是她媽去世的五七,鬧的這麽厲害,我們隻能在今天把她請出來,重新埋。”


    “你們把棺材又從墳地裏挖出來了?”


    “恩”老者點點頭。繼續吃菜。


    我把四周一看,果然是家裏死人擺流水席的排場。我小腹一陣緊張,肌肉緊縮,好難受。


    “那遺體在……”


    老者說:“是的,就在堂屋裏擺著。”


    我的頭皮一陣發炸,好像每個頭發根都變成針,紮我的頭皮發木。我忍不住回頭往堂屋裏瞄了一眼,果然就是白幡掛在那裏,隱隱就能看到棺材的一角。這下看清楚了,堂屋裏點了好多根蠟燭,圍著屋內牆壁密密麻麻的放著白色蠟燭,靈台上也是……隻要不是走人過路的地方,全都是。這些蠟燭雖然都點著,但一點都不覺得屋裏有光亮,還是陰森森的昏暗一片。


    竟然把死人從地下刨起來,又多這麽多枝節,還給抬回家,再辦一次喪事。他們在折騰個什麽哦。


    我背對著大門,背後感覺一陣又一陣的涼意襲來,那裏還有心情吃飯。剛好我夾了一塊肥臘肉在筷子上,本來想大快朵頤,現在嚼在嘴裏,什麽味道都沒有。


    我沒了食欲,看著麵前的群人饕餮,心裏堵得慌。


    眾人正吃的酒席。忽然就竄來了一個人,站在稻場的角上,對著眾人大喊:“人是你們害死的,你們這幾個化生子,忤逆不孝,連自己的親媽都殺,你們現在遭報應了吧……”


    酒席上馬上有幾個年輕人撲上去把那個瘋子壓住,抓了幾把土,堵他的嘴巴。那瘋子拚命掙紮,“唔唔”幾聲,不知道那裏這麽大力氣,掙脫了,吐幹淨嘴裏的土,跳到稻草堆上,舉著一個十字架,繼續大喊:“是你們殺的,你們連媽都殺,都是沒人性的,現在你們的媽要報複你們啦。”


    瘋子就在那裏胡言亂語的叫著,這家人的兒子衝到稻場下,對著瘋子威脅道:“你個老子再瞎說,老子打死你。”瘋子還在喊著:“你們不信主,都要下地獄……”話沒說完,被這家人的兒子用耙子從稻草堆上掃下來,一群人又衝上去把瘋子給死死壓住。找了個麻繩,把瘋子給綁住。扔進豬欄屋去了。


    死去老婆婆的兩個姑娘本來在給流水席操持酒菜,聽到瘋子的狂喊,大姑娘就在原處哇哇的哭,手上的盤子也掉在地上。幺姑娘在炒菜,也扔了鍋鏟,吼吼的哭起來,邊哭邊說話:


    “媽哦,這叫我怎麽搞哦,都說是我不孝哦,是 我們 害死你哦,你還不如就把我收了算了哦,媽哦,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哦,這麽冤枉,我真不如死了算了哦,我再狠心,也不會害你兒哦……”


    幺姑娘嘴裏哭著,眼睛卻看著自己的哥哥。


    他哥哥,看到妹妹在看自己,嘴裏又說著那些話,突然就一聲大喊,罵他的妹妹:“你說你是冤枉,是個什麽意思?你沒害,那就是我害的媽是不是?”


    哥哥的媳婦在一旁尖叫,狠狠抽他男人的嘴巴,:“你在瞎說什麽、你在瞎說什麽……”


    隻有大姑娘一言不發,聽到弟弟和妹妹說的這些黃昏話,急的渾身發抖,癱在地下。


    那老者突然大喝:“你們在裝個什麽瘋撒(宜昌方言:胡鬧),都住嘴!”


    一頓酒席,被這瘋子給抄了豁子(宜昌方言:搗亂)。飯也吃不下去了。


    我聽了瘋子的話,身上開始流著冷汗,不是冒冷汗,是流冷汗,淌淌地流,因為我心裏想到一件事情:


    基督教的信徒,是絕對不會自殺的!


    想到這裏,我無意識的往靈堂裏扭頭看去,堂屋裏的蠟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全部熄滅了。


    那老者見這個陣勢,並沒有像下輩人一樣慌亂,招呼我,“別在稻場上了,我們到偏屋裏去坐。”我現在就是不願意看見那陰森的靈堂,最好是離得越遠越好,連忙去了偏屋。


    我和老者進去了,旁人也要跟著進來,可老者說:“你們都在外麵等著。”


    其實老者是個很直白的人,待我一坐定。一刻都不耽擱,也不饒彎子。直截了當的對我說:“我來告訴你,為什麽要接你來。”


    我不出聲,就是臉上做出期待的表情。


    老者喝了一口茶,“其實你過來,不僅是在幫他們,也是在幫自己。”


    “這是為什麽啊”我急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啊?”


    “你莫慌,聽我說。”


    我都急死了,可這老頭還在悠閑的吹杯子裏飄在水麵上的茶葉。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包括我,都不願意告訴你身份,更別說自己的姓名。”


    “告訴我姓名有什麽好忌諱的。那有這麽邪!”我說道。


    “你不信啊,不信你到門外去,找個人問問他的名字,他們不跪下來求你才怪。”


    聽老者說道這裏,我恍然大悟:媽 的,原來這些人對我熱情,不是客氣。他們並不是尊敬我,這家人的兒子和媳婦也不是恨我,而是他們——怕我!奶奶 的!”


    我自己都已經被這群人的詭異場麵嚇的三魂出了七竅,那裏有什麽本事,讓他們來怕我呢,而且他們怕我,生怕我知道他們的身份和名字。我知道以自己的智商,肯定是想不出緣由了。就安靜下來,靜等著老者的下文。


    老者沒讓我失望,說出了一段話,這話剛開頭,我就瞠目結舌,太匪夷所思了。廢話少說,我現在把和老者的對話大致回想出來吧,應該和他當年給我說的差別不大,畢竟這個事情對我刺激太深了——


    “今天是我堂侄媳婦(就是死者)的五七,也不用多跟你說了,我知道你看到了望老太爺,哦,那個胖子(這一句話,就把我給鎮住了),你莫問我怎麽知道的,我告訴你,你知道的東西,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東西,我也知道。


    你仔細的告訴我打笳樂的情況。


    ……


    哦,那個敲鈸的是鄧村的向豁子。


    ……


    吹嗩呐的是黃金口的朱三憨子。


    ……


    打平鼓的我倒是不認得。向豁子和朱三憨子笳樂打的是好啊,不管哪個屋裏做喪事,都要請他們,連峽口那邊的一個和尚廟做法事,都請他們幫忙。”


    聽到這裏,我彷佛找到了大救星,原來這老者認識在墳頭上打笳樂的人,這麽說來,不是我撞邪,看花眼了。而是實實在在有這幾個打笳樂的人。我長出一口氣,心裏懸了幾天的石頭終於落地。


    我急忙對老者說:“那你告訴他們撒,說我沒撞邪,跟這件事沒得任何關係,不用我幫什麽忙了。我看見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真人,沒撞邪。你們該過事(宜昌方言:泛指一切紅白喜事)的過事,該埋人的埋人。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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