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和映泉跟隨眾人一起,去內務府取了台布,又返回風來水榭。


    與別的宮女合力將那一張張金絲雲錦做成的台布鋪在席桌上,生怕哪裏有一點兒疏漏,又被流蘇姑姑拿住了錯處。


    楊美人在流蘇和其他幾個宮女的伺候下,來回巡遍整個風來水榭,見眾人都有條不紊地辦著手上的差事,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些微得意的笑容。


    當她的目光落到雲瑤和陸映泉身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卻轉為好奇。


    因為在鋪台布的所有宮女中,隻有這兩個丫頭做的最仔細,不僅將麵上的台布理平整了,甚至連垂下來的四角也沒放過,用手抖著,再仔仔細細地扯開每一個邊邊角角,確保萬無一失。


    看見這一幕,楊美人走到兩人的身邊,看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問話:


    “你們兩個,叫什麽名字?”


    楊美人並不記得這兩個宮女在不久之前還跟她打過照麵,畢竟在一個主子的心中,三等宮女永遠是無關緊要的,除非她看到了三等宮女的利用價值。


    雲瑤回頭,見楊美人看著自己,以及身邊的映泉,便知道楊美人是在問她們。


    兩人忙行了個禮,依次回話:


    “奴婢雲瑤,給美人請安。”


    “奴婢陸映泉,給美人請安。”


    兩個人的聲音,一個平淡舒緩,如同涓涓細流,一個清靈輕脆,恰若泠泠山泉。


    “雲瑤?”楊美人似乎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你就是那個……讓周美人在太後娘娘麵前吃了癟的雲瑤?倒真是個好苗子。”


    對於楊美人突如其來的讚賞,雲瑤心中忐忑不安,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低著頭,掩藏著自己臉上的情緒。


    陸映泉就更不用說了,她全然不知道這宮裏的主子為何忽然要找她們說話,莫非是她們做錯了什麽?


    “本宮看你們兩個倒是伶俐的,九華殿正好缺幾個人手,你們可願意到九華殿來當差?”楊美人眉目幽轉,看著兩人,漫不經心的問著。


    在她看來,這宮裏的奴才們要是能得到主子的賞識,必定是感恩戴德,所以她料定了雲瑤和陸映泉在聽到她的話之後,不會拒絕。


    哪知,雲瑤和映泉在聽了她的話之後,並沒有立即跪下磕頭謝恩,反而互相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猶豫。


    見雲瑤她們不答話,楊美人臉上的神色漸漸地變了,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而且鋒芒畢露,直射在兩人的身上,仿佛要將兩人刺穿個洞來。


    雲瑤想了想,最終跪下,語氣誠懇地說道:


    “奴婢謝過楊美人的賞識,美人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榮幸。可是,奴婢乃見識淺薄的粗鄙之人,若是去了九華殿,不做錯事還好,若真做錯了什麽,知情的人明白是奴婢的行為疏漏,可那不知情的,怕是要編排美人您管教無方了。”


    這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雖然是拒絕楊美人,可是卻站在楊美人的立場上說話,倒是讓楊美人有氣也撒不出來,否則就成了她無理取鬧了。


    “雲瑤所言極是。”陸映泉也跟著說道,“奴婢們卑微如螻蟻,是生是死都不打緊,可若是平白連累了美人的名聲,那罪過可就大了。”


    “哼,還真是兩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本宮那九華殿是有什麽洪水猛獸嗎?讓你們這般避讓?”楊美人冷哼一聲,說道,“不過……今日你們拒絕本宮的恥辱,本宮記住了,等皇後娘娘的生辰過了,要你們好看!”


    楊美人隻撂下狠話,便怒氣衝衝地轉頭離去,而流蘇也將雲瑤和陸映泉的名字暗暗地記了下來,方便日後行事。


    待楊美人一走,整個風來水榭就開始沸騰了,所有的人都圍在雲瑤和陸映泉的身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才的一幕。


    “你們是不是傻啊?剛才多好的機會,要是答應了楊美人,就不用跟咱們一樣幹粗活了,直接進九華殿成為二等宮女!”白芷率先開口說著。


    先前在浣衣局當差的時候,雲瑤她們跟白芷的交情也還算不錯,所以白芷說話也沒避諱什麽,隻歎息著兩人無端端錯過了一個好機會。


    “就是就是,你們到底在想什麽啊?錯過了機會不說,還平白得罪了楊美人,離皇後生辰還有半個月呢,她是主子,要是成心想找你們的麻煩,豈不是輕而易舉?”先前掖庭宮裏一起當差的紅筱也如此說著。


    “依我看,她們怕是瞧不上楊美人的九華殿吧。”突然間,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在這一群宮女中顯得特別突兀,“你們可不知道,雲瑤和陸映泉在掖庭宮的時候,就仗著自己手段高明,又在掌事姑姑跟前的臉,一心想進入內宮,爬上龍床。九華殿算什麽?長明宮才是她們的目標!”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凝藍一邊鋪著席桌上的台布,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好像這件事情就是千真萬確一樣。


    “凝藍,你不要造謠!我們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了?”陸映泉看到凝藍,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沒說過,隻有你自己知道。”凝藍冷笑著,說道,“你們兩個可真夠惡心的,在掖庭宮演戲,配合的天衣無縫,裏應外合直接將月和姑姑置於死地;這回到了內宮,你們還演戲,卻不知道你們這次的目標是什麽?”


    這番話,表麵看起來沒什麽,不過是幾句無關緊要的擠兌而已,可實際上卻提醒內宮其他對雲瑤和陸映泉不了解的宮女們,這兩個人心狠手辣,設計了原來掖庭宮的掌事姑姑,甚至還有可能要對其他人下手。


    果然,聽了凝藍的話,先前與雲瑤她們並不相熟的宮女都各自退開一步,神情防備地看著兩人。


    雲瑤知道凝藍心中對她們有芥蒂,或許不應該是芥蒂這麽簡單,而是恨意。因為她們扳倒了月荷,讓凝藍失去了依靠,從原本人人巴結變成現在人人疏離,這樣的心理落差,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我們沒有什麽目的,隻想做好自己的本分。”雲瑤深深的看著凝藍,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再次開口,“我不怕你認為我心狠手辣,為了活著,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雲瑤的最後一句話,如同來自地獄的幽靈,飄渺而幽怨,卻讓凝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這樣的雲瑤……是她以前從來沒見過的。


    見凝藍似乎被自己震懾住了,雲瑤這才緩緩地笑了,然後放大了聲音,說道:“我無意與你為難,隻要你別再造謠生事刁難我們,大家一起當差,相安無事。”


    也許是雲瑤的語氣太過淡然和鎮定,讓所有的人都不敢再有什麽閑言碎語,也不知誰先開了頭,大家隨後各自散去,繼續手中的差事了。


    “這宮裏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個凝藍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你們倆可得當心了。”白芷最終對雲瑤和映泉這麽說了一句,也轉身離開了。


    雲瑤何嚐不知道,凝藍心有不甘?可別人的心思,不是她能夠控製的,她能做的隻有防備,避免對方突如其來的攻擊。


    “我們又得罪了一個主子。”陸映泉在大家都散開之後,說道,“這內宮還沒進去呢,就已經危險重重了。”


    “楊美人是必定要得罪的。”雲瑤說道,“你不妨設想一下,假設今天我不在場,而楊美人要你去九華殿,你去嗎?”


    “當然不想去。”陸映泉脫口而出,“九華殿的宮女需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就怕這楊美人心情不好,就遷怒自己了,這還不如掖庭宮自在呢。”


    “這就對了。”雲瑤點頭,說道,“楊美人並非是一個好主子,在她那裏當差,不僅不能自保,反而隨時可能丟了性命,與咱們的初衷相違背。更何況,她那處處與人結仇的性子,隻怕會禍及咱們。”


    “說的也對。不過皇後娘娘的生辰還有半個月,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倒不如且走且看。”陸映泉點點頭,深以為然。


    兩人交談過後,便繼續手中的動作,完全不知道,風來水榭裏的一切,早已經如風一樣,傳入了太後的耳中。


    太後聽了探子的回報,不由得笑了,轉頭看向錦繡:“若今日換做你處於那兩個丫頭的位置上,楊美人叫你去,你去嗎?”


    “奴婢當然不會去。”錦繡沒想到,太後會問自己,於是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


    “為何?”太後又問道。


    “楊美人生性刻薄,天性多疑,在她身邊當差,除非是完全信得過的,否則很容易招來殺身之禍。更何況,楊美人並非是後宮裏最合適的主子,她好與人做意氣之爭,做事沒有章法,不顧長遠,這樣的人……若是有心被人利用,必不長久。”錦繡一語道破其中緣由。


    “所以說,這兩個丫頭是真聰明,舍得眼前的利益,懂得為長遠謀算。”太後笑道,“既然如此,就給她們增加點難度吧。”


    “太後娘娘所謂的難度是……”錦繡看著太後臉上莫名的笑意,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又不敢確定,畢竟……雲瑤和陸映泉,不過是剛剛及笄的小姑娘,能經得住這樣的考驗麽?


    “這宮裏,最難解的,不就是人命麽?”太後隻這樣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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