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眼裏的目光暗了暗,卻並未說什麽。


    反倒是晉陽長公主,看了太後好一會兒,慢慢的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似是自言自語道:“什麽時候能不怨,有的時候我也在問自己。”


    她輕聲道:“母後這輩子,最在乎的人事,第一是皇兄,第二是文家……”


    “晉陽……”


    太後麵上動容,似是想阻止晉陽長公主繼續說下去。晉陽長公主也如願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又說道:“我這輩子,如今最在乎的,第一是我那對兒女,第二則是榮華權勢。母後若真想我不怨,那便真的為我,為越朗和芙蕖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如了女兒的願望。您知道我想要什麽!”


    晉陽長公主又將目光看向了太後。


    太後卻是避開了她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我做不了這個主。”


    晉陽長公主聞言,卻是笑了,她笑著搖了搖頭,嘲諷道:“是做不了,還是不願意做。母後不若今日給我一個準話。越朗之事,我不勞煩母後,可芙蕖的事情,對於您而言,並不難。”


    “太子妃無過無錯,且如今腹中又有了太子的子嗣。天下好姻緣何其多,何況,芙蕖對晉元並無情愫,隻是將晉元當成兄長看待,你為何非得去拆散人家好好的夫妻。”太後睜開眼睛,耐著性子與晉陽長公主勸解著。


    晉陽長公主卻始終沒有聽進半分,隻是在嘴角掛著一抹淡笑,待太後說完了,她才慢悠悠說道:“我讓人看過太子妃的脈象,也請了不少穩婆瞧過太子妃的懷相,她這一胎,八成又是個女胎……”


    “你……你竟然在宮中也敢伸手。”


    太後麵上有一絲驚怒,為晉陽長公主的膽大妄為而感到心驚。


    “母後急什麽,我未曾動過半點太子妃,您擔心什麽?便是我真的動了手,難道一個文家姻親的侄女,都比不得我家芙蕖在您心中的份量。”晉陽長公主話語之中再次流露出了尖銳的諷刺。


    “晉陽……”


    太後深深歎了一口氣,似是想解釋,可她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保養得宜的一張臉,流露出了一絲疲態與蒼老。


    晉陽長公主卻沒有絲毫心軟,語氣也越發咄咄逼人:“其實,太子妃這一胎,是男是女,我根本不在乎。便是太子妃真的誕下了皇長孫,那又如何?當年袁皇後,生下了皇長子。可結果呢,最後還是被母後取而代之,而那位大皇兄,如今隻怕也早已經變做一堆枯骨了。”


    晉陽長公主提及這段幾乎成為隱秘與忌諱的往事時,語氣十分平靜,仿若在講一件很尋常的往事一般。而原本該是震怒的太後,麵上也十分平靜,她隻是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你想讓芙蕖也像當年一般?”


    “不……”


    晉陽長公主斷然否決,她眼裏透露出了溫情,嘴角也掛著一抹柔和的笑容:“芙蕖是我的女兒,她的路,再艱難,我也會將它鋪成康莊大道。她不需要做什麽,也不能做什麽,隻有這樣,她才能夠清清白白的走上那個位置。”


    “母後,今日我還能夠這般平靜坐在這裏與你說話,您以為還是我們母女情深嗎?不,隻不過是因為,你和皇兄還能為我、為芙蕖做些什麽。”


    芙蕖與夏越朗二人走出慈華宮,因著二人所去方向,一東一西,截然相反,在宮門口便分了手。


    領著芙蕖往禦書房走去的那名慈華宮宮人在前邊走著,芙蕖則是在後邊心不在焉的跟著。她心思重,遇事總忍不住去多想幾分。


    而方才,分明是她的母親與外祖母想說些什麽,才特意將她與兄長打發了出來。


    芙蕖不知道怎麽的,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覺得慈華宮內說的事情,與她有關。她的心裏,也有一點的不安。不過,雖然心中確有疑惑與好奇,芙蕖卻又並不想去知曉這件事情。


    正想的有幾分出神之時,突然在前邊領路的宮人停下了腳步,彎下腰朝著對麵來人行禮。


    芙蕖抬頭看去,目光恰好對視上了太子妃陳氏的目光。


    太子妃在芙蕖的目光也看過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太子妃陳氏並非傾國傾城的美女,論五官長相,甚至稱不上一個美。隻是她麵容柔和,五官大氣婉約,讓人看了,便會不由自主生出幾分好感。而如今可能是懷有身孕的緣故,她的麵容添了幾分圓潤與富態,加之薄施淡妝,精神瞧著很是不錯。


    她扶著已經隆起的肚子慢慢的朝著芙蕖走了過來,不等著芙蕖彎腰行禮,便立刻伸手扶住了芙蕖,連聲道:“芙蕖妹妹快免禮,可莫折煞嫂子。”


    不過,雖被太子妃阻止,但芙蕖還是堅持行完了禮,方才站起身。


    太子妃見此,麵帶嗔怪,連連感歎:“妹妹總是這般多禮,太子也總說你這般實在是太客套了。”


    芙蕖含笑未語,態度上倒並未應了太子妃的熱情而表現出親近。也因著這般,太子妃麵上和煦的笑容隱約透露出了幾分尷尬,不過她還是溫和笑著,輕聲細語道:“我聽說昨日父皇將南頤縣賞賜給妹妹做封地,可真是恭喜妹妹了。”


    “多謝太子妃娘娘。”


    芙蕖客套道謝。


    而太子妃仿佛沒有感受到芙蕖的疏遠,依然笑眯眯道:“早就聽聞妹妹的生辰宴每次都辦的極好,我昨日原也想來見識一下,隻是不方便。所以,隻好托太子殿下將我的生辰禮帶到,不知是否和妹妹的心意?”


    “太子妃娘娘的禮物,自是極好。”


    芙蕖語氣平靜,依然一板一眼回道。


    麵對芙蕖這副態度,太子妃倒也好耐性,硬是拖著並不算小的肚子,站在這毫無遮擋的宮道下,與芙蕖一來一往寒暄了好久,方才說出一句:“瞧我,一見妹妹便心生歡喜,拉著妹妹說了這許久。妹妹不是還要向父皇謝恩嗎,我便不耽誤妹妹了。”


    芙蕖聞言,倒是半點不客套,幹幹脆脆的行禮告了別後,便轉身離開。


    太子妃含笑目送芙蕖離去,在芙蕖的身影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後,她依然站在原地,手扶著貼身宮女的手,目光悠遠而惆悵。等到看不到人了,將目光收回時,她臉上的笑容,也終於淡了,似是自言自語的開口說了一句:“殿下為何這般喜歡她?”


    站在太子妃身邊的貼身宮女聞言,抬起了頭,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太子妃,不知該作何回答。而在這時,太子妃的目光帶著迷惘,自言自語的說了起來:“她長得美嗎?可她並非美得傾國傾城,身為太子,想要美人又有何難……”


    “她有才華嗎,可是臨溪公主之女楊清漪,比她有才名多了……”


    “……”


    “娘娘,您又何必待這南頤郡主這般和顏悅色,她分明便是不知廉恥在勾引太子殿下……”


    宮女不忍太子妃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開口為太子妃抱了不平,可她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因為太子妃原本扶著她手背的手,已改為緊緊抓著,指甲刺入她手背肌膚,疼的她差點沒低呼出聲。


    太子妃的臉上,也閃過了猙獰之色,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好半晌兒,似是自嘲的開口道:“我倒是恨不得撓破她的臉;恨不得將她趕出這宮廷,發配到遠方,一輩子都不要回來,甚至恨不得讓她立刻消失。可是,我不敢,我若是敢動她半分,晉陽長公主、太後、皇上,甚至是太子殿下……都不會放過我的,沒人會為我做主,他們心裏、眼裏,都隻有夏芙蕖。”


    太子妃睜開了眼睛眼裏閃過一絲瘋狂,突然低首用手緊緊貼著自己的肚子,衝著自己的肚子細聲細氣說道:“本宮的兒子,快些出來,快些出來替娘做主,娘等著你快些出世、長大,替娘將那些娘沒能力做到的事情都做好。”


    “滿宮的人,都看著咱們娘兩的笑話呢!所有的人,都看著娘的一舉一動,嘲笑著娘。兒子,你一定要爭氣,沒人可以看咱娘兩的笑話,也沒人可以笑咱娘兩的是非!”


    “太子妃與南頤郡主在宮道上遇到了?”


    袁貴妃眨了眨眼睛,半晌兒後,臉上浮起一抹帶著趣味的笑容,她搖了搖頭,似是自我否定,輕聲笑道:“估計也沒什麽好戲可看。咱們這位太子妃,雖然手段能力都不行,可還不至於這般沉不住氣,隻怕二人是和平分開的。”


    她看了一眼坐在她下手的臨溪公主與楊清漪,突然想到了什麽,又笑道:“倒是這太子妃應是去太後宮內請安吧,我仿佛記得晉陽長公主仍在太後宮內,這二人撞上,指不定就有好戲看了!”


    臨溪公主抬起頭,看向袁貴妃,嘴角也掛了一抹淡笑,輕聲說道:“是啊,晉陽妹妹向來脾氣直爽,她又一心想讓夏芙蕖成為太子妃。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就是她敢這般堂而皇之的表露出來。”


    臨溪公主說到後邊,語氣之中,忍不住帶了一絲嘲諷,“同為公主,她便是活的這般肆意,而我卻要憋屈的在敵人麵前強顏歡笑,阿諛奉承。表姐,我才是真正的嫡長公主。”


    袁貴妃看著臨溪公主這副哀戚的神色,卻是勉強的露出了一絲笑容,輕聲安慰:“便是她如今這般囂張,可是你總有一樣勝過她。你至少嫁得如意郎君,而她的姻緣,卻是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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