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偲卻靜默地看著他,一語不發。睍蓴璩曉


    就是這把聲音的主人,曾經與她一起在禦醫館拯救蒼生,曾經一次次地試圖彌補過錯,可就在自己動情的時候,就在自己不想“害”他的時候,就在那肌膚相親一夜纏綿之後,這把聲音,冷冰冰凶狠狠地責罵自己“不自愛”,更用她最珍視的一切來威脅她不許玷汙他的“尊貴”。


    嗬……初動情時,偲偲為臉上的醜陋自慚形穢過,到如今她足以麗壓四方、一顧傾城,站在他的麵前,卻隻是腦中茫然,心頭沉重,至少此時此刻除了恨,她沒有其他的感覺,那恨,痛得她幾乎瘋狂。


    “你……”


    “請問您是哪位官爺?”偲偲好似不願聽他的聲音,唐突地打斷,可明知故問,便不得不再聽他回答輅。


    梁允澤有幾分傲氣,幾分怒意,再幾分奇怪的情緒,他已經很久沒有對女人有感覺了,何況偲偲一屍兩命給他帶來的震驚還不曾消除半分,但麵對自稱思符的這個女人,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她兩眼,唯一明白的是,這和容貌模樣無關。然心底還有幾分傲氣,微微揚起下巴回答:“本王是慎郡王梁允澤。”


    “奴家見過王爺。”偲偲不驚不乍,福了身子,亦帶了幾分傲氣問,“王爺有何指教?”


    “本王在問你,金梅樓怎麽易主了?你是哪裏來的人,和芳雪媽媽什麽關係,方才你說自己叫什麽?思符?”梁允澤一連串發問,看到一旁府尹奇怪的眼神,才自覺失了理智驏。


    “王爺和金梅樓有關係嗎?”偲偲不答反問。


    “……沒有關係。”


    “既然沒有關係,奴家為什麽要向您解釋?”偲偲傲然看著他,眸中幾乎是不屑的神情。


    被這樣看著,梁允澤顯然很不舒服,語氣更添幾分怒意道:“本王可以證明誰才是金梅樓的主人,你若是冒充的,又有什麽資格來這裏要人?”


    偲偲冷笑:“那王爺又有什麽資格這樣質問奴家,又有什麽資格來這裏要人?難道王爺不是來為那些人討人情的?您怎麽做得出這樣的事?是啊,在您和您身邊這些貴公子的眼裏,我們青樓女子低賤卑微,不過是一時興起玩玩罷了,可以欺負可以辜負,金錢就能滿足一切,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幾時把我們當做人來看?可是奴家想告訴您,我們即便做的是皮肉買賣,在你們眼裏這錢不幹淨,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就會堂堂正正活在這個世界上,吃一口飯喝一口水都比你們心安理得。”


    梁允澤被訓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回過神來,氣呼呼道:“本王幾時輕賤你們了,不過問你是哪裏來的人。”


    偲偲怒聲回答:“不是說了嗎,金梅樓的老板,思符!”


    這句過後,衙門裏一時安靜了,府尹實在太迷茫了,這兩個人明明誰也沒見過誰,怎麽吵得跟認識了八百年似的?他好容易才插進話來說:“今晚的事,還是大事化小吧,公子們也有在朝中任職的,真的鬧大了從上查到下,耗費人力物力實在對不起朝廷和皇上,王爺您看,一會兒思符姑娘把姑娘們帶走,下官也跟著讓公子們回家。”


    “那幾個醉得半死的,你就叫他們在牢裏睡一夜好了,明天若敢質問你,就說是本王的意思。”誰知梁允澤不領情,更完全忘記了自己受母親所托,還惡狠狠地問府尹,“你怎麽回事,見個女人就忘形了?剛才的傲氣剛正哪兒去了?誰給你寫的信,本王定要去問他的包庇之罪。”


    府尹心想:您剛才來難道不是包庇,還是看戲不成?但明知梁允澤是莫名其妙被這個思符姑娘挑怒了,所說的未必當真,可這些重話之下,還真不敢再提剛才的意見。


    偲偲冷笑起來,盯著梁允澤道:“王爺是郡王,不是府尹,您再尊貴,這衙門裏也輪不到您說了算。”轉身看著府尹道,“既然大人這樣想,奴家求之不得,懇請現在就把姑娘們放出來,奴家此刻就帶回去,必當嚴加管教,保證再不出這樣荒唐之事。”


    府尹正要點頭,梁允澤突然就怒了,大聲否定:“不行。”


    偲偲更怒:“憑什麽不行?”


    梁允澤沒道理了,一時霸道起來,恨恨地說:“本王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偲偲恨得咬牙,把心一橫道:“奴家來京城前聽說有個端柔郡主刁蠻跋扈,是京城首屈一指霸道的人,那天她來金梅樓裏捉奸,無中生有百般糾纏,奴家硬是把人給勸退了,想那郡主也有講道理的時候。現在才知道,原來最霸道的人不是什麽郡主,是郡王爺您呐。奴家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


    府尹在旁一頭冷汗,見過烈性潑辣的女子,沒見過這麽厲害的。一個開妓院的低賤女子竟然敢這麽跟高高在上的王爺說話,除了用燒壞腦袋來形容這個思符,真是想不出別的理由了,這京城裏敢這麽叉著腰對梁允澤怒吼的人,還真是找不出幾個。


    可偏偏就是這一番話,硬生生戳在了梁允澤的軟肋上,金梅樓、端柔……偲偲,他這輩子都揮不去的陰影,加之韓雲霄告訴自己那個不曾見過人世的孩子,在這一件事上,他幾乎是抬不起頭了,這緩過來才幾天,又被重重一擊,一下就懵了。


    衙門裏又靜下來,外頭聽見爭吵的衙役偷偷摸摸地探頭來張望,不知道裏頭再吵什麽,可一個青樓女人敢這樣跟王爺和府尹叫囂,又長得天仙一樣,實在很難叫人不奇怪。


    “放人吧,不過那些家夥和本王無關,你愛放不放。”梁允澤重重地吐出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看了偲偲一眼,質疑地問了聲“你叫思符?”


    偲偲根本懶得回答他,撇過頭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梁允澤呆了須臾後,轉身朝外頭去了。


    “對了,王爺留步。”偲偲好像不依不饒,但那句話她的確是要對梁允澤不吐不快。


    “什麽?”梁允澤背對著,仿佛沒勇氣多看偲偲一眼般低沉。偲偲也沒有轉身去看他,兩人背對背,這邊說:“奴家想提醒王爺一句,芳雪媽媽把金梅樓轉交給奴家時關照,從今往後不再接待王爺您這位貴客,今日府尹大人也在,奴家把話說清楚,也算有個見證。”


    “不接待本王?”梁允澤覺得自己今天實在太背運了,被迫來做這種丟人的事,遇到這個奇怪的女人,莫名其妙被訓得發愣,到如今人家還告訴你一聲,你被列入黑名單了,這叫什麽事?


    “是,奴家說得很清楚,府尹大人,您也聽見了吧。”偲偲隻在心底冷笑。


    府尹心想,你這姑娘,怎麽老愛拉我做墊背?你和王爺真的不認識嗎?而不等他答話,那邊此刻顯得有些氣勢不足的男人突然又霸道起來,大方地回應:“剛才不是有人說本王才是這京城裏最霸道的人嗎?那本王豈能辜負她,思符姑娘,來日方長。”


    偲偲一震,暗罵自己這個傻子,梁允澤是誰,他根本吃軟不吃硬啊。


    可是來不及才反擊什麽,那個霸道的男人一陣風般消失在了衙門裏,而偲偲也好像經曆了一場惡戰,隻覺得渾身疲憊無力,眼神也柔軟起來。


    府尹實在不想多事,催促著衙役去把人放出來,看著偲偲帶人跑開,才又把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哥一個個送回去,今晚實在是太荒唐,鬧了半天好像全是他的不是,靜下來想想,慎郡王和那個青樓老板娘,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一邊,姑娘們跟著偲偲回到金梅樓,樓裏的人都沒睡下,見大家安全回來,才都放心。本以為新老板要以此作伐子為自己立威,誰知她卻和顏悅色,甚至帶了讚揚的口吻對那些姑娘說:“往後遇到這樣的事,還是要這樣做,我們雖出賣色相,可也是有人格要堂堂正正活在這世上的,金錢交易止於金錢,超出約定好的,就不是咱們該做的。青樓女子被人輕賤,我們自己就更不能輕賤自己了。”


    眾姑娘感激涕零,偲偲卻叫大家早些休息,什麽都不計較。


    疲倦地回到屋子裏,女兒早已睡得香甜,偲偲洗漱後也窩到床邊,聞著女兒甜甜的奶香,親親她柔嫩的臉頰,心也慢慢寧靜了,但也忍不住腹誹:你那個爹怎麽還是這模樣呢?丫頭啊,今天見到他,更覺得你們長得太像了,小東西,你怎麽就不能像我。


    再後來,腦中紛亂繁雜,一番胡思亂想之後,總算朦朧有了幾分睡意,因太過疲倦黑甜地睡了一覺,隻等感覺臉上冰涼才被驚醒,睜眼看見早醒來的女兒趴在邊上,拿著手裏的玉佩磨蹭自己的臉。


    “哪兒來的?誰給你的?”偲偲見那玉佩翠綠晶瑩,水頭極好,是上上等的玉器,拿來細細看著,才想起來昨晚瞧見季世奇解下玉佩給女兒玩耍,怎麽就這麽給了,出手太貴重了?


    “季爺爺給的,是給鶴鶴的。”小丫頭嘟著嘴眼巴巴地望著母親,生怕被沒收了不還,而那一聲聲“季爺爺”也叫得十分親熱。


    “鶴鶴喜歡爺爺?”偲偲卻這樣問,一邊把玉佩還給了女兒。


    “喜歡呢,像姥姥一樣,很疼鶴鶴的。”小丫頭認真地回答,又揚起臉問母親,“姨姨說小孩子都有爺爺的,那鶴鶴的爺爺在哪裏?”


    偲偲聽著有些傷感,她這一次回京目的中,還有一個便是要尋找生父,雖然未必要去相認,或者說她根本不想去打擾人家的生活,可是若能找到,遠遠看一眼也好,也算是對已故生母和媽媽的一個交代。


    “鶴鶴有爺爺的,隻是和你那爹爹一樣,要等鶴鶴長大了才能瞧見。”這樣敷衍地回答女兒,不知道能哄她到幾時。


    但鶴鶴好乖,沒有再多問一句,就順從地答應了。


    可是提起“爹爹”兩個字,偲偲不得不想起昨晚的一切,就好像夢一樣那麽突然地毫無防備地就遇上了他,可是那個人……混蛋!


    偲偲再想不出別的字眼來形容梁允澤和自己此刻的心情,暗念著:“求你別再來糾纏,我不想你和我和孩子再有半點瓜葛。”


    不知不覺的,日子又過了兩天,這兩日裏沒什麽人來找金梅樓的麻煩,姑娘們照常接客做生意,但隱隱地都知道,她們的新老板娘思符已經出了名,好些客人來,都拐彎抹角地說要見見老板,但思符輕易不見客,眼下除了季世奇是座上賓,其他人縱然一擲千金,也難見佳人。


    這樣的事在青樓裏並不少見,倒也沒人因此動氣,不過越是難見麵,人們之間的傳說就越多,一時金梅樓的老板思符名聲大噪,讓偲偲不禁有些後悔那天的衝動,本來讓舞依去解決那件事,也不是不行。如此便更低調做人,平日還偶爾會帶女兒上街逛逛,現在就都托付給舞依了。


    趁著還沒入冬下雪,舞依幾個都愛帶鶴鶴上街遊玩,樓裏的姑娘都寵鶴鶴,一出門就是四五個人浩浩蕩蕩,偲偲起先怕紮眼,可心想越謹慎反而越容易出問題,索性大大方方,讓大家輪流帶鶴鶴出去玩,畢竟小孩子家家關在屋子裏,也不是好事。


    對鶴鶴而言,最樂的就是能出門玩了,眼下正是紅果豐收的時候,那用麥芽糖裹了,酸酸甜甜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不在外頭吃個飽,是怎麽也不肯回家的。而大家都寵鶴鶴,她要什麽都滿足,有次一口氣讓她吃了三串糖葫蘆,回去就鬧肚子了,雖然偲偲不好責怪大家的好心,但也直接地說明了,希望大家別把小丫頭溺愛壞了,刻意地提了提那個端柔郡主就是被寵壞的,眾人心頭一緊,便都不敢再胡亂滿足鶴鶴的要求。


    今天太陽極好,吃了午飯潦草地睡了一覺,鶴鶴就惦記著舞依答應帶她去逛廟會的事,樂顛顛地告別了母親,跟著舞依和其他姐姐出門了。


    小孩子出門無非就是玩和吃,來京城也有些日子了,鶴鶴不再對所有東西都新鮮好奇,反是因為自己長得太過可愛伶俐,到哪兒都吸引著別人的目光,而舞依等人也是上等姿色的女子,一行人走去哪裏都十分紮眼。這會兒眾人帶著鶴鶴燒了香,出來時幾個姑娘要去解簽,舞依便領著鶴鶴站在樹下等,不時遠處一小夥子推著板車路過,從那車上飄來誘人的香氣,舞依認得是蒸糕,看鶴鶴饞得可憐,不禁心疼,便牽了娃娃的手追上來,要拿小夥子切半斤。


    因要掏錢,便撒了鶴鶴的手在腰裏摸荷包,一心隻顧著與小夥子說話,等回過神要拿蒸糕給鶴鶴吃,小丫頭竟不知去向。那一刻舞依隻覺得心都跳出了胸膛,回過神來滿大街地喊起來,可人.流熙攘,根本沒人應她。


    原來鶴鶴被撒了手後,正瞧見一賣糖葫蘆的扛著鮮紅的糖葫蘆串子走過,她很自然地就跟著人家一路走了,也不曉得走了多遠,等那賣糖葫蘆的停下做買賣,收了錢理荷包時才看錢膝下站著個粉團似的小丫頭。


    “小娃娃,你爹娘呢?”賣糖葫蘆的問著,看鶴鶴滴溜溜的眼珠子隻盯著糖葫蘆,心裏疼得緊,挑了支小的遞給她,“吃吧孩子。”


    鶴鶴倒有規矩,不敢接,認真地說:“我叫姨姨來付錢,付了錢才好吃。”說著轉身,可哪裏還有她舞依姨姨的影子,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兒了。


    “姨姨……”小丫頭一陣害怕,扯開嗓子來叫,可和舞依一樣,都聽不見應聲。


    此時一中年婦人走來,笑眯眯拉起鶴鶴的手:“小娃娃,找你姨姨呐?來,我帶你去找可好?”


    賣糖葫蘆的也是走街竄巷見得人多,一瞧這婦人就不是好人家,生怕這可愛的小孩子被人牙子騙了,正要開口說話,卻瞧見後頭兩個漢子朝自己揮拳頭,心下知道是一夥的,他若開口必定沒好果子吃,暗歎小娃娃要遭毒手,正無計可施,突然見兩個男子走過來,二人衣著體麵,麵容富貴,看著就眼善,便心下一橫,抓起鶴鶴的胳膊就帶到那兩個男子麵前說:“小丫頭,你爹爹不正在這裏嗎?”


    兩個男子顯然一怔,待要發問,卻見這人擠眉弄眼一臉焦急像,一人便順著朝後頭看去,果然見幾個賊眉鼠目的人,他稍稍一瞪眼,那些人便虛心尷尬地散了。


    “多謝二位爺。”賣糖葫蘆的鬆了口氣,解釋道,“這小娃娃跟著小人一路過來,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剛才那幾個是人牙子,若非二位爺過來,小人怕是要眼睜睜看著這孩子遭殃了。”


    一直沉默地看著那孩子的男人開了口,支使身邊人道:“拿一塊銀子給這小哥,若人人都像他這般,京城之治就不需人操心了。”


    說著蹲下身子來,看著眼淚汪汪的鶴鶴問:“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


    鶴鶴是受驚了,嗚嗚咽咽地不肯說話,半天才嘀咕說:“我找姨姨,姨姨不見了。”


    “你的姨姨叫什麽名字,可知道自己住在哪裏?”


    不等鶴鶴回答,身後便傳來女眷的聲音,一人道:“允澤你在和誰說話,怎麽買串糖葫蘆這麽久不回來?”


    眾人轉身去看,便見三四個女人簇擁著一位貴婦人過來,瞧這陣勢,那賣糖葫蘆的生怕冒犯了貴人,便悄悄地走開了。


    來者正是禮親王府的王妃霍氏,她因好奇市井廟會,又聽說此處求姻緣極佳,便拉著兒子來逛逛,因說想吃酸的,便差遣兒子來買糖葫蘆解饞,等了好半天隻遠遠見他和誰說話卻不回來,就帶著人找過來,沒想到竟是遇見了故人。


    一眼見到鶴鶴就喜歡,霍氏不等兒子解釋,就過來蹲下拉著鶴鶴問:小乖乖怎麽哭了,你娘呢?這是不見了嗎?“


    鶴鶴也認得這個給自己綠豆糕吃的奶奶,一下子委屈起來,膽子也大了,開口嗚嗚咽咽地說著要找她的姨姨。


    梁允澤看得一頭霧水,需得邊上的侍女解釋,才曉得世界竟那麽小,這孩子就是母親上回遇見的。


    “來,跟奶奶走,奶奶給你找姨姨好嗎?”霍氏又喜歡又心疼,拿帕子擦了鶴鶴的眼淚,親了一口道,“奶奶家裏有好多好吃的,帶鶴鶴去吃好不好?”


    梁允澤忙道:“這樣不妥,娘怎麽好把孩子帶回去呢。”


    霍氏竟有幾分不講理,回道:“怎麽不行,難道把她扔大街上?我們先帶回去,慢慢再找她的娘親,有什麽不合適的?”


    梁允澤怎不知道母親的心,她是真喜歡這個孩子了,可縱然這樣,也不好隨便帶回去啊。


    正尷尬著,忽聽遠處幾把女聲亂糟糟地喊著“鶴鶴”,小丫頭一聽便激動起來,掙紮開霍氏的懷抱,嚷嚷著“姨姨,姐姐。”


    那裏的女人們聽見,細細辨別了方向,便瞧見了這裏的鶴鶴,瘋了似的跑過來,舞依一把將鶴鶴摟在懷裏,又哭又罵的,鶴鶴也害怕,哇哇大哭起來。


    邊上霍氏尚可,梁允澤卻好奇怪,這個人不是舞依麽?其他姑娘也在金梅樓見過幾次,金梅樓幾時多個孩子?


    “你就是鶴鶴的姨姨?哎,小孩子可要看好了,萬一被人牙子拐走可怎麽好?”霍氏歎一句,再細細看舞依,果然也是鮮麗之姿,隻是比起當日見到的思符,多了幾分胭脂氣。


    “多謝夫人指教。”舞依很禮貌,畢竟孩子沒事,而人家的話也有道理,可是一抬頭瞧見梁允澤,登時就懵了。再看看邊上的霍氏,不用猜也知道這貴婦人的身份。


    “娘先過去吧,怕人牙子再找回來,我和桂喜送她們一段路。”梁允澤撒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謊話,自然得到舞依一個不屑的白眼。


    可這偏偏中了霍氏心思,她心疼鶴鶴這孩子,也怕她們娘兒幾個遇到壞人,便滿口答應,又逗了鶴鶴幾句,讓婢女拿來才買的點心留給她後,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母親走遠了,梁允澤才道:“似乎我娘之前見過這孩子,所以認得,方才的確險些就被人牙子帶走了,幸是遇到好人帶著她向我們求助。”舞依冷笑:“隻怕人牙子也不見得有多壞,這幸虧是被我們找到,不然不定要出什麽事。”


    一旁桂喜聽了很不高興,正要發作,被主子攔下道:“你前邊兒走著,我和她們慢慢跟過來。”


    桂喜知道主子有話自己聽不得,麻利兒地到前頭去走,梁允澤則慢步跟在舞依身旁問:“這孩子是金梅樓的?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世界那麽大,王爺沒聽說過的事兒多了去了。”舞依抱起鶴鶴,疾步往前走。


    梁允澤也不知為什麽好奇,跟上來問:“她是你們新老板的孩子?”


    舞依瞪他一眼,竟是抱著鶴鶴指著他道:“鶴鶴記住了,你跟誰走都不許跟這個人走,這個人是天下最壞的,他會欺負姨姨,欺負姐姐們,甚至還會欺負你娘,明白嗎?”


    “你怎麽這樣教孩子?”梁允澤也不是著急,就是覺得不舒服,可當著孩子的麵,他還真說不出什麽重話。


    鶴鶴聽說娘親會被欺負,立刻瞪起小眼睛,衝著梁允澤比劃拳頭,“不許欺負我娘,不然我告訴霍叔叔。”


    “鶴鶴最乖了,我們走。”舞依心滿意足,也沒在意什麽霍叔叔,隻白了梁允澤一眼,帶著其他姑娘迅速離去,那邊桂喜折回來,笑嘻嘻問,“爺,這不會是您的風流債吧?”


    “你骨頭癢了要拆了是不是?”梁允澤恨得踹他一腳罵著,“若敢叫我娘知道半個字,你試試。”


    後來桂喜不小心提了金梅樓三個字,也被主子瞪了一眼,雖然不敢再胡說什麽,可心裏也猜到幾分,還有句話悶在心裏:主子,您不覺得那孩子像極了您嗎?


    這句話,倒是霍氏後來與她的貼身侍女說過:“今兒兩個人放在一起,真是更像了,鶴鶴那小丫頭,眼睛鼻子跟慎兒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你說天底下怎麽有那麽像的人。”


    但這些話不過私下講講,不說不會想到鶴鶴就是自己孫女兒,霍氏就是連兒子可能有風流帳都不會去想,京城裏誰不知道,這位爺可是近來連青樓都不去了。


    而這一邊,舞依眾人歸來後,也不敢隱瞞鶴鶴曾走失的事,偲偲當然不怪大家馬虎,但也著實訓了饞嘴的女兒幾句,鶴鶴乖巧得很,認了錯便哭著撒嬌,把偲偲的心都柔化了。洗過澡吃了飯,累極了又受了驚嚇的小丫頭便早早在娘親懷裏睡著。


    夜裏外頭生意忙碌,偲偲一個人在屋裏看孩子,不時舞依進來說外頭的事,兩人商議罷坐下來喝茶,舞依才提了見到梁允澤一事,因說的投入沒察覺偲偲臉色的變化,更道:“你怎麽沒提過,之前見過禮親王妃呢?”


    偲偲怎麽也想不到,父女倆竟然就這麽相見了,又暗暗慶幸是舞依帶她去,若是自己,指不定那個男人會癡纏,想起衙門裏的事,總覺得梁允澤似乎並沒有真正把自己當做陌生人。


    “思符,你怎麽了?”舞依這才發現偲偲的異常,推了推問,“嚇到了嗎?”


    “是啊,沒想到那位婦人是王妃,我們隻是在成衣店打過照麵,她挺喜歡鶴鶴而已,世界真是小。”偲偲歎一聲敷衍過去,聽了半晌又道,“往後還是小心些,咱們金梅樓還是少和郡王爺有瓜葛的好。”


    舞依心裏頭酸酸的,想起偲偲來,紅了眼圈道:“自然是了,我可再不想舊事重演。”


    鶴鶴的事總算有驚無險,但那日回去後,梁允澤便心神不寧,總覺得生命裏有什麽被戳到了似的,不疼不癢,卻叫他渾身都不舒服,愈發連脾氣也不好,動不動就找桂喜的茬,桂喜也是跟久了了解主子的脾性,並不怪他,但有一日實在委屈得緊了,便埋怨說:“主子既然不爽氣,就去金梅樓弄個明白唄。“


    以梁允澤今日的地位,在京城說半句話,都比太子爺十句來得頂事兒,若說要查小小一個青樓老板娘的來路,委實容易得很,可他卻不想這麽做,說驕傲也好,說不屑也罷,總覺得這個叫思符的人不簡單。


    這麽多年他見過多少名媛淑女,或傾國傾城,或才德兼備,可他竟心如死灰般,都不會瞧上第二眼,偏偏是這個叫思符的,不僅是攪亂了他的心緒,更好像是在他從不曾愈合過的傷口上撒了把鹽,那一份疼直直地往心裏鑽,叫他說不出口。


    “安排一下,今晚我要去金梅樓,別叫人來找我。”他定神後,便做了決定,不管思符是誰,這一個個梗在心裏的謎團,必須由他自己來解開。


    待夜幕落下,他騎馬奔去,路上走得急了些,不免驚動了周遭的車馬,這一邊,一架官府馬車為了避讓才停在路邊,就聽裏頭一把尖銳的女聲罵著:“怎麽回事?”


    車夫忙解釋:“前頭過去一匹快馬,怕衝撞了主子們的車,這才停下。”


    一把溫和的女聲道:“姐姐何必計較,咱們慢慢行就是了。”


    另一個似乎火氣正大,哼著道:“什麽人也敢在京城街麵上騎快馬?也不瞧瞧我們這馬車上的名牌,隻怕是個瞎子,不然還不嚇死了。”


    “回主子,方才奴才依稀瞧著,像是郡王爺呢。”坐在外頭的侍女隔著門簾回答。


    那尖銳女聲卻罵道:“京城裏多少郡王爺,你說哪一個?”


    “主子莫動氣,奴婢說的是慎郡王。”


    “梁允澤?”裏頭好大火氣。


    可門簾被掀開,卻是露出一張明媚嬌俏的臉,隻是眉宇間帶了幾分溫和可親,並不似是那聲音尖銳之人,果然開口溫和,隻笑道:“是慎郡王?你可瞧見他往哪裏去?”


    簾子又被大幅掀開,但見那刁蠻郡主端柔出現,卻比著手指著一處冷笑問下人:“可是那個方向?”


    與她同車坐著的,便是韓端柔的堂妹韓雲音,她早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姿色明麗,再有家教嚴謹知書達理,是京城出了名的淑媛千金。“姐姐認得路?”韓雲音問。


    “旁的路我或許認不得,可這條路化成灰我也認得,從這裏過去,便是京城最齷齪肮髒的所在,那什麽金梅樓銀魅樓的,統統在那裏。”韓端柔冷笑著回答,末了竟不顧禮節,重重地啐了一口說,“這梁允澤那麽多年還改不了這個臭毛病,得虧我沒嫁給他,不然哭都沒地兒哭去。”


    韓雲音聞言不語,放下簾子隻吩咐一句:“小心些,走吧。”


    此時梁允澤的馬蹄聲也遠了,馬車複行,徑直往韓府而去,到了門前雲音先下來,叮囑車夫小心駕車,便看著堂姐再離去,才回神,哥哥那邊也趕著這個時辰回來了。


    “哥哥辛苦了,近來益發忙碌,這樣晚才回家,我是在公主府吃酒玩樂,您卻是為國操勞。”雲音不似兒時親和,如今和誰說話,都規規矩矩,不知為了什麽繃著這份拘束,總之在哪兒,都叫人覺得是千裏挑一的好姑娘模樣。


    韓雲霄卻笑笑道:“你怎會不知,我若回家勤了,他們又該拿那些事煩我。”


    兄妹倆往府裏走,雲音笑道:“哥哥也是,年齡早不小了,卻遲遲不肯娶妻,幾個侍妾也是擺著看的,若早有一男半女抬了側室,也不至於父親和母親這樣煩你。”


    “你還小。”


    “我不小了。”雲音這一笑,有幾分無奈,言辭間更似有幾分抱怨,“因著哥哥不娶,我也不好外嫁。”


    雲霄卻點破道:“豈是我的原因?誰不知道內定了慎郡王府王妃是你,隻等太妃和皇上鬆口了。”


    “不過你們渾說的罷,莫說他了,就是禮親王妃瞧見我,也很不親熱,連堂姐當年都比不上。”韓雲音清冷地一笑,眼眸裏卻分明有怨氣。


    “霍王妃最是禮數周全的人,她自然有她的顧忌,你何必計較這些,再者將來你若嫁過去,也隻在慎郡王府裏,婆媳少見麵自然更加客氣。”韓雲霄這樣說著,好像是心中很篤定。


    果然不怪雲音要奇怪,問:“哥哥從來不說這些事,為何最近幾次三番這樣明著暗著地提示我?可是您在朝廷裏聽見什麽風聲了?皇上他們真的有意將我許配給梁允澤?”


    韓雲霄眼含深意,一副“說不得”的模樣,隻摸了摸妹妹的頭道:“順其自然,隨遇而安吧。”


    雲音靜默須臾,嘴角卻泛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哥哥知道嗎?我方才和堂姐歸來的路上,遇到梁允澤在街上縱馬疾行,堂姐說,他走的那個方向,就是往青樓聚集地的,不用想你也知道吧,他又要去那個金梅樓。雖然過去五年了,我敢說他沒忘記那個醜丫頭,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一個醜姑娘,值得他惦記那麽久?鮮活的我們在他的身邊,怎麽就不正眼瞧一瞧?哥哥……”


    “音兒。”


    “我就不如那個醜丫頭嗎?我真的那麽糟糕嗎?”韓雲音這般說著,已然哽咽。


    雲霄將她攬在懷中,近年來很少見妹妹如此坦率心中的情感,十分心疼,好生哄著說:“不知道他怎麽想的,眼下我們都管不著,但若有一日娶了你卻要負了你,哥哥決不答應。現在你要聽我的話,別去想這些也別去計較,再靜靜等一等吧,就在眼下了。”


    雖仍不懂何謂“就在眼下”,雲音也知道自己一個女子是無法左右這一切的,深知哥哥不是隨意出言許諾的人,既然如此篤定地給予自己未來,她就靜靜等一等又何妨,縱然落空了梁允澤這一個人,京城裏有的是排著隊等她的公子哥兒,不該是她求著梁允澤,該是梁家人求著自己才對,遂抹去眼淚笑一笑:“我聽哥哥的。”


    這一邊,金梅樓裏動靜不小,梁允澤自上回來過也不知過了多久,雖然在衙門裏已被告知自己不再會被接待,但是真的到了門前,被那些卑微的龜奴擋著,心裏不由得冒火,兩腳踢開那些人,霸道地就衝了進來。


    樓裏有不少客人,瞧見動靜都有些火氣,但中間有認得梁允澤的,悄然傳開後,眾人知道這位爺是惹不起的,竟都紛紛要離去,舞依等人是留也留不住,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梁允澤隻往哪兒一站,就把所有客人都嚇跑了。


    “王爺,您這是要斷了奴家們的生路嗎?”舞依叉腰立在廳中央,氣得雙頰飄紅。


    “我可什麽都沒做,你怎好怨我?你們若好好接待我上樓,此刻又怎是這樣的光景?我誠心來喝杯酒,給你們營生,怎麽說是我斷你們的活路?”梁允澤冷冷一笑,抬眉打量四周,好些日子不來,這金梅樓似乎更有幾分活力了。


    “王爺,金梅樓可是有了新規矩的,從今往後都不接待您這位貴客。”舞依氣哼哼地說著,“王爺賞銀的確豐厚,可咱們姑娘也不差您這口飯吃。”


    梁允澤卻不為所動,反悠哉悠哉地坐下來,反問舞依:“你現在是老板娘了?芳雪媽媽呢?”


    舞依怒道:“媽媽眼下不在,咱們換了新老板了,王爺本是知道的,何必明知故問。”


    “不是本王明知故問,而是想問你,既然你不是這裏做主的人,又有什麽資格來對本王說這些?”梁允澤的臉肅冷起來,也不再給舞依好臉色看,“有什麽話,讓你們老板來說,芳雪媽媽也好,思符也好,本王受用,你一個姑娘,瞎起勁什麽?”


    舞依氣結,湊近幾步略壓了聲音道:“王爺這是要鬧什麽呢?撕破臉皮又有什麽好看?您害得我們金梅樓還不夠嗎?”


    這一句話戳中痛處,梁允澤若非壓著脾氣,險些就要大怒,低沉著反問舞依:“本王從進門起,你們就沒給過本王臉麵,本王還怕什麽撕破臉皮?”


    舞依語塞,心想也是,梁允澤會來,就沒打算要什麽臉麵,過去不就是這樣嗎?任憑自己對他如何刁難,他都隻靜靜地看著,承受著,隻是今日瞧著這個人,眸子裏不再像從前那樣一片死灰,眼光流轉間莫名多了幾分生氣。“把好酒好菜端上來,還是老地方,對了,讓你們思符老板娘來見本王,那晚的事再加這會子的事,讓她來給本王一個交代。”梁允澤站起來,看也不看舞依一眼,就熟門熟路地要往樓上去,邊上的姑娘都被他的氣勢震懾到,竟無人敢上前阻攔。


    可就在他要靠近樓梯時,一道小身影衝了出來攔在了樓梯口,眾人隻見鶴鶴不知幾時跑來這裏,一手還抱著她的娃娃,另一手則展開擋住了樓梯,衝著梁允澤張牙舞爪:“不許你上去,你是壞人,不許你欺負我娘。”


    梁允澤本因為舞依的諸多為難而一肚子火氣,可一見這小家夥,竟是瞬間心軟了,後退一步衝小娃娃笑道:“你叫鶴鶴?咱們可又見麵了。”轉身問舞依,“這孩子果然是你們金梅樓的?是不是思符姑娘的?”


    “鶴鶴正是奴家的孩子,王爺有何指教?”一把柔亮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但見思符出現在了樓梯口,她含笑說罷這一句,便提步下樓來,一襲水清色錦緞華服,步履輕盈衣袂飄飄,宛若臨凡仙子。


    “媽媽。”鶴鶴瞧見母親,轉身奔上去,偲偲走到一半也停了,將女兒拉在手邊,靜靜地看著梁允澤,問:“王爺,那一日奴家的話似乎說得很清楚了,您是有不明白的,還是忘記了?”


    梁允澤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毋庸置疑他此前沒見過這母女倆,這一幕不敢說似曾相識,可仿若在夢裏出現過,那個模糊的夢裏,偲偲和……他們的孩子在一起。


    “王爺?”偲偲意外地心如止水,見梁允澤發呆,反提醒他一句。


    梁允澤回過神來,定一定心神道:“那日姑娘的話本王自然記得,隻是的確有不明白的地方,今日來就想思符姑娘給一個解釋。”


    “大家都散了吧。”偲偲一揮手,示意舞依帶大家退開,更把女兒交給姐妹們帶去,鶴鶴起先還不肯走,但拗不過母親隻能離去,走時還衝著梁允澤揮拳頭,“不許你欺負我娘,壞人。”


    偲偲略皺眉,不知鶴鶴怎麽認定了梁允澤是壞人,自然這是後話,眼下打發這個男人才是正經事。


    “怎麽?思符姑娘有話,不能當眾說?”梁允澤冷笑,一步步走上來想要靠近偲偲。


    偲偲也不退卻,在他走上來時,反緩步下樓去了,兩人擦肩而過,她冷笑一句:“是怕一會兒王爺沒臉麵,人多不好。”


    梁允澤被噎住,停在了樓梯上。


    “王爺,下來喝一杯嗎?”偲偲已到了桌邊,桌上尚有幾壺沒動過的酒。


    “不知什麽肮髒東西留下的,本王怎會喝,你若要喝酒,另取新的。”梁允澤跟下來,卻嫌棄這地方是那些烏煙瘴氣的男人坐過用過的,更莫說他們喝過的酒。


    偲偲冷冷一笑,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金梅樓的酒是京城的稀罕物,這酒也沒人動過,王爺怎麽就喝不得?”


    梁允澤走到一邊,但沒有接話。


    偲偲又笑道:“恕奴家粗俗,您來青樓找姑娘尋樂子,就不嫌棄姑娘們的小手也叫別的男人摸過?”


    “你怎知我來你金梅樓,就要找姑娘?”


    “來妓院不找姑娘,您燒香?”偲偲反詰,口吻中是滿滿的嘲笑意味,這一句話也有幾分歡場暗語,若梁允澤追究,便真是把自己臉麵的皮子裏子都撕破了。


    “鶴鶴是你的孩子吧。”可梁允澤竟一點不生氣,反而坐到了偲偲的身邊。


    “是,怎麽了?”兩個人突然貼那麽近,熟悉的卻又陌生得好像隔了千萬年的氣息傳來,她驚訝於這個男人身上竟有沒變的地方。


    可就隻是這小小一個感慨的功夫,自己的下巴就被梁允澤捏住了,不及反抗,便見他帶著可惡的笑容,口吻輕佻地問自己:“既然你都是做娘的人了,‘姑娘’二字對你實在不合適,本王不喜歡小姑娘扭扭捏捏,就喜歡你這樣,風情萬種的小婦人。”


    偲偲揮手就要打他,卻被梁允澤死死捏住,更順勢把自己另一隻手也捉在掌心,偲偲哪裏拚得過他的力氣,眼睜睜看著他湊過來,要吻在自己的嘴上。


    “你敢?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東西?”


    看她著急的模樣,梁允澤卻笑了,仍不鬆開手,輕聲道:“那天有人說,本王是京城第一霸道的人,不是嗎?看你這眼睛裏的精神氣,並不像青樓女子。”


    偲偲的心跳得很快,那晚有些衝動,說過什麽本就記得不清楚,此刻被他這樣脅迫著,腦中更是一片空白,況且麵前的人或許不知道自己是誰,可自己卻明明白白地知道彼此間曾經發生過什麽,眼下聽到他這一句無賴的話,竟是覺得心痛。


    “王爺想怎麽樣呢?您這是要奴家伺候嗎,就在這裏?”偲偲略感心冷,眼眉間的氣勢也轉為深深的不屑和鄙夷,“接手做這門生意,早晚要有這天,今日若能伺候王爺,奴家願意得很。”


    梁允澤心頭一震,不知為這些話,還是為了什麽,倏地鬆開了手,避開了偲偲的目光,但很快又轉臉來看她,卻欲言又止。


    偲偲腦中一熱,冷笑相問:“王爺想說什麽,說奴家不知自愛?”可說出口,才感覺十萬分的後悔。


    梁允澤的心再重重地一震,這一句話對他的分量太重,這些年都不曾聽過說過,竟被眼前這個陌生女人輕易說出口,如此看偲偲的眼神都起了變化,好像恨不得穿透她的心。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他逼近來問。


    “不是在衙門見過麽?”偲偲冷笑。


    “是說再之前,是不是……”一邊說著,一邊更近地逼到偲偲麵前,再要開口,卻被人打斷,隻聽一把老成穩重的聲音響起,“王爺,幸會啊。”


    梁允澤抬頭看,竟見戶部尚書季世奇緩步走下樓來,笑容溫和地說著:“沒想到下官能在此見到王爺。”待到了跟前,便行了禮。他自然已坐正了,可看著偲偲離座走到季世奇身邊,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那種親和感,叫他心裏莫名得嫉妒抓狂。


    “沒想到素昔剛正清廉的季大人,也會來這風月之地。”梁允澤冷冷一聲,不屑地轉開目光,他見不得思符和季世奇這般親熱。


    “老臣也是凡夫俗子,覓得思符姑娘這一知己,自然常來常往。”季世奇說著,又很溫和地對偲偲道,“鶴鶴很擔心你呢,去瞧瞧她吧,我也該走了,一會兒和王爺一起離開,就不消你伺候了。”


    “是。”偲偲欣然接受季世奇的安排,雖然沒想到季世奇會不惜在梁允澤麵前出現來為自己解圍,可眼下最好的感激,就是順從他的安排,而非再激怒梁允澤挑事。


    看著偲偲離去,看著她對季世奇言聽計從溫柔和順,梁允澤心頭燃起無名怒火,竟衝動地喊住她:“你不是要伺候本王麽?怎麽又要走?”


    “王爺……”季世奇又開口。


    “本王在和思符姑娘說話,季大人無須多言。”梁允澤鐵著臉,天曉得他為何會失態至此。


    偲偲翩然回身,衝梁允澤笑道:“方才的思符是可以伺候王爺的,但此刻我隻是被孩子需要的母親,孩子找我我就必須到她跟前,誰也攔不住,難道您還要和孩子爭?王爺,怠慢了。不過金梅樓,還是不歡迎您,就別再見了。”


    梁允澤臉色鐵青,被噎得半句話也說不出。


    季世奇溫和一笑:“王爺,老臣的馬車就在外頭,可送您回府。”


    梁允澤眯眼瞧著他,本對季世奇很欣賞,且是長者,平日在朝中相見很是客氣,但這會子,突然就變得敵對了,冷笑道:“想必那日衙門裏,能勸得動府尹放人的,也是季大人了?這思符姑娘究竟有多討您喜歡,能讓剛正不阿的季大人,也下水?”


    季世奇不以為意,隻是很平和地把梁允澤當晚輩看待,他懂得年輕男女間那焦躁熾熱的情感,雖然不明白這個小王爺為什麽會和思符糾纏不清,可思符也非輕薄魯莽的女子,他就算不信梁允澤,也相信思符有她做事的道理,自然更加不會因梁允澤此刻的無禮而心生不悅。


    “王爺所言不差,而老臣方才已回答王爺,老臣也是凡夫俗子,金權交易不敢染指半分,亦誓言有生之年要強打肅清,可官場這麽多年,同僚之間總有幾分交情情誼在,那一日不過是年輕人衝動之下的魯莽行為,孰對孰錯並不重要,何不小事化了呢?更何況老臣和思符姑娘交情深厚,老臣怎能不像助於她。”


    “交情深厚?”梁允澤好像根本沒在乎季世奇長篇大論說了什麽,可這四個字卻讓他很在意,冷笑著問,“季大人和思符姑娘相識已久?”


    “思符姑娘到京城不過月餘,從前不曾見過。”季世奇笑答,“可相知相識何須時日,所謂一見如故,有些人看一眼,就叫人覺得好像認識了幾世。”


    這話從一個老匹夫口中說出,還是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若非季世奇平素作風正派,梁允澤幾乎就要把他想成老色鬼了,這一套套話說得這樣委婉肉麻,叫他好生難受。


    “幾世?”他嫌棄地重複了這個詞,實在開不了口去揶揄季世奇,卻又問,“你說思符姑娘才來京城?”


    “原來王爺和思符不相熟?”季世奇的口吻雖平靜,話卻不輕,好似在說“你和她不熟,我做什麽要和你聊”一般。


    聽話聽音,梁允澤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心裏惱火卻不願發作,轉身朝外走去,但走了兩步路又折回身來,冷冰冰地盯著季世奇道:“今日的事,本王不希望還有金梅樓之外的人曉得。”


    季世奇溫和一笑:“老臣明白了。”


    偲偲隱在樓上,看著梁允澤離開,又看著季世奇也離去,悸動的心才緩和下來,剛才被那個人捏著下巴時,竟生出這五年隻是一場夢的幻覺,悸動的心幾乎難以控製,但此刻看到他黯然頹喪地離去,卻又心如止水起來,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訝異。


    “思符,慎郡王走了嗎?”舞依出來,瞧見樓下空蕩蕩,很自然地問了一句。


    偲偲應著,忽而問:“鶴鶴為什麽對著慎郡王說壞人?你們教她的嗎?”


    舞依臉頰微紅,尷尬地點了點頭,避開偲偲的目光解釋道:“對不起我曉得這樣教孩子不好,可我實在太討厭梁允澤,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更不希望他和我們金梅樓再有什麽瓜葛。”


    偲偲見她如是,知道都是為了“死去”的自己,心下不忍,上來拉住了手道:“我不怪你,隻是往後別對鶴鶴說這樣的話了,我雖然也不喜歡這個人,但隻想讓鶴鶴自己去認知一些事,她的世界要用她自己的眼睛去看,而非我灌輸給她。”


    “我明白。”


    “明白就好,事情就算過了,不再提了。”偲偲笑笑,安撫舞依讓她和姑娘們都早些去休息,自己則回房看女兒。


    鶴鶴果然沒睡,瞧見思符進來,便撲進了懷裏,很關心地問著:“媽媽,那個壞人欺負你了嗎?”


    偲偲一陣心痛,縱然不想讓他們父女相認,她也不願意聽女兒口口聲聲喊自己的父親是壞人。


    “鶴鶴覺得他很壞嗎?”抱起女兒,摟在懷裏輕聲哄著。


    “嗯……”鶴鶴果然有些糾結,嗯嗯呀呀了半天沒有正麵回答。


    “那天鶴鶴差點被人牙子騙走,是不是這個人救了你?”


    “算是吧。”鶴鶴這才有話說,很認真地敘述,“那個賣糖葫蘆的大伯把我領到他麵前,跟我說‘你爹爹就在這裏呢’。”


    偲偲心頭一緊,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隻聽鶴鶴笑咯咯地說:“我就知道他們騙我呢,娘不是說過,要等鶴鶴長大了,才能見到爹爹的嘛,我的爹爹怎麽會現在跑出來。”


    “寶寶。”偲偲摟緊了女兒,心酸得隻想掉眼淚,這個世界太奇怪了,冥冥中都安排好了嗎?才回來而已,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讓鶴鶴單獨先見到了奶奶和父親,所謂血脈相連,就是這樣嗎?“媽媽你弄疼我了。”鶴鶴掙紮著探出小腦袋,看到偲偲憂傷的表情,心疼得不行,捧著偲偲的臉說,“媽媽不要哭,鶴鶴聽話,鶴鶴很聽話。”


    “鶴鶴要是聽話,能不能答應娘一件事?”偲偲見機會甚好,索性想糾正女兒的認知。


    “鶴鶴聽話。”小丫頭積極地附和著。


    偲偲定了心思,循循善誘,“那個叔叔不是壞人,往後鶴鶴瞧見他,不要一口一個壞人的喊他,這樣很沒有禮貌,有禮貌的好孩子,是不能這麽做的,明白嗎?”


    鶴鶴鼓著腮幫子哼哼了半天,也很坦白地告訴母親:“可是我不喜歡他呢,這個叔叔不喜歡。”


    “為什麽呀?”


    “因為他會欺負媽媽的。”


    “舞依姨姨嚇唬你的,你看娘這麽厲害,咱們還有季爺爺,誰敢欺負我們呀?”偲偲親親女兒,看著鶴鶴像極了她父親的眼眉,心裏更酸了,“你不喜歡也行,但看到他可不能再壞人壞人那樣叫,好不好?”


    “好。”鶴鶴很樂意地點點頭,又笑眯眯地說,“鶴鶴喜歡霍叔叔,霍叔叔是好人,霍叔叔疼鶴鶴,也疼媽媽。”


    偲偲苦笑:“鶴鶴還是想霍叔叔做爹爹?”


    鶴鶴捂起了嘴,好像意識到自己破壞了和母親達成的約定,從指縫裏透出聲音說:“媽媽說過鶴鶴是有爹爹的,所以霍叔叔不能做爹爹,但是鶴鶴喜歡霍叔叔。”


    偲偲沒再說話,其實也覺得沒必要再提霍蠻,自此南北相隔,一生都不會再見,鶴鶴長大後總會淡忘,順其自然吧。


    且說梁允澤一肚子氣地回到家裏,這一晚是怎麽也睡不著,第二天朝會上不至於精神萎靡,但也的確有些無法集中,散朝後被皇帝叫去問了幾句,隻當是這些日子辛苦了侄子而他才病好不久,便要他休息幾日不必上朝,梁允澤也樂得撿這個便宜,欣然答應了。


    離宮時,偏偏遇上季世奇,人家依舊禮貌相待,不近不疏,可他卻好像有了什麽天大的隔閡似的,怎麽看都不順眼,不及說半句話,就從季世奇麵前拂袖而去。


    其他幾個同僚瞧見,湊近來說:“慎郡王的脾氣是越發古怪了,從前雖不愛親近人,卻也禮貌,如今瞧見尚書大人,怎地都很不待見。太子見了大人還禮讓三分,他這再往後,可是真正要越過太子去?”


    季世奇不言語,隻聽旁人勸說:“這話可說不得,皇後那裏防賊一樣提防著他呢,要是聽見這話,還不鬧翻天。”


    話題隨著眾人散開而結束,可事實卻又的確如他們所說,如今太子一派勢力,對梁允澤的忌憚已幾乎亂了他們的心智,這些年,不論以皇後為中心的智囊團如何努力,太子也難有上佳表現,而這個梁允澤卻越來越優秀,即便偶爾遇到什麽大難題,也能迎刃而解、越挫越勇,於是眼睜睜看著皇帝心裏侄子的地位就快把太子僅有的那一寸地方給占去了,也毫無辦法。


    且說季世奇雖然被迫讓兒子娶了韓端柔這個郡主做兒媳,但他素來以皇帝的臣子自居,從不偏向任何一派勢力,打理好吏部,掌管好國家財政,是他畢生的使命和職責,此外幾乎沒什麽事可以打擾或影響到他,平日深居簡出,除了朝堂和吏部,旁人幾乎不見他出門。


    但最近季大人很是閑不住,從前隻是偶爾會由兒子陪同去金梅樓坐坐,如今卻不再帶著兒子,且隔三差五就會出門,譬如在和梁允澤相遇金梅樓後的第三天,就要去赴約早就約定好的,帶鶴鶴去京郊看楓葉。


    偲偲也早做好準備,一早給女兒洗漱幹淨,用小棉襖裹得嚴嚴實實的,自己穿了便於出行的簡裝,拆去了貴重的首飾,簡單地綰了發髻便要出門,可偏偏冤家路窄,不相見的那個人,好像知道自己要出門,竟在這個時候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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