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泉口中提及的發生水患的地方,乃是大寧南部的一個小縣,名為濟安縣。


    流經濟安縣的河流,源頭在西南郡的望雲山,自西向東一共流經八個郡縣,最終注入東部的大海。而這八個郡縣中,因為地形地勢的原因,受災最嚴重的就是濟安縣,幾乎每年的汛期,都會出現較為嚴重的水患,死傷無數。


    這樣的現狀自前朝時期就一直存在,高祖登基以後,曾斥巨資修建堤壩,攔截洪水,護佑濟安縣百姓平安。


    可如今,這麽多年過去,堤壩經過長年累月的洪水衝擊,早已經不堪重負,垮了小半邊。而正是這小半邊,在南方多雨的季節裏,就引起了巨大的水患。


    南方連日大雨,修築堤壩的工程一再拖延,河流不斷漲水,好些冒險去搶修堤壩的百姓或者士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洪水衝走,大家都不敢再上堤壩。


    現在還是初夏,水患還沒有到最嚴重的時候,再有兩個月,大汛來臨,那個時候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


    “為這件事,皇上已經困擾了好幾天了,每每下了早朝,大臣們來來去去好幾撥,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提出有效的建議。”陸映泉有些無奈地說道,“每次看到羅公公從長明宮裏出來,愁眉苦臉地歎息,我就知道,這事兒肯定還沒解決。”


    “你稍等一會兒。”雲瑤聽了陸映泉的話,冥思苦想半天,如此說著,然後轉身離開。


    陸映泉和容雅麵麵相覷,也不知道雲瑤要去做什麽。沒過多久,雲瑤手中捧著兩樣東西,就過來了。


    容雅看到雲瑤手中的東西,立即動手將石桌上的賬本都收起來,然後從雲瑤的手中接過那兩樣東西。


    是一本書,還有一張羊皮卷。


    “《地質詳記》?”陸映泉看著書名,有些疑惑,“這又是什麽?”


    “這是我近日從藏書樓看到的一本有趣的書,上麵也曾記載了古時候,先人們如何治理水患的經過。”雲瑤說道,“還有這張羊皮卷,是大寧的地形圖。”


    說完,雲瑤就將羊皮卷鋪展開來,放在石桌上,然後又根據腦子裏的記憶,將書翻到記錄水患治理的那一頁,兩相對照。


    “根據你剛才所言,我覺得濟安縣的情況,有些像三百年前一個名為‘羌’的部落。這個部落的地形與濟安縣如出一轍,地勢低窪,地形平坦,明明應該是最適合種莊稼的地方,卻因為常年的水患災害,造成糧食顆粒無收。”雲瑤一邊看書,一邊指著羊皮卷,說道,“書上說,羌的第四任首領,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他帶領部落的民眾,齊心協力,改善了部落的水患災害。”


    陸映泉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她忙從雲瑤手中將書拿過來,仔細看了看,可隨後又說道:“可是這書中隻記錄了羌部落首領的功績,對治理水患一事記錄的十分簡略,我們也沒辦法得知有效的辦法……”


    “你仔細對比一下,羌部落前後的地形圖,就會發現有很大的變化。”雲瑤說道,“原先彎曲而不能暢流的河道,變得相對平直,讓流水能夠快速流經河道,注入海中;河流上遊地區多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可阻擋洪水來勢;下遊的地方,入海口比之前擴寬了一倍多。”


    “的確是這樣。”陸映泉看完之後,連連點頭,“羌部落在那樣的條件下,都能完成水患的治理和改善,我大寧泱泱大國,又怎麽會做不到?我這就去稟明皇上。”


    “等等。”雲瑤卻突然叫住她,說道,“其實濟安縣和羌也有不同的地方。羌部落貧窮,百姓居無定所,河流改道造成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但是濟安縣不同,那裏的百姓祖祖輩輩生活於此,河流改道必定水淹濟安縣,這就要求百姓不得不遷居,這是個很大的工程。你在跟皇上說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些都說清楚。”


    “我知道。”陸映泉點點頭,說道,“雲瑤,果然還是你聰明,看個書就能幫我這麽多。不過……我這腦子,估計也想不出這麽好的主意,皇上如果問起來,我可就實話實說了。”


    “這就隨你了。”雲瑤說道,“不過,你之前說皇上一直防備你,不肯讓你近身伺候,看樣子,他是連我也一塊兒防備上了。”


    “那怎麽辦?”陸映泉有些糾結,“我雖然不如你那麽心思縝密,可我也不傻。這段時間太後娘娘一直傳召我去建章宮,詢問我一些皇上的事情,我便知道,這個所謂的禦前尚義,隻不過是太後的眼線而已。”


    “你們是說……太後娘娘在監視皇帝表舅嗎?”忽然間,容雅稚嫩的聲音再次開口,問著。


    雲瑤和陸映泉猛然回頭,這才意識到兩人方才討論問題,有些忘形,竟然忘了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皇後娘娘。”雲瑤心中忐忑,她真怕容雅在太後麵前說了什麽,“其實……我和映泉,都是聽太後娘娘的吩咐,才分別到了您和皇上身邊伺候的。太後娘娘那麽高高在上,我和映泉,也不能不聽她的話。”


    “這麽說,你也是來監視我的?”容雅問道,“可是,我看你好像沒有跟太後娘娘打小報告呀!我每天貪睡貪吃貪玩,你也不跟太後娘娘說,還陪我學習處理後宮事情,陪我看賬本。那映泉姐姐為什麽不能幫著皇帝表舅呢?”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讚成映泉去幫助皇上?”雲瑤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嗯。”容雅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點點頭,然後說道,“我在家裏的時候,最喜歡跟娘親玩躲貓貓的遊戲了,可是娘親總是耍賴,輪到我躲的時候,她就會讓鶯歌告訴她,我躲在哪兒。鶯歌雖然是娘親派來照顧我的,可是鶯歌跟我親,她都不告訴娘親,這樣娘親就找不到我啦!”


    雲瑤聽了容雅的話,心中一動,然後說道:“那麽皇後娘娘,我們現在也來玩一個躲貓貓的遊戲。太後娘娘讓我和映泉把你與皇上的事情都告訴她,可我跟您親近,不告訴她,不讓她耍賴。但是娘娘您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告訴太後娘娘,我不幫她耍賴哦,否則她就會懲罰我和映泉了。”


    “放心吧,我肯定不告訴太後娘娘。”容雅一口答應下來,“可是,如果皇帝表舅說漏嘴了怎麽辦?那你們還是要被責罰呀。”


    雲瑤聽著容雅的話,心中微微思忖。


    她不想跟顧清銘成為敵對的雙方,那她就一定要幫助皇上徹底掌控大寧的權利,而映泉顯然也是感念皇上之前的救命之恩,真心想要幫助皇上。


    可如今皇上心中對她和映泉有防備心思,如果皇上不肯配合,那麽她和映泉就很容易在太後麵前露陷,所以她必須想個辦法,讓皇上知道,她和映泉都是向著他的。


    “映泉,你在對皇上獻策治理水患的時候,如果他對你的態度仍有所懷疑,你記得給他講一個故事。”雲瑤想了想,然後說著,隨後將她前不久在書上看到的一個故事說了出來。


    雲瑤的聲音緩慢,而且清晰,故事有條不紊,而陸映泉也很快記住了。


    “這故事……講完以後,皇上就不會防備咱們了嗎?”陸映泉有些好奇地問著。


    “該防備的他還是要防備,但是如今,我也隻有這個辦法,能讓他把對咱們的防備降低一些。”雲瑤說道,“你我若是不想再像上次對書雯一樣,被人掌控,逼著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那就隻能學著為自己出謀劃策。”


    “我明白了。”陸映泉點頭,說道,“你放心,話我一定如數帶到,至於皇上怎麽想,就聽天由命了。”


    陸映泉和雲瑤兩人又聊了幾句之後,這才辭別了皇後娘娘,約了改日再敘,然後就離開了合歡殿,回長明宮去了。


    合歡殿裏,自陸映泉走後,容雅便一直看著雲瑤,眼中帶著探索的神色。


    “娘娘,怎麽這樣看著我?”雲瑤似乎察覺了容雅的不對勁,便開口問著。


    “雲瑤姐姐,你是不是……也不喜歡這個皇宮?”容雅忽然間問道,“我聽到你對映泉說,不想被人掌控,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是不是太後娘娘逼著你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了?”


    雲瑤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她難道能對一直相信她的小皇後說,她這雙手,曾經殺過一個人嗎?


    如果她真的說了,皇後娘娘會怎麽看她?會把她當成殺人凶手,會把她當成宮裏其他女人一樣,心狠手辣,從此疏遠她,不再信任她嗎?


    容雅似乎看出了雲瑤的為難,她忽然間下定決心,說道:“你放心,雲瑤姐姐,我會幫你的。你說得對,在其位,謀其政,我已經在皇後的位置上,無法改變,就隻能接受。可你不同,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聽著容雅的話,雲瑤忽然間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年紀輕輕的小皇後,她真的什麽都不懂嗎?可為什麽有時候,雲瑤卻覺得,皇後娘娘比宮裏其他人,看的都要透徹呢?


    所有人都隻看到她從三等宮女變成五品少使之後的榮耀無雙,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所求的隻是一份屬於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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