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依一陣痛罵後,哭著跑走了。睍蓴璩曉


    當初桂喜簡單的幾句描述後,梁允澤就沒有再去追究偲偲死前的一切,他知道她一定受盡了折磨,或者有可能被端柔揭穿了那晚的事,或者哪裏觸怒了端柔,總之各種可能都想象過,就是不敢去麵對那些現實,甚至可笑地自我麻痹,認為大概不去知道,就能當沒有發生過,可事實如何?三年了,他仍舊無法走出那個陰影。


    今天總算從舞依口中知道了偲偲死之前的狀態,曾經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因為自己一時的自私和放不下的驕傲而慘死。


    梁允澤,你縱然功在社稷,縱然光芒萬丈,可曾經有一個小丫頭因你而死,你這一輩子就注定了失敗,而更失敗的是,你曾經愛上了她,卻親手將她從身邊推開,更一步步推向死亡。


    沉重地閉上眼睛,梁允澤疲倦地睡去,不記得夢裏遇見了誰,醒來時隻記得那個人的臉膈。


    日子迅疾而過,而看著孩子漸漸長大的日子就過得更快,鶴鶴每天都會給偲偲帶去驚喜和快樂,但一眨眼,她就從一個吃奶不知世事的小娃娃,變成了將滿四歲的小丫頭,而偲偲也跨過了二十歲,女人之美,正在她的身上盛怒綻放。


    南疆城裏的人,已把偲偲看做了這裏的一份子,不再記得她外來的身份,隻知道智和書院的霍先生喜歡念雪閣的老板娘,隻知道念雪閣的老板娘因為嫁過人有過孩子而自卑,始終不能接受霍先生的心意,兩個人雖然交往密切,卻好像隻是朋友。


    而因為公開了身份,且鶴鶴日漸長大,偲偲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小,可以安心地放任女兒獨自出門在家裏附近玩耍,鄰居們也疼愛鶴鶴,各家的小孩子也樂意與她作伴,除了仍舊沒有一個人能讓鶴鶴喊聲爹爹,一切都和普通孩子一樣,是霍蠻口中所謂的正常生活值。


    每次看到女兒玩得滿身汗跑回來,每次聽她嘰嘰喳喳沒停地述說其他孩子如何如何,偲偲都會後怕如果被自己那樣關在家裏“保護”著養,女兒現在又會是個什麽模樣,這一點上,她對霍蠻充滿了感激,可是感激不等同於感情,更牽扯不上兒女情長,在外人看來是偲偲的自卑導致她不能接受這份感情,但偲偲明白,是她的心裏再裝不下別的人,她不想給霍蠻一段不公平的情感。


    此刻正是偲偲到達南疆城的第四個春天,這天本約好和霍蠻帶著偲偲去踏青,但是一早來到偲偲家中的卻是智和書院的書童,告知偲偲說,他家先生昨夜感染風寒,今天病倒在床上起不來了。


    偲偲便留下鶴鶴給奶媽照顧,決定前往書院探望,畢竟自己膝蓋上的痼疾在人家的悉心照料下再也沒發作過,平素也是霍蠻關心自己和孩子最多,她卻甚少主動去關心過他,即便是朋友也不該如此淡漠。


    “我也要去。”鶴鶴抱著自己的小書包站在門口不讓母親走,因為霍蠻答應鶴鶴過了四歲生日就讓她去書院念書,奶媽早早就給小家夥縫製好了書包,鶴鶴每次出門都會帶上,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叔叔病了,你去了不好,娘看過後回來告訴你好不好?”偲偲耐心地和女兒解釋,其實鶴鶴雖然才將滿四歲,卻人小鬼大十分聰明,很多事已經不需要偲偲一遍遍解釋,她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因為這孩子太聰明,有的時候會故意裝糊塗,迂回曲折地好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譬如此刻,偲偲就知道她會耍賴,所以不厭其煩地解釋,解釋清楚了,也就容不得鶴鶴糾纏。


    鶴鶴聽娘親這樣說,知道是沒指望了,雖然仗著娘親疼自己平時沒少撒嬌耍賴,可也深知偲偲嚴肅起來的厲害,每回胡鬧得過了頭,不管奶媽怎麽勸,娘親都會狠狠懲罰自己,絕不姑息。


    小人兒見出門無望了,便委屈地站到一邊,臉朝門撅著屁.股,給娘親讓出了道路。偲偲瞧了不免心疼,蹲下來親親寶寶,好聲哄她:“娘很快就回來,等叔叔身體好了,咱們再去采果子釣魚,好不好?”


    “那娘要替我親親叔叔,呼呼就不疼,病就會好了。”鶴鶴很認真地說著,小眉毛揪起來的樣子,完全和某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偲偲哭笑不得,但還是應了。


    不久母親走遠了,鶴鶴趴在門檻上也再看不到了,便招呼她那隻已經長得很大狗狗的小黑,跟奶媽說要帶它出門去逛逛,奶媽怕她走丟了跟著出來,恰巧鄰居沈家媳婦兒來接鶴鶴去吃點心,便一起把奶媽叫了過去,大人們吃點心說閑話,鶴鶴則與他家小虎子小浩子這對雙生兒在院子裏玩耍。


    虎子和浩子今年就要滿七歲,都是小大人一樣的小家夥,因為再沒有弟弟妹妹,便都很疼愛鶴鶴,而且鶴鶴粉粉嫩嫩比街上的小女娃都好看,兩個小家夥一有空就跟在鶴鶴屁.股後頭,殷勤得很。


    此時兩人搬出自己珍藏的玩具來哄鶴鶴玩耍,虎子驕傲地告訴她這是他們的爹爹從京城捎帶回來的,誰知身為哥哥的浩子卻罵弟弟說:“娘講過了,不可以在鶴鶴麵前提爹爹,因為鶴鶴沒有爹爹。”


    誰知鶴鶴突然就生氣了,撅著嘴嗚嗚咽咽地要哭,一個勁兒地說:“鶴鶴也有爹爹,娘說過,鶴鶴有爹爹。”


    “那你的爹爹在哪兒呢?”虎子顯然不怎麽明白不能在鶴鶴麵前提爹爹是什麽意思。


    而浩子也突然好奇起來,問鶴鶴:“你說你有爹爹,可我們怎麽沒見過。”


    鶴鶴撅著嘴,奶聲奶氣地說:“娘講過每個人隻有一個爹爹,每個人都有爹爹,所以鶴鶴也有爹爹,但是不能隨便叫人家爹爹,因為隻有一個爹爹。”


    小丫頭反反複複努力地解釋著,也不管虎子哥哥他們聽懂沒有,又很認真地說:“我覺得叔叔就能做我爹爹,可我不曉得他怎麽才能做,反正娘不允許的話,我就不能叫他爹爹。”


    虎子和浩子對視一眼,顯然這對小兄弟很想幫助鶴鶴,而且覺得如果幫到鶴鶴,鶴鶴就會很喜歡他們,以後也隻跟他們玩,坐下來使勁地想了想,然後浩子先開口了,說道:“是不是隻要像我們的爹娘一樣,就能做爹爹了?”虎子道:“就是要成親,像表姐那樣穿紅衣服坐轎子出門。”


    浩子道:“那就要讓念雪姨穿紅衣服。”


    “還要和先生住在一起。”


    “對,晚上要睡一張床。”


    “爹爹和娘就睡一張床,隻有吵架了娘才會把爹爹趕出來。”


    “虎子這個就不要說了,爹爹講過這很丟臉。”


    “不對呀,可是做爹爹就是這樣……”


    兩個七歲的男孩兒你一言我一語,顯然他們虛長了鶴鶴三歲,但顯然是笨笨的小家夥,就在他們偏離話題進入爭執的時候,聰明的小鶴寶已經領悟了做爹爹的要點,那就是要讓叔叔和娘在一起,睡一張床。


    “奶媽,我要回家了。”鶴鶴覺得她必須要回去好好想想怎麽才能做到讓叔叔和娘睡在一張床上,她現在長大了,很不喜歡別人有爹爹但是自己沒有的狀況,可是娘親看起來對這件事很不在意,那麽她隻好自己來解決了。


    虎子和浩子這才圍過來,他們多想鶴鶴能多留一會兒,可任憑怎麽哄,鶴鶴就是要回家,奶媽沒辦法,向沈家媳婦兒叨了擾,便帶著小祖宗回去了。


    回到家裏,鶴鶴便靜靜地坐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小黑蹭過去要和她玩耍,也被吼了出來,奶媽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家夥發脾氣,卻不知道她為了什麽,於是午飯做了她最愛吃的雞蛋羹來哄她,鶴鶴一邊吃著一邊神情嚴肅,看得奶媽心裏直發笑。


    突然小家夥就問:“奶媽你有爹爹嗎?”


    聽是這一句,奶媽就心疼了,溫和地告訴小家夥她有爹爹,如同偲偲的口吻一樣說:“每個人都有爹爹呀。”


    可是鶴鶴卻問了個更奇怪的問題:“你的爹爹和娘睡在一張床上嗎?”


    奶媽愣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點頭回答她“是”的了,但是小丫頭突然就心滿意足了,樂嗬嗬地自己拿勺子吃起了雞蛋羹,更神秘地衝奶媽笑,看得奶媽心裏直發毛。


    這一邊,偲偲到了書院後,因知霍蠻正睡著,便來廚房給他熬藥,發呆的時候想起出門前女兒衝自己蹙眉的神態像極了她的父親,過去那些糟糕的記憶又浮現出來,手裏煽火的扇子也漸漸急躁,可想到自己曾經惡毒地讓端柔吃錯藥月信時劇痛,又不由得苦笑起來。


    上一回傳來梁允澤被封大將軍出征時,她也同時知道了梁允澤和端柔的婚約被解除了,之後也有些消息,但偲偲刻意回避,而南疆城的人對京城的事也興趣寥寥,時日一長沒人再提起,後麵的事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唯一曉得的,就是那一仗某人凱旋而歸,一戰成名。


    “你怎麽了,一會兒笑一會兒生氣的,是小丫頭又跟你搗蛋了?”此時霍蠻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他臉上有病容,氣色並不太好,這還是偲偲認識他後頭回見他生病。


    “是啊,解釋了好久才放我出門,硬是要跟著過來看你,還叫我……”偲偲一時口快,險些把鶴鶴的原話說出來,此刻忙改口說,“叫我一定好好照顧你,那個小東西,知不知道‘照顧’是什麽意思?”


    霍蠻欣然笑道:“她懂得遠比你想象得多,不是我偏疼她,鶴鶴比你聰明呢。”


    如今兩人雖然仍舊保持距離,但說話已比從前更親切隨便,偲偲此刻便頂回去嗔道:“再聰明也是小丫頭,我這個做娘的還不如她麽?你還說自己不是偏疼,就是仗著你,她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奶媽和夥計們也越來越寵她,我都快掌不住了。”


    “可你不讓她來,她不還是乖乖聽話了麽?別人寵別人捧是一回事,在她心裏娘親可是無法取代的,也不想想你訓她時有多狠,可她還是什麽都先想著娘。”霍蠻笑著坐到一邊,顯然因為生病連站著也有些辛苦,但看到偲偲發急嘮叨,竟是十分開心。


    “你還是句句話都幫著她。”偲偲無心地嬌嗔了一句,意識到後也沒有在意,她本性就是說話直白的人,為了生存才裝得斯文,也想過若對著霍蠻諸多顧忌和小心隻顯得心虛,故而近年來益發露出本性,直來直去地說話,自己覺得輕鬆,而霍蠻似乎也挺受用。


    “不過鶴鶴聽我的話,她那寶貝叔叔好像不怎麽聽話,書童說大夫講你不能下床,此刻你來做什麽,難道怕我在藥裏下毒?”偲偲責備一句,卻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濾藥,而後遞給霍蠻說,“既然都來了,趁熱喝吧。”


    霍蠻順從地喝了藥,但因為疾病來得迅猛,方才走過來花費了體力,此刻喝一碗藥都不禁要喘半天,如此狀態當然被偲偲好一番訓斥,而後和書童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


    “這就要走嗎?”病弱的人還記得不能說出後半句想要挽留的話,卻忍不住用央求的目光看著偲偲。


    “睡吧,我去熬粥,光吃藥不行,還得吃飯才有力氣扛著病,一會兒你醒了我陪你吃。”偲偲安撫他一句,便離開了臥房。


    霍蠻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終於安心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暮色,霍蠻心中一陣惋惜,心想偲偲必定已回家去,沒想到他喚書童來時,卻是偲偲捧著飯菜進來了。


    “餓嗎?看見你睡得很安穩就沒叫你,先吃飯吧,吃了飯再吃藥。”偲偲放下碗筷,從屏風上拿來衣裳放在床上,問,“能自己穿麽?”


    霍蠻點頭,自己披著衣服起來,果然因睡得太久腳下虛軟,偲偲見了不得不上來攙扶一把,才總算讓他在桌前坐定。


    “一向自恃身體健壯,不必依靠什麽人,病了才知道原來連走幾步路都那麽困難。”霍蠻自嘲一句,看著偲偲笑。


    “趕緊好起來才是,你們讀書人就這個毛病,動不動就感慨,酸不酸?”偲偲嗔罵一句,盛了一碗粥放到霍蠻麵前,“吃吧,是溫的,不燙。“麻煩你了。”霍蠻客氣一句,開始喝粥。


    偲偲睨他一眼道:“除了愛感慨,還動不動就客氣,還是我們生意人好,錢貨兩清各不相欠,誰也甭覺得對不起誰。”


    霍蠻很開心,這輩子也不是第一回生病,卻是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照顧,而這個女人更是自己喜歡,想要守護一輩子的人。也許他們永遠要保持這樣的關係,可如果真的能一輩子,即便彼此之間止步於此,又如何呢?


    吃了粥,又歇息了會兒,偲偲讓霍蠻喝了藥後,便又要他回床上去休息,霍蠻說躺了一天想出去走走,硬是被偲偲瞪回來了,不禁說笑:“連我看你這神情都怕幾分,難怪鶴鶴每次都嚇得不清,要哭得那麽凶,你可別這樣看孩子,會嚇著她的。”


    “她反正是被嚇大的,不怕了,皮實著呢。”偲偲叨叨一句,扶著霍蠻到了床上,正要轉身卻被他緊緊地握住了手,心裏突突一跳,但很快就沉靜下來,冷靜地說道,“霍大哥,別這樣。”


    霍蠻回過神,忙鬆開了手,方才他是看著偲偲癡了,竟沒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她,心中擔心偲偲誤會,可又實在覺得眼下解釋隻會越描越黑。


    “沒事的,別多想。”反而是偲偲開口安撫她,笑道,“你睡吧,我今晚不走,怕沾染了你的風寒回去傳給鶴鶴,會在這裏多留幾天,我已經托書童送信回去了。”


    霍蠻欣喜若狂,卻克製著不表現出來,不再多說一句話,生怕多說了偲偲就會離開,老老實實地躺下,可這一晚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患得患失之際,竟是怎麽也睡不著。


    第二天偲偲奇怪他為何昨夜看著好多了,今天氣色卻更加憔悴,又被逼著吃了一天的藥,終於到第三天,霍蠻的身體徹底就好了。


    身體一好,偲偲便要離開,霍蠻不禁暗下埋怨自己那堅實的底子,可冷靜下來又意識到其中的失態和過分之處,隻怕才拉近些許的距離,又會變得更遠,於是克製收斂,繼續小心翼翼地把握著分寸。


    三天不著家,鶴鶴早就想娘親想得哭鬧了,這日一早又蹲在門口等待,總算把她的媽媽盼回來了,膩著偲偲一頓撒嬌抹淚後,鶴鶴終於把自己要做的但是因為娘親老不回家想她想得快忘記的事給記起來了,於是嗲嗲地問媽媽:“叔叔幾時來家裏陪鶴鶴玩?”


    偲偲耐心道:“叔叔還要養幾天身體,等身子好了就來陪你,叔叔也很想念鶴鶴。”說完這句便把女兒塞給奶媽,自己好好去洗漱了一番,也好些天沒去鋪子裏,便帶著鶴鶴一同去了。


    回來的路上,鶴鶴突然賴著不走,偲偲問她為什麽,鶴鶴嬌滴滴說:“想去看叔叔。”


    “不是說了過幾天叔叔會來看你麽?”


    “真的嗎?”


    “娘騙過鶴鶴嗎?”


    “沒有,可是……”鶴鶴欲言又止,抿著嘴看著娘親。


    偲偲知道這小東西一定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但是本著霍蠻千叮萬囑要對孩子耐心教育的原則,笑眯眯問:“可是什麽?鶴鶴怎麽不說了?”


    “可是娘說鶴寶也有爹爹,但是爹爹還是沒出現。”鶴鶴怯怯地說了這一句,她是知道的,每回和娘提及爹爹,都會弄得不愉快,但這回不得不提了,鶴鶴必須要確定那個爹爹會不會在她做成那件事前突然跑來嘛。


    偲偲心裏自然會不舒服,但這些年來也漸漸習慣了女兒問自己關於她父親的事,此刻也耐著性子回答:“娘沒有騙寶寶,鶴鶴是有爹爹的,但是幾時能見到他,娘也不知道。娘也有爹爹,可是娘從來沒見過他,隻要你乖乖的,也許哪天……”


    那句話到底沒有說出口,她從心裏抗拒那一天的存在,固然那一天不存在最好,可為什麽就沒底氣說出來呢?


    好容易把女兒哄回家,偲偲因為這幾天照顧霍蠻也累著了,便讓奶媽看著孩子,自己小睡了半天,醒來時見小丫頭正趴在自己身上,衝著自己傻乎乎地笑著,大眼睛眯成了縫,一副樂壞了的模樣。


    “怎麽了?是不是又闖禍了?”偲偲捏捏她的小臉蛋,把鶴鶴拉到了被子裏抱著。


    平*兒若這樣賣乖,多半和自己小時候一樣,是做錯事了,其實偲偲並不了解梁允澤的過去和各種脾氣習慣,於是在不得不接受女兒長得跟他爹一模一樣這個事實之後,總算也能感慨下女兒的脾氣和自己尚有幾分相似。


    可是鶴鶴隻嗲嗲地膩在自己懷裏,不久奶媽進來她問過也說沒什麽事,再問這幾天孩子都做了什麽,奶娘想起來便當笑話一樣說給偲偲聽:“那天她問我,爹爹和娘是不是睡在一張床上,把我嚇了一跳。後來想想,隔壁虎子和浩子都長大了,怕是從大人那裏聽見什麽,學著說給鶴鶴聽了,我尋思著是不是該少讓鶴鶴與他們玩在一起。”


    偲偲大笑,逗逗女兒,可鶴鶴不言不語,隻靜靜地像小兔子那樣窩在她懷裏,偲偲則對奶媽說:“不必擔心這些,虎子和浩子都是很乖的孩子,憨憨的招人喜歡,鶴鶴也沒有兄弟姐妹,讓她過去玩是好事。沈家娘子也很溫和,是個好人,不會在孩子麵前說不該說的話。他們這定是哪裏聽了玩笑話,就惦記著了。”


    奶媽見鶴鶴不在意,也當玩笑一笑而過,但之後幾天鶴鶴特別的乖,兩個大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她一個人在屋子裏時幹些什麽,可她隻是抱著小黑嘀嘀咕咕不知講什麽,最皮的時候,也隻是欺負欺負小黑而已。卻不知小丫頭這麽乖,是因為信了她娘說乖乖的就能見到爹爹,而她篤定下次叔叔來,就能變成爹爹了。


    等霍蠻身體完全康複,並處理完耽擱下的事終於有功夫來看偲偲母女,已經是三月天。”鶴鶴本來極想念她的叔叔,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如今見著了,便發了大小姐脾氣,怪霍蠻這麽久才來看他,心裏想著我差點又要把那件事忘記了。


    恰這天下雨,霍蠻也不能帶鶴鶴上街去玩,隔壁的虎子浩子過來,他便教三個孩子認字玩耍,倒也樂了半天,偲偲揶揄說:“你不在書院裏好好教書,跑來和孩子玩,南疆城裏多少人指望你改變他們孩子的人生呀。”


    霍蠻卻笑著回答:“有教無類。”


    奶媽因見霍蠻氣色總不如從前好,便張羅了許多好菜,說要給先生補補,實則也有心多留霍蠻些時候,她也盼著夫人和霍先生能早日修成正果,她畢竟也是淳樸實誠的人,總覺得這兩個人耗著不是個事兒。


    一頓飯吃得很香,鶴鶴知道每次叔叔吃了飯就會走,根本不會在家裏過夜,那也就不能和娘睡在一張床上,於是好好地吃著,她突然膩著要偲偲喂飯,偲偲拗不過喂了幾口,便叫丫頭灑了自己一身的湯汁。


    來不及罵女兒,抱著她一起回屋子去換衣裳,自然先把女兒拾掇幹淨了放她出去,才自己擦洗替換衣裳。


    可是鶴鶴跑出來後,卻一副很著急地模樣衝著霍蠻道:“叔叔快來快來!”


    霍蠻見她這樣著急,而奶媽正去給隔壁送菜,一時擔心偲偲有什麽事,便跟著小丫頭往裏頭來了,才跨進門沒走幾步,鶴鶴突然跑了出去,砰地一下關了門,隔著門衝霍蠻嚷嚷:“叔叔趕緊和娘睡一起,就能做我爹爹了。”


    霍蠻愣在那裏,他怎麽也想不到鶴鶴竟然會這麽做,而這又是誰教她的?


    此時偲偲聽見動靜,還以為是女兒搗蛋,一邊係著衣裳帶子,一邊嗔怪著走出來,乍見是霍蠻心頭又急又怒,正想怪他太失禮,卻見霍蠻朝自己攤手,無奈地問:“誰告訴鶴鶴,隻要和你睡在一起就能做他爹爹的?”


    偲偲愕然,後悔自己忽視了奶媽那句玩笑,沒想到女兒不僅當真了,還竟然如此迫切地希望霍蠻成為他的父親,問題是那個小東西真的知道父親的意義嗎?


    怒火占據心頭,偲偲真的是生氣了,恨自己沒教好女兒,又惱怒女兒太過頑皮胡鬧,但是不能遷怒霍蠻,忍住怒氣請霍蠻先回去,可來開門才發現,鶴鶴竟然還把門反鎖了,如此偲偲再忍不住,拍著門喊奶媽,等她從沈家送菜回來後才總算將門打開了。


    門開後,霍蠻擔心偲偲懲罰鶴鶴,想開口勸幾句,但偲偲再三請他走,更親自送到門口轟然關上了門。


    回過身來,奶媽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看著夫人抓了女兒回房,而後便聽到責罵聲和娃娃的哭泣聲,但這回房門又從裏頭鎖了,奶媽隻能在外頭幹著急。等偲偲開門氣衝衝地跑開,奶媽奔進來看,便隻看到鶴鶴撅著屁.股趴在床上,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顯然小家夥挨揍了,但這一次偲偲打得並不重,頂多隻是拍了幾下,但不知為何,母女倆都好像傷心壞了,連著兩天都不說話,鶴鶴偶爾會哭,但一見母親就收住眼淚,憋著嘴怎麽看都是在賭氣。


    奶媽夾在當中左右為難,還真沒見過做娘的和四歲娃娃置氣,也沒見過四歲的娃娃這麽大氣性,於是這日趁買菜的功夫,跑來智和書院搬救兵,雖然奶媽知道這樣或許會讓偲偲不高興,但總不見得讓家裏繼續這麽僵持下去,細想那天的事,如今能讓母女倆和好的人,非霍先生莫屬了。


    霍蠻料到母女倆必定大鬧一場,但因為這件事實在有些尷尬,他若貿然前來,隻怕會惹得偲偲不高興。


    這些年來偲偲不怕外人對他們倆奇怪的關係指指點點,努力地和自己保持著朋友間的親密,而霍蠻也清楚地意識到,隻要自己稍稍靠近,偲偲就會後退,但若自己保持距離,偲偲反而會敞開心懷,譬如便是偲偲親口告訴霍蠻,念雪本非她的原名,她的原名是偲偲。


    今日若非奶媽來求助,霍蠻仍在猶豫要不要來看看這母女倆,她們倆脾氣太像,碰到一起必當針尖對麥芒,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小的那個其實才不滿四歲。


    “我稍後再來,免得念雪她知道是你來找我,回頭怪你多事。”這樣囑咐奶媽送走她後,霍蠻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安排下書院的事,往偲偲家中趕來。


    果然一切和奶媽所述相同,偲偲精神很不好,臉色也陰沉,相識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她這個模樣,據說這幾天鋪子裏也不曾去,因沒有事先告知什麽,夥計們還以為偲偲病了,特特上.門來瞧過。


    而另一個小家夥,整天抱著小黑躲在屋子裏,不出去玩也不和奶媽玩,每天乖乖吃了飯就好,偶爾會偷偷掉眼淚,奶媽哄著還成,可若偲偲一出現,一定立刻繃起臉。


    奶媽悄聲說:“兩個人跟仇敵似的,沒見過娘兒倆這麽鬧的,而鶴鶴才那麽點兒大,小丫頭氣性太高了。”


    這些話偲偲不是沒有聽見,她心裏也明白,鶴鶴身上流著誰的血,自己幼時和媽媽生氣,從來都是第二天就去賣乖求饒的,哪裏像這小東西,竟然強硬這個地步,這多半是隨了她那個驕傲的爹,於是想到這些偲偲便更生氣。


    “你別說我沒出息和孩子生氣,可你見過哪家的孩子像她這麽不懂事這麽倔的?她若不想認我這個娘了,我也無所謂。”偲偲賭氣地衝霍蠻一通埋怨,可說著說著,還是紅了眼圈。


    霍蠻看著她,也不說話,悶了半晌反是偲偲道:“你不是來勸和的嗎,怎麽不理我?”


    “我該勸你什麽?不要和四歲孩子生氣這種話,我是說不出口,即便我說出來,你好意思聽麽?”霍蠻哼哼一句,睨了偲偲一眼道,“四歲的孩子能懂什麽事,你要真和她計較,我勸你有用嗎?”


    偲偲恨道:“她什麽不懂?她什麽都懂了,我還教什麽管什麽,不過被我罵了兩句,就敢對我不理不睬的,若是將來我說重幾句話,是不是還要把我掃地出門。”“你看你這樣子,我能跟你說什麽?不知道你想什麽,你若怕她將來不聽話,就更該現在教好了。你現在不管,還指望別人來替你教孩子麽?”霍蠻歎一聲,懶得再和偲偲墨跡,起身道,“我去看看孩子。”


    偲偲不出聲,等他走了幾步了,才開口喚:“霍大哥,你……”


    “我明白。”可霍蠻已知道偲偲要說什麽,“你放心我不會許諾她什麽,我不會利用孩子,更不想傷害你們兩個人。”


    “對不起。”偲偲輕聲一語,別過了頭去。


    霍蠻往屋子裏來,果然見鶴鶴抱著小黑一動不動,小黑也很乖巧伏在地上給小主人做枕頭,鶴鶴的肌膚白皙似雪,此刻窩在小黑烏黑油亮的絨毛裏,竟顯得有幾分蒼白,叫人瞧著好心疼。


    “鶴鶴。”霍蠻蹲下身子來,輕輕叫了一聲。


    鶴鶴聽見聲音,又瞧見人,呆呆看了一會兒,眼淚緊跟著就大顆大顆地落下,霍蠻又喚了一聲,鶴鶴便鬆開小黑,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院子裏偲偲聽見女兒的哭聲,心疼得無以複加,卻死要麵子得撐著,不肯進去哄一哄。


    霍蠻好容易把小家夥哄得不哭了,可鶴鶴卻窩在他懷裏不肯動,問她為什麽和娘親生氣,嗚嗚咽咽半天,終是哭著說:“媽媽不要鶴鶴了,媽媽說鶴鶴不聽話,她再也不要我了。鶴鶴聽話的,我最聽話了,不要媽媽不要我……”


    小家夥努力組織著語言,努力把意思表達清楚,可哭得太傷心到後來還是說不下去,霍蠻又哄了好一會兒,提起把自己和偲偲關在一起的事,問她為什麽這麽做,鶴鶴卻沉默不語了。


    半天下來,霍蠻覺得自己隻是在母女倆之間瞎轉悠,一點沒把兩人往和好的方向上帶,這才明白奶媽為何會急著來找自己,但事實上即便來十個自己也不見得有用。


    “她一點沒有你所說的不懂事,若是不懂事的孩子,不管來哪個人都會抱著訴苦,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倒出來,可是這孩子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說的,不管我怎麽問她都不開口。”霍蠻很心疼,幾乎是責備偲偲,“你忍心叫一個四歲的孩子把事情憋在心裏罵?你聽見她哭了沒有,你不心疼嗎?”


    偲偲悶著不說話,霍蠻看著心裏惱火,相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對偲偲發火,怒道:“莫怪我說重的話,念雪你真的還不如一個四歲的孩子,她哪裏是在和你置氣,她是怕你生氣怕你不開心,才自己忍著憋著呢。”


    眼淚奪眶而出,偲偲的心都要碎了,鬼知道她怎麽會這樣,即便那天的事再怎麽刺激到她,也不能衝女兒發脾氣啊,是誰曾經信誓旦旦保證不對女兒發脾氣的,怎麽全忘記了。


    “你還愣著?去看看她啊。”霍蠻生氣了,撂下偲偲一個人坐到院子裏去了。


    偲偲擦了眼淚,緩步往女兒屋子裏來,瞧見她正對著小黑抹眼淚,才輕輕叫了聲“寶寶”,鶴鶴就趕緊擦去眼淚,繃著臉看著自己。偲偲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把女兒抱在懷裏,哽咽著說:“娘不好,娘欺負鶴鶴了,寶寶不要哭,娘再也不要你哭。”


    鶴鶴悶住了,窩在娘親懷裏瑟瑟顫抖著,偲偲想起那天自己氣極罵她不聽話,說不要她了,還打了她,心裏恨不得回到那會兒去把自己千刀萬剮。


    “媽媽不哭,媽媽不要哭。”鶴鶴終於開口了,伸出胖胖的小手捧著偲偲的臉,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眼淚,帶著哭腔懇求娘親別哭,可是自己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寶寶對不起,媽媽再也不罵你再也不打你,是媽媽不好。”偲偲心疼極了,將女兒親了又親,可忍不住還是想哭,她這幾天忍著憋著,都快內傷了。


    “我以後一定聽話,再也不惹媽媽生氣。”鶴鶴乖乖地向偲偲保證,捧著娘親的臉又親又啃,而後就鑽進她懷裏一動不動了。


    母女倆都平靜下來後,偲偲終於開始心平氣和地問女兒:“寶寶說得不錯,隻有和娘睡在一張床上的男人,才可以做鶴鶴的爹爹,可是鶴鶴能不能告訴媽媽,那天為什麽要那麽做?”


    小家夥怯怯地看著娘親,囁嚅道:“因為鶴鶴想要有爹爹。”


    偲偲心痛,耐心著問:“鶴鶴這麽想要爹爹嗎?你是喜歡霍叔叔做爹爹嗎?”


    鶴鶴點頭,認真地回答母親:“我喜歡叔叔,如果叔叔能做爹爹,鶴鶴會很高興。可是……”


    “可是什麽?”


    還沒說話,眼淚又落下,鶴鶴嗚咽著回答:“可是媽媽不喜歡叔叔做鶴鶴的爹爹,我知道,以後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也不要叔叔做鶴鶴的爹爹,我不要媽媽生氣,不要媽媽哭,沒有爹爹也不要緊,隻要媽媽不哭。”


    嘴裏說著不要媽媽哭,自己卻越哭越傷心,顯然說出不要爹爹這樣的話,對這個四歲的小娃娃而言實在太沉重了,她多麽渴望自己也能拿出玩具來告訴虎子哥哥,那是她爹爹買的,但是聰明的她顯然察覺到母親不僅僅是不喜歡霍蠻叔叔做爹爹,她似乎對爹爹這兩個字都十分反感,為了不讓母親難過傷心,她決定放棄自己的願望。


    偲偲抱著女兒的手在顫抖,她算什麽母親,讓一個四歲的孩子為自己操心,還恬不知恥地說她不懂事說她倔強,霍蠻說得一點都沒錯,自己還不如一個孩子。


    “娘和你拉鉤,娘保證一定帶鶴鶴去看爹爹,鶴鶴是有爹爹的,誰都有爹爹呀。但是你現在還太小,等再長大些,娘就帶你去,鶴鶴的爹爹是天下最厲害的人,我們寶寶長得這麽好看,也是因為像你的爹爹。娘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可是不能再做上回那樣的事。記住不管你想要什麽,都要告訴娘,為了鶴鶴,娘什麽都能做。我們拉鉤,好不好?”


    鶴鶴忙用胖胖的手指勾住娘親,認真地點點頭,母女倆念著兒歌,一旁小黑也過來湊熱鬧,小丫頭立刻一拳砸過去說:“我和娘說正經事呢,你一邊兒玩去。”母女倆的風波總算平息下來,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一旦解開心結轉身就忘記傷心事,開始滿屋子亂竄地玩耍了。


    之後和霍蠻談了幾句,偲偲沒有提和女兒拉鉤保證的事,霍蠻自然也不會多問,隻要她們母女倆沒事,自己不要和偲偲有什麽誤會和隔閡就好。繼而說到鶴鶴就要過四歲生辰,霍蠻說因為答應了四歲就讓她去書院念書,雖然太早了些,但不能辜負她的期待,不如鶴鶴四歲的生辰就在書院裏過,讓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進書院了。


    偲偲見霍蠻盛情款款,且因這件事讓女兒那樣傷心,總想著補償她什麽好叫她開心歡喜些,眼下偲偲最大的心願除了要個爹爹,就是去書院念書了,既然霍蠻有心成全,自己就不該再推卻,遂滿口答應,更說讓書院裏其他孩子一起來湊個熱鬧,小丫頭最喜歡人多了。


    轉眼就到了五月,偲偲提前帶著女兒住到了書院裏,鶴鶴來書院玩過幾次,好幾回想留下來都因母親不答應而作罷,這次因為過生日可以來住一晚上,小丫頭興奮地整夜睡不著,結果第二天在書院裏睡了大半天,醒來時學生都已散學,她哭著要找小哥哥小姐姐玩耍,把幾個大人都逗樂了。


    終於到生辰這天,鶴鶴一早被娘親打扮的漂漂亮亮,偲偲曾對女兒說過,要讓她過好的日子穿漂亮的衣服,偲偲如今在南疆城的生意足以兌現她對女兒的許諾,可是物質的滿足往往會帶來精神上的追求,連偲偲自己都明白,正如當初所意識到的,其實所有的事根本沒朝著自己想象的方向發展,女兒就是最好的特例,她絕不會按照自己想象的模樣成長的。


    書院裏今日放假,孩子們不用讀書自然樂嗬,且是鶴鶴的生日,自然都圍著她轉悠,因為學生裏有十歲大的孩子,便放心讓孩子們自己去玩耍,隻叮囑書童好好看著,還有奶娘跟著,霍蠻和偲偲便更放心了,兩人離了孩子來觀海亭休息。


    每逢鶴鶴生日,過去的回憶就都會冒出來,偲偲陪著女兒開心半天後,往往會一個人陷入沉思,她很明白,隻要女兒存在,她就不可能忘記梁允澤,時至今日,她已經放棄了掙紮,因為記憶這東西,你越掙紮,他就越牢牢地抓著你不放。


    霍蠻靜靜地看著偲偲,有句話因了之前一些風波,他如今越發有要對偲偲說的衝動,此刻見偲偲情緒平靜,便鼓起勇氣開口道:“念雪,當初我對你的許諾,你還記得嗎?”


    偲偲淡然地看著他,不是忘記了,而是不想提起。


    可霍蠻今天隻想說那句話,便正視了偲偲道:“即便三年再三年,隻要你還一個人帶著鶴鶴,我就會一直等你。”


    偲偲莫名回問:“那如果我身邊有人,你也會開始新的人生?”


    “不敢保證,但絕不會糾纏你,隻會願你幸福。”霍蠻欣然而笑,溫和之色直叫偲偲覺得方才的提問讓人愧疚。


    “霍大哥,你好好想想自己吧,城裏的人都快說因為我耽誤你一生了。”偲偲是一句玩笑話,但也有她的期許和心思在裏頭,倘若霍蠻能現實一些,他委實該放棄了。


    兩人此後便略有些尷尬,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突然書院裏的書童疾奔而來,結結巴巴地告訴二人,鶴鶴不見了。


    偲偲大驚,不及細想便跑來找,聽著孩子們七嘴八舌的敘述,再看奶媽哭得喘不過氣的樣子,好像不出意外,鶴鶴是掉進海裏了。


    已經沒有時間去追究為什麽孩子們會去海邊玩耍,智和書院除了觀海亭,的確有一塊地方和海水相連,但那裏是淺灘,而即便是淺灘平日裏也決不允許孩子們靠近。


    偲偲瘋了一般奔過來,可淺灘上連腳印都早就被層層不絕的海浪衝走,根本無從去尋找孩子的蹤跡。這裏並不大,一眼可以看到邊,沒有什麽可藏匿人的地方,而就孩子們和奶娘的話來說,鶴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的,誰也沒看到她往裏跑,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掉進海裏了。


    “鶴鶴,鶴鶴……”偲偲尖叫著衝進海浪裏,瘋了一般喊著女兒的名字,她根本不懂水性,卻一次次探身下去摸索女兒,霍蠻和所有大人也都奔下來尋找,忙亂了小半個時辰,已經走到海水沒過肩胛的地方,仍舊無果。


    這麽久的時間,孩子若真的在水裏找到也救不活了,可偲偲不肯放棄,依舊往深海裏走,而越深海浪越大,她隨時可能被卷走,霍蠻遊過去拉她回來,偲偲拚命掙紮著哀求再讓她找一找。


    “你會淹死的!”霍蠻大聲道。


    “沒有孩子,我也不用活了!”偲偲尖叫著,此時一陣海浪打過,她站不穩,身子隨波飄起,又嗆了幾口海水,本能地在水裏撲騰起來,霍蠻趁機從後麵捉住了她,硬是拖著她遊回了岸上。


    偲偲上岸後便暈厥了,霍蠻又拍又打總算將她喚醒,意識才複蘇,便想起女兒不見的事,偲偲掙紮著要重回海裏,哭喊著要再去找女兒,霍蠻將她拉回重重一巴掌打在臉上,厲聲道:“你再下去也找不到,隻會自己送命,如果鶴鶴沒事你卻死了,你忍心孩子孤苦伶仃在這個世上嗎?”


    “如果她已經死了呢?我怎麽辦,霍蠻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偲偲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毒辣辣地目光投向霍蠻,就好像是眼前人逼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剛才那一巴掌不僅沒打醒她,反更將她逼向瘋狂。


    “鶴鶴,你在哪裏,娘來找你……”偲偲如行屍走肉般踉蹌著爬起來,一跌一撞地又要往海裏奔,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她,誰也沒有阻攔。


    “我要去找孩子,找我的孩子。”她再次撲進了海裏,可是一個猛浪又將她拍回岸邊,霍蠻無可奈何,箭步上來在偲偲後勁重擊一下,這個失去孩子幾乎瘋狂的女人終於安靜了。“先生快看,鶴鶴,鶴鶴!”一個孩子叫起來,霍蠻應聲朝海裏看,以為是孩子的身體浮起來了,學生卻引著他朝另一處,但見粉團兒似的的小丫頭樂嗬嗬舔著手裏的麥芽糖,一步一跳地往這裏來,看見大家全體濕漉漉橫七豎八地在海灘上,還停下來歪著腦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但很快,鶴鶴大概這輩子也再不會被那麽多人一起撲過來抱住,有人親她有人罵她,有人哭有人笑,最疼自己的奶媽還使勁地掐了一把小屁.股,疼得她哇哇直叫,鶴鶴覺得過生辰實在是很辛苦的事。


    而另一邊,定下驚魂的霍蠻卻默默無聲地抱著暈厥的偲偲往屋舍裏去,他剛才那一下猛擊,怕是要半天才能等這個人醒來了。


    不久大家都換了幹淨衣裳,鶴鶴正不知愁的和小孩子們玩耍,見霍蠻從裏頭出來,撲過來撒嬌問:“媽媽怎麽還在睡覺?媽媽羞,鶴鶴要媽媽一起玩,奶媽*蛋糕吃了。”


    霍蠻愛憐地抱起鶴鶴,親親她粉嫩的小臉蛋,麵上粗糲的胡渣蜇得鶴鶴咯咯直笑,他卻沉靜道:“好孩子,幸你沒事,不然你娘該怎麽辦,她真的會去死吧。”


    “嗯?”鶴鶴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眨著大眼睛嘟著嘴,半天才突然發脾氣蹬腿,“我要媽媽,叔叔,媽媽呢,媽媽呢?”


    霍蠻又親了親她,才把她往屋裏抱,此刻偲偲仍在沉睡,他將寶寶放在了偲偲的身上,柔聲說:“快叫醒你娘,她那麽貪睡都不陪鶴鶴玩。”


    鶴鶴大樂,爬上來對著娘又親又啃,扯耳朵揪鼻子,使勁揉搓那張臉,偲偲果然醒過來,蘇醒第一眼看到女兒笑得眯眼的胖臉蛋,卻是呆住了。


    “不是做夢,你也沒死,孩子更沒事,這是鶴鶴,完完整整毫發無損。”霍蠻知道偲偲為何呆住,忙在一旁解釋。


    偲偲豆大般的眼淚落下,撅著嘴瞪著女兒索性嗚咽起來,這下把鶴鶴嚇得不輕,忙抱著媽媽問怎麽了,因哄不好,一下子便跟著一起哭了。


    “你還有臉哭,你要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往後不許亂跑,不要離開娘。”偲偲張開手抱起女兒,似不顧霍蠻就在邊上,嗚咽著衝女兒撒嬌,“娘不能沒有鶴鶴的,你不要總欺負我,你再欺負我我會揍你的。”


    霍蠻撲哧笑出聲來,偲偲這才覺得尷尬,抹去眼淚,又哄女兒不要哭,不久奶媽找來,端了香噴噴的雞蛋糕把個小饞貓引走了。


    “你沒事了吧,奶媽她們幫你換的衣裳,要不要再個洗澡,廚房裏熬了薑湯,一會兒你喝點。”霍蠻溫和地詢問著偲偲的身體是否不適,又道,“剛才沒轍了才打暈你的,現在鶴鶴沒事自然什麽都好,可我也後怕,若鶴鶴真的葬身大海,我打暈你又如何,醒過來你還是會活不下去。”


    偲偲垂目苦澀一笑:“是啊,沒有這個孩子,我存在於世的意義也就沒了,她就是我的命。”


    霍蠻頓了頓,又道:“你那麽年輕,說句很失禮的話,我偶爾會想鶴鶴是不是並非你所生,今日瞧見你的瘋狂,我若再有這樣的念頭,就真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是嗎?不過你奇怪也正常,這孩子都長得不像我。”偲偲苦笑,但又很認真地告訴霍蠻,“鶴鶴的確是我的孩子。”


    霍蠻無聲地點了點頭。


    夜裏,為了慶祝鶴鶴的生辰,書院的廚子和奶媽一起張羅了滿滿一大桌的酒菜,鶴鶴樂壞了,直接趴在桌上拿菜吃,偲偲罵了兩句,被霍蠻攔著,說今日孩子生辰別拘著她。小丫頭便得意地衝母親哼哼幾聲,但看見好吃的喜歡吃的,還是會先抓了塞到娘親和奶媽麵前,霍蠻借題發揮,偲偲便更管不得。


    孩子們很快就吃飽了,散到院子裏玩了會兒,學生都被父母來接回去,鶴鶴則瘋玩了一天,早早就趴在奶媽身上睡著了,一時人散了,可偲偲似乎還想喝幾杯,霍蠻便示意下人將酒桌擺到後院廊下,和偲偲換了地方對酌。


    此時皓月當空夜色清明,蛙鳴蟬叫愜意靜好,淡淡酒香洋溢在後院之中,一片緋紅已悄悄染上偲偲的臉頰,她握著酒杯歇歇地靠在椅子上,舉目望著深邃蒼茫的黑色夜空。


    所謂羞花閉月,所謂沉魚落雁,當如是。


    霍蠻看著如此寧靜的偲偲,竟是癡了。


    “怎麽了?”偲偲先回過神,見霍蠻那樣看著自己,心中異樣,麵上卻淡然一笑,“你可是酒喝多了?”


    “我並不喜歡喝酒,隻是陪你,幾口而已不會醉。”他倒也直白。


    偲偲看看桌上精致的杯盞,嗅著手中不及飲下的半杯美酒,亦笑道:“酒水再甘甜,總不免燒喉辛辣,到了肚子裏也化作一團火,從前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喜歡喝酒,現在雖然不喜歡,可有時候就會想喝一口,就隻是暖一暖肚子也是好的。”


    “你喜歡就好。”霍蠻淡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偲偲的臉上,酒色之下,她眼眉間流轉的嫵媚之態比這月華動人,比這酒香誘人,霍蠻感覺到一股熱熱的悸動在周身流竄,他畢竟是個男人,美色當前,如何……


    “四年了,不,五年了……”偲偲苦笑起來,團起身子窩在椅子裏,似冷又似害怕,從膝蓋上抬起朦朧的眼睛仰望夜空,語氣中竟是哽咽了,顯然有幾分醉意,“小時候覺得一天都好漫長,盼著過節盼著過年盼著長大,可如今這時光飛逝得太快,五年一瞬即過,快得叫我來不及去遺忘。”


    霍蠻靜靜地聽著,麵上波瀾不驚。


    “小時候怨恨上天對我太不公,給予我生命,卻又讓我被拋棄,現在才明白老天是多麽厚待我。我何德何能,遇到將我視如己出的養母,遇到好的姐妹,就是跑來這裏,也能遇到那麽好的夥計,連奶媽這樣敦厚安靜的人都似上天賜予,更不要說鶴鶴,看著自己的生命在這孩子身上得以延續,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偲偲含笑說完這一些,緩緩喝下了剩餘的酒。


    “你醉……”“可為什麽你們那麽多那麽好的人在我身邊,我還是貪婪得不能滿足呢?五年了,我還是忘不掉忘不掉……”偲偲窩在椅子,從哽咽變成了大哭,纖瘦的身體顫抖著,淒楚之態我見猶憐。


    忽而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在院中響起,偲偲顫抖的雙唇被另一張嘴封住,冰冷發抖的身體被暖暖地包容起來,腰背被一雙大手托住,自己的雙手被迫抵在男人的胸前,掙脫不開。


    唇上的吻炙熱得好似將積壓許久的熱情一起迸發,卻又顯然青澀笨拙,甚至小心翼翼,可縱然如此,霍蠻仍貪婪地吸附在偲偲的唇上不願放開。


    醉意使然,偲偲竟也沒有十分抗拒,從唇際散開的悸動和炙熱刺激了她的身體,一股被積壓許久的感覺在禁封下掙紮,她軟軟地幾乎要酥麻在霍蠻的懷裏,雙手也順著他的胸膛滑到了背後。


    “念雪,我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霍蠻也癡了,鬆開了偲偲的雙唇呢喃著,一邊將吻落在了偲偲白皙的脖子裏。


    “霍大哥……”


    “念雪,我會給你幸福,我會對你好,我喜歡你。”見偲偲有反應,霍蠻進一步表白自己的心意。


    “我……”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不自愛?”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不自愛?”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


    “不要!”偲偲忽而驚醒,一把將身上的男人推開,環臂抱著自己的身子,顫抖著驚恐的目光看他,不斷地搖頭,“不要碰我,不可以!不可以!”


    剛才,就在偲偲要忘我沉醉的一瞬,梁允澤的話突然就在耳畔響起,似驅不散的鬼魂般糾纏著,偲偲越渴望霍蠻的擁抱,這話語便越響亮,甚至一度叫她覺得連霍蠻也能聽見,倏然驚醒後,就下意識地推開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霍蠻也嚇壞了,大概也是醉了,大概是太心疼哭泣的偲偲了,他撲上去的時候根本沒想太多,隻是想吻她,安撫她,保護她。


    “不怪你……是我錯,是我,都是我。”偲偲胡亂地應答著,眼淚不斷地湧出,她一邊擦著淚水一邊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爬起來。


    “念雪。”霍蠻伸手來攙扶,卻被偲偲重重地打開了。


    “對不起……”打開了人家的手,偲偲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衝動,欠身道歉後,繼續踉蹌著朝外走。


    “念雪,你要去哪裏?”霍蠻當然沒有因為自己被推開而生氣,此刻的他隻有滿腹的愧疚和歉意。


    “我要回家了,鶴鶴留你照顧一下,明天讓奶媽帶她回家。”偲偲慵懶地囑咐一聲,還帶著哭腔,但顯然她此刻的哭泣有些不受控製了。


    “我送你。”


    “不用,我認得路。”偲偲苦笑一聲,搖晃著走出去了。


    霍蠻當然不敢再強迫他什麽,但一直遠遠地跟在後麵,此刻夜已深,街上沒有什麽人,不至於說怕偲偲路上遇到壞人,他僅僅是不放心而已。


    終於看著偲偲一路走回到家門前,摸索著開鎖進門,隻聽得門閂卡上的聲音,霍蠻才總算鬆了口氣,又在門前逗留了半個時辰,裏頭安安靜靜什麽聲兒都沒再有,才帶著懊惱和不安離去,畢竟天亮後被人看見他一個男人在這裏,對自己和偲偲都不好。


    但回到書院後,霍蠻整夜都不曾入眠,為自己那忘形的一刻而後悔。堅持了近四年,小心地守護著和偲偲之間的距離與分寸,為什麽幾杯酒,為什麽她幾滴眼淚,就讓自己難以自製到會去親吻她,她會原諒自己的無禮嗎?會不會因為逾越了她的底線而離開南疆?


    “念雪,你會走嗎,不要走,別離開我。”霍蠻反反複複念著這一句,誰也無法想象偲偲在他心裏有著何等重要的地位,為了偲偲,他甚至能放棄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如果偲偲不能原諒她,一切都將成泡影。


    偲偲這邊,卻因為醉意而沉睡了一整晚,翌日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著衣服橫躺在自家臥室裏還有些奇怪,等意識完全清醒,才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時好不尷尬,可事情已經發生,她和霍蠻總要麵對。


    “霍大哥對不起,隻是一個吻我就如此罪孽深重,我注定被那個人困住一輩子了,我不能給你想要的感情,更不能如此不公平地對你,不管你是否能明白,我必須堅持。”偲偲自言自語著,起身梳洗換衣服,拾掇幹淨自己後坐在鏡台前梳頭,看著鏡中絕美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倘若頂著那張臉來到這裏,這四年是不是會過得很不一樣?”


    “念雪妹子,妹子你在家嗎?”外頭突然響起沈家小娘子的聲音和拍門聲,便聽她好像和誰說話那樣說著,“可能還沒回來了呢,昨兒一家都去書院給孩子過生日了。”


    偲偲匆忙梳了頭,趕出來應門:“沈姐姐我在呢。”


    霍然打開門,便見沈家娘子笑盈盈站著,身後還跟了一個中年婦人,可偲偲的笑容在看到她的一瞬僵凝了,扶著門的手也微微顫抖。


    “妹子你在呀,我說昨晚聽見動靜呢。”沈家娘子熱情地說道,“這位大嬸昨兒來找你,我看她一個人千裏迢迢地來,就招呼她住了一晚上,心想你今天就回來的,說是你親戚呢。”


    “是、是啊……多謝沈姐姐。”偲偲強忍著傷心和眼淚,笑著應答了沈家娘子,而那位婦人卻仍舊呆呆地看著偲偲,完全一副陌生的模樣。


    偲偲忙道:“嬸子進來吧,屋裏坐。沈姐姐,你……”


    “我要買菜去,一會兒你來家吃飯啊。”沈家娘子笑嗬嗬的推辭,她交了人便安心挎著菜籃子走了。


    “你是?”婦人進了院子,看著匆忙關門的偲偲,試探著問,“姑娘,我認識你嗎?”


    “媽媽不認得我了?我是偲偲啊,我是偲偲啊,你再仔細看看,是我,是我呀。”可偲偲卻一下子撲了上來,抓著婦人的手捧住自己的臉,縱然眼前的人滿目陌生的茫然,可偲偲就是死也不會忘記她的麵容,這是她的媽媽芳雪,是她心心念念想了五年,卻苦於見不到的媽媽呀。


    偲偲容貌的差異實在太大,可是聲音有些像,叫自己的語氣也是從前的模樣,芳雪再努力地看她,眼睛鼻子也漸漸熟悉起來,她含淚顫抖著問:“偲偲,真的是偲偲,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偲偲嗎?”“媽媽,是我。”偲偲嚎啕大哭,“你怎麽不認我了,怎麽不記得我了?”


    芳雪沒再懷疑,顧不得去疑惑為什麽偲偲容貌大變,母女倆抱著一番大哭,把這幾年的思念都化在淚水裏衝走了。


    之後進了屋子,偲偲便窩在媽媽懷裏沒再動過,聽芳雪講京城的事,告訴芳雪自己為何會變漂亮,告訴她自己做了什麽又遇到了什麽,母女倆或哭或笑,聽說偲偲生了個女兒,芳雪流著淚笑:“我的小偲偲也做娘了,你做的好麽?帶孩子很辛苦吧。”


    此時忽而聽外頭奶聲奶氣地響起“媽媽媽媽”,再有霸道的大力拍門聲,偲偲一躍而起,衝母親道:“鶴鶴回來了,媽媽快來看。”


    說著奔出去開門,小鶴鶴見了娘親就就纏上來吵著要抱抱,更埋怨:“媽媽壞,自己先回家了,你不要鶴寶了嗎?哼!”


    奶娘笑嗬嗬的,但進門見到芳雪卻是愣了,忙問偲偲:“夫人,這位是?”


    “奶媽,這是我娘,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養母。”偲偲忙道。


    奶媽大喜,過來向芳雪福身施禮,被芳雪攙住道:“多謝奶媽這些年照顧她,你不要向我行禮。”


    言罷朝女兒走來,偲偲懷裏那小粉團看得她雙眼發亮,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帶偲偲的時候。


    “鶴鶴,這是姥姥,快叫姥姥。”偲偲含淚哄女兒。


    “姥姥是什麽?”鶴鶴不解,但卻衝著芳雪笑,似乎很喜歡漂亮而溫和的她。


    偲偲道:“你不是總吵著說浩子哥哥他們有外婆,你沒有嗎?姥姥就是外婆,鶴鶴也有外婆。”


    “就是媽媽的媽媽麽?”鶴鶴大聲問。


    “是啊,乖寶寶,快叫人。”


    鶴鶴弄清了關係,便朝芳雪張開手,被抱過去後就先親了親芳雪,嬌滴滴地說:“姥姥怎麽才來呀,姥姥喜歡鶴鶴嗎?鶴鶴可喜歡姥姥了,有了姥姥媽媽就不敢罵我了。”


    芳雪愣住,而後大笑,但笑著又忍不住落淚,倒是偲偲掌住了,勸母親道:“媽媽不哭了,咱們不該高興麽?”


    奶媽已張羅了茶水,請祖孫三人進屋子說話,芳雪抱著鶴鶴不放,拿出許多一路買下帶來的東西給她,鶴鶴樂得不行,一個勁地問:“是給鶴鶴的嗎,是姥姥給買的嗎?”又念叨,“我要拿給虎子哥哥看,我也是有姥姥的。”


    這樣玩鬧了半天,吃了飯後鶴鶴便在芳雪懷裏睡著了,偲偲勸母親休息會兒,芳雪卻愛不釋手地抱著鶴鶴不肯放。


    “這孩子不像我,是吧。”偲偲依靠著母親,伸手戳了戳女兒胖鼓鼓的臉。


    芳雪笑道:“剛才怕你不高興所以沒說,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這孩子根本就是和梁允澤一個模子裏出來的,果真是父女,怎麽那麽像呢。”


    “脾氣也像,驕傲得我有時都掌不住她。”偲偲淡淡一句。


    芳雪又問:“這孩子很聰明,難道她沒問過你她爹去哪兒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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