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小青的話音落地之際,君卿已然挑開簾子,來到賭坊內。從裏麵看與外麵委實是有些差異的。比如,這等的烏煙瘴氣,和成群成群紮堆的男人,讓她隻匆匆了掃了一眼,恨不能立時掉頭出去。


    但小青此時也隨著她走了進來,再退出去豈非是丟了麵子?挺住!咬牙也要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沒走兩步,大約是視線一直掃來掃去的緣故,一個沒注意,君卿隻覺得好似是撞上了前方的什麽東西。這件東西軟軟的,並帶著一股子濃重的脂粉氣,看樣子不大可能是牆壁了。


    果不其然抬起頭,一位翩翩公子哥正搖著一把描金的折扇,笑意淺淺的看著她。君卿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道個歉吧,可這位公子身上的氣味,她當真不喜,更不願再與他多費一句唇舌。不道歉吧,就如此幹巴巴的對望著,他身上的脂粉味更是繚繞的君卿頭暈眼花。


    “抱歉,方才一直光顧著看稀罕,倒是驚了公子了,還望公子海涵。”話一出口,君卿都恨不能渾身跟著起雞皮疙瘩。緊接著,沒等對麵的公子開口,頓了頓,她又是極其為難的、謙遜的、客氣疏離的牽出一個笑來,略略垂首道:“本應親自送公子回去,再登門致歉一番,但因著我和表哥出來尋人,有些急了,所以隻能先同公子告辭,改日定去拜訪。”


    說完之後,君卿轉身欲跑。饒是感到袖子被人這麽一扯,回過頭去,卻見那位公子正色眯眯的瞧著她笑。君卿也敷衍回他一個笑:“公子若還有其他事,容我他日再來同公子討教。”


    卻不料,隻是說話的功夫,那位公子竟是大膽的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臉蛋,口中嘖嘖道:“姑娘不但生的仙姿絕色,這皮膚竟然也如蘇杭的絲綢一般,滑不留手啊。”


    君卿心底一陣鄙夷,麵上卻盡量維持著笑意道:“公子如果沒有其他事了,在下告辭。”


    起身正要走,卻聞得身後突然又一道男子柔膩的笑聲傳來來:“張公子的父親好歹也是這京城的三品大員,可連個區區小姑娘都竟然搞不定。”


    君卿強忍著心頭的怒意,卻是唇瓣輕啟道:“誰是區區的小姑娘了,我可是天界之上堂堂的上仙。”抬眸隻見一位深藍錦袍的男子立在這位被他稱為張公子的身後,正低頭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恰似方才的嘲諷乃是不經意間的脫口而出。


    張公子頓時臉上掛不住了,原隻是扯著君卿半拉袖子的手突然向上遊離了幾分,握住她輕瘦的手腕道:“誰說本公子降服不了,看本公子今日就把她娶回府中,當我的小妾。”


    繼而,又召喚來隨行的一眾小廝,一把將君卿推到了兩名小廝的手中,當即被各自擒住了一隻手臂,反手押著她,向賭坊外走去。


    君卿隨意用上仙法都可以脫身,可又是擔心會嚇壞了這些凡人,更不願輕易同他們動手,傷了他們,這時候隻能求助於一直施施然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小青。


    她“嘶嘶”的吐了兩下舌頭,可憐兮兮的小聲道:“快點出手救救我,救救我。”


    誠然其他人或許沒注意到,小青委實聽到了這番話。他先是自信滿滿的衝她頜了頜首,見君卿馬上恨不能熱淚盈眶的對他一番感激的同時,登時小青又調轉了個頭,賤兮兮的瞧著張公子,擠眉弄眼道:“我看這兩位公子風流倜儻,聽說父親又是京城高官,姑娘你就索性妥協了吧,畢竟你也一直嫁不出去,難得張公子瞧的上你,你以後吃香喝辣,隻怕是什麽也不愁了呢。”


    “……”君卿滿麵黑線,


    讓突然覺得,自從走入這賭坊便是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這賭坊中淨是一些男人,她就不該女兒裝便至此地。而另外一則便是根本不應該指望小青能幫她,他除了會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或者就是跟現下一樣,雙手叉在胸前,一副趾高氣昂的神色坐壁上觀!


    不過君卿如今無暇它顧,還是先擺脫這兩位玉麵堂堂的公子再說。驀地,她眼珠轉了幾轉,突然想到了從上至下,三界內無不通行的一道計策來,美人計。


    先是假裝柔弱的歪了一歪,接著哭哭啼啼的控訴兩旁的小廝力氣太大,抓著手腕,愣是給她勒出了淤青來。


    張公子一見,果不其然,霎時心腸軟了一軟,讓小廝先放開君卿,當然也警告了她不要企圖逃走。君卿又是梨花帶雨的點了點頭,抬眼瞅準了張公子和小廝們不注意的檔口,一個箭步躲到了剛才說話的那位深藍錦袍的男子身後,小心翼翼的抓著他的衣裳道:“公子救我。即便是嫁,君卿隻願嫁給公子。”


    一番話說的好不動容。這位藍衫錦袍的公子都恨不得被君卿那秋水涼涼的眸子瞬時間給融化了。當即英雄氣焰高漲的擋在她身前道:“你放心,無論是誰要欺負你,我定然是不會饒了他的。”


    那位張公子一看他居然敢跟自己搶女人,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李章,剛才我們打賭的時候你可是輸了,所以才把這美人讓給了我,如今你出爾反爾豈是大丈夫所為?”


    原來,張公子和這位李章在君卿剛走進賭坊時,就發現了她。色心皆起的兩人,都想上前同美人搭訕。可秉持著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則,所以兩人在搭訕之前,先是搖骰子各自小賭了一把,若是誰贏了,這美人就歸誰了。結果,當然是張公子點數大,勝了李章。奈何李章早已看中了君卿,饒是被她這麽一挑撥,什麽兄弟情義,一諾千金全數拋至了腦後。越發惹的張公子,呲牙咧嘴的一拳打上了他的側臉。


    君卿知道,好戲這才剛開始。故而,又是心疼又是生生的從眼角擠出兩行眼淚來:“李公子你沒事吧,算了,我還是跟張公子走好了,我不願你為了白白受傷。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果然是女人的重要法寶。李章伸手攔住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跡,雙目冒著火星的凝著張公子道:“我好歹也是京城首富的兒子,他父親不過是個三品小官,也不敢與我叫板,才是真不把我李府放在眼中了。”


    當李章的隨從和張公子的小廝們在兩兩僵持不下的空隙,君卿和小青互視了一眼,偷偷摸摸的逃出了賭坊之外。


    來到大街,君卿拉著小青片刻來不及喘息又是一陣快跑。小青不情不願的跟在她身後,道:“你就不知道,你還可以禦風而行嗎?”


    君卿恍然大悟的腳下一頓,登時帶著小青躍上雲頭,不知飛了多久,才安心的在地麵落了下來。


    “沒想到你還不算是太笨,竟然也有些頭腦。”小青一襲雨過後的天青色衣衫立在梧桐樹下,回頭淺淺的笑望著她,目光中不乏讚許之色。


    君卿被誇的心花怒放,手放在膝蓋上捧著下巴,揚了揚眉梢道:“那是自然,不然以你的智商,我們早就不知道被那張公子抓到哪裏去了呢。”


    “是你,不是我。”小青挪了兩步,聲音平板的糾正道。


    君卿憑借自己的智慧,甚至沒動用仙法就從危險之地跑了出來。心情正好,懶得同他計較,躺在一方青青的草地之上,聞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花香,手枕在頭後,正笑眯眯的望天。


    如此湛藍的天空,君卿已經不記得多久沒見到了。見空中漂浮著白雲朵朵,似是棉花一般蓬蓬鬆鬆,不由感慨了句:“臨安城的風光真是許久不見這麽好了。”


    小青不知何時,已然坐在遮陰蔽涼的梧桐樹根處,順著君卿的目光也匆匆瞥了眼天,合上眼皮道:“那麽毒的日頭,估計除了你,沒人覺得這天氣到底好在哪裏。”


    君卿在陽麵,小青躲在陰麵裏。她還真想不通,這麽好的陽光他怎就不出來把自個兒身上的黴運出來曬一曬呢。


    可一會的功夫,她也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太陽之火,寸草不生了。這日頭的確是讓人抓狂,盡管十分的不甘心,她也隻能在堅持到汗流浹背之後,也躲進了樹蔭裏,閉目養神。


    就這麽靜靜的呆著。小青仿佛能聽到君卿細微的呼吸聲,君卿也能聽到他輕小的氣息聲。


    默了幾默,小青突然開口道:“你現在心裏可還放不下小石頭?”


    君卿眼角淌著淚,淚珠在日光下泛著金色的光。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沒有回答。


    “你可看到剛才的那位張公子了?”小青接著問她。


    君卿掀開眼皮,不解問他:“看到了,那又如何?”


    小青仍是微閉著雙眸道:“那位張公子的老婆如今正在待產,而他們便是小石頭轉世後的爹娘。”


    “什麽?”君卿一愣,視線定定的落在他熠熠生輝的麵容之上。


    小青頜了頜首:“是的,我已經調查過了,小青這一世富貴榮華,絕對享受不盡。”


    “可有個那樣的父親……”君卿的後半句話噎在喉嚨裏,是以原本想說的乃“他的兒子將來也難成大器。”想了一想,似乎有些刻薄,於是又委婉了一些道:“小石頭將來隻怕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小青憋著笑,咳嗽了兩聲道:“小石頭未轉世前已然是修行的差不多了,待到這一世的磨練之後,自然可以重新位列仙班。”


    君卿這次的嘴巴張成了圓形:“真的還是假的……為何……為何你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沒告訴過你,誠然我是個算命的嗎?”小青半眯著眼,興致勃勃的看向她。


    君卿腦袋搖的飛快:“沒!”


    小青伸出手指極快的掐了一掐道:“現在知道倒也不晚。”


    君卿的神色忽的黯淡了下來:“希望你說是真的,他真的還能做回神仙。”


    “他日定會在天界重新相見。”


    小青說的言之鑿鑿,使得君卿的疑心漸褪,心中也變幻成了一切美好的祝願。她真心希望小石頭能經受住這一次的考驗,日後兩人能再在仙宮共同修煉。


    驀地,她又想起了阿萌,不禁一陣擔憂之色。若是小石頭他日再與阿萌見麵,知道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夙河,又會做何看法。


    小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何必想那麽多,船到橋頭自然直,他們自己的路讓他們自己選擇吧。”


    君卿想了想也對,不覺又為自己在園子中的想法感到愧疚。喜歡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言,不是你付出多少,別人就應該回報多少給你。在她為小石頭打抱不平的時候,說不定小石頭自己反而會覺得,有人陪著阿萌,能讓她快樂,這也足夠了。


    仿佛是瞬間想通了一切,君卿的心情也頓時好了起來。有小風從北而來,吹動她額前劉海微動,她眼皮沉了一沉,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次明顯與往常不同,君卿的不再噩夢,夢裏的她也和夢外一樣,歡快了不少。再醒過來之時,天邊晚霞猶如緋紅的花兒開的正是迷離,君卿揉了揉眼角,一時間被這瑰麗磅礴的景象震懾。


    “你醒了?”聲音如同碎了一地的冰,君卿循聲轉過頭,小青雙眼正沒什麽情緒的望著她。


    回想起他就這麽看著自己睡了一下午,一時間滿臉窘迫。她飛速的垂下頭,囁喏了一句道:“是啊,睡醒了睡醒了……”


    這話委實沒的什麽技術含量。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隻要能避過小青詭譎的目光就好。君卿自是這麽想著,小青偏是沒事人一樣的隨口而出道:“沒想到你睡覺的時候竟然那麽……”


    君卿的心一緊:“那麽什麽?”


    小青陰笑了一番,故意閉口不言,顯然是在吊她的胃口。君卿本想追問下去,但想起小青耍弄她習慣了。估摸著最後還是要取笑她,是以隨了他去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


    真是冠冕堂皇的一句話。可惜小青還是不上當,站起身道:“好了,我們該回園子裏去了,靜香見這麽晚你還不回去,回頭真要出來尋你了。”


    君卿“哦”了一聲,卻還是追問著小青:“那麽什麽?我睡著的時候有沒有做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小青一路沉默,但笑不語。


    回去的路上,正好街市上的攤位還沒散。君卿決定先吃點東西,再回園中。小青不禁訥訥:“你不是神仙嗎,還需食五穀雜糧?”


    君卿狡詐一笑,衝他招了招手。小青不甘願把耳朵湊了上去:“你想知道嗎?”


    小青點點頭。


    “那你把剛才沒說完的話告訴我?”


    小青又退了回去,穩穩的坐在了長登之上。君卿朝他用力白了一眼:“真是無趣,這麽好的交易都不做。”


    店家端上了一壺涼茶,並著兩屜包子放在了兩人麵前。


    小青也不理會,隻管拿起包子,自己先吃。君卿又是一陣吐槽:“不懂得謙讓的嗎,我好歹也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小青意味深長的打量著她。


    感覺到他眼中盡是鄙夷的君卿也拿起包子,忿忿不平的放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咬了起來,似是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可憐的包子身上。


    小青喝了口茶,給了店家幾個銅板,是以抬腳欲走。他實在不想讓別人看見大庭廣眾之下,和這樣一個粗魯的女子同桌而食。


    最初君卿隻以為他一心想著回去,當她知道小青真實心思的時候,氣鼓鼓的向著他的腳尖狠狠的踩了下去。小青呲牙咧嘴的抬頭睇著她,君卿攤了攤手心,聳聳肩,哼著小調,興衝衝的向回走去。


    天色漸晚。這晚的臨安城似乎與往日裏有些不同。街市兩旁均是掛上了顏色喜慶的各色彩燈。更是不少的孩童在大人的陪同下有的蹦蹦跳跳的用手夠向彩燈,有的則是耐心的在父母的指引下,猜燈謎玩。


    還有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則是人手一隻花燈,從不遠處笑盈盈的相伴走來。君卿不禁詫異,莫非是臨安城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喜事。


    這好奇心一上來,神仙也無用。於是乎,她客客氣氣的上前仔細的詢問了一番,才知明日便是臨安城一年一度的聖女節。傳說中隻要提著花燈在聖女娘娘麵前許願,未婚的女子便可尋到心中鍾意的郎君。


    後來聖女節沿襲已久,除了年輕的姑娘許願,也有爹娘們為了孩兒將來能光耀門楣,也會帶著自家孩兒前去聖女廟許願。


    君卿聽完之後,才算是明白了過來,不過又不禁奇怪,明日才是聖女節,為何今日便已然花燈高懸?


    方才賣包子的店家也是個好事之人,見君卿皺眉自問,也甩了把肩頭上的長巾,笑著道:“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如今皇上他老人家還在臨安城中。這可是皇上第一次在臨安陪著百姓一同過節,這臨安城中的大官為了巴結皇上,當然就早早做好了準備,隻怕到了明日,還要比這越發熱鬧哩。”


    君卿唔了一唔,眼尾處正瞧見小青漫不經心的站在一旁,顯然是對周遭的一切了無興趣。她挪了一挪,踮著腳尖湊上他道:“明日聖女節,你可要來好好遊玩一番。”小青看也不看她一眼,拒絕道:“不要。”君卿一連三聲“嗯”後,點了點頭道:“好,明日我們也來聖女節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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