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的氣氛很是沉默。


    如果說,前些時日是黑雲壓城的壓抑,那麽這幾日便是兵臨城下的壓抑。


    第一次叫陣,是北狄將領突兀瀚領兵。這個人是北狄大軍的左先鋒,也算是顧清銘的老熟人。但是北狄人似乎並不知道顧清銘已在軍中的消息,所以突兀瀚打頭陣的兵馬,隻有五萬。


    雲瑤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城下十裏開外黑壓壓的北狄人,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穿著北狄特有的服飾,棉布做成的裏襯配上毛絨皮的襖子,頭上也帶著毛茸茸的氈帽。


    突兀瀚的手中拿著一把大砍刀,斜夾在腋下,看起來既危險又剽悍。而他身後的士兵們,也同樣拿著砍刀,嚴正以待。


    “顧將軍,末將請命。”李將軍站在顧清銘的身邊,拱手抱拳,說著。


    李將軍同樣是西南駐軍的左先鋒,由他來對陣突兀瀚,也不算辱沒了北狄名將。


    “不,第一戰由徐將軍出戰。”顧清銘淡淡的拒絕了李將軍的提議,開口說道,“這是今年我們跟北狄的首戰,輸贏都關乎士氣,在大寧內亂的前提下,這一戰隻能贏,不能輸。”


    “你的意思是,由李將軍出戰,可能會輸?”雲瑤有些好奇。


    而她看著其他將領的神情,顯然也是帶著疑問,所以她索性幫他們把這個問題問了。畢竟對將領們來說,問這樣的問題可能關乎麵子,而她不過是個不懂行軍打仗的小姑娘,問了也沒什麽。


    “我跟北狄交戰多年,對他們的將領了解甚多。”顧清銘搖頭,解釋道,“據我所知,突兀瀚行軍特點是穩,他手下的人馬,能做到令行禁止,敵不動我不動,整齊劃一。我方的將領中,李將軍最擅長的不是麵對麵交戰,而是守城。守城的原則也是穩,兩個行事作風都很穩的將領交戰,結果隻能是勝負各半,但死傷代價較大。”


    “末將明白了。”李將軍先前心中還有些不快,此時聽了顧清銘一番講解,便恍然大悟,“徐將軍用兵以奇、快、亂著稱,麵對突兀瀚的整齊劃一,徐將軍的化整為零、各個擊破反而是最好的攻擊方式。”


    “不錯。”顧清銘笑著點點頭,深以為然。


    “末將這就領五萬人馬,出城迎敵。”徐將軍也明白了顧清銘的意圖,當下拱手抱拳,說了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去。


    頃刻間,五萬兵馬點齊,戰鼓擂動,嘹亮的號角聲在城牆上響起,隨著赤城的城門打開,徐將軍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五萬人馬跟在他的身後。


    城門隨即關上,兩軍對壘,軍醫和那些這次不上戰場的士兵,已經做好了安頓傷兵的準備。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顧清銘掩藏著自己的身份,借著城樓上的旗幟遮擋,觀看著整個戰局。


    忽然間,殺聲震天。


    兩方人馬朝著對方殺過去,而徐將軍身後的五萬兵馬,在衝出去的那一刻,便分為十個小隊,每隊五千人,朝著外麵八方散開,以極快的速度,衝入了敵方的陣型之中,很快就把地方的陣型打亂。


    敵方陣型一亂,有些士兵就開始慌了,再加上突兀瀚來不及下令,整個隊形便亂作一團,甚至很多自己人的馬匹都撞在一起,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果然如同顧清銘所料,徐將軍身邊副將手中的旗幟揮舞,對那十個小隊的士兵下達各種命令,他們在敵軍陣營中穿插,和那些慌亂的敵人交戰在一起,很快就占據了上風。


    而這一波廝殺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得手之後,十個小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回,隻留下一片狼藉的北狄兵馬。


    初次交鋒,北狄死傷無數,而大寧卻因為出其不意,加上撤退及時,沒有一個人死亡,隻有三百多個士兵受傷,而且傷不及要害。


    突兀瀚大怒,可想繼續廝殺,可剛剛那突如其來的一場交戰,讓他不得不警惕,他迅速做出調整之後,再次進攻。


    而這一次,徐將軍卻並沒有將人分成十隊,而是分成了四隊,左右各一翼,中間兩翼穿插,竟然將敵軍的兵馬分成了左右兩部分,每部分都是前後夾擊。


    這一次廝殺的時間比較長,並沒有那麽快結束,隨著徐將軍的令下,士兵們迅速變換隊形,不斷穿插。慢慢地,北狄兵馬被分成四份,八份,甚至十六份……


    全殲雖然不可能,但是圍殲一小部分還是有可能的。


    雙方各有傷亡,突兀瀚見北狄兵馬死傷更多,便揮舞著他的大刀,朝著徐將軍砍過去。


    徐將軍早就防備著他突襲,見他靠近,便抽出腰間的長劍,舉劍迎了上去。


    咣當一聲,兵器碰撞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兩個大將旁若無人的交手,力求一擊必中。


    戰場很混亂,不斷有人倒下,北狄士兵也好,大寧同胞也罷,前一刻還好端端的立於馬上,下一刻便橫屍當場。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厚,隨著北風飄散開來,縈繞在雲瑤的周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


    這是雲瑤第一次看到戰場,比許多年前的那場奪走她父親生命的瘟疫還要殘酷,支離破碎,屍橫遍野。


    她甚至看不見那些士兵是怎麽死的,那些人就已經倒下去了。


    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徐將軍和突兀瀚的過招。


    他們或許武功不如顧清銘這麽高,但是一招一式都是從戰場上廝殺練就的,每一招都是殺招,帶著淩厲和殺意,卻隻能拚個勢均力敵。


    下一刻,兩人再次一擊之後各自退開,回到馬上坐好,而各自身後的戰場,也逐漸涇渭分明。


    站著的和倒下的,誰多誰少,一看便知。


    突兀瀚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盯著徐將軍,刀一揮,渾厚的嗓音從唇間飄出:“退兵——”


    北狄的旗幟揮舞,士兵們見到信號,當即不再戀戰,紛紛往後退。


    而大寧的士兵們也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隻追了幾步殺了幾個落後的北狄士兵,然後就眼睜睜看著北狄人倉皇逃走。


    “勝利了——贏了——”


    就在突兀瀚和北狄兵馬遠去的那一刻,大寧將士們在原地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赤城的第一戰,拉開了北狄和大寧征戰的序幕,而北狄兵敗逃散的結局,也讓大寧將士有了足夠的信心。


    勝利的消息傳到城中,百姓們無不歡呼雀躍,站在街麵上迎接著勝利者的歸來。他們相信並且期待著,這個深秋,北狄人會一如既往地被趕出關外,無法越雷池一步。


    雲瑤早就從城樓上下來,跟隨軍醫們一起,為受傷的士兵們療傷。


    這一戰,由於顧清銘對北狄將領的了解,加上徐將軍出乎意料的用兵,大寧的傷亡數量還不足北狄的三分之一。


    出城五萬人,死亡人數六百三十七,重傷人數一千六百四十八,輕傷人數三千二百一十六,還有兩三千人身上不過是被劃了幾道小口子,連藥都不用上。


    這個數據,總共加一起還不足一萬人,但是北狄士兵光死亡的人數,就有一萬出頭了。


    李將軍和安將軍各自帶領著士兵,輕點傷亡人數,並且分開安置,記錄殉國的士兵名字,準備奏報朝廷發放撫恤金。


    而雲瑤,手中提著藥箱,走到那一排橫躺著的重傷士兵麵前,開始療傷。


    清洗、止血、上藥、包紮,所有的動作都有條不紊,即便麵臨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卻也麵不改色,就好像類似的事情,她已經做了千遍萬遍一樣。


    安懷領著人從旁邊經過,看著雲瑤有條不紊的忙碌,眼神中閃過一絲絲讚許。


    或許,正如顧清銘所說,雲瑤絕對不會是軍中的拖累,而是軍中的助力。因為比起那些上了年紀,手腳有些不利索的軍醫,雲瑤的動作顯然更快,而且更有效率。


    顧清銘沒有打擾雲瑤,因為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這次北狄戰敗,按照突兀瀚的性子,肯定會不甘心,也一定會卷土重來。下一次,他不能再讓徐將軍用同樣的方法克敵,畢竟突兀瀚已經有了防備。


    修長的手指從邊境的地形圖上劃過,腦海中一遍遍浮現北狄諸位將領的臉,那些曾經與他交過手的,或者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優點缺點都爛熟於心,即便他已經很久不上戰場,卻也沒有絲毫遺忘。


    “啟稟顧將軍,傷亡士兵已經安置完畢,安將軍、李將軍和徐將軍求見顧將軍,製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就在這時,外麵副將來報。


    “請幾位將軍進來。”顧清銘一邊說著,目光落在赤城以西三十裏開外的一處地方,目光幽然。


    很快,幾位將軍都進來了,見了禮之後,各自坐下,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所有的將領之中,最年輕的就是顧清銘,可是因為他在北境戰場上的威名,所有人都對他唯命是從,而今天這一戰,不過是顧清銘輝煌戰績中不值一提的一筆而已。


    也正因為都是老將,所以也並沒有因為打了一場勝仗而洋洋自得的樣子,反而都是虛心求教,互相商討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帳外,雲瑤再一次處理完了傷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顧清銘所在的帳篷,嘴角邊泛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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