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功夫後,匆匆而來的霍王妃又匆匆而去,把高燒的兒子扔給了一個陌生女人照顧。睍蓴璩曉府裏的人知道王府素昔寵愛兒子,可寵到這份兒上,還是聞所未聞的,偲偲不得不在眾人奇異的目光注視下踏入了梁允澤的臥房。


    病榻上的人已經醒了,許是宿醉和高燒讓他頭痛難當,一直蹙著眉頭,似痛苦又似深沉,看到偲偲走進來,也沒見他舒展神情。


    “王妃娘娘讓我來照顧你。”偲偲在離開床榻四五步的地方停下了,她已經意識到屋裏一個人也沒有,越是這樣就越要和他保持距離。


    “嗯。”男人隻是吭了一聲,上下扭動著脖子,似乎顯得很難受。


    “頭疼嗎?”偲偲問攴。


    “嗯。”男人有些不耐煩,揮揮手說,“你回書房去吧,這裏不需要你。”


    偲偲正巴不得呢,不屑地瞪他一眼應了聲“哦”就轉身走了,可才走幾步,就想起霍王妃方才的話,轉頭來看看,梁允澤正捏著眉心揉著額角,神情痛苦扭曲,臉色也慘白得可怖。心裏頭,竟莫名的覺得不舒服。


    “躺下。迦”


    梁允澤正難受,偲偲徒然又折回,一把將自己往床上摁,而後額頭就被蓋上了一塊冰冷的毛巾,他正要開口,一雙溫暖的手已按在自己的太陽xue,輕輕揉按,慢慢的十指都上來為整個頭部做按摩。


    讓人發狂的頭痛得到緩解,梁允澤鬆懈了精神,心情也好起來了,睜眼看一眼偲偲,她卻隻冷冷的神情,看不出喜惡。


    “昨天的事……”


    “忘了吧。”偲偲打斷他,好像報複一樣,揪了揪梁允澤的頭發。


    “痛!”男人失聲,又覺得好尷尬,悶悶地哼著,“你若不想住在這裏,就回去吧。”


    偲偲倏然停手,瞪著他:“你要反悔嗎?”


    梁允澤微怒,他最討厭別人對自己不信任,“答應你的事我怎會反悔?你不要動不動就來質疑我,到底要怎樣才肯信?”


    “我不要拿父親的命來打賭。”偲偲眼眶微紅,“我說了關在裏頭的不是你爹,你當然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我剛才在說你的去留。”梁允澤又坐起來,“是你自己在扯這件事。”


    “你讓我回去,不就可以賴了?”


    “笨女人,你蠢死算了!”梁允澤罵一句,一掀輩子背過去躺下,“滾吧,愛去哪兒去哪兒。你既不信我,又來求我做什麽?”


    這一句後,屋子裏便靜了,梁允澤知道身後的人沒走,可又不想再開口說什麽,發燒帶給身體的痛苦和疲倦,也讓他少了幾分力氣和脾氣,可這樣靜靜的,腦袋裏不知想著什麽,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夢裏忽冷忽熱,睡不踏實又醒不過來,幾度欲狂,都有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在一旁安撫,長長的一覺醒來,燒退了,身子也鬆快了許多,可是身邊卻空蕩蕩誰也不在,失落感油然而生,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抓住那份溫暖。


    “思符姑娘在書房。”喚來了下人詢問,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她沒有回去?”


    “回去?”下人很奇怪,但見主子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嘴,伺候了洗漱和餐飯,便退下了。


    等梁允澤精神滿滿地走出臥房,已經是當日的傍晚,晚霞沉沉地掛在天邊,整間書院被映照得通紅,偲偲不在臥房,也不知在哪一間書房,梁允澤去到昨日那一間,看到書冊已經被齊整地疊放,隻是大概偲偲看不懂這些書,書冊的擺放雖然整齊卻不是原來的模樣。


    梁允澤笑了笑,開始把書照原樣擺放,收拾完回身,卻看到偲偲抱著一疊書站在門前。


    “那個……順序錯了。”梁允澤有些尷尬,顯然這些書是偲偲在整理,自己這樣做好像有些失禮。


    “是嗎?”偲偲不以為意地走過來,把一疊書放到他麵前,“難怪剛才我去曬書,小丫頭跟我講別動你的書,你早些跟我說你不喜歡別人碰,我也不會多此一舉。”


    “沒這回事,你說你曬書?”梁允澤翻了翻,才發現這些是自己很久沒動過的書籍,書脊已經鬆開,被人用新線訂過了。


    “你自己去放吧。”偲偲丟下這句話,就往外頭走,卻突然被梁允澤拉住了胳膊,“謝謝你。”


    “謝我?”偲偲苦笑,“你不是喊我滾麽?”


    “那你!”梁允澤剛想發作,還是咽下了,“你父親關在天牢,你曉得那裏的意義嗎?韓雲霄帶你進去已經是很冒險的事,不是我不願為你冒險,而是做不好就會弄巧成拙。現在一切還沒有定數,我不可能當下就把他救出來。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我生平做厭惡別人不信任我。”


    “是嗎?”偲偲笑得更苦澀,“你是不是想說,當年偲偲姑娘若信你,就不會慘死?”


    “她沒錯,錯的都是我。”梁允澤心內大痛,卻沒有搶白偲偲,隻呢喃一句抱著書往書房深處走去,背影在昏暗中越來越淡,偲偲看著,竟感覺心好像被抽空。


    夕陽墜山,夜色降臨,梁允澤已看不清手中書冊上的字,正想擱下去喊人點燈,一團光亮慢慢接近,偲偲手裏持著油燈,無聲來到跟前。


    “謝謝。”這團光不足以照亮這間屋子,梁允澤心裏卻暖暖的,轉身將書冊有序地擺放整齊,想起早晨未說完的話,口中道,“你若想孩子,就回去看看,我並不想把你圈禁在這裏。”


    “謝謝。”偲偲平和地回答,不喜不怒。


    “要走的話,讓他們給你備車或轎子。”梁允澤手裏的動作越來越慢,似乎留戀眼下的時光,又似乎害怕偲偲真的說要走。


    “謝謝。”還是很簡單的兩個字,明明瞧見梁允澤雙手慢下來,她卻很有耐心。


    梁允澤心底一鬆,笑著問:“我娘很喜歡鶴鶴,很希望你能把她接來玩,可以嗎?”


    “她太小沒規矩,隻怕王妃娘娘會不喜歡,而且我不想去和孩子解釋自己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偲偲終於說話了。


    “也是。”梁允澤有些氣餒,但關係到孩子的事,他也不想勉強。“好了嗎?”偲偲的耐心沒了,梁允澤顯然已經不動了,他這是要蘑菇到什麽時候?


    “明天再弄吧。”梁允澤已全無心思,轉身從偲偲手裏接過油燈,“今天你辛苦了,早些休息,昨晚也……”他沒說下去,隻是凝視眼前的人。


    “你要留下?”偲偲道,“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才退燒的人,不知保養的話,隻會拖累你身邊的人。今天是你母親讓我照顧你,明天你再病,我可沒功夫來管你。”


    梁允澤笑了,偲偲這嗔怒的表情在他看來是如此可愛,甚至珍貴,“好,我去休息。”


    偲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走,可身影才從光亮裏消失,不遠處的黑暗裏就穿來一聲吃痛的喊叫,本呆在原地的梁允澤立刻循聲蹦過去,偲偲正蹲在地上捂著額頭。


    “怎麽了?撞到了?”梁允澤急切地掰開偲偲的手,被她額頭上赫然突起的紅包逗笑了,“你笨死了蠢死了。”


    “走開。”偲偲想推開梁允澤,可男人下盤好穩身子又高大,反是自己向後倒下去,隻是要著地的那一刻,被攔腰抱住了。


    “小心點。”梁允澤把偲偲抱起後,很快就鬆開了手,顯得彬彬有禮。


    偲偲尷尬得不行,又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謝也不謝就往外頭去,身後那句帶著笑意的“小心”,叫她恨得抓狂。


    這晚梁允澤沒有逗留,很聽話地回去休息,兩人都平靜地安眠一晚,可外頭的世界卻起了波瀾。縱然霍王妃三令五申不許王府下人把偲偲的事兒說出去,她卻忘了當日在門前親自邀請偲偲入府的事,那一雙雙眼睛看到的,就全是是非。


    慎郡王留宿青樓女子的事兒傳到韓府時,韓雲音正陪同母親和一幹妾室用早膳,盡管女眷們礙著韓夫人不敢露出戲謔之色,可韓雲音如今看出去的世界,已然扭曲。


    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宮內被太子的死嚇壞了,蘇醒後的她性子變了許多,往昔的她什麽都能忍,渾身上下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可眼下竟繃不住這一餐飯的時間,撂下筷子就走了。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事兒,雲音和慎郡王大概早就完婚了。”一位側夫人還是忍不住向韓夫人提醒,“咱們可不能叫舊事重演呐。”


    “一切等雲霄回來再說吧。”韓夫人心事重重,總有不安的感覺。


    且說韓雲音回到閨房,盛怒之下把瓶瓶罐罐摔得稀爛,下人們少見她如此失態,嚇得有人要去請夫人來,韓雲音卻厲聲喝止:“你們還想讓那些賤人看我的笑話?”說完抓起手裏的鎮紙扔出去,碩大的穿衣鏡應聲而碎。


    她搖搖晃晃地走到鏡子前,破碎的鏡麵照出破碎的人影,她彷徨地朝後退了幾步,蹲下來失聲痛哭。


    “小、小姐……”貼身的婢女怯怯地走上來。


    “去!”哭聲中傳出這句話,“備車,我要去郡王府!”


    因韓夫人迅速趕來,韓雲音沒有在情緒激動下做出魯莽的事,可韓夫人看著蜷縮在床上抽泣的女兒,心底不免泛起隱憂,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兒,雲音眼下的情況很不正常,難道說那一日看著太子暴斃,真的把她嚇到了?


    可這樣的事不好傳揚出去,喝令下人封言口舌之外,更悄悄請來大夫診治,但求能解除女兒的心病。


    然心病還需心藥醫,卻無人猜得透,韓雲音的心病究竟從何而起。


    金梅樓裏,鶴鶴因不見母親而鬱鬱寡歡,終日抱著坐在樓梯口,她乖巧得不向舞依等人糾纏,可半夜忍不住窩在被子裏哭,能把大人的心都揉碎了。這一日外頭雨雪紛飛,鶴鶴站在窗口等母親,等舞依發現已經吹了老半天的風,夜裏就起了高燒,小人兒燒得渾身通紅,夢裏哭著要找娘親。


    “這都四五天了,思符姐姐那裏什麽消息都沒有,不如咱們帶著鶴鶴去瞧瞧吧。”一個姑娘這樣勸舞依。


    “這做娘的也狠心,就這麽把孩子丟給我們了。”舞依歎氣,用額頭試試鶴鶴的體溫,覺得不再那麽燙了,才安心幾分說,“等她退燒了,就帶她去。”


    郡王府中,不知女兒發燒的偲偲,何嚐不惦記自己的孩子,四五天下來已習慣王府裏的生活,唯獨放不下女兒在金梅樓,每夜輾轉反側,都是因想念女兒。自她出生至今,還不曾分開那麽久,更壞的是,自己這個做娘的,連一句交代都沒給她。


    夜來無眠,偲偲便點燈在窗下為鶴鶴縫娃娃,而遠處某間書房裏,也同樣燈火輝煌。她已經習慣梁允澤挑燈夜讀的狀態,頭兩天還以為他故意要接近,後來發現他根本是耽於正務,從沒有***擾過自己。


    雨雪天的冷,是往骨子裏鑽的,偲偲縫好最後一針,已發現手指有限僵硬,回身去烤火,爐子裏的炭也快燃燼,用火鉗撥弄,再添加新的炭進去,突然想起來梁允澤那邊好久不見有丫頭進去,茶水之類沒有也罷,這炭火他自己會不會添加?


    “你管他那麽多。”心裏罵一句,偲偲繼續撥弄炭火,可隱隱的仿佛聽見咳嗽聲,外頭雨雪在風裏打轉,竟也沒蓋住這聲音。


    “算了,萬一他病倒了,又是我的事。”偲偲攏好炭爐,將燉著的銅壺裏的水沏了一壺新茶,用暖籠兜著就捧了往梁允澤這邊來。才要進門,裏頭的人正好出來,兩人險些撞個滿懷。


    “你?”梁允澤有些驚喜。


    “聽見你咳嗽了,想過來瞧瞧。”偲偲站在門前,這裏不似自己屋子那般有撲麵而來的暖氣,裏頭和外頭好似沒什麽區別。


    “沒事,我喝茶嗆著了。”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忙又想起正經的事說,“我去隔壁拿一本書,立刻就回來。”接著好似怕偲偲馬上會走,幾乎奔著就去了。


    偲偲搖搖頭,捧著茶壺進來,擱在桌上探手摸一摸他才喝的那些,已經觸手生涼了,真真是要命的,平頭百姓家,冬天也至少有口熱水喝吧,他這樣子,好似被自己虐待一樣。等等,和你什麽相幹?


    腹誹自嘲一番,偲偲麻利地換了新茶,等梁允澤拿著書趕回來,她已經在一旁添炭生火了,頭也不抬地說:“因為在金梅樓把銀子都花光了,才這樣苛待自己嗎?你真給皇子皇孫丟臉啊。”


    梁允澤被噎住,懶得理論,回到桌前去急不可待地翻開那本書,不知倒騰什麽,片刻屋子裏暖融融起來,他好像也做完了手頭的事,鬆一口氣隨手端起茶杯來猛喝,那暖暖的恰到好處的茶水流進肚子裏,渾身都暖和了。


    此刻偲偲也弄好了炭爐,拍拍手就要往外頭去,梁允澤忙道:“留下陪我說說話?”


    “你那麽忙,別回頭說我耽誤你。”偲偲不理會,又要往外頭走,梁允澤起身追出幾步說,“我做完了,當然……你若不願意就算了。”


    偲偲回眸瞧一眼,她頂不願意見到這個男人一副委屈的樣子,可他好像吃準了自己受不了這個,每每拒絕與他吃飯或聊天,他就做出這副模樣來,要命的是,這模樣下的眼眉神情,和女兒簡直一模一樣。


    “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偲偲這般說,倒也不挪動腳下的步子,“你母親很擔心你的身體,可你每晚都這樣熬,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


    “你可知道,此刻皇上還在批折子呢,你以為天下的安寧是那麽簡單就能做到的嗎?”梁允澤苦笑,“世人隻道我們錦衣玉食,卻不知真正為天下社稷付出的人,都在拿命相搏,我這裏不過是皮毛而已。”


    “可是……”偲偲冷笑,又想提父親的冤案來提醒梁允澤世道還是有黑有白,可心怕他心裏不痛快,而且每次提起父親的事都免不了大吵一架,還是作罷了。


    “二皇子就快到京城了,朝廷會發生巨大的變動,無法預計會發生什麽,估計之後的日子,我會很少在家了。”梁允澤笑笑,也斟了一杯茶遞給偲偲,“謝謝你這些日子照顧我。”


    偲偲沒有接,又坐到原先炭爐那裏,用火鉗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梁允澤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自己喝掉了。


    “你不想孩子嗎?”男人實在沒話說了。


    “當然想。”偲偲答,“所以才能體會你母親的心思。”


    梁允澤幹笑,湊過來烤烤手說,“不是我懶得把屋子裏弄暖和,叫個下人來也成,隻是屋子裏暖了,人就容易犯困,冷一些才能保持頭腦清醒。”


    偲偲看他一眼,不屑地搖了搖頭。


    梁允澤微怒:“怎麽你總是一副很瞧不起我的樣子。”


    “我幹嘛要瞧得起你?”偲偲反問,背過去弄她的炭爐。


    “你?我……”男人噎住了,心裏卻挺樂嗬,這些天因為偲偲在家,他願意往家裏跑,散了朝皇帝那裏沒事,就趕緊回家來窩在書房裏,即便隔開幾間屋子,甚至說不上話,可知道她就在那裏,心就踏實。


    “思符。”


    偲偲沒應。


    “偲……思符。”梁允澤又喚。


    偲偲的背影顯然顫了一顫,前頭沒有連起來,卻分明疊加的“偲偲”二字,好似有細針戳到心裏,痛雖是一瞬,卻梗在那裏了。


    “煩死了。”偲偲故作鎮定,回過來瞪梁允澤,可瞧見男人的臉,心裏竟軟了。


    他落寞,甚至有些悲傷,不知道神思飄到哪裏去,竟是呆呆的。


    “喂!”偲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梁允澤才回過神,尷尬地說:“大概累了。”


    “累了就去休息,這都什麽時辰了,還要把我也耗著,你知不知道,你呆在這院子裏,我就睡不著?”偲偲憤憤,起身拍了手要走。


    “從前夜讀後,都在你那間屋子裏休息,你看外頭。”梁允澤指一指外麵飛舞在黑夜裏的雪花,“這雨雪交加的,我大半夜回臥房去,還要驚動好多下人,他們也怪可憐的。”


    “那……你想怎樣?”偲偲瞪著,似隨時做好了準備,隻要他開口說要去那間屋子,就一巴掌把他拍牆壁上去。


    “今晚我不想走了。”梁允澤笑,眼窩裏盛出腹黑魅惑之色,靠近偲偲半步,凝視她的臉頰說,“還有幾本折子本想留在明天看,如果你在這裏陪我,我就全部看完它。”


    偲偲愣了那麽半瞬,一把推在梁允澤肩頭,自己跳開三四步遠,“您愛看不看,我這兒可要睡了,梁允澤我警告你啊,你待會兒要是敢來打擾我休息,我……”她比了個殺人的手勢,哼哼著就走了。


    男人失意極了,可是越挫越勇講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反正今夜正事已畢,時辰也不算太晚,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他折騰,於是這一晚的書院比以往都熱鬧,動不動就能聽到窗下有人喊“思符”,動不動就會聽見一個女人叫囂著要殺了男人。


    書院外頭候著的下人是聽得見這動靜的,其實不消這樣熱鬧,這幾日觀察下來,誰都發現,王爺不是從前的王爺,而那思符姑娘也不是來時的模樣了。


    翌日放晴,梁允澤鬧騰了大半夜,竟然還能按時去早朝,偲偲則不行,癱在床上悶頭睡了大半天才起,雖然侍女們看她的目光很奇怪,可她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叫人高興的是,午後不多時,就有丫頭來告訴偲偲有人來探望她,因是梁允澤一早吩咐過的,不管來者是誰,都沒人敢怠慢,等女兒花蝴蝶般撲進自己懷裏,偲偲心裏隻剩下幸福了。


    聽說女兒發燒,偲偲好不心疼,縱然在王府裏不方便,還是各種滿足女兒的要求,帶著鶴鶴在花園裏曬太陽,要來王府上好的點心滿足她的小肚皮。


    那一會兒,舞依正好回偲偲的屋子去洗手,梁允澤從朝堂下朝回來,聽聞鶴鶴來了家裏,歡喜得直往這裏奔來,可當瞧見母女倆在園子裏玩樂的情景,突然就呆住了。


    那場夢,那場夢裏麵容模糊嬉笑玩耍的母女,和眼前幾乎一模一樣,這兩個人,好像從夢裏來。“王爺!”舞依折回來撞見發呆的梁允澤,喚一聲卻不見男人動,依稀聽得他在呢喃“你到底是誰?”


    “梁允澤!”鶴鶴瞧見這邊的動靜,大大咧咧地喊起了梁允澤的名字,舞依聽得呆呆的,打趣說,“你倒受用她這樣直呼你的名諱?”


    “孩子嘛。”梁允澤不以為意,反而顯得有些高興,隻是眼底不知匿藏了什麽,神情不展。


    偲偲見梁允澤回來,又聽女兒這樣直呼他的名諱,心裏覺得很不安,等舞依和他走近,便把鶴鶴塞給舞依,“姐姐帶孩子回去吧,我過些日子就回去。”


    “媽媽不要我了?”鶴鶴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母親的臉色怎麽突然就不好看了,抱著舞依的脖子嗯嗯呀呀,“媽媽不要我了。”


    “你才發燒呢,回去好好歇幾天,再叫姨姨帶你來好不好?”偲偲哄著,偷眼看了看梁允澤,到底沒說什麽。


    “媽媽也回家,這裏不好玩,這裏有梁允澤。”鶴鶴轉而拉著母親的手不放,“他會欺負你。”


    大人們有些尷尬,舞依忙哄了小丫頭幾句,叮囑偲偲自己小心些,便帶鶴鶴走了,小丫頭不敢哭鬧,可走得很遠,偲偲還是聽見孩子的哭聲。


    “何必呢?你留她在這裏,你們母女都開心,不好嗎?”梁允澤的心情跌入穀底,他發現偲偲似乎很不願意讓自己和孩子接近。


    “我在這裏做人質不算,還要把孩子搭上嗎?”偲偲冷笑,轉身往書院走,梁允澤一把拉住她的手,慍怒,“人質?你覺得自己是人質?”


    “我隨口說而已,你不必往心裏去。”偲偲想要掙脫。


    “把話說清楚。”


    偲偲很反感,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你不要這樣,真的很難看!”


    梁允澤又捉住她的手:“昨晚還是好好的,為什麽又突然這樣?季思符,你就那麽喜歡折磨我?”


    “隨你怎麽想。”偲偲不再掙紮,“你喜歡這樣拉拉扯扯被下人看到,我也無所謂。”


    “因為孩子?你不喜歡我和鶴鶴接近?”梁允澤突然問,便見偲偲臉色突變,心裏正疑惑,偲偲已答,“不錯,我不喜歡你接近她,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往後離我的孩子遠一些。”


    “為什麽?”


    “不是所有事我都必須向你解釋,你若要拿我爹的事來威脅,那隻能證明你夠卑鄙!”偲偲很不客氣地頂回來,再次甩掉梁允澤的束縛,冷笑,“抓我的手有什麽用?我早晚要走的。”


    “好,既然抓你的手沒用!”梁允澤怒極,箭步而上將偲偲打橫抱起,徑直往書院走。


    “混蛋,放開我放開我!”偲偲被嚇到,回過神大叫已來不及,不論自己怎麽掙紮,也逃不開他的雙手,一路在下人的矚目下,被抱回了書院。


    回到書院後,她被梁允澤重重地扔在了床上,男人什麽話也沒說什麽事也沒做,扭身就走,偲偲被摔了一下有些發懵,等抬眼看,屋子裏隻剩自己。


    “梁允澤!混蛋!”低咒這個名字,偲偲把自己蜷縮起來,他們倆的關係太微妙了,可以很平和地坐著說話,也可以轉身就翻臉如死敵,究其原因,還是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幾次失態,梁允澤對自己可算遷就和忍讓,情緒時好時壞,對他時好時壞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還是早些離開這裏吧,父親安然出獄後就走。”偲偲苦笑,她一個青樓裏長大的普通女人,怎麽就和這些皇親國戚撇不清關係?當初那個把自己往死裏折磨的女人,如今卻是自己的弟妹,而眼前這個霸道的男人,更是女兒的生父。


    “可笑,我的命究竟是不好,還是太好?”偲偲軟軟地伏入棉被,和女兒玩了半天累了,剛才這一折騰也累,不知不覺迷糊起來,夢裏人來人往不知在什麽地方,隻是覺得很不安。正想努力醒過來,突然覺得身上一涼,猛地睜開眼,蓋在身上的半拉棉被被拉開,一隻大手正拉扯自己的衣襟。


    “梁允澤!你瘋了!”偲偲大驚,可不等她反抗,梁允澤已把她壓在床上,不知是點了xue道還是束縛了手腳,偲偲覺得一點力都使不出。


    “你不是說,什麽都願意做嗎?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梁允澤親下來,在她纖瘦的肩胛上磨蹭。


    “你混蛋,混蛋!”偲偲尖叫。


    梁允澤停了下來,捏著她的下巴冷笑:“你不願意?好啊,隻要你說不願意,我就不碰你!”


    “你到底想怎麽樣?”偲偲眼裏射出的光,銳利如刀。


    梁允澤探手到她的腰裏,幾下滑進鬆散的衣衫,貼著肌膚輕輕地揉捏,能感覺到偲偲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湊近偲偲的耳朵,吐息曖昧地問她:“想要嗎?要不要讓我來滿足你?”


    偲偲快瘋了,若非那幾分牽掛讓她放不開這個人世,恐怕就要在這一刻咬舌自盡。


    “季思符,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就在梁允澤的吻要往偲偲胸前滑,不知是什麽刺激到了他,又一次騰起身子離開了偲偲的身體,眸中充滿了不安甚至恐懼,又猛地捏住了偲偲的下巴,“你到底是誰?”


    “季思符,你不是已經叫我的名字了?”偲偲冷笑回答,用鄙夷的神情來掩飾自己的害怕,她很怕梁允澤直接問她“你是不是偲偲”,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會給出什麽樣的答案。


    棉被被重重地蓋在身上,男人停止了對自己的侵犯,他冷冷地扔下一句:“兩個時辰後xue道會自然解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偲偲的心突突直跳,好久好久才恢複平靜,外頭也靜悄悄的,她不知道梁允澤去了哪裏。


    但不可否認,讓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和鄙視自己的是,她不希望梁允澤走,就算吵架也好打架也好,她好像開始習慣開始依賴這個男人的存在。


    “季思符你去死吧,沒有比你更賤更矛盾的女人了。”偲偲在心裏一遍遍地罵自己,等xue道解開,她的身體已僵硬得渾身無力,昏睡到翌日天明,來送水伺候她洗漱的小丫頭告訴她梁允澤一早就出門了。偲偲沒說什麽,照舊把自己關在書院裏,可是這一天沒有等到梁允澤回來,之後兩天,也沒有他任何音訊,府裏的丫頭見偲偲不問,也不再提,她就真的好像被軟禁在這裏。


    郡王府的一切,每天都會有人匯報去親王府,霍王妃見他們倆關係如此奇怪,心裏對某件事就更起了疑心,派去調查偲偲身世的人帶回來的消息和兒子說的相差無幾,可再往深裏調查,偲偲母女倆就好像憑空出現在這個世上,竟查不到根源。


    “你派人去金梅樓送話,就說是那個思符想見孩子了,讓他們把孩子送去王府,送去了來回稟我,我過去瞧瞧孩子。”霍王妃這樣說,又叫了近侍來,讓她們再想法子去查偲偲的來路。


    如是,鶴鶴幾乎是被強行從金梅樓帶去郡王府,小娃娃本有些害怕,可當見到母親,便把什麽都忘了,而偲偲明白自己拗不過王妃的意思,得知是霍氏要求自己母女住在一起,也勉勉強強接受了,至於梁允澤的行蹤,她不問下人半句,也沒有人敢提。


    實則這幾日,梁允澤日夜都呆在軍部,本來不至於這樣忙碌,偏偏他這個看不順眼那個看不順眼,硬是倒騰出許多事來做,弄得軍部官員叫苦不迭,可一份份折子遞到皇帝那裏惹得龍心大悅,也沒有人敢在皇帝麵前抱怨,隻是這忙碌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


    不過慎郡王府裏,偲偲母女相聚後,日子倒過得自在,鶴鶴是個很容易適應新環境的孩子,來不過半日就和書院裏外的下人混熟,而她生得又那樣招人喜歡,本覺得偲偲母女是很奇怪存在的人,也忍不住喜歡。


    這日下午霍王妃本要過來看孩子,臨出門宮裏送出貴妃的旨意要她進宮,遂沒有成行,卻不知是自己無暇過來,險些害了鶴鶴那孩子。


    原是韓雲音不知從哪裏得到郡王府的消息,聽說如今連孩子也送進去了,心裏越來越不安,也是這一日母親被貴妃召進宮去,她才得以脫身逃出府裏。


    因韓雲音是韓府大小姐,郡王府上下對她禮遇有加,本來梁允澤不在家沒必要接待,可雲音硬說要等,府裏的人也攔不住。但誰知前一刻大小姐還在廳堂裏坐等,後一刻就不知跑去哪裏,等管家得到消息,韓雲音竟在書院裏和偲偲起了衝突,等眾人趕過去,已看到鶴鶴臉上深濃的五指印。


    這一晚,梁允澤趕回王府時,偲偲已經帶著女兒離開了,書院臥房的桌上留了一封書信,可裏頭什麽字也沒有寫,什麽話也沒有留下。


    管家和下人戰戰兢兢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梁允澤陷入深深的沉默。


    金梅樓裏,眾人本因為偲偲回來而歡喜,可看到鶴鶴臉上的傷痕,姑娘們恨得去拆了梁允澤的府邸,偲偲隻在私下裏告訴舞依,打傷鶴鶴的不是王府的人,是不知怎麽跑來發瘋的韓雲音。


    “那個韓小姐?”舞依很奇怪。


    偲偲歎氣,“和我從前認識的韓雲音很不一樣。”


    “從前認識?你們從前認識?”舞依更奇怪。


    “不是認識,是有所耳聞,韓小姐不是京城第一名媛嗎?”偲偲敷衍,忙岔開話題,“小丫頭今天受了驚嚇,我怕她堵在心裏不好受,明天想帶她出去逛逛散散心。”


    “哦……你去吧,樓裏沒什麽事,有我在呢。”舞依聽得莫名其妙,明明記得下午偲偲還說,這幾天要閉門謝客,什麽人都不見的,“你們好好休息,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那個混蛋再來打擾你們。”


    “謝謝。”偲偲心虛,避過舞依的目光隻呆呆地看著孩子。


    舞依退出來,站在門廊發呆,小丫頭叫她也不理睬,隻愣愣地呢喃:“太奇怪。”


    “韓小姐也沒占便宜,因為她打了那孩子,思符姑娘和她大打出手,韓小姐哪裏是思符姑娘的對手,等奴才們上去拉,韓小姐臉上挨了好幾拳,頭發都被揪下一縷,鬧得很難看。”


    王府裏,管家又被叫來問話,戰戰兢兢地把剛才說過的又重複一遍,繼續道:“王妃娘娘已經去過韓府了,傳話來說改日要您登門去致歉。”


    “致歉?致哪門子歉?”梁允澤突然發作,指著下人道,“誰讓你們放她進府的?我說過什麽?如今出了事,倒賴上我去致歉?”


    管家丫頭們跪了一地,都稱有罪,少見主子如此發火,自然嚇得不輕。


    “滾!”梁允澤拍案,心底的氣鬱結不散,這幾日故意忍著在軍部不回來,一來讓自己和思符都冷靜一下,二來想冷一冷這個女人,好叫她想想自己在她身邊時對她的好,說欲擒故縱有些誇張,可他的確用了心計,這好容易熬過幾天,沒想到竟被韓雲音毀了。


    “她該恨死了,隻怕一時半會兒都見不到人。”梁允澤惱恨不已,但又細細想管家那些話,聽說思符把韓雲音打得很難看,突然又笑出來,自言自語:這個瘋女人,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可一邊想,眼前卻浮現出當年那個醜丫頭要和自己拚命的模樣,搖搖頭散不去,再如何努力都沒用,偲偲的模樣比這幾年任何時候都清晰地停留在腦海裏,鮮活得好像這個人不曾離世。


    韓府裏,被偲偲暴打一頓的韓雲音癡癡呆呆、不哭不笑,叫韓夫人嚇得直掉眼淚,韓家本要拿偲偲去問罪,可霍王妃第一時間趕來安撫,話裏話外透著他家兒子不會容許韓家的人去治偲偲罪的意思,韓夫人不敢反駁,又委實咽不下這口氣。自然她心裏也明白,若非女兒去郡王府惹事,也不至於鬧到這份田地。


    不過霍王妃對韓府把話說死,回到家裏還是氣大得很,一來她疼愛鶴鶴,二來韓雲音這樣的女人怎配做自己的兒媳,再有便是氣惱兒子,這樣大一個男人,竟搞不定這些瑣事。下人帶回話來,說梁允澤不肯去韓府道歉,霍王妃隻冷笑:“他若肯去,就不是我的兒子。”


    不過這件事動靜不小,很快就傳遍了京城上下,梁允澤翌日就被皇帝叫去訓了一頓,回家又被父親和母親訓話,等他脫身回到郡王府,已累得頭腦發脹。偏偏這時候,下人來通報,說端柔郡主求見。


    “不見!”梁允澤極其厭惡韓家姐妹,當初韓端柔害死偲偲,如今韓雲音又不讓思符消停,他上輩子隻怕是欠了這倆姐妹。


    可是王府的下人大多忠厚老實,哪裏擋得住韓端柔的氣勢,可當她死命闖到梁允澤麵前,竟是嗵一聲跪下,把下人們嚇得不輕。


    “你們都出去!”梁允澤歎氣,起身離開桌案,對韓端柔道,“你跪我做什麽?你們姐妹倆離我遠一些,我才要燒高香。”


    “表哥,我知道我有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夫家都是好人,公爹他真的是個好官,我嫁到季家這些年,不知從娘家貼補了多少銀子來過日子,隻因為我這公爹除了俸祿之外再沒有別的進賬,府裏開銷就吃緊得厲害,哪裏還能夠我花銷。你說這樣一個人老實迂腐的人,怎麽可能去圖謀害死太子?表哥我求求你,幫幫我的夫家,求求你。”


    韓端柔竟是為了季家的事來求梁允澤,這會兒哭得梨花帶雨的端柔郡主,全無從前厲害潑辣的模樣,甚至跪爬著到梁允澤膝下,扯著他的衣擺哀求痛哭。


    如斯模樣,倒讓梁允澤心有不忍,彎腰把表妹攙扶起來坐好,細眼看她果然瘦了好多,曾經飽滿明豔的臉蛋不見了,隻留一雙哭腫的眼睛和瘦得發尖的下巴。


    “他們家什麽好東西都沒有,我嫁過去的時候可後悔了,要不是從娘家貼補,我大概連參加宮廷宴會的好衣服都沒有。這樣的人家怎麽會做那樣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舅舅他不聽,不管我怎麽求怎麽說他都不聽。太妃那裏也不見我,舅舅還把我和我娘趕出宮。我娘可是他親妹妹啊。”韓端柔又哭哭啼啼起來,梁允澤喚來侍女侍奉她洗臉。


    等侍女退下,韓端柔也恢複了些精神,抬頭看一眼梁允澤,眼窩裏盛滿了哀怨,咬著紅唇似乎猶豫要不要開口,終是把心一橫說:“若非你當初悔婚讓我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我也不會嫁去季家,他們眼下就是被滿門抄斬也和我沒關係。可季家的人對我好,我夫君對我好,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就算他們對我不好,我也不能讓他們去死啊。我被你拋棄了不夠,還要去做寡婦嗎?表哥,不論如何你都虧欠過我,這一次就當我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梁允澤心底苦笑,韓端柔到底是韓端柔,若季家真因此獲罪,她往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表哥……”


    “我知道了,季世奇的為人我清楚,可這不代表他不會做那件事,皇上讓我督查,我自然會秉公辦理,既然你對夫家的人如此有信心,就要相信清者自清。”


    “你的意思,是不肯幫我?”韓端柔跳了起來。


    梁允澤頭疼,也懶得解釋:“我會秉公辦理,你若不信我,我也沒法子。不過你這樣來糾纏我,若傳到皇上麵前,他會怎麽想?”


    韓端柔想了半天,大概還是沒怎麽懂,又怕激怒梁允澤,苦著臉再次哀求:“他們真的是好人。”


    “我明白。”梁允澤應付著,突然想起思符,便問,“你在季家有沒有聽說過你公爹在外頭有女人?”


    “嗯?”韓端柔愣住,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冷笑道,“有女人啊,你也認識,就是金梅樓裏那個小賤人。她可真厲害,和雲音無冤無仇,也能大打出手。”


    梁允澤懶得與她理論是非,隻是問:“我說的不是這個,比如像季夫人這個年齡的女人,有沒有?”


    韓端柔覺得很莫名,想了想突然撫掌說:“季家有一個小祠堂,除了季世奇別人是不能進去的,我曾經偷偷敲過一眼,裏頭供奉了一個女人的牌位,我問過季晉燁這是誰,他也講不清楚,大抵是他爹以前的老婆或者情人,總之我婆婆很討厭別人提這件事。”


    “牌位?上麵可有名字?”


    “有啊,金芳符。”韓端柔歎一聲,“如今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這小祠堂也早晚叫人拆了。”


    “芳符?思符?”梁允澤在心裏念這幾個名字,總覺得哪裏是可以契合的,卻找不出那個點。


    “表哥,表哥!”韓端柔衝到梁允澤麵前,“你在想什麽?這和太子的案子有關係嗎?你會救我夫家吧?會吧?表哥,你可不能……”


    韓端柔絮絮叨叨的功夫,簡直可以和軍隊抗衡,梁允澤不是皇帝不能一道命令禁止她遠離自己,好容易才應付過來把她送走,立刻對家仆下了死令,言明誰若再敢放韓家的人進來,一定驅逐出去。


    之後半天,梁允澤一直在念叨芳符思符這幾個名字,堆積的公務也沒有心思處理,直到晚上聽見外頭丫頭們嬉笑說什麽柳樹抽芽,突然想起那個好久不見的芳雪媽媽,芳符芳雪,再有思符,他終於明白自己覺得奇怪的事是什麽——若猜得不錯,思符就是那芳符的女兒。


    “那她又是怎麽和芳雪媽媽遇見的?”一個問題解開,梁允澤又陷入另一個矛盾,她心裏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關係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知道思符的來曆,是想證明她是不是那一個人,可每走進答案一步,心底的恐慌就重一分。想象過很多次若一切成真他該如何麵對,卻總覺得自己,是無顏麵對她的。


    親王府裏,禮親王夫婦熄燈就寢,因霍氏頭疼難眠,禮親王便起身為她按摩,口中安撫說:“孩子大了,你也該省省心,別總圍著他轉。”“他若有家事兒女,我當然省心了,可到現在還孤身一個人,我們越來越老,還能等多久?都怪我寵壞了他,你也是啊,是咱們自己把兒子寵壞的。”霍王妃歎氣,隻覺得腦殼越發發緊。


    “統共就這一個孩子,不疼他疼哪個?”禮親王笑言,似乎對這一切不以為意。


    “王爺,有件事我心裏攢了好久,還是想和你說說。”霍王妃轉身過來,一本正經地看著丈夫。


    “你說啊。”禮親王依舊溫和。


    霍王妃神秘兮兮道:“兒子近來和那個思符姑娘糾纏不清,不知為何我心裏總有個感覺,他們的關係定不是那麽簡單的。鶴鶴那個孩子你沒見過,若是見到你也會奇怪,和咱們澤兒真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觀察好久,估摸著這孩子八成就是咱們的孫女兒。”


    “孫女?”禮親王愣了。


    霍王妃繼續道:“我私下派人查過,可就是查不到她入京前在哪裏又做什麽,許是我能力有限,可這也太奇怪了。”


    “你這樣肯定,那孩子長得和兒子很像?”王爺似有幾分心動。


    “不止我,家裏見過的幾個都這麽說。”霍氏不展眉,想了想湊近丈夫央求,“你手下的人有能力,可否去查一查她們母女倆的來曆?萬一鶴鶴真是咱們的孫女咱們卻不知道,我真真要死不瞑目的。”


    “沒那麽嚴重。”禮親王嗔了一句,但為了安撫妻子,還是答應了,“我明日就派人去查,你別著急上火。”


    夫妻夜話不足為外人道,可禮親王叮囑妻子別著急上火,卻好似預見她日後那場病,就在偲偲離開郡王府的第三天,霍王妃突染惡疾病倒,她素來知保養,身子骨一向比同齡人硬朗,可這一病竟來得凶險,宮裏來了兩撥太醫都說不好。


    梁允澤是個孝子,母親病後終日侍奉在病榻前,其他的事一概不再理會,連皇帝那裏也體恤他的孝心,叫他不必再管朝廷的事。隻是霍王妃的身體始終沒有起色,王府上下都為此焦心。


    這日霍貴妃出宮探望,霍王妃精神略略好了一些,姊妹倆便在屋裏說了許久的話,之後梁允澤被叫到姨母的麵前,霍貴妃麵色憂鬱地告訴他:“你母親放不下的隻有你,可你如今孑然一生,身邊連個知冷暖的人都沒有,你叫她如何放心的下?”


    梁允澤不語,他不喜歡聽這些話,他不信母親會突然離世,這種完全一副要安排後事的態度,讓他很惱火。


    “方才我與你母親談過了,她希望你能盡早完成婚姻大事,如今她在病中你也不好操辦,但訂婚請皇上下一道賜婚的聖旨,總是可以的。”霍貴妃絮絮地說著,可眼神已不在外甥的身上,不知飄到了什麽地方,眉目裏莫名地露出淩厲之色,“你母親的意思,是請我想皇上求一道聖旨,將鎮國公的女兒韓雲音賜婚給你。”


    “恐怕這是貴妃娘娘的意思。”梁允澤根本不信。


    “你不信本宮?”霍貴妃麵色素然,冷笑道,“你不信本宮總該信你的母親,現下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你大可以去問她。不過本宮勸你不要在她麵前說過激的話,你若好好接受她的安排,她的身體興許就好了。你若一意孤行拒絕她,隻怕……”


    “貴妃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梁允澤不願再和這個女人蘑菇,他遠比自己的母親更了解這個女人。


    “既然這樣,本宮今日就去向皇帝稟明,你等著接旨吧。”霍貴妃笑意深濃,起身要走,蓮步移至門前,忽而回首對梁允澤道,“二皇子就要歸來,對於京城朝廷他陌生得很,你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孩子,往後本宮還仰仗你多多提點他。”


    梁允澤隻是頷首,沒有說什麽應答的話。


    貴妃又笑:“你們既是嫡親的堂兄弟,又是嫡親的表兄弟,算起來和親兄弟又有什麽區別?本宮盼你們手足情深,一同為皇上打理好江山。”


    梁允澤的神情很冷漠,“微臣是親王之子,二皇子是嫡係皇子,怎可同日而語?貴妃娘娘深居後宮,大概不太懂前朝的忌諱,往後還請言語謹慎,為了您好,也為了二皇子好。”


    霍貴妃氣得臉歪,卻不好發作,她心裏明白皇帝對這個侄子有多看重,當初倚靠禮親王府為自己和兒子爭得喘息的機會,靠著梁允澤把太子比得一無是處,可時過境遷,現在的霍貴妃,是決不允許有人的光芒蓋過她的兒子。


    “恭送娘娘。”梁允澤躬身行一禮,卻不等貴妃先行,便先離開了。


    “娘娘,郡王爺很囂張啊,將來對咱們殿下……”近侍附耳霍貴妃,輕語,“隻怕後患無窮。”


    “我控製不了他,可我控製得了他娘。”雖然生氣,霍貴妃卻胸有成竹,“他的確優秀,可身上的軟肋也無數,必難成氣候。”


    且說梁允澤回到母親床前,果然見她氣色好了幾分,可心下不忍用賜婚的事來逼問她,而他又實在不理解,從前那樣支持自己的母親,為何會受製於貴妃,難道是真的時日不多?還是另有隱情?但孝心深重的他,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勉強母親。


    如是,翌日皇帝便將侄子召進宮,詢問過他對婚事的意見後,頗為惋惜地歎:“朕一直希望你能自在地活著,皇室裏太多無可奈何的人,可如今你也不得不被束縛,朕委實有些失望。朕再問你一次,你可想好了?”


    梁允澤垂首而立,他知道皇帝溺愛他到了什麽地步,現在隻要他說一個不字,霍貴妃就什麽也別想算計,可是想到昨日母親看自己的眼神,真真容不得他去忤逆,何況這麽多年,母親為自己承受的壓力,他早已幾輩子都還不清了。


    “侄兒想好了,就依照母親的意思,不要再讓他失望。”梁允澤給了這樣的答案。


    皇帝顯然很失望,沉默了很久才說:“你前些日子弄進王府的那個女人呢?聽說還有個孩子?”


    梁允澤不驚訝,皇帝知天下所知,隻是有些尷尬,笑道:“被韓雲音趕走了。”


    “你啊!”皇帝不知是怒是氣,起身繞過桌案,對侄子真是又愛又恨,“你什麽都好,就是女人的事永遠擺不平,真是枉費朕栽培你。”


    “侄兒上輩子興許是和尚。”


    “胡鬧,混賬東西。”皇帝嗔罵,卻又不會真的生氣,“罷了,總之將來你這兒女情長裏不管發生什麽事,朕都會站在你身邊,就算你有一日要休妻韓雲音,隻消來告訴朕一聲。”


    梁允澤大喜,伏身叩拜,皇帝卻又收斂笑容,沉沉地說:“帶著聖旨回家,看看你的母親是不是還病著吧。”


    一語出,梁允澤驚呆,可一旁的大總管已將聖旨送過來,當他雙手接過,皇帝拍拍他腦袋:“不要怪她,相信你母親也是受製於人,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但這一次已無法挽回。”


    皇帝言罷揚長而去,梁允澤孤身跪在大殿裏,許久許久才握著聖旨出來,之後隨著他跨出皇宮大門,禮親王府與鎮國公府聯姻的事也正式傳遍京城內外,那些等候了好些日子的官員們,幾乎一擁而上往兩府送禮。


    可禮親王和霍王妃卻隻等到兒子派下人送回來的聖旨,並沒見到兒子,霍王妃心虛,大喜的日子卻偷偷躲在房裏哭成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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