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沉默,可是手中的動作卻更加輕柔了些。


    陸映泉也沒再說什麽,低著頭沉默不語,任由雲瑤給她搓背,那玫瑰味的香胰子擦在身上,然後搓出泡泡,白撲撲的一片,香氣宜人。


    可是她腦海中卻仍然在想著雲瑤說的話,她甚至不由得思考,沈澈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呢?


    想來想去,她總覺得不過是看在她這幅皮囊還算過得去的份上,施舍的那一星半點的憐憫吧。


    否則的話,要如何解釋沈澈的行為呢?


    當她身懷六甲挺著大肚子,在外麵替沈澈奔波求同盟的時候,他轉頭在京城就寵幸了薑怡,還讓薑怡有了孩子;在她被刺客追殺,被瑞王擄走的時候,沈澈還安之若素地指揮大軍繼續北上,圍攻京城;當她被沈池拿捏在手中威脅沈澈的時候,他甚至可以麵不改色地朝著她身後的親兵射出那支箭……


    如此種種,叫她如何能不清醒?或許,沈澈對她從來都不是愛,而是寵,因為她有價值而給予的寵,與愛無關。


    可走到這一步,是她自己的決定,甚至還將雲瑤拖到這攤渾水之中,她若是現在後悔了,豈不是白白辜負了雲瑤對她的輔佐麽?


    所以,她不僅不能退縮,還要比以前更努力,更努力地抓住沈澈的心思。


    因為她看清楚了,這世界上什麽都是虛的,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才是真實的。至於愛情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她既從來不曾得到過,又何必在意失去呢?


    不過是片刻功夫,無數個念頭在陸映泉的腦海中閃過,很快她便有了決定。


    “我洗好了。”良久之後,陸映泉開口說著,兀自從浴桶裏起身。


    雲瑤拿了罩衫將陸映泉裹住,擦幹她的身子,扶著她出來,一件件地穿上衣服,然後又讓陸映泉斜躺在軟榻上,她重新拿了幹淨的布,替陸映泉把頭發絞幹。


    “菊葉她們應該準備好膳食了,去吃點吧。”雲瑤說著,然後吩咐外麵的太監過來將浴桶抬出去,又將淨房收拾幹淨。


    “我吃不下。”陸映泉搖頭,“你說太後娘娘今日也到寧宮了?算起來我也應該去拜訪她,免得在禮數上授人以柄。”


    說話間,陸映泉便進了內室,抱著大皇子,在雲瑤的陪同下出了合歡殿。


    “陛下將太後娘娘安置在何處?”雲瑤先前出去的急,也沒顧得上打聽這個,現在見陸映泉要去拜訪薑太後,便問竹枝。


    “回雲姑娘的話,在建章宮。”竹枝倒是機靈,在陸映泉洗澡的時候,就把事情打聽清楚了。


    “建章宮?可靜端太後薨逝還沒過百日……”雲瑤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薑太後難道也不怕沾了晦氣麽?”


    “哼,她哪會怕沾了晦氣!”陸映泉冷笑,“她怕是巴不得趕緊住到建章宮呢。”


    按照陸映泉的說法,薑太後和沈澈母子在秦太後的威壓下,伏低做小了那麽多年,忍辱偷生,韜光養晦,如今一朝得勢,薑太後的兒子推翻了秦太後的兒子,自己登上了皇位,秦太後也因為受不了打擊去世了,薑太後難道還不去建章宮耀武揚威?


    恐怕薑太後巴不得秦氏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就算是死,也要讓秦氏知道,如今入主建章宮的人,是薑氏而不是秦氏!


    雲瑤心中感歎如今陸映泉的玲瓏心思,若是從前,陸映泉必定想不到這麽深的,頂多以為薑太後在宜國清苦慣了,迫不及待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呢。


    從合歡殿到建章宮,這條路是雲瑤走慣了的,即便有好幾年不曾再走,但深刻在腦子裏的記憶卻是揮之不去。時隔幾年,所有人似乎都變了,隻有她,伺候的人從容皇後,變成了陸皇後。


    建章宮裏,薑太後也才剛安頓完畢,梳洗了一通,叫了宮女婆子抱著二皇子在跟前逗趣。


    可二皇子是早產,體力一直不濟,再加上從出生沒多久就是雲瑤和祥嬤嬤在帶,現在也有些認生,但凡薑太後碰一碰,孩子也哇哇大哭,一點也不給麵子。


    先前薑太後抱走二皇子的時候,他還是睡著的,所以也任由這位皇祖母為所欲為,可現在醒了過來,卻是再也不肯將就,哭鬧不止。


    “啟稟太後娘娘,陸娘娘和雲姑娘帶著大皇子在外求見。”就在這個時候,無雙走進來,稟告著。


    原本陸映泉成為皇後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宮裏的其他人都稱呼陸映泉為皇後,可在薑太後這裏,無雙卻不敢私自這麽稱呼。


    因為無雙知道,薑太後素來不喜歡陸映泉,就連薑怡也是間接因為陸映泉而死,所以在一切還沒有定數之前,無雙隻稱呼陸映泉為陸娘娘。


    “這麽快就來了?”太後一愣,隨即吩咐道,“讓她們進來。”


    不過片刻,陸映泉和雲瑤便從外麵進來,而陸映泉的懷中還抱著大皇子。此時大皇子似乎是聞到了陸映泉身上熟悉的香味,也不哭鬧了。


    “臣妾參見母後,母後萬福。”陸映泉進門之後,便抱著皇子給薑太後行了禮,叫人挑不出任何錯處,正如她自己說的一樣,不能在禮數上授人以柄。


    “起來吧,難得你有心,今天才剛到,就來給哀家請安。”太後不冷不熱地說著,可手中還手忙腳亂的哄二皇子。


    二皇子依舊在哭,並沒有因為薑太後的耐心而有所收斂。眼看著二皇子的哭聲越來越弱,就像是要喘不過氣了,雲瑤才不得不開口:


    “太後娘娘,讓奴婢哄二殿下試試吧,他先前一直是奴婢照顧的。”


    薑太後看了雲瑤一眼,似乎在猜度她的心思,良久之後,發現自己的確搞不定二皇子,身邊的婆子們也沒有辦法,便不得已將二皇子交到雲瑤的手中。


    說來也奇怪,雲瑤剛接手二皇子沒一會兒,隻輕輕一哄,二皇子便安靜下來,慢慢地氣兒也順了,不哭了,甚至衝著雲瑤笑了笑,口中還吐出一個奶泡泡,看起來十分可愛。


    可薑太後看到這一幕,卻覺得刺眼極了:憑什麽她侄女兒生的兒子,卻對雲瑤這個外人如此親昵?對她這個嫡親的皇祖母卻如此排斥?


    動了念頭,薑太後便懷疑起雲瑤來。畢竟二皇子一直是雲瑤照顧的,所以薑太後便以為是雲瑤做了什麽手腳,讓二皇子離不開她。


    如此一來,陸映泉生了大皇子,陸映泉身邊的貼身女官得了二皇子的喜歡,這宮裏又沒有別的妃嬪和孩子,陸映泉的地位還不是越來越穩固?


    “你倒是會照顧孩子。”薑太後對雲瑤說著,可這語氣怎麽聽也不像是誇讚。


    “太後娘娘謬讚了,奴婢也不過是沾了早幾天照顧二皇子的光,所以他對奴婢比較熟悉而已。”雲瑤深諳薑太後的心思,一句話便將自己撇清。


    薑太後碰了個軟釘子,便不再理會雲瑤,好在孩子不鬧了,她也能靜下心來,於是跟陸映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還讓陸映泉把大皇子抱給她看。


    畢竟是親祖母,陸映泉也沒有拒絕,便將大皇子抱給薑太後。


    薑太後看著長的白白嫩嫩的大皇子,那模樣就像跟沈澈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由得心生歡喜,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幾分,抱著小家夥愛不釋手。


    見狀,陸映泉不由得鬆了口氣,雖說薑太後不喜歡自己,但對孩子還是喜歡的,這樣也就夠了,至少在宮裏,也沒有人敢打這孩子的主意。


    一時間,建章宮的氣氛還算是其樂融融,就連薑太後和陸映泉之間也沒了那麽多隔閡,薑太後甚至教起育兒經來。


    很快就到了傍晚,該用晚膳的時候了,薑太後也不想太過為難陸映泉,畢竟她已經是皇子生母,而且這宮裏也沒有別人,也就歇了心思。


    薑太後吩咐廚房多做了幾個菜,留陸映泉在建章宮用膳,剛把飯菜擺上,沈澈就帶著元寶過來了。


    “看樣子,母後和映泉是不打算等朕,就準備先用膳了。”沈澈笑著,然後很自然地在陸映泉的身邊坐下來,隨後看著被陸映泉抱在懷裏的孩子,“這就是朕的皇兒麽?長的真像朕。”


    “哀家也是這麽覺得,跟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薑太後插了句嘴。


    就這麽一來一往,殿中氣氛熱絡起來,陸映泉努力壓抑著心中的那點失落和不甘,抬起頭強顏歡笑地與沈澈虛與委蛇,說著各種討好和貼心的話,一如從前。


    可隻有旁觀者清的雲瑤知道,陸映泉的眼神裏多了一種疏離,那是一層看不見的隔閡,將她和沈澈之間隔擋起來,不遠不近,無法分離,卻又難以靠近。


    而陸映泉,用她這麽些年學會的察言觀色和除按摩心思,將自己的一切偽裝起來,與沈澈維持著剛剛好的距離。


    他是孩子的父親,她是孩子的母親;他是大寧的帝王,而她會是大寧的皇後。


    如此而已,再無其他。


    想到這裏,雲瑤不由得歎息一聲,曾經發生那麽多事,都沒能磨滅陸映泉的一腔熱情,可沈澈那麽漫不經心的一個動作,到底還是把那個願意相信宮中真愛的陸映泉毀了。


    這世界上,多了一個冷心冷清的皇後,卻少了一個知情知趣的妻子。所謂至親至疏夫妻,用來形容此刻的沈澈和陸映泉,再恰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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