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自己的營帳後,霍青敏便和木槿道她想睡一覺,沒想到這一覺,昏昏沉沉,竟是睡了個三天三夜。她隻覺得身子疲累之極,腦海裏卻在不斷閃過破碎畫麵,直至夢中出現那個熟悉的麵孔,他背對著她冷漠道,“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終從夢中猛然驚醒,一身冷汗涔涔。


    茫然顧望四周,隻見雪帳四周,軟褥清芬潔靜,原來她還是在她自己的營帳裏。心稍稍平靜下來,就聽得外邊有聲音隱隱傳來,是木槿焦灼的聲音,“沈公子,已經三天了,為何我家小姐還是這樣昏睡呢?”


    因為霍青敏懷有身孕,這事萬萬不能向外透露的,因她們知道沈世卿已經知道這事,且不會泄露出去,這才將他請了來。


    “你們家小姐元氣虧損,身體虛弱,昏睡不過是疲累所致。不過,我所擔心的是她在孕期間曾受了陰冷江水的寒邪,以至寒凝血滯;又因驚恐氣怯,以至肝氣鬱滯;加之連日的奔波、以致於神疲肢軟。我隻擔心到時候會胎位不正、生產艱難。”


    木棉擔憂道,“沈公子,你說了這般多,倒是快說要怎麽治啊?”


    “女子皆以血為主,若氣不運行,血不流暢,則氣滯血瘀;惟氣順則血和;胎安則產順。所以你們家小姐當前需要以調理氣血為主,我這兒開出一張方子,好好調理一番你們小姐的身子。”又遲疑道,“隻是如今玉門城閉城數月。城中所有藥鋪皆存藥不足,還缺幾味藥,待天黑了,我出城上山去采來。”


    木槿猶豫道。“出城太過危險了,沈公子先將能抓到的藥抓來罷。”


    經曆了那些苦難,木棉也明白了許多,亦是附和木槿道,“沈公子,我們家小姐本就覺得愧疚了,您別在隻身犯險了,若是有什麽意外,讓我們小姐心裏更加愧疚了。”


    “還是她的身子要緊。若她現在不調理好身子,以後。分娩的時候隻怕艱辛得很。”


    沈世卿正在開藥方。外帳一時靜了。良久,傳來他的一聲長歎,“吃藥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你們小姐須得自已放寬心,若一味抑鬱下去,隻怕熬得油盡燈枯,那時……”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問木槿木棉道,“你們那日回來後做了什麽?為何會導致她這般抑鬱。”


    木槿木棉對視了一眼,木槿這才上前將那日霍青敏去了蕭祈瑜營帳的事情說了。聽完沈世卿臉色陰沉,卻沒有再說什麽。


    一陣腳步雜遝,外帳漸漸靜了。


    聽著風拍打帳篷的聲音。霍青敏一時覺得荒涼。屋內,卻是如此靜好,床前矮幾上端放金蟾熏爐,細炭輕焚安息香,一縷白煙如線嫋嫋升起。空氣裏,一縷縷香氣似有若無。


    仿佛,望見他正站在對麵,衣袂飄飄,姿態閑雅,陽光,輕柔的灑在他的側臉,此時他正溫柔的朝她淺笑著。霍青敏不禁輕聲呢喃,“三郎……”卻不敢伸出手去,她知道,這一切,皆是她的臆想。


    帳簾被掀起,木槿木棉進了內帳來。霍青敏撐肘而起,輕喚道,“木槿姐姐,木棉姐姐。”兩人的臉上猶有淚痕,見她起身,眸子裏都是掩藏不住的歡喜,“小姐,你終於醒了。”


    “嗯,現在城外怎麽樣了?”


    “小姐養好身子就成了。”木槿挽好垂帳,坐在霍青敏身側,強笑道,“小姐,沈公子說正是你需得好好調息的時候呢。”


    “師兄呢?”


    “他,”木槿自知一時語失,唯有解釋道,“並沒什麽事,隻是我和木棉見小姐昏睡了三天三夜都不醒,所以悄悄請來了沈公子幫你看看。沈公子說您並無大礙,隻要好好調養,到時候一定會生個胖胖的小少爺出來的。沈公子現在去給你抓藥了。”


    “不要讓師兄出城。我這又不是病,真的不需要去冒險。”


    剛剛說完,就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這熟悉的聲響她並不陌生,城門處,東齊正在攻城。


    霍青敏不禁輕聲問道,“木槿姐姐,你剛剛還未告訴我,如今玉門城中形勢如何?”


    木槿眼神微爍,顧左右而言他,起身道,“小姐,你睡了這麽久一定餓了吧?我和木棉去給你弄些吃的來。”


    霍青敏一把抓住她的手,肅然仰首問道,“木槿姐姐,你無須瞞我,是不是齊軍要破城了?”


    正說話時,沈世卿卻進來了,在外帳低聲喚道,“木槿,你們小姐醒了麽?”


    木槿忙走到門邊道,“沈公子,我們小姐已經醒了。”沈世卿掀簾入內,步履匆匆,隻見他一襲鎧甲未卸,神情不似以往一般玩世不恭,眼底猶有血絲,見到霍青敏時卻笑容依然道,“敏兒,你醒了。”


    他見霍青敏點頭,將手中的幾包藥遞與木槿道,“木槿,這些藥,你按方子煎了。”木槿點頭,帶著木棉下去了。


    霍青敏見她們都退了下去,朝她問道,“城中的局勢如何了?”


    沈世卿見她目光焦灼,耳旁又時不時的傳來齊軍攻城的聲音,實在瞞不過,坐在她對麵道,“現在東齊又在攻城了。昨天,齊軍突然加緊了攻城之勢,他們在北門外架起千架雲梯強行攻城,曾數度攻入甕城內,又被霍將軍率眾擊回;昨晚半夜時,東齊又連夜堆土為山,十五座土山高越城牆,東齊數萬人於土山上放箭,城中軍將士莫不蒙盾伏地,左亭將軍正率城中百姓趕製百餘架礬車,又拆宮牆堅壁做攻擊之石,才總算與齊軍打平了。


    霍青敏點頭,才要問,一聲巨響再次從北門遙遙傳來,鳴鑼擊鼓、人喊馬嘶之聲隱隱。沈世卿神情頓時一變,霍青敏立馬開口,“師兄,你先去吧。”又叮囑,“你要小心。”沈世卿頷首應允,將走之時,又轉身望著她輕聲道,“敏兒,京城的援軍將至,你一定要好好調養好身子。若是我們大勝仗了,你就嫁給我可好?”


    霍青敏眼角濕潤,強笑道,“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做什麽?”


    沈世卿卻是凝望著她認真道,“嫁給我好麽?”


    霍青敏含著淚水點頭,“好。”


    帳外,馬蹄急促漸漸遠去,帳內之人,心如被油煎一般。


    城外,一將立馬於門旗下,正是東齊的威遠將軍趙孟敖,他拍馬上前,冷冷地喊道,“大周霍青敏何在?可敢出城與我一戰?”城樓上,蕭祈瑜拈弓搭箭,一箭至趙孟敖麵前,被他一側身躲避,驚得身下的鬃馬連退數步,揚蹄嘶鳴。


    蕭祈瑜淡淡道,“趙孟敖,本王倒是願意與你一較高下。”


    “我與皇弟一道去。”蕭祈瑾亦是朗聲說道,“你我兄弟齊心,其利退兵。”


    此時,柳俊傑與霍啟都親手遞與蕭祈瑜蕭祈瑾酒盞踐行。左亭亦是聲如洪鍾道,“晉王爺、裕王爺,玉門城城中十萬百姓,盡托於兩位王爺了。”


    蕭祈瑾雙手抱拳,儀容冷峻,“瑾,一定誓死守住南門,還請兩位將軍與退守住東門西門,沈刺史與沈公子駐守南門。”


    蕭祈瑜滿眼複雜的看了一眼霍啟道,“霍將軍放心,我與三哥一定會守住南門。”


    城下大周士兵已然集結,蕭祈瑾與蕭祈瑜親掣寶劍押陣,六萬鐵騎分作左右兩隊,勢如羽翼。


    一時間金鼓齊鳴,數萬人持盾揚戈,無一不怒目咬牙、鼓噪呐喊衝殺出城外。城外,趙孟敖長戟高舉,刀刃朔朔閃著寒光,殺氣騰然而起。一時風雲際會,陣勢變幻,玉門城內的大周士兵,與城外的東齊士兵相交匯,如潮一般席卷整個大地,喊聲有如江水翻騰,撼動廣袤的大地。


    霍啟率城中所餘二萬兵馬盡皆退守到東門,沈世卿亦隨著沈慕往北門退去,回首之際,猶見蕭祈瑜在戰場上掣刀亂砍的身影,血,染滿征袍。


    這一天,城門處的喊殺聲整日未歇,直至傍晚,才總算漸漸安靜下來。木槿端來的晚餐與霍青敏醒來時的一般一樣,仍是鹹菜小米粥,她一臉歉疚,“城中存糧嚴重不足。小姐隻能將就著吃了。”說時,眼淚已然噗噗落下。


    霍青敏笑道,抬手替她揩淚,“木槿姐姐,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你知道的,我不挑食的,我們從軍的,在戰時,有碗米粥就已經很好。別哭,我們要好好的活下去。”


    木槿端著碗長久緘默,終是輕歎道,“小姐,我們軍營連小米粥也快沒了。整個玉門城存糧將盡,已不足以維持兩天。”又道,“城外趙孟敖天天叫囂要我們交出你,將軍大人說了,誓要與玉門共存亡。隻是,若援軍再不來…”


    霍青敏不禁黯然,輕聲道,“木槿,你別擔心,剛剛師兄不是說了?援軍將至,我們當初在那樣的境地下都活了下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


    “嗯,嗯,一定可以的。”木槿迅速抹去頰邊淚,一邊道,“小姐,若是此次再被擄,木槿隻求一死,木槿再也不想遭受那樣的屈辱了。”


    霍青敏亦是淚流滿麵,點頭道,“若是真破城了,我們便與玉門一道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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