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人死的第二天夜裏,大寧宮廷陷入難得的沉寂。


    因為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時候出來走動,免得惹來一身腥,但就是如此特殊的時候,卻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在這沉寂的夜色中,打開了宮門。


    沒有人看到,合歡殿的宮門打開了又關上,一身黑衣的妙齡女子從裏麵款款而出,趁著夜色,去了一個她原本不該去的地方——永巷。


    寧宮的永巷,是跟朗月閣一樣可怕的存在,如果說朗月閣是活人無處可逃的塵劫場,那麽永巷便是死人必須要經受的淒涼地。


    按照曆朝曆代的規矩,永巷本來是內宮處理死人的地方。內宮裏但凡有哪個宮人死了,便會被帶到永巷,隨便扔個屋子,任由她的屍體在那裏腐爛發臭,然後被當做肥料,填進禦花園那些爭奇鬥豔的花草之中。


    然而高祖建國之後,永巷的作用便稍作改變,那些犯了死罪的宮人,便會被扔到永巷,在這個死亡聚集的地方,經受折磨,自生自滅。而一些畏罪而死的宮女,也會被帶到這裏,由專門負責埋屍的宮人帶出宮去,隨便挖個坑把這些屍體埋了,成為無主孤墳。


    “姑娘,你總算來了,今兒個沒多少屍體,他們本來要把她抬出去埋了,奴婢找借口給攔下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在夜幕中響起,略帶著小心翼翼,“姑娘請跟奴婢來……”


    借著燈籠微弱的光,少女纖弱的身影映照在牆上,並不算美貌卻十分耐看的臉,在燈籠的映照下就像是泛著霞光,這老嬤嬤口中的“姑娘”,正是雲瑤。


    雲瑤跟隨老嬤嬤走到一間房子裏,周圍的空氣散發著腐臭的氣息,一看就知道昔日堆放過很多屍體,也不知有多少宮人的屍體,在這裏腐爛成禦花園的肥料。


    屋子的牆角鋪了些稻草,旁邊還有堆放起來的一個草垛,晨露就躺在稻草上,斜靠著草垛,雙目緊閉,氣息全無。


    “這孩子也可憐得很,年紀輕輕,偏偏又進了這吃人的宮廷。先前她姐姐來永巷的時候,我沒能保住,好在上天還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老嬤嬤看著晨露,連連發出感歎,一時間唏噓不已。


    “嬤嬤不必自責,這也是她姐妹二人的命數。晨曦不幸身亡,能保下晨露也是好的。”雲瑤安慰著老嬤嬤,然後走到晨露的身邊,吩咐跟著她過來的小海子把人背起來。


    “雲姑娘,晨露能保下,也多虧了你智計無雙,奴婢始終是有愧這姐妹倆,如今你救了晨露,就是我這老婆子的恩人,往後有什麽差遣,請盡管吩咐。”老嬤嬤再次開口。


    “嬤嬤言重了,還請嬤嬤好生保重自己,待晨露醒來後,我會將所有的真相都告訴她。”雲瑤忙說著,然後與這老嬤嬤道了別,隨即離開了永巷,趁著夜色又回到了合歡殿。


    小海子一直跟在雲瑤的身後,身上背著晨露。晨露一個瘦弱的小姑娘,並不是很重,所以小海子也並沒有多吃力,反倒是兩人一路上要提防被人看到,特別小心謹慎。


    好在此刻是深夜,並沒有多少人在外麵走動,就算是值夜的宮人也都昏昏欲睡,隻當這黑影是風吹拂樹梢而產生的影子,不曾多加在意,讓兩人一路有驚無險回來了。


    合歡殿裏,容雅正焦急的等待著。


    略顯孱弱的身體在大殿中走來走去,加上搖曳不定的燭火,幾乎要把人給晃暈了。


    “娘娘,您就別走來走去了,雲少使那麽聰明,她肯定不會有事的。”竹枝上前扶著容雅,就怕容雅一不小心轉暈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竹枝是合歡殿裏少數幾個知曉雲瑤全盤計劃的人,她在皇後進宮之初便在皇後身邊伺候,眼睜睜看著小皇後從天真爛漫變得沉默不語,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心中頗不是滋味。她的家中有一個年歲與容雅差不多大的妹妹,所以看到容雅,總是不免會想起自己的妹妹。


    而雲瑤來合歡殿以後,能想盡法子逗容雅開心,讓容雅每天都高高興興,再加上雲瑤幫助容雅屢次破了那些妃嬪的刁難,所以竹枝對雲瑤一直是敬佩和感激的,幾乎是雲瑤說什麽她就做什麽,所以她也稱得上是容雅的心腹。


    “我也相信雲瑤,可他們沒回來之前,我這心裏就一直不得安寧。”容雅停下腳步,輕聲說著,眉頭緊蹙。


    “娘娘,雲少使和小海子回來了——”就在這個時候,大殿的門忽然間被推開,菊葉從外麵進來,一臉喜色。


    容雅和竹枝聞言,也很高興,忙走上去,幫著拉開殿門,讓雲瑤和小海子從外麵進來,而小海子的背上,赫然背著傳聞早已在建章宮自殺身亡的晨露。


    “娘娘久等了,晨露已經接回來了。”雲瑤對雲瑤稟告著。


    “安置晨露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你們跟本宮來。”容雅說著,便帶著一行人進了內殿,朝著早已安排好的地方而去。


    這是合歡殿最為偏僻的一間房子,距離正殿和容雅的寢殿頗有一段距離,距下人房也不近,為的就是掩人耳目,怕被人發現晨露的存在。不過,這房間倒是有一條捷徑與雲瑤住的院子相連,也就是說,雲瑤能很方便的過來找晨露。


    小海子把晨露背進房間,放在床上,竹枝和菊葉便上前讓晨露平躺好,能睡的更舒服些,順便給她脫了鞋子。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早些歇著吧,別忘了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雲瑤說道,“晨露這裏就交給奴婢,不會有事的。”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也當心些。”容雅點點頭,又轉頭對竹枝說道,“你留在這裏,看雲瑤有什麽需要幫助的,聽候差遣。”


    “奴婢遵命。”竹枝應承下來,便把容雅她們送出門,順手將房間的門關上,然後守在門外。


    房間裏,雲瑤看了床上的晨露半晌,然後掏出銀針,分別刺中了晨露身上的幾個穴位,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才拔了銀針,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藥瓶,拿出一粒藥丸,喂進晨露的口中,幫助她咽下去。


    又等了片刻,卻見原本已經“死絕”的晨露有了動靜,低咳幾聲,然後醒來,哇的一下吐了出來,屋子裏頓時彌漫著一股子酸臭味。可吐完了之後,晨露頓覺神清氣爽,整個人舒服多了。


    “喝口水漱漱口吧。”雲瑤倒了杯水,遞到晨露的麵前,照顧她漱了口,又拿了帕子給她擦幹淨嘴,再次扶她躺下,“這藥極為傷身,你還需要好好休息幾天。”


    晨露聽話的躺下之後,雲瑤又喚了竹枝進來,把屋子清理幹淨。一陣忙碌過後,屋子裏再次陷入沉寂,竹枝就在晨露的跟前照料著,雲瑤坐在床邊,看著晨露,眼中甚是欣喜。


    “雲少使,這是哪裏?”良久之後,晨露打量了房間一圈兒,然後問著。


    “這裏是合歡殿,安全得很,你就放心在這裏修養著。”竹枝見晨露迷茫,便解釋道,“雲少使剛把你從永巷帶回來,要是再晚一會兒,可能你就得被抬出去埋了。”


    晨露聞言,沉默了片刻,然後苦笑道:“我姐姐死後,我原本是恨你的,因為她的死與你也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可沒想到,我這條命最終是被你救了。”


    “晨曦原本是我的侍女,她的死誰也不想,如果不是為了想替你在鳴鸞殿打點,她也不會收下楊良人的錢,犯下無法彌補的大罪。”雲瑤說道,“如今,我想法子讓周美人在宮裏失勢,從根本上解決了晨曦的難題,也算是稍微彌補一些了。”


    “是,如果不是看在你能幫我殺了周美人的份兒上,我怎麽也不會同意你這個計劃的。”晨露說道,“假死,也虧你能想得出這一招,若是太後疑心稍微重一些,見我自殺還不肯放過,非要親自動手,那我可就在劫難逃了。”


    “不會的,我早已猜到有此結果。太後娘娘雖然疑心病重,可是她身居高位,自己年輕的時候又十分聰慧,她很欣賞聰明人,而對聰明人的死,她隻會感到惋惜。你按照我教你的話全部說了,早已讓太後震撼,她會覺得你聰明而且看的通透,而你自殺身亡,隻會讓她覺得她失去了一個好棋子,一個可以利用你的機會。”雲瑤笑道,“她不會再查,所以你自然也能逃過一劫。”


    聽了雲瑤的話,晨露不由得感歎,雲瑤當真是把太後的心思揣摩的十分到位。她現在覺得,雲瑤能從一個三等宮女,變成現在的雲少使,不是沒有原因的。


    當初雲瑤找到晨露,讓她幫忙指證周美人,並且在周美人的宮裏放了七日纏的毒藥,條件是答應她事成之後幫她出宮,幫她逃離這個充滿了冰冷氣息的宮廷。


    雲瑤想出假死藥的辦法,她配出一種能暫時封住人氣息和經脈的藥,讓人從表麵上看起來和死人無異,甚至沒有脈搏和心跳。但經過準確的救治,服下此藥的人還是能夠活過來的,而她們就是利用這一招,騙過了太後和宮中其他人的耳目。


    晨露一開始並不同意,說是這過程中變數太大,可是雲瑤卻將所有的過程步驟一一將給她聽,並且在事情發生之前,就直言楊良人會因為氣急而說破周太常勾結北狄人的秘密。


    而這個時候,就是晨露在太後麵前表現,並且服毒自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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