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心裏一駭,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什麽來,她看著朱允炆,身體越來越冷。


    “我派人去查了你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的說。”朱允炆淡然道。


    他親自來,是不是說,這事情還沒有上升到政治層麵?


    聽說自小朱棣就看不上朱允炆,從小就欺負他,逮到機會就對朱允炆冷嘲熱諷,這是野史上寫的,是不是說,朱允炆對朱棣有私仇?


    她第一次見朱棣,是朱棣從應天逃出,受傷到合肥縣。如果說出來,朱大叔是不是也會暴露?


    不能說。


    可是,那她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她是怎麽認識朱棣的?本來是天上地下的兩個人……


    “我被未婚夫家退婚,逃去北平,在北平行醫,後被木槿堂收容,巧遇王爺二子朱高煦,得他照應,慢慢醫術被認可,成為家喻戶曉的女大夫。朱高煦想納我為妾,我卻誓死不願為人小妾,即便對方身位地位高我多少,我都不願。”說道這裏,喜寶語氣漸漸有了情緒,眼神也變得真誠。


    “燕王爺也不願自己兒子與我這樣的女子糾纏,遂將我送回合肥。我娘為了就近照顧在國子監讀學的哥哥,賣了家產,來了應天,所以我也來了應天。”這些事情都是一查便可知的,根本不需要隱瞞。


    朱允炆盯著喜寶,喜怒無可查。


    被他盯了半晌,喜寶感覺自己本來已經靜下來的心,再次鼓噪起來,他這是什麽意思呢?


    “不盡不祥。”他哼了一聲,“若隻是如此,朱棣何意與你常來常往?”


    喜寶抿著嘴唇,“也許燕王爺又想用我去安撫自己的兒子。也許他希望我回北平繼續做木槿堂的名醫……”她抿著嘴唇,淡然一笑,“公子多慮了,我這樣的低下民女,有什麽值得燕王爺與我常來常往的?”


    她語氣帶著輕蔑,嗤笑,和藏不住的不滿。


    轉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不管是在花香入巷小築講故事,還是診脈加賣茶。又或者扮了男裝去藥鋪做搗藥小童。我都是靠著自己養活自己,活的自在自得。何必辱沒門楣去給人做小妾。一輩子仰人鼻息,如奴如婢的活著?”


    她又看向朱允炆,隨著話語激烈。她眼睛裏的神彩也開始變得奪目,“公子可還記得楊淩之活法?忍辱負重也好,錦衣夜行也罷,不過是為了自由自在而已。錦繡榮華,本是過眼雲煙。人活一世,金錢隨手來去。隻有這匆匆歲月,隻有去的,沒有回的。”


    她歎口氣,再次一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這一生,我怎麽能委屈自己去做人小妾?即便我家沒落了,可我娘知書達理。我懂醫術,又自詡聰明通理,難道就一生關在後院兒,做一個擺設?”


    朱允炆看著喜寶的眼神突然有了變化,那一汪黑色盤旋消去。慢慢靈動起來。這樣一變,整個人竟又顯得儒雅溫文。隻是,喜寶卻依然敏銳的從他眼神裏,察覺了一絲期待,一抹華光。


    她這樣離經叛道的話,他不僅僅沒有發怒,居然還露出這樣的神彩,喜寶歪著頭,有些許疑惑。


    “女人本就要做到相夫教子,你這樣的身份,做人小妾又有什麽委屈你?更何況朱高煦可是王爺之子。”朱允炆終於再次開口,卻也是對喜寶的話裏不願做人小妾之事有所疑惑。


    喜寶抿了抿嘴唇,自嘲一笑,果然這樣轉移話題,是對的嗎?


    “哼,就是做燕王本人的小妾,我也定不會從。”她傲然一笑,語氣很淡,既不是置氣,也不是吹牛,她隻是很平靜的闡述一個事實。


    他這句話仿佛取悅了朱允炆,他驚人低聲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帶著幾分陰森,不那樣明朗,隱約讓喜寶不安起來。


    “相夫教子,我相信自己會做的很好。可是小妾哪裏有資格相夫教子。”喜寶淡然一笑,“說這些話,隻怕讓公子厭煩了吧。”


    朱允炆嗬嗬一笑,“燕王朱棣恐怕不是會為了一個名醫,或者自己兒子小妾,而與人往來過密之人。”他這樣一笑,雖然眼睛微微彎起,弧度漂亮的讓喜寶甚至有瞬間失神。可是他這話,卻讓喜寶打了個激靈。


    她一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我不是王爺兒子的小妾……”喏喏半晌,卻突然蹦出這樣一句來。


    朱允炆冷哼一聲,他突然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我想,輕易便可殺了你。可是我現在摸不準你們到底什麽關係,我且不會殺你。”


    喜寶眼睛一瞪,看著朱允炆,再次語塞。


    這個人,史料記載以慈和手段文治國家的皇帝。


    喜寶腦海裏出現幾個詞匯:溫文爾雅,且有教養,靦腆,書生氣十足……


    她感覺到了來自史料的濃濃的惡意。


    眼前這人要麽就不是朱允炆,是她認錯人了。


    要麽就是個可怕的誤會。


    她再次深深的意識到,初見朱允炆時,他為父親擔憂,所表現出來的遲鈍,翩翩公子高貴淡漠,那隻是在特定情緒下的一個假象。那時候他實在太擔心父親了,加上那時候她不過是個小大夫,還迷了路,正巧遇到同樣迷路且心事重重的他,所以他毫無防備,也懶得對她表現出自己的氣勢,才會那樣溫和。


    後來在花香入巷,他是去享受的,所以在她看來,隻是個平和,有錢,又漂亮俊美的有些過分的公子哥兒。


    後來他打暈她的馬車車夫,迫她上了他的馬車,問了她幾個問題,又突然發怒將她趕走。


    那時候,他才初露他個性中喜怒無常,腹黑狠辣的特性。


    現如今,他這樣一派悠閑,掛著邪惡的笑容,說出可隨意定她生死的話來。視她為螻蟻,透著高高在上的天子傲氣。


    這讓她隻覺得後背發涼。心裏微顫。


    這才是眼前這個未來帝王的真實麵目——邪惡,狡詐,狠辣!他……他真是夠腹黑的。


    怪不得朱棣那麽恨他,在繼位後,因為找不到他,甚至讓鄭和下西洋去尋他,一定要將他捉回來。


    怪不得朱棣在繼位後,將朱允炆的所有追隨者油烹的油烹,剝皮的剝皮,‘轉營’充妓的……


    喜寶想到這裏。突然沒來由的一個激靈,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愈發的轉冷。


    她到底將自己放入了怎樣危險的境地。朱棣是個什麽人?背離他的、反抗他的、與他對立的……都是什麽下場?


    她不自覺的開始發抖。


    如果,哪天朱棣突然因她的拒絕而發怒。如果哪天朱棣突然想起來她所做的那些是多麽的冒犯他,而另他覺得毫無麵子……


    他會不會突然做出什麽來?


    隻是因為他待她好的那些事,她竟然忘記了曆史中,他是個怎樣的人。


    不管是野史還是正史,那都是個惹了他。絕對會死的很慘,甚至生不如死的人……


    她陷入恐懼當中,難以自拔。


    朱允炆冷冷的看著她,感覺到她陷入極致的恐慌,甚至似乎忘記了自己在哪裏。他看見她本來紅潤的嘴唇開始漸漸發青,眼神如受驚的小獸般慌亂無助。


    他又產生了種奇怪的感受。


    眼前這個女孩兒。是如此的真實。她有千萬種情緒,都那樣真實,那樣激烈。


    不似他。不管什麽時候,情緒都能隨意控製。即便是在下書院後在後宮,被四叔朱棣當著宮女太監的麵羞辱,他都能裝出吃驚的表情,而壓下心底裏的極怒。他甚至能在皇爺爺出現後。露出寬容和溫和的大度模樣,繼續親昵的喊朱棣為‘四叔’。做出謙遜聽教的模樣……


    父親去世的時候,他能壓下悲痛,做出驚懼慌亂的樣子,在皇爺爺膝下一邊哭泣表現出柔弱,一邊孝順的安撫皇爺爺的悲傷,而壓下心底裏對皇爺爺的怨怪。


    如果不是長年生活在那樣的重壓驚懼中,父親怎麽會死的那麽早……


    他一直生活在虛假的情感中,欺騙世人,也欺騙自己的人生。


    黃子澄行文大儒,待自己如待子般親切,他明明常覺得黃子澄不過紙上談兵,言詞誇大虛,卻一直表現出尊敬仰慕的樣子。得了一個任賢的好名聲,心裏卻一直用冷眼看著他們……


    而那些大臣們,明明覺得他過於懦弱,卻因為皇爺爺喜歡他擺出這樣溫和謙遜的態度,而一直壓著眼裏的輕蔑,不斷的誇讚他,不斷的逢迎著皇爺爺,誇讚他仁孝。


    宮裏的太監們,即便受了辱,也一直笑臉相迎,一副主子就是將腳踩上他們的臉,他們還是全身心的衷心,背地裏卻不知道有多少陰暗齷齪之事。


    那些宮女們,永遠一副唯唯諾諾,謙恭卑微的表情……


    ……


    麵對喜寶的恐懼,最初的輕蔑和冷意突然漸漸消散。他竟然有些羨慕起她來。


    如果他在皇爺爺麵前露出冷硬銳利的目光和表情來,如果他批評黃子澄侃侃不過虛談……


    他會失去什麽?


    好像已經在那個世界裏,受著那樣的教育,一直被父親的恐慌驚懼籠罩著,他已經習慣了隱藏,再也承受不起展露本相將遭到的打擊。


    他向後仰靠在馬車作為後的軟墊子上,有些疲倦的閉上眼,以一臂遮住眼睛。他壓下想要歎氣的頹喪感,不想讓自己在世人麵前露出這樣卑微的情緒。


    壓在心底卻又有一種強烈的無助和狂躁想要脫籠而逃,終於,他有些冷硬的道:“你走吧。”


    那清冷的聲音猛然敲擊在喜寶的耳膜,如鼓如轟,她猛然抬起頭,看見朱允炆的模樣,又忙低下頭,“是!”應了一聲,她一分鍾也再呆不下去,倉促下了馬車。


    待那黑色寬大的馬車,骨碌碌駛離,喜寶還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屠刀,似乎還沒消去。


    再也不能見朱棣了,她要讓他忘記她,忽略她,再也記不起有她這樣一個人。


    她太疏忽了!這不是現代,這是一個她可以輕易別碾壓殺死,而她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世界!!


    ps:


    你們憐惜朱允炆,還是覺得這個人太妖孽,太恐怖呢?  朱棣呢?期待事態扭轉,喜寶歇下心房,去信任他嗎?還是怎樣呢? 支持我吧,陪著我,一起將這個故事講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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