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氣息已經越來越明顯,眾人都已經脫下了薄薄的夏紗,穿上了較為厚實的秋衣,隻是整個青敏園裏的人走路步伐都顯得有幾分沉重。


    木槿揣著一封信急匆匆地朝霍青敏的房內走,遠遠地看到奶娘正抱著霍蕭然在廡廊下曬太陽,心裏不禁一陣感歎,真是時光如流水。以前她們家小姐還是個假小子,經曆過那般多是事後,現下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隻是這孩子的父親……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與心酸,在門口停住,望著那道簾子好半晌才有勇氣掀簾道:“小姐,老爺派人送信來了。”


    “拿進來罷。”


    聽到霍青敏的聲音如往日一般沉靜,她鬆了口氣,又覺得心裏總是少了點什麽。放下簾子而入,沒有點亮燭台的室內有些昏暗,霍青敏正在收拾她的行李,衣箱四開,此時她手裏正拿著一塊玉,神情怔忪,也不知在看什麽。


    木槿恭敬地將信放在她麵前,偷偷瞄了一眼,見她手裏握著一塊玉,上麵綁著一條紅繩。她貼身伺候她這麽久,竟然都沒有見過此物。卻也不好問。


    遂即轉過身走到一邊點亮了火折子,一邊點亮燭台一邊輕聲道:“小姐,無力昏暗,還是點上燈看罷,”


    “嗯。”霍青敏淡淡地應了一聲,已經將那枚玉佩收好了,取了信件來拆。


    木槿不再多話,隻恭謹地幫著她收拾衣物。


    “木槿。快些收拾衣物,我們要趕回洛城。”霍青敏顫抖的拿著信紙,閉著眼,焦急道:“那些不必要的東西就不要帶了。”


    木槿詫異。“小姐我們不是去江南麽?”


    霍青敏搖頭,眼角兩行清淚滑了下來,聲音卻是平靜道,“安國侯府出事了。”


    “什麽?”木槿震驚,難以置信。


    霍青敏睜開眼,眼神有些哀淒,又低頭將那信紙放在桌上,卻沒有勇氣再去回想其中的內容了。


    “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麽?”木槿放心手裏的事務,走到了她身邊。


    卻瞥見其中幾個字。“祖母已歿。吾甚掛念敏小子”。一時呆愣,頓時都麵如死灰。待想要安慰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己眼淚也掉了下來。


    “小姐……”嘴張了又和,始終無法說出半個字來。


    “什麽都不要說了”霍青敏迅然轉身,大步朝內室走:“讓留下的人通知清曉與沈……沈公子,你與木棉姐姐準備一下,立即回京。”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霍青敏就腫著眼睛起了身,抱著霍蕭然登上了馬車趕往洛城。行到城門前。天色也不過微明,城門還未開啟,青石牆上露水瀝瀝,木槿使人去問可否早點開門,霍青敏悶悶的坐在馬車裏候著。


    正等著,就見霧色朦朧裏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停在她們的車前,一個人利落地跳下了車,走到車前行禮:“霍姑娘,請節哀。”卻是張青楊。


    霍青敏等人些驚奇,木棉卻問出了聲:“張公子怎麽來了?”


    “昨日晚間見了皇榜,又接到霍姑娘辭行的信,便知是此事。因天色已晚,不便來打擾,父母便商定讓我護送霍姑娘一道進京。”


    霍青敏坐在車裏,與他隔著簾子道,“不必勞煩張大哥了,曉曉才新婚,不應讓你媽沾染了這些才是。況且我們幾個都是從軍出生的,不會有事。”


    張青楊搖頭,語氣淡淡的,卻是一片真誠,“顧將軍忽然去世,讓人哀慟,生為晚輩,自也是該去吊唁的。我亦是負了父母之命與霍姑娘一道進京吊唁的,還請霍姑娘不要再推辭了。”


    霍青敏沉默,終是同意了。


    正在這時,清脆的馬蹄聲響起,待那馬蹄越來越近,張青楊驚訝道,“沐遠兄你也來了。”


    霍青敏掀起車簾子看出去,隻見張青楊、沈世卿站在不遠處低聲交談。霍青敏正想放下簾子,就見沈世卿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朝她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相對,霍青敏沉默片刻,終是輕輕放下車簾。


    不多時,車外響起沉重的開啟城門的聲音,聽得沈世卿沉聲道:“大家都好生跟上。”於是一行人便快速的往洛城方向趕去。


    由於是吊喪,一路上眾人的心情都不好,為了趕行程,故而走得很快。


    日夜兼程的趕了十天,終於趕回了洛城。


    霍青敏站在安國侯府的門前,一時百感交集,隻覺得自己仿佛活了幾世一般,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牆樓,仿佛還看得見當初她與祖母剛從洛城回來時的樣子,如今竟是物是人非了。


    強壓下心中的酸澀,霍青敏抱著霍蕭然下車,在丫鬟的帶領下朝老夫人平日裏祝得院子趕去。


    庭院裏誦經超度的和尚一片光亮亮的腦袋,晃得人眼睛刺痛,耳旁的念經聲更是讓人幾乎要頭痛過去。霍青敏往裏邊趕,遇到了披麻戴孝的柳氏,見她紅著眼,忙向她請安。


    柳氏定睛一看,眼眶更紅,哽咽道,“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又拿帕子抹眼淚,幾乎不成聲,“你祖母在去的時候,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一直再問,‘我家敏敏回來了麽’……”


    霍青敏眼睛一紅,立即跪下道,“母親,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孝順,。”當初她收到了三封催她回京的信,她不想再聽她們的勸,隻看了第一封,哪知竟是錯過了祖母病危的消息。


    柳氏拉著她的手道,“你祖母在家停靈四十九天,她沒有見到你最後一麵,你去見她最後一麵罷。”


    霍青敏點頭,抹著眼淚朝老夫人的靈堂走去,抱著霍蕭然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下跪著磕了頭,這才去找老太爺。


    此時老太爺不在房內,霍青敏心一沉,便知曉了。將霍蕭然交給木槿後,又往平日老夫人住的院子裏趕去。


    剛走到門邊,就聽見裏麵有聲音,霍青敏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霍青敏剛剛推開門,就見裏麵的背影一怔,欣喜地轉身,遂即笑容又化為落寞:“是敏敏回來了啊……”


    霍青敏自然注意到他的神色,心中也有些難受,行了一禮道:“孫女不孝,回來晚了,請祖父責罰。”


    霍展卻是透過她看向她身後,仿佛在等著一人歸來。他期待著她會像往日一樣與他做遊戲,她隻是躲了幾日,看到他擔心她就回來了。可是他在這裏等了十幾日,她卻始終沒有回來。


    “敏敏過來……”


    霍青敏點頭,推門進去,靜靜的站在他身旁。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從窗子裏斜照進去,屋子裏一半朦朧,一半灰暗。霍展坐在窗下的軟塌上,怔怔地撫著顧明月生前曾用過的一桌一椅,低聲道:“她一生經曆了許多波折,才享了幾年的清福,怎麽就這麽早就走了呢?”


    霍青敏沒有答話,而是走到他身旁坐下,眼睛通紅的聽他細說。她自己都難受,她還能用什麽語言去寬慰他?


    “你不知道,敏敏,你祖母前些日子成了什麽樣子,受了多少罪。還一直記掛著,想你早些回來,又擔憂你想多,她還在想回玉門……她說她要與我白頭到老的,終是說話不算數了。她說她對不起我,丟下了我一個人在這世上。”


    “敏敏啊,你祖母真是個好人呢,娶到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她還讓我和你說,人這一輩子,誰沒有做錯過事情呢?做錯事情的人都應該有一次被原諒的機會才是。人這輩子重要的是向前看,而不是一直糾纏於過去。你不要揪著以前不放,我們整個安國侯府,還養不了你和我的小曾孫麽?”


    霍青敏終於忍不住,抱著霍老太爺泣不成聲。


    天色漸漸暗下來,屋裏的一老一小又恢複了先前的樣子,老的語氣平淡地細細說著,小的就坐在一旁細細的聽著,偶爾也補充一些,兩人又是哭又是笑。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嬰兒的哭聲,又聽得木槿在外邊小聲道,“小姐,小少爺餓了。”


    在玉門那個奶娘因為家人都在玉門,不願意與霍青敏她們回京,霍青敏也就隻有自己母乳了。


    老太爺站起身來,低聲道:“敏敏,你去罷。你祖母在天有靈,她一定希望咱們都越過越好。”


    霍青敏看他,就見他布滿皺紋的臉上一片蠟黃,瘦削的身影仿佛風一吹便能吹倒一般。而外邊霍蕭然又哭鬧得厲害,隻得道,“祖父我去去就來。”


    老太爺點頭,背過身去咳了兩下,卻是笑著朝她擺手,“去罷……我再待一會兒。”


    霍青敏點頭,快步的出去了。隻是剛剛走到門邊,就聽得身後“砰”的一聲,似有重物墜地。


    霍青敏大駭,掉頭一看,剛剛屹立的人此時已經昏倒在地。


    “祖父!”


    霍青敏快步跑進去,想要扶他起來,卻發現自己竟是沒用,忙急著朝外邊喊道,“快來人!”又一邊搖霍老太爺哭道,“祖父你快醒一醒,不要嚇我。敏敏已經沒有祖母了,我不要沒有祖父。”


    木槿帶著人進來,幾個粗壯的小廝剛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將霍老太爺半抬半扶的送進了房內,另有小丫頭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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