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過後。


    “木玲妹妹,這次多虧有你了,不然我怕是難得過這一關了。”還躺在床上的麗娘,一邊虛弱的給嬰兒喂奶,一邊對木玲說笑道。


    木玲回以一笑,“不用客氣,已經破了兩次,也不在乎再多破一次。”


    麗娘知道她指的是她曾發誓不再行醫的事,唯有抱歉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你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裏,也感激你能如此配合小東家。”


    木玲輕輕搖了搖頭,後透過窗戶的夾縫望向還站在樓下的司徒,“她是你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她若能逃過這一劫,你我今日所為,都是值得的不是嗎?隻不過,你覺得她……可還會回來?”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但我相信她,不管她將來會去哪裏,都會好好的活著,比我們都活得好。”聽到後麵那句話,麗娘微微一怔,繼而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又想到什麽,就接著說道:“說實話,我是因為她才一直留著這裏的,而我相信你也是這樣,如果……如果她真的一直不回來,你打算如何?”


    木玲默默歎氣,“這山莊的人,怕不止你我是這般想的,我也不清楚自己會如何,或許會繼續呆在這裏,或許等合約到期了就離開,目前我唯一能保證的是,隻要她東山再起,隻要她來找我,我一定會隨她而去。”


    麗娘完全不意外她會有這樣的回答,因為她也是如此,隻要那個人還需要她們,她們就會永遠的追隨她。


    “我是時候該下去了,你再多休息一會,接下來咱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可不能還沒開打就把陣仗給輸了。”木玲再次歎氣,也不等回答,說完話就下樓去了。


    麗娘又豈會不知她在說什麽?下意識的望了望懷中還未睜眼的兒子,一抹堅定的笑容從嘴角蕩開。


    為了兒子,也為了她們共同的朋友,她會堅強的。


    片刻之後。


    “咦,司徒公子,你為何還在此處?”


    “小姐在哪?”


    “小東家早就下來了啊,司徒公子難道沒有看到?”


    “你……稍後我家主子或許會有一些問題要請教木姑娘和麗娘,還請二位不要離開。”


    “司徒公子多慮了,我現在就住在這裏,還能去哪兒?”


    ……


    望著司徒風一般離開的背影,木玲苦笑一聲,而後返回麗娘那邊。


    鼎鼎大名的颺王六衛果然名不虛傳,這麽快就分析出了關鍵所在,想來那位應該更容易吧?


    嗬,這次真是玩大了呢,雖然那女人之前就有說過事情會發展到這樣,卻是她們自願的,倒也罷了,且陪她瘋上一把吧!


    同一時刻,離黎園山莊大概五裏開外的距離。


    “小東家,若不是看到您身上戴的這個信物,我還真是認不出是您呢。”史亮一邊笑言,一邊將換了顏色的包袱遞給陸黎詩。


    陸黎詩接過包袱跨在身上,後鄭重的對史亮行了個禮,“史先生,今日能得您和另幾位相助,陸黎詩感激不盡,他日若有緣再見,定當重謝。”


    史亮還禮,“小東家言重了,往日小東家救我一家老小出水火,如此大恩都來不及報答,做這些小事,真的不值一提。”


    陸黎詩淺笑,“昔日史先生助我良多,若沒有史先生,黎園山莊怕是很難有有今日的成就。”


    “同理,若沒有小東家無條件的信任,我也沒辦法一展抱負不是?”史亮也笑,突然想到什麽,猶豫了會,又道:“小東家,您……這一別,可有歸期?又打算去向何方?還有,東家……他們也會相繼離開嗎?”


    陸黎詩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稍後,您估計會有些許麻煩纏身,為了您著想,恕我不便回答,如此,山莊的事就交給您和李易了,就此別過了。”


    “……小東家千萬保重!史亮等,會在這裏等您回來!”望著她騎著棗紅色的馬兒揚長而去的背影,史亮站在原地大聲喊道。


    陸黎詩也沒回頭,揮揮手,表示有緣再會。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距離西北地最大碼頭不遠的一個密林處。


    “八……小姐?”布裏亞特看到一個“婆婆”利落的從馬背上跳下來,頗為驚訝,後看到她頭巾上袖子一株暗紅色的牡丹花,這才確定是她,這麽問,明顯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陸黎詩點點頭,“是我,布裏亞特,你們出來的時候可順利?可有人跟蹤?”


    布裏亞特晃了晃神,繼而答道:“回小姐,末將等是分散而來,來的時候,發現颺王殿下的人被另外一批人纏住了,也得虧如此,末將等才能順利脫身。”


    聽到這話,陸黎詩暗自沉思了一下,然後再次點頭,“我知道了,船聯係好了吧?大家都到齊了麽?到齊了咱們就動身吧,不能繼續在這逗留了。”


    “是!小姐請!”以布裏亞特為首的一眾喬裝後的斡亦剌武士相繼抱拳。


    可就在陸黎詩準備上馬時,布裏亞特突然發現密林深處似有人影晃動,定睛一看,不由大驚,“不好!有埋伏!小姐您先走,末將等斷後!”


    陸黎詩隨之望去,果然看到被發現後,一窩蜂衝過來的黑衣人,她二話不說,跳上馬背就往另外一邊跑去。


    跑著跑著,她的視線不自覺的移向了右手腕上的那隻銀鐲子,其實她不是不能一戰,可再往下看,看到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又果斷的搖了搖頭,繼而加快速度前行。


    不行,現在還沒到一個月,她不能冒險,若非萬不得已,她絕對不能硬碰硬!


    誰料,當陸黎詩騎著馬剛剛穿過密林,突然感覺馬猛的往前麵栽,似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迅速的往下看,發現是一根繩子,她雙眼一咪,算好時間,在馬倒地之前,揪住機會棄馬而下,接著就地一滾再滾,險中之險的躲開了接踵而至的奪命的三刀。


    看到這樣都被她躲過去了,埋伏在這的三個黑衣人皆驚呆了,甚至一時忘記要繼續攻擊。


    “老身自問沒有得罪過誰,為何要如此痛下殺手?”陸黎詩一邊說,一邊退到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刁的位置,絕不讓他們有機會圍攻。


    “陸小姐,我們知道你是誰,不用再裝了,今日取首你級,純屬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可別怪我們。”其中一個黑衣人橫著刀說道。


    “哦?原來是買凶殺人哪,既如此,對方提了多少價碼?我出三倍來保命,如何?”陸黎詩毫不在意被戳穿,繼續同他們周旋,目的就是為了找機會逃命。


    “嗬,陸小姐真是財大氣粗啊……”那黑人聞言輕笑一聲,然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黑衣人打斷了。


    “少跟她廢話,她這是在拖延時間等救兵呢,趕緊在這裏把她解決了,要拖到後麵……”


    之前那黑衣人會意一笑,“還是大哥聰明,知道在這裏埋伏。嗯,大哥說的不錯,越早解決越好!陸小姐,接招咯!”


    雖然這兩人的對話明顯是在輕視她,但陸黎詩還是敏銳的抓到了一絲訊息,於是,她趁著那最輕挑的黑衣人向自己走進的時候,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與之而來的,就是馬兒嘶鳴的聲音。


    那黑衣人下意識的回身,結果不等他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馬蹄就重重的蹬到了他的胸口,接著,一口血如數噴湧而出,就此倒地不起。


    那個“大哥”,和另一個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黑衣人大驚,也不過數息間,“大哥”便提著大刀憤怒的朝陸黎詩砍去,另一個則是提刀像馬脖子砍去。


    見此,陸黎詩又一記口哨傳出,馬兒再次揚蹄,那黑衣人見失了先機,又有前車之鑒,就條件反射後退,結果馬兒趁勢轉身往林外奔走。


    那人愣了一下,尚在猶豫要不要追,餘光就看到有一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自己,不,確切的說應該是衝向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大哥小心背後!”


    收到同夥的提醒,那“大哥”目露凶光的瞪了陸黎詩一眼,人還沒轉身,手中的大刀就往後奮力一劃,倒是成功的阻擋了來人的偷襲。


    再等他正麵迎敵,可還沒擺好姿勢,偷襲之人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沒有片刻停息。說到那“大哥”也是個人物,如此狼狽,卻還是能勉強化解危機,可惜來人絕非泛泛之輩,三五回合下來,就讓那“大哥”逐漸居於弱勢了,來人便借著他明顯頓起的退意乘勝追擊,用力一刀,直破他的胸腹。


    落單的那黑衣人,左看到自家的兩個兄弟都被gan掉了,右看到了之前被埋伏的人已經脫困策馬而來,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就往外跑。


    “不用追了。”陸黎詩看到他們要追,立刻出聲阻止,說完話就捂著胳膊跌坐在了地上。


    “小姐!可還要緊?”來救陸黎詩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布裏亞特,見她如此,就知道她受傷不輕。


    陸黎詩望著圍在她身邊的人,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怎麽就剩你們幾個了?其他人呢?”


    “您的傷可要緊?可需要在此治療?”布裏亞特不答反問。


    “我問話沒聽到嗎?”陸黎詩哪裏肯依?便繼續追問,見布裏亞特沉默了,她又望向旁邊的人,“他不說,那你來說。”


    那人快速的看了布裏亞特一眼,後答道:“回小姐,剛剛埋伏的人數量太多,我們的人小部分已經……還有一部分還在拖著他們,至於我等,則是過來支援小姐的。”


    聽到這話,陸黎詩緊閉起雙眼,並緊握著拳頭,再睜眼,“回去。”


    那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您說……什麽?”


    陸黎詩偏開頭,“我說,回去,回你們的兄弟身邊去。”


    那人急了,“為何?”


    陸黎詩也火了,又正過臉來吼道:“為何?你說為何,他們是你們的兄弟,你們回去救他們難道不對嗎?我是誰,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何需你們如此?”


    方才,在她麵對那樣危險的處境時,她能冷靜的指揮馬兒,並非有恃無恐,而是看到布裏亞特過來了,說實話,她不是不知道之前設埋伏的人很多,也不是不擔心他們沒辦法成功而退,但是看到他們能相繼過來,心中還是驚喜居多,感動居多,可是……可是誰又想到這次讓他們付出了那樣大的代價,為了她,她到底什麽什麽東西呢?


    這話一出,眾人先是一怔,而後皆有些生氣的背過身去,卻也沒有離開。


    布裏亞特沉默的看了她一會,然後才開口道:“小姐,您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您是斡亦剌的八公主,末將等的職責就是保護您的安全,聽命與您。按理說,您下達的指令,末將等不敢違抗,然則,末將等的首要任務是保護您,若您真的出事了,且不說那些已經喪命的弟兄死得太不值得,就說末將等,您覺得我們還有臉活著回去見大汗麽?”


    “請小姐收回成命。”


    “請小姐收回成命。”


    隨著布裏亞特的那番話說出,另幾位本還在生她氣的人,也相繼回身單膝跪下。


    望著這一張張認真,倔強,而又視死如歸的臉,陸黎詩的內心震蕩不已,顯然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真正正的,屬於戰士們的臉,感慨,自責,不忍,羞愧,最後是平靜。


    “好,我知道了,我們走吧。”過了良久,陸黎詩緩緩起身,寧靜而又堅定的說道。


    布裏亞特隨她起身,“末將等領命!隻是您的傷……”


    陸黎詩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暗紅袖子的破口處周圍已經黑了一片,想了想,便撕下一長條裙擺,然後綁住傷口,一邊綁一邊說:“剛剛從這兩人的對話中,我覺得前麵應該還有埋伏的人,而且可能不止一波,我們就從那離開之人的反方向趕去碼頭,繞遠點也沒關係,最主要是注意安全,不用趕太急,路上大家各自療傷,能不戰就盡量不避免,多保存些體力。”


    聽到這話,布裏亞特略帶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後對著眾人嚷道:“眾弟兄聽令!這次我等定要全力協助八公主脫困!都給我拿出氣勢來,定要讓那些鼠輩見識下我斡亦剌人的厲害,也為犧牲了的兄弟們報仇雪恨!聽到了,就吼一聲!”


    “哦!”


    “哦!”


    ……


    氣勢被帶動起來,陸黎詩用口哨招回馬兒,然後在眾武士的擁簇下繞道前行。


    果然,一路走來,的確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埋伏,陸黎詩一行倒是想退,可是人家就是為了殺她而來,又如何會放過機會?如此,交戰便是不可避免的。


    原來的二十人變十人,十人變五人,到最後,就隻剩包括布裏亞特在內的三人在護著陸黎詩了,雖然越是到後頭,殺手的實力越是弱,可他們這邊是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戰鬥,體力早就不行了,連布裏亞特的身上都掛了數道彩。


    終於來到一處決口,布裏亞特左右看了看,便對陸黎詩道:“小姐,從那邊往繞下去,有一個小型的渡口,也有船家,您就從這邊下去坐船,稍後,我們在那個大的渡口回合。”


    “都到這裏了,為何不一起走?相較而言,這裏應該會很安全……也是,他們的目標隻有我,分開走,對你們來說會更安全。”陸黎詩聞言皺了皺眉,後想到什麽,就了然了。


    布裏亞特默默歎氣,“非也,末將剛剛說了,下麵是一個小渡口,雖然有船家,但都是小型的船隻,這個,就沒辦法過去。”


    陸黎詩順著他的指向望去,看到那匹同樣身上掛彩的馬兒,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馬……不是能棄不能不棄問題,是……


    “真有本事啊,居然能逃到這裏來!行了,不用糾結怎麽走了,這裏……便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就在陸黎詩還在糾結的時候,一道冷冽的聲音無聲無息的從他們身後傳出,顯然,布裏亞特等之前根本沒有察覺到附近有人,而更可怕的是,隨著那人的現身,陸陸續續出現了上百號人!


    身前是黑壓壓一片殺手,身後是高堤峭壁,與陸黎詩等人而言,真真是進退不得。


    “你們究竟想做什麽?還有完沒完了?”無法,陸黎詩唯有冷著臉衝著那為首之人喝道。


    “王兄,不要同那娘們多說,她別的不會,就會拖延時間。”不待“王兄”接話,有一個人從他身後閃了出來。


    陸黎詩定睛一看,不由皺眉,“是你!你還沒死?”


    他是誰?不就是她第一次正麵遇敵時,死了兩個,跑了一個的那個麽,她還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沒有放棄。


    等等!他喊那人……“王兄”?


    聽到這話,那人極為怨毒的瞪了她一眼,“你都沒死,我憑什麽要死?”


    陸黎詩勾了勾嘴角,“倒也是,怎麽,之前殺了你兩個兄弟,現在找人來報仇了?不過我很好奇啊,你是怎麽說動這些人的?我瞧著,似乎比你們的人厲害一些呢。還有啊,殺了我以後,你確定他們會把你應得的那份給你麽?”


    那人聞言氣急,立刻轉身對“王兄”抱拳道:“王兄,您莫聽她挑撥,肖某是真心來向王兄投誠的,之前答應王兄的事,事成之後,肖某定當兌現!至於賞銀,肖某絕不敢貪半個子!”


    “王兄”來回看了看他和陸黎詩,繼而大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肖老弟,瞧你這話說的,若不是你算出他們會走這條路,然後把消息帶來給我,又叫我們事先潛伏,好坐收漁利,這麽大的功勞,為兄會記在肖老弟頭上的,放心吧,事成之後,為兄不會虧待你的!”


    “肖某”低著頭,恭敬的行禮,“多謝王兄!王兄,是不遲疑,咱們趕緊動手吧,小心遲則生變。”


    “肖老弟,為兄知道你‘智多星’的稱呼不是白得來的,可是你瞧,這裏都是咱們的人,你覺得那三隻小魚小蝦,還能翻出什麽花樣來麽?放輕鬆,太拘謹如何做大事?”“王兄”瞥了陸黎詩一眼,然後毫不在意的對著“肖某”攤了攤手,似又想到什麽,就又把視線移向陸黎詩,“世人都說,黎園山莊小東家的容貌傾國傾城,今日一見……易容術?嗬,這樣吧,隻要陸小姐把假麵揭下來,若是果真如傳聞一樣,王某倒是可以考慮放那兩個人一條生路。”


    陸黎詩挑了挑眉,“那我呢?”


    “王兄”邪邪的笑了笑,“至於你麽,若入得了王某的眼,王某就破例收你回去做夫人,如何?”


    “王兄!不可!”


    “大膽狂徒!豈敢對八公主如此無禮!”


    隨著“王兄”那格外輕浮的話一出,同時響起這兩道聲音,前者是“肖某”,但他被“王兄”的一記不太友善的眼神瞪得不得不閉上嘴後退;後者是布裏亞特說的,同樣的,他也被人拉住了,可拉他的人卻是陸黎詩。


    “王兄”絲毫不差的抓住了陸黎詩的這個小動作,不由頗為感興趣的說道:“怎麽樣,陸小姐覺得這個提議值得考慮麽?”


    陸黎詩笑,“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們既是江湖中人,那就走江湖規矩吧,所謂易容術,可不能在外人麵前展露,且讓我背過身去。當然,如果閣下擔心我會趁機耍花招,那我們就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來個痛快的吧!”


    “啪!”“啪!”“啪!”


    這三聲巴掌聲,無疑是出自“王兄”,他現在看陸黎詩的眼神,已經不再是感興趣,而是欣賞,“有魄力!陸小姐都這麽說了,王某要再計較,豈不是讓人笑話連個小女子都不如?請吧!”


    陸黎詩見好就收,點了點頭,就背過身去揭假皮,隻是一轉過身,她立刻對布裏亞特低語道:“一會你們趁亂騎馬離開,兩日後卯時三刻,咱們船上見。”


    布裏亞特很想問,就眼下這個情況,還怎麽個趁亂法,但知道現在不是細問的時候,不著痕跡的比了個手勢,表示聽明白了。


    過了一會,陸黎詩把撕下來的假皮疊好放進懷裏,又拿特殊藥水擦了擦臉,然後無所畏懼的轉回身拿真麵目示人。


    看到恢複容貌的陸黎詩,“王兄”不自覺的摸了摸下巴,“唔,不錯,果然傾國傾城,如何,願意隨王某共赴巫山麽?”


    陸黎詩悠哉悠哉的拿眼從上到下的掃了掃,又從下到上的掃了掃,最後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你長的吧,不俊,倒也不差,隻不過你這個問題,不該問我。”


    “那我該問誰?”聽到她這麽說,“王兄”很是警覺的眯了眯眼。


    “自然得先問本王答不答應了!”


    不待陸黎詩答話,一道很是威嚴,且包含怒氣的聲音便從他們的後方傳了過來。


    “王兄”聽到這聲音,大為震驚,立刻回身望去,誰想這一看就看到他那上百號弟兄,早已被不計其數的精兵給團團包圍了。


    “沒錯,得先問他,但我估計你們是沒辦法活著得到答案了。”


    似覺得這氣氛還不夠緊張,陸黎詩又輕飄飄的丟了這一句重磅炸彈。


    “王兄”本還在考慮要不要繳械投降,可陸黎詩的話卻讓他聽出了道道,於是一咬牙,一揮刀,“弟兄們!今日咱們怕是難得活著離開了,不如放手一搏,若能逃出生天,他日咱們江湖再見!”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廝殺聲頓起,也不過數息的時間,現場便亂成一團,陸黎詩也趁機對布裏亞特下達了分頭閃人的密令,布裏亞特領命離去,陸黎詩也同步往小道跑去,可她還沒跑幾步,就被一個人一刀攔住了去路,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智多星“肖某”。


    陸黎詩險險躲過,後穩住身形咬牙道:“你不趁機逃命,攔我作甚?”


    “肖某”陰冷無比的凝視著她道:“你殺了我大哥和二哥,就想這麽離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陸黎詩微微一愣,餘光看到周颺已經在六衛的保護下往這邊走了,不由氣急敗壞的說道:“是你們想殺我在先,難道還想我坐以待斃麽?再說了,就算你現在殺了我,替你大哥二哥報了仇了,你能否安全的離開?”


    聽到這話,“肖某”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可是也就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又變得猙獰了起來,“我知道我這次在劫難逃,但我也不打算放過你,於此,那我們就同歸於盡吧!”


    不等陸黎詩反應過來他究竟要怎麽個同歸於盡法,就見他把刀扔到一邊,然後奮力的向自己撲過來,也是這個時候,陸黎詩才想起來自己身後是峭壁,再想躲,已然是無力回天。


    然而,就在“肖某”抱著陸黎詩跳下峭壁的同時,一道身影竟隨他們躍了下去,不,確切的說是數道身影。


    事情發生得太快,陸黎詩根本來不及發出尖叫,再隨著那股子巨大的墜力,她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那麽那麽近,短暫的茫然後,也就平靜了下來,還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遲遲聽不到落水的聲音,或者已經在水裏,隻是自己沒有感覺到?


    實在摸不著頭腦,索性睜開了眼睛,這一看,才恍然自己還在半空中,想要再閉眼,可就在上下眼皮要挨到一起的前一刻的,她突然發現到周圍的景致都是靜止的,並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味的往上“飛”。


    怎麽會這樣的呢?難道自己被什麽東西掛住了?


    想到這裏,陸黎詩下意識的抬頭望去,等看清掛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後,不由苦笑一聲。


    “你……”


    “不要怕阿黎,一會就會有人來拉我們上去了,再堅持一會。”


    “……”


    陸黎詩本來想說他這是何必呢,可一聽到他這話,她就說不出口了。


    這男人,明明在生她的氣,明明在怨她,明明緊張的要死,偏偏溫柔的哄她,讓她不要怕,讓她再堅持一會,她……


    “阿黎,我今天去寺廟了,替你求了個平安符,我現在騰不開手,等我們上去以後再拿給你,可好?”周颺毫不在意她不回應自己,自顧自的對著她微笑。


    “……”陸黎詩還是沉默。


    “阿黎,我錯了,不管做了什麽,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麽?不要……”周颺繼續柔聲對她說著,想說“不要離開我”,可一看到她的表情,就怎麽都說不下去了。


    “周颺,我好疼。”片刻後,陸黎詩如此說道。


    周颺心下一緊,依舊微笑,“不疼,阿黎,不疼的,再堅持一會,一會就好,乖。”


    陸黎詩目光一閃,咬了咬下嘴唇,後笑道:“周颺,我不騙你,我真的好疼,你看我這胳膊,還有你抓著我的手,上麵都是血,你知道我受傷了對不對?”


    周颺根本不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沒有,我什麽都沒看見,乖,不要胡思亂想。”


    陸黎詩默默歎氣,“放手吧。”


    相較於她的雲淡風輕,周颺的偽裝終是維持不下去了,“放什麽手?不會放手,絕不放手!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你這一生休想離開我!”


    聽到這話,陸黎詩微微皺眉,“你能成熟一點嗎?”


    “不成熟的人是你好不好?你……”周颺黑著臉反駁道,說著說著,憤怒就變成了哀求,“就那麽想離開我麽,寧死也要離開?”


    這表情,這聲音,讓陸黎詩的眼眶不自覺的泛淚,卻倔強的又把眼淚給bi了回去,“因為我,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繼續為我送死,放手吧周颺,你再不放手會害死他們的。”


    沒錯,她是被周颺及時的抓住了,可周颺抓住的不是樹枝,也不是岩石,確切的說,是司徒抱住了他的雙腿,再往上是阿忠,是強子,最後是強子,所以等於說,他們這些人都是被強子一個人掛著的,而強子此刻已然快支撐不住了,她真的不想連累他們。


    周颺哄不得,安慰不得,威脅不得,唯有祈求,“不要說傻話,阿黎,不要放棄,算我求你了,求求你……”


    隨著他的話音剛落,一滴淚水飄到了陸黎詩的臉上,燙到了她的心裏,且讓她無法直視。


    這是第一次有男人在她麵前落淚,為了她,她承認自己心軟了,可是她何德何能讓人如此待她?還有……


    想到什麽,陸黎詩就費力的從包袱裏掏出一把匕首來,繼而對著周颺說道:“周颺,放了我等於放了你自己,我也求求你了,放手吧,不然我……”


    周颺看到那把匕首出現,大驚,卻死死的抓住不放手,“不然如何,想刺傷我,然後放了你嗎?你別傻了,我死都不會放手的!”


    陸黎詩微微一笑,“你舍命救我,我又如何能傷你?但我可以傷我自己呢,你抓著我的手,我就割我的手臂,一刀一刀的割,相信早晚能割斷。”


    “你……”周颺很震驚,很氣,很急,想罵她,想咆哮,想殺人,也想過……放手,可怎麽都放不開。


    見此,陸黎詩便不再浪費彼此的時間,抬起匕首就開始一刀一刀的割,根本不待猶豫。


    還不放手?是不相信她的話嗎?那好,那她就做給他看好了。


    周颺慌了,真的慌了,不顧一切的把她往上提,她割哪裏,他的手就拉到哪裏,而她就換個地方繼續割,就這麽片刻功夫,她的手臂上就割了好幾條血口了,於此,周颺再也不敢動了。


    “小姐!您不要亂來!陸老爺也來了,難道您不想見見他麽?”這話是離他們最近的司徒說的,顯然他看到了陸黎詩的自殘行為,就不得不這麽說了。


    “阿黎!你千萬堅持住!阿爹這就下了救你!阿爹已經沒了那個女兒了,不能再沒有你了啊!你再堅持一會,阿爹馬上下來!”


    不待陸黎詩去辨別司徒那話是真是假,陸逸卓那極度恐慌的聲音便從上麵傳了下來,雖然看不到臉,但她確定那就是他的聲音。


    陸黎詩起初一愣,接著,她就笑了,心滿意足的笑了。


    嗬,阿爹終於肯接受她了呢,時間掐得真準,如此……也就足夠了不是嗎?


    “周颺,你還是不肯放手是嗎?那好。”片刻後,陸黎詩這般對周颺說道。


    “你……”看到她笑,周颺以為她不會再鬧騰了,可一聽她這麽說,就意識到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而她接下來的動作,就證實了他的猜測。


    隻見陸黎詩先把染血的匕首含在嘴裏,然後將由原來豎著握匕首的姿勢換成了橫握,再然後用力的cha向自己的手臂。


    而就在那匕首的尖端離她的手臂隻有半寸不到的距離時,周颺終是選擇了放手,陸黎詩也如願墜落了下去。


    按理說,看到她掉下去,周颺應該會不顧一切的掙脫開司徒的束縛去救她,然他並沒有這麽做,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為此刻的他已經呆掉了,又為什麽呆掉?因為在他放開手的那一刻,陸黎詩笑著用口型對他說了三個字。


    兩天之後,停靠在西北地最大渡口的某艘大船上。


    “誰是這艘船的負責人?站出來說話!”


    聽到如此不客氣的嚷嚷聲,這艘船的負責人自然很不高興,可一出來就看到是位穿著盔甲,腰佩巨劍的高大男子,意識到可能是位武官,且身份不低,便立刻哈著腰過去了。


    “回這位大人,小人姓徐,便是這艘船的負責人了,敢問大人到此有何吩咐?”


    “某乃鎮遠將軍宋時揚,此次前來,是為尋人,還請徐老板把這船上所有的人都叫到甲板上來,包括船員和舵手,明白嗎?”


    “原來是將軍大人,請將軍大人稍後,小人這就去。”


    ……


    大概兩柱香的時間的功夫,偌大的夾板上就陸陸續續占滿了人。


    宋時揚掃了這些人一眼,後對徐老板說道:“就這些嗎?”


    徐老板拱了拱手,“回將軍大人,全都在這了。”


    宋時揚點了點頭,又向自己的屬下使了個眼色,那些士兵就領命進船艙搜索著,等那些人各自行動開來,宋時揚才拿走畫像過去一個一個的比對著。


    “你姓何名誰,哪裏人士,又打算去往何處?”


    “回將軍大人,小人姓苻名青,五山城人士,這次是借著這船打算回五山城。”


    “你呢,姓今年幾許,可有婚配,若有,夫家又是做什麽的,打算去哪?”


    “回大人,民婦年芳一十有七,已婚,夫家姓李,是本地鹽行的小管事,旁邊這位便是民婦的夫君,此次民婦是隨夫君進京訪友的。”


    ……


    宋時揚挨個挨個的問,不厭其煩的問,有些人隻問了幾個問題,可有些人則問了很多,且刁鑽,弄得包括當事人在內的一夾板的人都麵露怯意,直到走到一個大肚婆的麵前。


    宋時揚凝望了她許久,才開口道:“你姓何名誰,哪裏人士,家裏幾口人,分別叫什麽,又從事何種行業,此次去往哪裏,可有家人陪同?”


    那大肚婆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腰,欠了欠身,“回將軍大人,民婦姓桂,單名一個冰字,中南人士,家裏十口人,父親叫桂覺,母親洪漢玉,叔父桂奔,嬸嬸張晴,哥哥桂賢,嫂嫂吳慧芳,弟弟桂常仁,妹妹桂鑫,妹夫杜仲,民婦家是生意人家,父親,叔父,哥哥,還有弟弟,都是在做家族生意,妹夫是上門女婿,也在家族生意中幫忙。此次民婦是回娘親探親,夫家也是生意人家,都忙,就沒民婦一人。”


    宋時揚細細的聽著,也不著急繼續問,又上下打量了她幾番才再度開口道:“肚子裏的,幾個月了?”


    大肚婆答:“回將軍大人,已經六個月了。”


    宋時揚挑了挑眉,“哦?是嗎?來人,去請個大夫過來。”


    “是!”


    從他說要去請大夫,到屬下的人領命下去找,宋時揚一直沒有把視線從大肚婆臉上移開,可那大肚婆呢,也一直低垂著頭扶著肚子,不驕不躁,不驚不慌,完全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宋時揚微微皺眉,想再說些什麽,卻被一個士兵打斷了。


    “將軍,您看這馬。”隨著那士兵的話音一落,就看到他牽了一匹馬出來。


    甲板上的人,有膽子大的,也隨之望去,卻都不由升起一絲疑惑。


    那馬兒是匹黑馬,體格是壯碩了些,毛發也夠黑亮,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細看的話,好像還有些沒精打采的,疑似病了,那士兵為何獨獨把這匹馬牽了出來呢?


    宋時揚打量著那馬,沒說話,就那麽看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似覺得看得還不夠清楚,就走進了看,還圍著圈看,又過了一會,便不著痕跡的勾了勾嘴角。


    “這是誰的馬?”


    這話一出,有一個人稍稍動了一下,可當那人沒有做出下一步的動作時,那大肚婆竟先一步站了出來。


    “回將軍大人,這是民婦的馬。”


    看到站出來的人是她,宋時揚眼中快速的閃過一絲異色,然後又若有似無的看了另外一個人一眼,暗自思索了會,才淡淡的說道:“你牽著馬隨我進來。”


    那大肚婆也沒說什麽,默默的牽著馬就隨他進艙內了。


    進去以後,宋時揚自顧自的欣賞著那馬,完全不搭理那大肚婆,大肚婆一忍再忍,終是忍不住歎氣道:“宋大哥,你要再不說話,我可走了。”


    宋時揚笑,“你這易容術是司徒教的?嘖嘖,可真是名師出高徒呢,連師父都被你騙過去了。”


    陸黎詩再次歎氣,“再厲害還不是被你認出來了。”


    宋時揚又笑,“不用這麽低落,若非認出了踏雪,我也不會想到你真的在這裏。倒是你,明明剛剛已經把我騙過去了,為何現在來自首?”


    陸黎詩苦笑一聲,“若非您認出了踏雪,我又豈會自首?不是我說,踏雪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怎麽認出來的?”


    宋時揚還是笑,“你以為把踏雪染成黑色,我就認不出來了?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它身上的傷可都是劍傷,刀傷,你也不想想,普通商人家的馬為何會弄出這樣的傷?”


    陸黎詩無言以對,似想到什麽,便偏開頭問道:“宋大哥,這次你如此興師動眾的……為什麽?”


    “……剛剛上船的時候,就已經說了,是來尋人的,受朋友所托,也是受另外一個朋友的父親所托。”宋時揚終於收起了笑臉。


    “一定要帶我回去嗎?”陸黎詩依舊不看他。


    “我知道你不想繼續這種躲打躲殺的生活,可是作為關心你的人,你的父親,你的家人,包括他,難道你不覺得你一聲不響的離開會太自私嗎?”宋時揚不答反問。


    沉默了良久,陸黎詩低頭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宋大哥,就讓我自私一回吧,我不想回去。”


    宋時揚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突然意識到什麽,不由一驚,“你真的……他知道嗎?”


    陸黎詩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也希望你不要告訴他,算我這個做義妹的求哥哥了。”


    這次輪到宋時揚沉默了。


    他現在終於知道這丫頭為何會那麽固執的要離開了,可是……


    陸黎詩抬頭望向他,“宋大哥,想你也應該知道,如果我回去,這個……就不能留了,如此,你還是堅持要帶我走麽?”


    不知是隨意,還是刻意,宋時揚轉過身去順踏雪的毛,也不說話,或許是在思考該怎麽說。


    這丫頭,怎麽總在給自己找麻煩,之前正麵與太皇妃樹敵,現在又……


    哼,要狠心就狠心到底啊,現在跑來他麵前裝可憐又是怎麽個說法?他跟她有那麽熟麽?


    見他不吭聲,陸黎詩猶豫了片刻,便走過去輕拉了下他的衣袖,“宋大哥……”


    宋時揚微微一僵,繼而握了握緊,最後麵無表情的轉過身揮開她的手,“別叫我宋大哥,這裏沒有你的宋大哥,我也沒見過你,從此以後,你我再無關係。”


    “宋……將軍大人大恩,陸黎詩銘記在心,願佛祖保佑將軍大人及家人永遠平安,快樂,就此別過。”陸黎詩不傻,一聽就明白他這是打算放她走了,也不是不高興,可更多的是傷感。


    “等等!本將軍的話還沒說完呢,誰準你走了?”宋時揚看到她說完話就轉身離開,氣得他難得的對一個女子擺了次官威。


    “這是某個傻瓜的夫人拖本將軍轉交給你的,這是某個傻瓜的一雙兒女給的,這是某個傻瓜給的,拿去,都拿去!還有,某些人現在隻是被某人拘禁起來了,並無性命之憂。行了,本將軍還有要事要辦,走了!”不待陸黎詩詢問,宋時揚一邊說,一邊一股腦的從懷裏掏東西塞到她手上,塞完以後,瀟灑的一撩戰袍,而後揚長而去。


    望著手裏的這些東西,有銀票,有藥瓶,有糖果,有首飾,還有防身的手裏劍,又想到他後麵說的那句話,陸黎詩一忍再忍,終是忍不住淚流滿麵。


    “請將軍大人替陸黎詩向……某個傻瓜,以及他那些可愛的家人致以最誠真的敬意,陸黎詩會在遠方時刻想念他們,並為他們祈福的!”陸黎詩對著宋時揚離開的方向深深一拜。


    原來,宋大哥早就打算成全她的,還是要來走個過場,也不過是忠君之事,她知道他和芙姐姐都是真心替她著想的,嗬,能得這樣的朋友,她還有何求?唯有真心的祝福他們。


    已經出了門的宋時揚聽到這話,頓了頓身,後淺淺的笑了笑。


    阿黎,保重了,希望有生之年,還能一見。


    宋時揚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甲板上,剩下的人,又大致的走了個形式,就收隊離開了,隻是在他臨下船前,很是隨意的問了那徐老板一句這船是開往何處的,徐老板答了句是京城,之後他就真的離開了。


    那批人馬一走吧,船上的人都有些莫名,還有些甚至拿狐疑的眼神望向“大肚婆”,更有大膽者,就問她宋時揚喊她進去作甚,她就簡單的回道,那將軍大人大概是個愛馬之人,問她能否割愛,她稱她夫家是做馬匹生意的,可這馬正好是有人交了定金,她回婆家探親,順便送馬過去,自然沒辦法轉讓,於此,將軍大人就作罷了。而聽她說完,眾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回到自己的客房,不多會,有人敲門,陸黎詩開門,看到敲門人的容貌,又左右瞧了瞧,確定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這才側開身子讓那人進來,那人也不是別人,正是布裏亞特。


    布裏亞特一進來就單膝跪下,“八……小姐,自那日分別後,末將打聽到一些消息,還以為……唔,您能平安到此,真是太好了。”


    陸黎詩淺淺一笑,“起來說話,既然你都打聽到了,就不擔心我沒辦法來與你回合了?”


    布裏亞特依言起身答道:“雖然末將與小姐相處的時日不多,然則末將知小姐絕對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也是一個會信守承諾的人,所以末將堅信您一定會出現。”


    陸黎詩又笑,“那日真真萬分凶險呢,若真出了意外,不也是沒可奈何的事麽?如此,你又打算去向何處?”


    布裏亞特稍稍遲疑了下,又答道:“末將不知小姐究竟如何成功脫險,想來定是吃了不少苦頭的,總而言之,能脫險就好。至於您後一個問題……末將隻能說,末將的任務就是等您來,若您不來,末將便會一直等下去,直到確定您已經不在人世了,末將才會回斡亦剌向大汗請罪。”


    聽到這番預料之中的話,陸黎詩還是忍不住歎氣,沉默良久才再度開口,“給我說說這兩天打聽來的消息吧,還有,那兩位呢?”


    何為軍人,像他那樣的就是,地地道道的軍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她就是憑借這一點,才會對他下達那樣的命令,其實說心裏話,她當時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加上後來又看到周颺的出現,就更沒有把握了。哎,那男人明明有讓阿忠告訴她他會去進香的啊,怎麽這麽快就趕回來了呢?


    說到那天吧,確實是她事先和木玲,麗娘,史先生,還有布裏亞特他們商量好演出的一場戲,開始時,讓史亮謊稱穩婆有事離開了,目的是分開部分周颺的暗衛,同時讓自己這個假穩婆趁機混進去。接著,工人發現踏雪不見了,她再名正言順的吩咐布裏亞特他們去找,好讓他們適時離開黎園山莊。再來,又趁著麗娘生產之際,朝窗戶外放了把火,是為引來司徒和潛伏在周圍的暗衛。


    當然,這個環節就很冒險了,因為她算到穆玨敏,或者太皇妃的人會借周颺不在的這個時間向她下殺手,調開布裏亞特等人,一是為了集中司徒他們的警戒力,二來也是向殺手透露要下手就在這個時間下。


    又因著之前那些殺手已經在周颺的暗衛那吃了很大的虧,這次來,必定是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而來,所以要想殺她,必須先引開暗衛,如此,暗衛沒辦法及時滅火,就隻能司徒自己去,她這個假穩婆也能順利混進去。再等時間一到,再讓木玲去暗示司徒她已經離開了,目的自然是為了讓暗衛配合著消滅部分殺手。


    事實上,一切都按著她的劇本在走,隻不過她忽略了三個至關重要的點,不,應該說是三個變數。


    其一是穆玨敏或太皇妃這次不止是派了她們的人來,居然還去買凶,這真是讓她始料未及,若非如此,那些斡亦剌武士也不會傷亡那麽慘重;其二就是周颺的歸來,哎,那男人真是太聰明,一收到消息,就立刻分析出這是她有計劃的出逃,他要不趕回來,她就有六成把握在司徒的眼皮子地下開溜;其三是那個“肖某”的同歸於盡,這個也是與她而言最要命的變數。


    再後來呢,她bi周颺放手,她如願掉進江裏,回頭想想,她當時真是瘋了才會這麽做。且不說水流的湍急,即便布裏亞特有告訴她下麵有個小渡口,隻要聽到落水聲,相信用不多久就會被人發現,就說這個季節,現在是冬季,水裏有多冷?加上她又是受重傷,又是懷有身孕,若沒能及時被救起,就算她能保住一條命,孩子怎麽也保不住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離她不遠的地方正好有一艘漁船,她很快就獲救了,被救起來以後,她沒時間緩氣,也不能緩,立刻從包袱的藥瓶裏倒出一把藥丸往嘴裏塞,那藥自然是得自長卿的密製保胎藥。又因為上麵有戰事,不管是失足,還是被打落下來的人,不在少數,她便趁著那漁夫去救其他人的時候開溜了。


    於後兩天,她一邊躲著養傷,一邊去看大夫,大夫說她已經動了胎氣,按理說胎兒是保不住了,然則,許是胎兒的生命力頑強,倒是可以繼續養著,隻不過孩子生下來以後,體質弱是肯定的,可與她來說,孩子能保住,就別無所求了。


    布裏亞特細數答道:“這兩天,末將打聽到颺王的人,夜以繼日的在那江邊徘徊,似在搜尋什麽東西,或者搜尋什麽人,也是在接下來的打聽中,末將才得知他們要尋的人是您。末將自是擔心您的安慰,便喬裝在附近逗留了一天半,期間,倒是有不少屍體從江中被打撈起來,卻沒有一個是女性。而就在末將想著您是否被衝到江下遊的當口,便發現颺王的人全部離開了,末將以為他們已經放棄了,結果過了不多久,又看到他們開始拿著畫像寸草寸地的尋人,末將想了想,覺得颺王比較了解您,他之所以這麽做,肯定是確定您還活著,於此,末將就立刻來這渡口等著了。至於那兩個人……在末將等離開時候,真的很混亂,他們為了護末將和踏雪,也不知是和颺王的人交的手,還是和那些鼠輩,總之……”


    望著他眼中的痛楚和不甘,陸黎詩沉默良久,後淺淺一笑,“布裏亞特,現如今,隻剩你我二人了,所以在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之前,我絕對不會放你離開,可明白?”


    聽到這話,布裏亞特猛地抬頭看向她,表情瞬息萬變,終是單膝跪下。“是,末將領命!”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陸黎詩又笑著從包袱裏掏出兩個藥瓶扔給他,“這船到下一個渡口,大概還有兩日,這兩日你就拿著這些藥在自己的房間好好養傷,等船一靠岸,咱們立刻下船。好了,你回去歇著吧。”


    “是,末將告退!”布裏亞特緊了緊手中的藥瓶,又看了她一眼,就退了出來。


    待到布裏亞特出去以後,陸黎詩臉上的笑容便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聲長歎。


    當初迪娜把包括他在內的五十名斡亦剌武士留給她,現在卻隻剩他一個了,想來等他回去以後,處境會很糟糕吧,算了,她現在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深夜,也不知是暈船,還是自身就不太舒服,陸黎詩輾轉反側的,怎麽都睡不著,正猶豫著要不要起來倒杯水喝,突然聽到些許聲音從門那邊傳來,她心下一緊,立刻豎著耳朵聽下去,果然是有動靜沒錯,而且似乎是……在撬她的門?


    這個想法一出,陸黎詩下意識的輕聲將宋時揚給她的手裏劍藏在了袖口,同時腦子轉得飛快,暗暗的分析來人的目的,以及應對的法子。


    那人大概是專業撬鎖的,沒花多少時間就把門給撬開了,陸黎詩也隨之閉眼裝睡,顯然是想以不變應萬變。


    細細聆聽著房裏的一切聲響,知道有人進來了,那人腳步很輕,很有規律,應該是一個人,還是個會功夫的人?陸黎詩在心中皺眉,繼續聽。


    可是接下來就聽不到任何聲響了,不知道那人停在哪裏,亦沒有翻找東西的聲音,那此人來這裏究竟是何目的?不為劫財,難道還想劫se不成?有誰會ji渴到對一個相貌平平的孕婦下手?


    借著睡覺時自然的翻身,陸黎詩偷偷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誰想她剛剛睜眼,就看到一張放大的男人臉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她想也沒想就拿起手裏劍向那人刺去,那人似早有防備,她一動,他就準確誤會扣住了她的手,再稍稍一使力,手裏劍應聲而落。


    陸黎詩大驚,想要大聲呼喊,卻被那人捂住了嘴,再等她看清他的容貌,驚慌就被詫異所取代了,“是你?你還沒死?”


    雖然那人現在粘了胡子,頭發和眉毛也染成了花白色,可那雙眼睛她認出來了,絕對不會錯的,就是那個說要與她共赴巫山的“王兄”。


    “王兄”冷笑一聲,“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去都沒死,我如何能死?”


    聽到他這麽說,陸黎詩是既鬱悶又無奈,唯有歎氣道:“我說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似沒料到她會這個問題,“王兄”微微一愣,而後嘲諷道:“認出你的,怕不止我一個吧?還有那個叫什麽來著,鎮遠將軍宋時揚?他不也認出你來了麽?看樣子,你倆關係挺不錯啊,是你另外一個相好的?”


    陸黎詩很是不喜他的輕挑,突然想到什麽,不由略帶詫異道:“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你就在船上了?那我怎麽沒看到你?”


    她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就把“王兄”給氣得不輕,“還不都因為你!自我們的計劃失敗以後,不,應該說自你‘失蹤’以後,你男人就瘋了似的大力圍剿各個山頭,以及地下組織,抓的抓,殺的殺,還真是一點餘力也不留啊,搞得老子現在是有窩歸不得,隻能四處流竄!”


    陸黎詩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他一眼,“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是你們接了條要殺我在先,又如何承擔不起代價?這天底下哪有隻進不出的好事?”


    這話一出,“王兄”眼中閃過一絲陰鬱,“你說的不錯,我們既然敢接下這單‘生意’,就不怕有所犧牲。嗬,反正都已經犧牲了,銀子收不收得到也沒關係,現在殺了你,收點利息總可以吧?”


    陸黎詩看了他一會,而後很冷靜的說道:“你真要殺我的話,早在你進來的時候就動手了,何須等到現在?”


    “不要太過自信,也許你不知道,我殺人前有個習慣,喜歡看到獵物臨死前的絕望和掙紮,就像那天……”“王兄”又是一愣,繼而有些惱她,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惱什麽,接著就調笑了起來,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黎詩打斷了。


    陸黎詩搖了搖頭,“那天你也沒打算殺我。”


    “……你究竟是自信還是自負?行,我就給你個機會說說你的理由。”“王兄”嘴巴張合了幾次,後這般說道。


    陸黎詩完全沒有猶豫,直言道:“那天在遇到你和你的人之前,我和我的人可以說是一路廝殺過來的,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交流,除了那個‘肖某’一行,但他們和那些人的目的是一樣的,殺了我然後去領酬勞,沒有一個會像你那樣給我們時間喘氣。”


    “那些人都是小貓三兩隻,如何能跟我的人比?再說了,我們守到最後,就是為了坐收漁利,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時你們就四個人吧,你覺得你們能從我的人手裏逃掉?”“王兄”忍不住打斷她。


    陸黎詩再次搖頭,“不,我當然不會自負到那個地步,是後來,當你們被颺王的人包圍時,我就說了句你們沒辦法活著離開了,可你沒有第一時間挾持我作為人質,而是決定同颺王的人廝殺,我就知道你並不是一個見錢眼開的惡徒,相反,你還是一個很有擔當,很有智慧的人,就像你說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你能成功逃出來,就恰好證明了這一點。至於你為什麽還是要來,我回頭想了想,大概隻有一種原因。”


    “王兄”目光緊了緊,“什麽原因?”


    陸黎詩答:“那就是獵奇,因為你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值那麽銀子,又是什麽樣的女人值得集合像你們這樣的各方勢力,我說的對否?”


    “王兄”沒有立刻搭話,陸黎詩也不著急,就那麽安靜的看著他,而就在陸黎詩才意識到她還被他鉗製著雙手壓在床上時,很是不自在的動了動,卻聽到他大笑了三聲,驚得她又不敢動了。


    “想我王智謀英明一世,那肖竹打的什麽算盤,我又豈會不知?不過不想識破罷了,卻不料居然會被你一小小女子一眼看穿,還連累了那麽多的弟兄……哈,真是可笑,可笑啊!”王智謀鬆開了陸黎詩的手,起身推開窗戶,對著黑夜遙望。


    “其實你也不用如此,那些人自願跟著你,自願來埋伏我,與颺王的人對抗,也是他們自願的,並沒有人bi他們不是嗎?死了就是死了,逃了就逃了,命數而已。”望著他的背影,陸黎詩抱著雙膝坐在床邊,想了想,如此安慰著,或許,她亦是在安慰自己。


    王智謀狠狠瞪了她一眼,“什麽狗屁命數!若非你的一句話,我如何會他們反抗!”


    陸黎詩偏了偏頭,“我承認那話是為了激你,也知道你並非真的想要殺我,可他不會這麽想,加上我受傷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確實不會讓你們活著離開。這兩天,你也有打探消息吧,我說的是真是假,你應該很清楚。”


    王智謀幾次握拳,幾次抬手,很想一拳揍死這個隻會說風涼話的女人,終是忍住了,並再次背過身去。


    陸黎詩不由鬆了口氣,因為她看得出他剛剛那眼神是真的想殺了她泄憤,暗歎他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太危險了,想著想著,她就打算悄悄跑出去,可是才剛剛站起來,就又聽到他說話了。


    “你的確是個非同尋常的女人,冷靜,聰明,大膽,果斷,長得也不錯,怪不得堂堂颺王會為了救你而跳下峭壁,還有那個宋時揚也是,三言兩語就被你打發走了,隻不過……你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王智謀直到說完話,才轉回身看向她。


    聽到這話,陸黎詩有些警戒的後退了一步,“什麽問題?”


    王智謀勾了勾嘴角,“那就是……你再怎麽厲害,也隻是個女人,而我是個男人,還是個沒有任何隱疾,且血氣方剛的男人,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不覺得你太沒有戒心了麽?”


    “你……你不要亂來,我隻要大喊一聲,立刻就會有人出現。”麵對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男人,陸黎詩故作鎮定,其實心裏怕得要死。


    “哦?是嗎……”王智謀挑了挑眉,話音一落,就急速的衝到她麵前,抬手一點,接著又笑道:“那這樣呢?乖,我歡喜溫順的女人,不要鬧,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陸黎詩氣得渾身發抖,當然,如果她能動的話,那男人一定會清楚的看到,但她動不了,也喊不了,因為那男人點住了她的穴道。


    隨著王智謀把她抱起,放到床上,然後脫掉他自己的衣裳,再欺身下來一邊吻她,一邊脫她的衣服,陸黎詩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後悔,也越來越絕望。


    她錯了,真的錯了,因為生意上的事,因為要養活一大家子,她不是沒有單獨和男人共處一室過,但是那些人對她來說,是朋友,是家人,是值得信賴的人,大概也是那些男人對她的尊重,友好,以及保護,讓她漸漸忘了什麽叫男女有別,她……


    怎麽就忘了呢,當初的那個臭術士,當初的柳楊明,當初的袁澤玉,她怎麽就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弱女子了呢,這種事也能忘麽?真是……該死呢!


    王智謀吻著吻著,似嚐到了一點鹹味,微微皺眉,繼而睜開一雙已然情動的雙眸,這一看,就讓他看到了她睜著眼流淚的畫麵,可是她那眼神,沒有受辱的羞憤,沒有怨恨,沒有害怕,可以說什麽都沒有,就那麽麵無表情的落著淚,這讓他的情yu逐漸的消散。


    又看了她一會,終是解開了她的啞穴,“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我沒有什麽可說的,你想要我也不是不行,但我希望你能等十個月。”陸黎詩雙眼直視著天花板,完全不看他。


    “什麽十……”王智謀下意識的想問什麽十月,突然意識到什麽,便立刻執起她的手探了探,等確定事實和他的猜想是一致的,他鬱悶極了,“你真是……我就說那姓宋的說什麽他知道麽,而你又說什麽這個留不住了,原來……你行,你真行!”


    陸黎詩覺得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反正聽不聽在他,也無所謂回應,依舊看著天花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智謀氣悶不已的跳下床,撿起衣裳往肩膀上一搭,然後朝門口走去,隻是在開門前,他又停下來說道:“老子最不耐跟孕婦辦事了,真他娘的掃興!你的穴道兩柱香後會自動解除,這次就放過你了!”


    五個月後,斡亦剌北部某個小鎮的某處宅子前。


    “你們是……”


    一個中年婦人,聽到有人敲門,便過去開門,開門後看到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孕婦和一個孔武有力的壯漢,那婦人有些警惕的往門後移了移。


    那美貌孕婦也不在意,反還溫言道:“這位阿媽,我叫昂沁木言,您可以叫我木言,這位是我兄長,叫裏特,我們是剛搬到那一家的,往後咱們都是鄰居,特意過來和您打個招呼。”


    那婦人聞言就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那一家的門是開著的,這才笑著敞開門迎他們進來,“原來是這樣啊,來來來,屋裏坐,屋裏坐。”


    木言和裏特也不客氣,依言進去了。


    等坐下來以後,木言便從裏特手中拿過一個禮包遞給那婦人,“阿媽,我兄妹二人是今天剛搬過來的,這是一點小心意,還請阿媽收下。”


    “喲,你們太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那婦人有些靦腆的接過禮物,放到一邊後,又熱情的給他們倒了馬奶茶,“來來,喝點馬奶,這奶是早上剛擠的,新鮮著呢。”


    木言和裏特也沒有拒絕,端起碗就喝,這份爽朗,倒是贏得了那婦人的好感。


    那婦人等他們喝完,才試探性的問道:“木言阿妹啊,別怪阿媽直言,你說你們是兄妹,可阿媽瞧著呢,你們長得並不像啊,還有你這肚子……有三、四個月了吧?怎麽沒瞧見你家漢子?”


    聽到這話,木言淺淺一笑,“看阿媽是個和善的人,那我就實話同您說吧,其實我並不是斡亦剌人,而是雲陽國人,但我丈夫是,我家是雲陽國的一個小小生意人家,因著兩國的關係越來越好,來往貿易就更加方便了,我與我丈夫便是在一次商貿活動中結識的。”


    那婦人點點頭,“那後來呢?”


    木言答:“阿媽您得知道,漢人不同於斡亦剌人,漢人的女子普遍較保守,而斡亦剌人則比較開放,我同我丈夫結識後呢,即便彼此有意,也不會表現出現,我丈夫呢,就天天送禮給我,還對我唱情歌,弄得我走到哪都被人笑話,我阿爹說像我這樣,怕是沒人敢要了,不如跟他回斡亦剌算了。”


    見她說到這裏,小臉不自覺的露出羞澀,那婦人不由親熱的拍了拍她的手,“哎喲,這有什麽,要阿媽說啊,還真是你們漢人太保守了,我斡亦剌的漢子啊,要中意了誰家姑娘,肯定就會送禮唱歌啊,這是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呢,不過你既然願意遠嫁斡亦剌,那就是我斡亦剌的媳婦,我斡亦剌人絕對不會欺負自己人的!那再後來呢?”


    木言感激的笑了笑,猶豫了會才歎氣道:“阿媽,剛剛我也說了,我和我丈夫是在一次商貿活動人結識的,他自然也就是商人家的兒子,商人家吧,說簡單也簡單,可說複雜也複雜,他家……不巧算是比較複雜的那類。嫁過來半年,說是有一個隊伍要去西域,我丈夫覺得這是個機會,便跟著一起去了,但是他不放心我,怕我一個外來女子會被欺負,臨走前就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在外頭找個宅子住著等他回來。而這位呢,便是我丈夫的親阿哥,他擔心我一個人過不好,還懷著孩子,就搬出來照顧我,我怕人家說閑話,就稱他是我兄長了。”


    那婦人聽完後,很理解的點了點頭,想到什麽,便又說道:“木言妹子肯交心,那我也不把妹子你當外人看了,我漢子名巴哈,妹子往後就叫我巴哈大媽吧!還有啊,關於你和這小哥的關係,其實不用隱瞞的,這裏畢竟不同於你雲陽國,沒那麽多計較,是怎麽就怎麽。對了,聽你剛剛的話吧,要去西域的話,怕是短時間內沒辦法回來,那期間你們打算做什麽,又如何維持生計?”


    “再說個實話,雖然我丈夫臨走前給了我一筆錢,但等孩子生出來,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總不能坐山吃空不是?我和大伯這次來吧,除了想和巴哈大媽熟悉一下,也是想問問有什麽事可以介紹著做的。”顯然,木言說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


    “這個嘛,讓大媽想想。”巴哈大媽聞言有些猶豫,並非在推遲,而是真的在想,隻不過她還沒想多大會,就被一個突然從外頭衝進來的婦人給拉走了注意力。


    “我說巴哈家的,可愁死我了,你快幫我……咦,這兩位是……”那突然出現的婦人,人還沒進來,聲音就飄了過來,待到看到有兩個陌生人,才把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見那婦人看向自己,木言立刻起身,“這位阿媽,我叫昂沁木言,您叫我木言就好,這位是我大伯,叫裏特,我們是新搬來的。”


    不待那位婦人接話,巴哈大媽聽到木言沒有說裏特是兄長,而是大伯,心裏很受用,便過去迎那婦人進來,“科爾沁家的,你來的正好,這兩位確實是我們的新鄰居,他們哪……”


    接著,巴哈大媽就把木言和裏特的事大概的說了一遍,聽得科爾沁大家是又感慨又同情。


    “想要做工啊,若你們早搬來半年,我或許還能幫上點忙,可是現在……”這話是科爾沁大媽說的,似想到什麽,自己都頭疼得不行。


    木言微微皺眉,“科爾沁大媽此刻從何說起?”


    科爾沁大媽歎氣,“這不,我就是為了這事來找巴哈家的,我們家吧,是養馬的,母馬留著產奶,和生小馬,公馬就拿出去賣,不說生意做得多大,至少我們這個鎮都是認識的。可是就在半年前哪,不,應該說四個月前,從你們雲陽國來了個商人,哎哎,說到那個男人,真不知道抽得什麽風,可氣死我了!”


    巴哈大媽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科爾沁大媽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見巴哈大媽朝木言看了一眼,這才不好意思的衝木言笑了笑,“抱歉抱歉,我不是對中原人有什麽偏見,是那個男人太可惡了。”


    木言沒所謂笑了笑,“沒事,不過我很好奇那男人究竟怎麽可惡了?”


    科爾沁大媽再次歎氣,“他吧,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大批馬,一來就以咱們這裏市價的七折出售,要知道咱們這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價格也是同行間敲定了的,他用這個價格出售,棄不是打亂了咱這裏的市場了麽?於是乎,包括我家在內的幾家同行就去找他理論,結果呢,你們猜他做了什麽?”


    “他做了什麽?”木言很配合的問道。


    科爾沁大媽氣得直咬牙,“他立馬把價格降到了六折,我們再說,他就又降到五折,在我們這,五折的馬價足以換兩隻羊了,見他喊出五折,好些人過來買,再瞧他,完全沒有一絲後悔,一手收錢,一手送貨,好不快活。”


    “按他那種做法,豈不是虧大了?不過既然價格便宜,相信很快就能賣光,那你們也無需擔心啊。”這話是一直沒有開口的裏特說的。


    科爾沁大媽第n次歎氣,“我們開始也是這麽覺得的啊,就沒去管他,誰想到他後來又下作的用六折的價格去收購馬,你們說說,你們說說,哪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木言愣了個神,“六折?為何?”


    科爾沁大媽答:“說他可惡就可惡在此了,因為他看出來買馬的,並非真的想買,是想貪便宜,而那麽把馬買走的人家呢,要麽家裏本身就有馬,要麽根本養不起馬,你們得知道,養馬的飼料不同於養羊,養牛,精貴著呢。如此一來,反正是五折買的,他六折收,對於他們來說,還能賺一些,就都回賣給他了。再後來,他又開始以七五折的價格出售。”


    裏特又問道:“如他這般反複,以七五折的價格賣,又有誰願意買呢?”


    科爾沁大媽攤手,“怎麽沒人買,那些人嚐到甜頭,以為他又會用更高的價格收,雖然沒有第一次買的人那麽多,但還是有不少,而事實也證明,那些人這次踢到鐵板了,那人始終以六折的價格回收。”


    木言道:“這不就好了麽?想來那人的脾性已經被當地人摸透了,誰還會上當?”


    科爾沁大媽扶額,“我說不下去了,你問巴哈家的。”


    巴哈大媽接口道:“我來說吧,你們剛搬來,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咱們這個鎮吧,地理位置比較特殊,算是一個通商口岸,如你家漢子那般,要去西域經商,就必須從咱們這個地方走,出發前,來買馬、換馬的人是太多,每次還都不一樣。那人用七五折的價格出售,自然比如科爾沁家的要便宜,那些人肯定會到他那裏買,可是一旦其他馬行也降到七五折,他就再降,真真纏不過他。於此小半年下來,他是賺了個富足,其他商家就完全賣不出去了,有些小商家是在維持不下去了,就以六折的價格盤給他了。”


    木言恍然,“這人,一來就惡意打亂市場,再以小成本收購,高價格賣出,等弄垮了幾家,他是貨源也有了,客源也始終掌控在他手裏,敢情是想壟斷此地的整個馬行啊!”


    科爾沁大媽愁得不行,“誰說不是呢,就因為他,我家到現在,就賣了一匹馬出去,其他都在家養膘,飼料錢都賠進去了不說,馬也就十五年左右的壽命,老了就更賣不出去了。不瞞你們說,我家已經屯了五十來頭超過十年的馬了,是六五折收進來的,本來打算把這批老馬八折賣出去,他來了以後,哪裏還賣得動?哎!”


    聽到這話,木言微微垂目,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良久之後才又抬頭道:“科爾沁大媽,如果我說我願意一次性收購這五十來匹老馬,您打算出什麽價格?”


    這話一出,不止科爾沁大媽驚呆了,就連巴哈大媽和裏特也驚呆了。


    “木……木言妹子,你……你說真的?”等回神後,科爾沁大媽結結巴巴的說道。


    木言點點頭,“自然是真的,不止買馬,我還打算租一塊地養馬,如果您有好的推薦,我會支付您一定的推薦費用。”


    “那可都是老馬啊,你要來作甚?莫非你想效仿那個男人?”科爾沁大媽明顯還在猶豫。


    木言微微一笑,“您先別管我做什麽,我隻能說,絕對不會和您搶生意,等真被我做起來了,到時候少不了您的好處。當然,如果您還是不放心,往後我若需要貨源的話,會第一個向您家收購,如何?”


    望著她那自信的表情,科爾沁大媽一拍大腿,“木言妹紙果然是個爽快的人!這樣,那些馬是我家六五折收回來的,除去用掉的飼料錢,我就做回主,給你五五折,全當認下你這個妹紙了!至於你另要租養馬的空地,離這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廢舊的倉庫,收拾收拾,倒也能養下這麽些馬,就是那倉庫並不是我家的,但我可以幫你去問問那家的主人,應該花不了多少銀子。唔,若木言妹子還有閑錢,我建議你幹脆買下來,省的以後讓那家有機會抬租子。”


    “多謝科爾沁大媽了,如此,這事咱們就敲定了,隻不過怕是要等上兩天,我和大伯剛搬過來,一些家具什麽,還沒來得及捯飭呢。”木言真誠的道謝。


    科爾沁大媽親熱的牽著她受,“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放心,大家都是鄰居,有什麽需要,隻管開口,我們都會幫忙的。”


    “喲,明明是我先認識的,怎麽這會比我還熱乎了?”巴哈大媽有些吃味的笑言。


    科爾沁大媽瞪了她一眼,“少來,鄰居幾十年,我還不了解你麽?真要幫忙,你絕對是第一個!”


    ……


    七年後。


    “娘!娘!您快瞧,這是巴哈爺爺給我捉的小狐狸,巴哈爺爺這次總共才抓到一隻,就給我了,您看可愛嗎?”


    隨著這道稚嫩的童聲傳來,就見一個小小女子從屋外跑了進來。


    “娘”望著那個像個野小子似的小小女子,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起身走向她,“貝兒,你也說了,巴哈爺爺隻抓了一隻,還給了你,那吉兒怎麽辦?”


    聽到這話,貝兒不由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啊,是啊娘,我剛剛沒想那麽多,就覺得小狐狸好可愛,巴哈爺爺說送給我,我一高興,就跑回來了,怎麽辦,吉兒肯定會生氣,要不,我去還給她?”


    “娘”輕輕點了點她的鼻頭,“你巴哈爺爺既然送給你了,你要換回去,一來很失禮不說,二來巴哈爺爺肯定不會要不是?”


    貝兒皺了皺小小眉頭,“那該怎麽辦呀?”


    “娘”淺淺一笑,“你不是還有一對小兔子麽?”


    “娘是說讓我把小兔子送給吉兒?可是小兔子是娘送我的,我也好喜歡呀,娘,能不能送別的……”貝兒不太情願的扭了扭小身子。


    “娘”穩住她的腰,不讓她動,後柔聲道:“你忘了娘以前怎麽跟你說的麽,對於喜歡的東西,不一定要占為己有,懂得分享,才能收貨更大的快樂。”


    貝兒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娘說得對,小兔子在家,就我一個人喜歡,要送給吉兒,吉兒也會喜歡,那就是兩個人的喜歡了!嗯,娘,您先幫我拿著小狐狸,我去拿小兔子!”


    “娘”有些頭疼的攔住了她的腰,“等等再去,你看看誰來了。”


    貝兒順著“娘”的指向望去,微微一愣,繼而撒了歡的朝那邊跑,“大伯!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看到貝兒,都笑的站起身了,“大伯母”剛剛準備抱起她,卻被“大伯”先一步搶了過去,還抱起來“飛”了幾圈。


    貝兒被逗得咯咯直笑,直到停下來以後,“吧唧”一口就親到了他臉上,“大伯,您們好久沒來看貝兒了,貝兒可想死您們了!”


    “大伯”也親了她一口,“大伯和大伯母也很想貝兒啊,貝兒這一年來乖不乖呀,可有惹娘生氣?”


    不待貝兒搭話,就聽到一聲假咳聲從旁邊傳來,她機靈的探過身,又“吧唧”一口親在“大伯母”臉上,“大伯母,貝兒最最最想大伯母了,大伯母抱!”


    “大伯母”這才心滿意足的伸手把她接了過來,“你這小機靈鬼,真是越大越招人喜歡了,快讓大伯母好好瞧瞧我們貝兒,哎喲,可憐的,怎麽又瘦了?快跟大伯母回去好好養斷時日!”


    跟著走過來的“娘”聽到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銀,“我說沾木嫂嫂,您能換個新鮮點的詞麽,她的臉都長圓了,哪裏瘦了?”


    沾木瞪了她一眼,“昂沁木言!我同貝兒說話,你不許cha嘴!”


    沒錯,這個“娘”就是七年前來此定居的木言,而貝兒則是她的女兒,今年有六歲了。


    木言攤攤手,表示請自便。


    “大伯”笑著看她們玩了一會,便走去木言那邊坐下,“木言,你別怪你嫂嫂,貝兒也是這幾年才漸漸好轉的,早些年,我們可是瞧見她的身子是一年比一年弱,心疼得你嫂嫂剛到家就想再過來,現在啊,已經習慣了。”


    木言笑著搖了搖頭,“嫂嫂那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真心疼貝兒,我又如何會怪她?再說了,這些年來,若不是托卓哥哥和沾木嫂嫂四處替貝兒尋醫問藥,貝兒哪能養好?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這個“托卓”不是別人,正是斡亦剌大汗的兒子,所以能叫他“托卓哥哥”的漢人女子,除了陸黎詩,還能有誰?也就是說,這個“木言”就是陸黎詩,消失了七年之久的陸黎詩。


    托卓頗為不讚同的皺了皺眉,“這叫什麽話?貝兒是我侄女,我不關心她,誰關心她?”


    陸黎詩趕緊求饒,“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麽?以後這話,我絕對不會再說了,我保證!”


    見此,托卓總算是“原諒”了她,突然想到什麽,就又說道:“對了,我沒記錯的話,寶兒已經走了一年多了吧,幾時回來?”


    “別……”一聽到這個名字,陸黎詩下意識的想阻止他,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哎呀,貝兒啊,不是大伯母說你娘壞話,大伯母是真沒見過這麽狠心的娘,兒子才五歲,就丟去西域那麽遠的地方,嘖嘖,這是當親娘的能做出來的事麽?”這陰陽怪氣的調調,自然是出去陪著貝兒玩的沾木。


    貝兒雖然年紀小,但她知道大伯母是在怪娘把哥哥丟去遠方,也沒接話,就那麽咯咯的笑。


    陸黎詩扶額,“我說托卓哥哥,你這是故意的吧?”


    托卓悶笑,沒承認,也沒否認,等笑夠才又開口道:“阿黎,我之所以晚了半年才來看你們,是因為之前我去了一趟雲陽國,順路去見了見你的家人。”


    “貝兒,你的小兔子在哪兒,大伯母陪你去送給吉兒可好?”


    沾木知道他們有話要說,便把貝兒支了出去,對此,陸黎詩朝她感激的笑了笑,沾木回以一笑。


    待到那一大一小走後,陸黎詩沉默了片刻才道:“我阿爹他們可好?可還在……怨我?”


    托卓答“先說其他人吧,信兒和阿忠現在有兩個孩子,兩個都是閨女,大的叫念黎,小的叫思黎;李易和蕊娘的話,李易的身世不是被曝光了麽,有好些高官想讓他重新入仕,都被他拒絕了,有人問他為什麽,他說,曾有個人對他說,商場並不比戰場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這裏的戰爭才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他說他要等那個人回來。”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看了看她的反應,又接著說道:“再說你陸叔一家,小虎子成了司徒真正的徒弟,現在頂替了阿忠,在為那人做事,小一鳴因著那人的關係,入仕了,聽說去年還考了一個魁首,很是光宗耀祖了一回呢。至於你父親和你姨母,他們於三年成了親,可這場婚禮出現了一點很有趣的小狀況,你想聽細節嗎?”


    陸黎詩點點頭。


    托卓依言繼續說道:“其實婚訊出來前半年就有小狀況了,那狀況的來源自然是白家,白家說你姨母始終是白家的人,要想娶她,必須拿出‘誠意’,要麽讓白家接管黎園山莊,要麽把卓詩福讓出來。”


    “黎園山莊?我阿爹他們還在黎園山莊嗎?”陸黎詩聽到這裏,忍不住cha了句嘴。


    托卓搖了搖頭,“非也,你阿爹他們早就脫離黎園山莊了,自然不能答應白家這點要求,黎園山莊現在是那個人在管,而那個人從七年前起,就一直住在那裏。嗬,我好像說遠了些。唔,前一個要求給不了,後一個要求給不得,你不知道,在你阿爹的管理之下,‘卓詩福’這個名字,三年就傳到了五山城,又花了四年,分店就開到了京城,如此大的規模,且不說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與你阿爹而言,‘卓詩福’這三個字的意義,我想不用我說,你也能明白吧?”


    “好在你姨母始終站在你和你阿爹這邊,很是硬氣的拿著狀紙去衙門辦理了與白家脫離關係的手續。這樣一來,白家是麵子也丟了,裏子也丟了,肯定不會就此罷休,也不知道他們使的什麽手段,就在你阿爹和你姨母成婚的當天,你那繼母竟牽著孩子鬧上門來了,而我說的有趣,就有趣在這裏了。當時吧,很多人或許是抱著看你阿爹笑話的心態,或許是純粹的想看看你阿爹會如何處理,結果他一句話都沒有。”


    “那怎麽個有趣法?”陸黎詩再次cha嘴。


    托卓笑答:“因為說話的人是你姨母,你姨母一聽到柳氏鬧上門來,就當眾揭開蓋頭,接著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把她往日的種種細數道出,說她如何下毒毒害夫君,如何惡待陸家嫡女,如何敗光陸家的家產,又如何將你父女二人掃地出門,這一樁樁一件件,聽得賓客是唏噓不已。當時來的賓客中,有劉常貴劉大人,意識到這柳氏不止犯了一個要案,當下就把柳氏拿下了。而最最有趣的還要算後來,你姨母見那柳氏被捉走了,又重新蓋上蓋頭,若無其事的繼續和你阿爹拜堂。這事一出,時至今日,都還有人戲言你阿爹娶了個母老虎回去。”


    陸黎詩也笑了,“我從來不知姨母還有這樣一麵呢,倒也不錯,自己的事,怎麽都要自己解決不是?隻是我很好奇啊托卓哥哥,這是三年前發生的事吧,你如何打聽的這般清楚?”


    聽到這個問題,托卓臉上的笑容不由收了收,“這就要說到那個人了,是他告訴我的。”


    陸黎詩知道他指的“那個人”是誰,猶豫了會才開口道:“他……為何會告訴你這些?”


    托卓答:“因為他知道你還活著,因為他知道你在哪裏,因為他知道我一直跟你有聯係。”


    陸黎詩無語。


    托卓似也不在乎她應不應,繼續自顧自的說道:“阿黎,我都能在你來這的第一年裏找到你,你覺得他會找不到麽?同時,你阿爹之所以三年前才和你姨母成親,是因為你阿爹一直放不下你,直到三年前,那人才把你很平安的消息帶給你阿爹,於此,你阿爹才放下心娶你姨母。”


    “那他……們為何不來找我?”陸黎詩低下頭不敢看他,似在逃避答案,或者在逃避自己。


    托卓答:“這次去見你阿爹,你阿爹讓我帶話給你,說他不會來找你,但他會在萬榮居等你回去,一直等下去,信兒也是,李易也是,包括麗娘,木玲,史亮,大家都在等你回去,難道你一直要躲在這裏嗎?”


    陸黎詩苦笑一聲,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見她如此,托卓不由緩了緩語氣,“阿黎,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問他為何不來找你,對嗎?那我告訴你,他不是不想來找你,也不是在等你回去,是不能,因為你們的皇帝限製了他的出境自由,因為他的母妃就是給太子下毒的元凶。為了保住她母妃的命,他拿‘颺王’這個身份去換,為了能來找你,他把他的十年困在了黎園山莊,如今七年已過,還剩三年,難道你還要讓他獨候三年麽?”


    “托卓哥哥,迪娜和長卿現在可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黎詩再度開口,卻是這麽一句。


    托卓閉上眼深呼吸,敢情他說了半天都是在說廢話?他真想一巴掌打醒她,忍了又忍,再睜開眼,還是如實答道:“自他們成親以來,一直都不太好,迪娜病了,病得很重,但那是心病,沒藥醫的,至於長卿……他還是那個樣子,你都跟他割袍斷義了,還惦記他作甚?他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


    陸黎詩皺了皺眉,“現在義父那邊的情況……很糟糕麽?”


    想到長卿,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說,一切都是命數。


    其實早在五年前,也就是與托卓哥哥相認的第二年,長卿就找到了她,她永遠忘不了看到他時的那個畫麵,那日的他,穿著一身斡亦剌的官府,身後跟著一眾斡亦剌武士,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忘不了他那時的表情,陰沉,尖銳,小心翼翼,似對誰都在防備,是對誰都在充滿敵意,她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好陌生,哪裏還有半點當年的影子?她記憶中的青澀,靦腆,禮貌,樂天知命,都到哪裏去了?要是她算得不錯的話,他回來斡亦剌不過一年的時間吧?


    她記得當她想問他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他的舉動更讓她感到陌生,甚至於感到害怕,若非有布裏亞特在,若非托卓哥哥及時趕到,若非……她差點就被他強要了身子,那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長卿,絕對不是!


    也是後來托卓哥哥告訴她,當今斡亦剌的皇後,聲稱長卿其實是她與兀良哈將軍的骨肉,長卿開始自是不信,結果皇後居然當眾向義父坦白,說自己當年曾和兀良哈將軍有過一段情,長卿是她嫁進宮之前和兀良哈將軍生的,之所以與義父圓房的時候還有落紅,是因為她從高人那裏習得了秘術。


    在她聽到這些事後,她有反問托卓哥哥這都是真的嗎,托卓哥哥苦笑著說其實皇後已經瘋了,隻因為她終生都隻愛慕兀良哈將軍一人,可兀良哈將軍卻娶了他人,這導致她幻想長卿是她同兀良哈將軍的骨肉。


    而這個事義父也是知道的,可是他畢竟是斡亦剌大汗,不管是被當眾揭示自己戴了那麽久的綠帽子,還是氣惱自己的女人從未把心放在自己身上,他下不來台,然則,皇後之所以是皇後,那就絕對不僅僅是一個身份的象征,背後牽扯甚多,既殺不得,又廢不得,隻能永久的將她關於冷宮之中。


    再後來,原來依仗與皇後的那股勢力,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好,還是為了……篡位,就改為擁護長卿了,加上皇後又不惜一切代價的為長卿做這做那,這讓長卿不得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生母,或者潛意識裏還是渴望有個人能這麽關懷他吧,哪怕這種感情是扭曲的。


    說到割袍斷義,是她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後,某次路上碰到他,她請他清醒過來,不,是求他能清醒過來,然而他根本不理會她,還企圖再次強占她,好在那天他身邊沒帶人,她很輕易的就用手裏劍傷了他,等他冷靜下來,她就拿割袍斷義來威脅他,希望能喚回他最後一絲的理智,結果他居然先一步割袍了,繼而揚長而去。


    “托卓哥哥,你稍等片刻,”把思緒從回憶中抽回現實,陸黎詩如此說道,說完就起身朝著她的臥房而去。


    過了不多會,托卓看到她拎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鐵皮箱子出來,再等他看到裏麵的東西,震驚的不知如何是好,“這是……”


    陸黎詩淺淺一笑,“托卓哥哥無需驚訝,雖然不多,但都是我掙的血汗錢,你拿回去交給義父吧。”


    “這……全都是一萬兩一張的銀票,足足一滿箱,這叫不多?”托卓想咆哮。


    陸黎詩挑眉,“怎麽,托卓哥哥懷疑我這錢來路不正?那托卓哥哥盡管去查就是了。”


    托卓氣得不行,“我有說不相信麽?你這些年有多辛苦,我豈會不知道?就你發明的那些馬油皂,馬油膏,能賺多少,我會不知道?你真是……哎,算了,我知道你是想拿這錢替父汗渡過這道難關,但就像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血汗錢,你沒必要這麽做,再說了,你一次拿出這裏多錢來,讓我這個做兒子的,拿什麽臉麵對父汗?”


    陸黎詩還是笑,“也不能這麽說,不就是錢麽,我能靠黎園山莊發家,又能靠馬油皂發家,足以說明我命中注定就是個有錢人,錢沒了,再賺就是,別這麽婆媽成不?”


    “可是……”托卓還是不想收,但他的話還沒說話,就被陸黎詩打斷了。


    陸黎詩直接把箱子一鎖,再把鑰匙塞到他懷裏,而後鄭重的說道:“托卓哥哥,義父當年認我做義女,雖然可能是隨xing而為,然則,與我而言,帶來的不隻是一個身份,是活在人上的尊嚴,是救我命的護身符,雖然我在這裏呆了這麽些年都沒有去找過他,但我知道他不是不曉得我在,於此,又多了一份收容之恩。還有托卓哥哥也是,剛剛說的那些話,我也猜到這裏要發生大變故了,你沒辦法再護我了,才會趕我走的不是嗎?所以這些錢根本無法表達我對義父,還有托卓哥哥的感激之情!哎算了,我也不多說了,若拖卓哥哥不願幫我這個忙,我就自己進宮。”


    看到她說完話就真提著箱子往外走,托卓趕緊攔住她,“你這丫頭,怎麽還是那般任性?你不知道現在宮裏有多亂麽?這不是去送死麽?”


    陸黎詩衝著他眨了眨眼,“所以咯,還有勞托卓哥哥替我送呀,我現在還要養孩子呢,惜命的很。”


    托卓被氣樂了,搖了搖頭,後接過箱子深深的向她鞠了一躬,“阿黎,托卓哥哥替父汗謝你願意在危難之中伸出援手,真心的謝謝!”


    陸黎詩笑著擺擺手,“行了行了,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趕緊帶著沾木嫂嫂走吧,正事要緊。唔,等你們的事忙完了,估計寶兒就回了,到時候你們再來看他吧!”


    托卓也笑,“好,那阿黎你多保重了,若這次……算了,到時候托卓哥哥和你嫂嫂帶著你的侄兒們來看你和寶兒貝兒,然後我們去南部玩,可好?”


    陸黎詩點點頭,“那兩個小家夥知道要去南部玩,肯定高興壞了,快走吧快走吧,事情早點解決早點過來。”


    托卓知道她是變著法的安慰自己,也不再多說,隻是在臨出門前一腳,他又停下來說了句:“阿黎,孩子們需要一個父親。”


    望著他說完話就離開的背影,陸黎詩默默歎氣,可他那口氣還沒歎完,就看到對麵牆角蹲著一個一臉陰沉的人,於是又深深把氣給咽回去了。


    那人一邊向他走進,一邊不住的冷哼,“給了多少?”


    “全部。”陸黎詩知道他指的是給了多少錢,也無所謂隱瞞,說完就轉身進去了。


    那人微微一愣,繼而暴跳如雷的追了進來,“你真他娘的是個敗家娘們!有你這麽糟蹋錢的麽?那些錢怎麽說也有老子一半的功勞,你居然就這麽給了你那便宜義父?腦子裏長蟲了是吧?”


    陸黎詩不鹹不淡的瞥了他一眼,“我說王智謀,都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改不了你說髒話的毛病?什麽敗家娘們,我幾時跟你成一家了?”


    這男人,真是朵奇葩,在寶兒貝兒麵前就裝作是一副很有修養,很有風度的高人範兒,可在她麵前,立刻退回了流氓範兒,嘖嘖!


    說到這個王智謀,想起遇到他那天的那個畫麵,她至今還忍不住發笑,她記得是七年前她剛來的時候,她和裏特,也就是布裏亞特去市場采買,可能是同為雲陽國人,她就很好奇科爾沁大媽說的那朵奇葩到底長什麽樣,結果一去就看到他穿了個典型的雲陽國土豪衣裳,坐在那翹著二郎腿扇扇子,再等他看到她,也不知是太驚訝,還是怎麽,居然很沒形象的一pi股坐到了地上,爬起來還憤憤的對她嚷道,什麽他到底倒了什麽血黴,怎麽去到哪裏都能碰到她這個掃把星。


    後來呢,因著布裏亞特跟他還有夙願,一見麵就同他大打出手,但兩人似乎實力相當,根本分不出勝負,時間久了,連觀眾都不想看下去了,還是她使了個小心眼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才讓布裏亞特得手,為此,把他氣得像個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撒潑。


    她瞧著有趣,許是心血來潮,就過去問他要不要合夥做生意,誰想這個提議一出,他們就真的合作了七年之久。平心而論,這個男人真的很聰明,也很有想法,可以說她的生意能做到這麽大,還真有他一半的功勞,不然她也不會讓寶兒貝兒認他做義父。


    聽到這話,王智謀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有口頭上占她便宜,有些不好意思,偏偏嘴硬道:“寶兒貝兒都是我的兒子閨女,怎麽不是一家人?”


    陸黎詩不理他,自顧自的喝著茶,等喝完一杯後,才低著頭說道:“王智謀,這裏……怕是要變天了,你還是盡快回雲陽國吧,想來這麽些年過去,你的通緝令早就撤銷了。”


    “……那你呢,要回去找他麽?”沉默了良久,王智謀這般說道,顯然是有聽到托卓與她之間的對話。


    “……我不知道。”陸黎詩搖了搖頭,顯然她也是真的不知道。


    “……離這一批的皂成熟,還有多久?”又是一陣沉默,王智謀再開口,卻是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陸黎詩抬頭看他,似有不解,倒也沒出聲。


    被她這麽看著,王智謀有些煩躁的摳了摳頭,“你這敗家娘們兒,把銀子都送人了,老子怎麽也得弄點積蓄再跑路吧?”


    陸黎詩微微一怔,繼而笑了,“大概還有十天左右,寶兒也差不多那個時候回來。”


    她知道他不缺銀子,之所以要等到那個時候,是想看到寶兒安全回來才肯放心走人,他對寶兒貝兒的感情,不比托卓哥哥和沾木嫂嫂差,這點她很確定。


    說到寶兒,比貝兒早出生一刻鍾,是哥哥,可能因為是男孩,體質天生比女孩強,所以她當年落水動了胎氣,寶兒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隻苦了貝兒,貝兒出生的時候差點夭折,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心力才把貝兒救活,於此,她承認她疼貝兒比寶兒多,但也沒到嚴重的偏頗,最多四六吧。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原因,還因為寶兒是男孩,對於男孩的教育,她主張不溺愛,不縱容,半放養,半管教,凡是讓他自己去接觸,去經曆,他能自己體悟就最好,若不能,她才從旁引到。也是因為這樣,她就把才五歲的寶兒丟到了去西域的行商隊伍中,雖然所有認識她的人都覺得她瘋了,可有布裏亞特隨行,她沒什麽好擔心的,也相信自己的兒子能平安歸來,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十天以後。


    陸黎詩牽著貝兒的手,站在通商口岸的邊邊上耐心的等待著,若非旁邊有個人時不時的來回走動,這個畫麵倒是很和諧。


    過了小半天時間,就看到有一大隊人馬從遠處走來,不知道是誰喊了句“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與他們一起等候的人就瘋了似的朝那邊衝去,除了陸黎詩和貝兒還安靜的站在原地,連那個一直不停走動的男人都跟著跑了過去。


    似終於看到了想看到人,那男人激動得將其一把抱起,再拋上天,接到以後還原地轉了幾個圈,“我的寶兒,可算是回來了,想死義父了!”


    沒錯,那個想看到的人就是寶兒,而那個“義父”,除了王智謀,還能是誰?


    寶兒靦腆的衝他笑了笑,“義父,您別像以前那樣抱我,我都長大了。”


    聽到這話,王智謀依言把他放下來,“哦?是嗎?義父看看,嘿,還真長高了些,體格也壯了些,不錯啊你小子!”


    寶兒又笑,“有裏特叔每天教我習武,身子自然會壯些。對了義父,我娘呢?”


    “你個小沒良心的,就知道你娘,你瞧,她都不過來,可見她根本就不在乎你。”王智謀撇撇嘴,有些吃味的擠兌了陸黎詩幾句,最後還是朝後頭指了指。


    寶兒順著他的指向望去,看到陸黎詩,眼睛一亮,也不在意王智謀說的話,從布裏亞特手中接過一個小包袱,就規規矩矩的正步向陸黎詩走去。


    “娘,兒子回來了,此次出行,受益良多,兒子謝娘教誨!”寶兒標標準準的同陸黎詩行禮,小小的身板,似能扛起半邊天。


    看到這樣的動作,聽到這樣的話語,陸黎詩終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回來就好,我的兒子長大了呢!”


    雖然相信兒子能平安回來,可一去快兩年,哪有不想的?她不願過去,就是怕看到兒子身上有傷,確定他好好的,她才徹徹底底的放下心來。


    畢竟還是個孩子,感受到母親的擁抱,小小男子漢也跟著落下了男兒淚。


    母子二人擁泣良久,還舍不得分開,直到某人開始在旁邊畫圈圈了,陸黎詩才破涕而笑,而後放開寶兒。


    寶兒已經拜見完了母親,接著就是妹妹了,隻見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貝兒的肩,“妹妹,哥哥回來了,一別數日,妹妹可乖?可有聽娘的話?”


    貝兒不像哥哥那麽“老成”,看到思念依舊的至今,她“哇”的一下就哭著撲了過去,“哥哥,貝兒好,好想你!貝兒很乖,也有,也有聽娘的話!”


    “妹妹有聽娘的話就好,哥哥有獎勵給你哦!”寶兒抱起貝兒,雖然抱得不高,但至少讓貝兒的腳離地了。


    聽到有禮物,貝兒立刻笑了起來,搶過他遞到自己麵前的小包袱就跑去布裏亞特那邊,“裏特叔,貝兒也好想您!裏特叔抱!”


    布裏亞特似就在等這個時刻,小家夥一開口,他想也沒想就把她抱了起來。


    陸黎詩等那兩人親熱了一會,才牽著寶兒的手走了過去,“此行多虧有你,辛苦了。”


    布裏亞特下意識的想跪下行禮,但想起懷裏還有個小家夥,唯有摟著她躬了躬腰,“信不辱命!”


    ……


    半年後,雲陽國,黎園山莊最高處的宮殿級別小樓內。


    “爺,午膳準備好了。”


    一個侍女有條不紊的從食盒內取出羹肴,再極講究的一一擺放妥善,而後向書桌前正在書寫著什麽的英偉男子稟告道。


    “嗯,放那吧。”那男子依舊專注的書寫著,輕輕應了聲,並未抬頭。


    過了些許時候,那男子察覺到那個侍女還沒離開,不由微微皺眉,“還有何事?”


    那侍女猶豫了片刻才答道:“爺,再不用膳可就涼了。”


    “我說放……”聽到這話,那男子終是抬起頭來,想說放那就行了,可是當他看到那侍女的容貌後,便把話全部頓在了嘴邊。


    被他那麽看著,那侍女很是無措的低垂下腦袋,似覺得還是很不安,幹脆跪了下去,“爺,奴……奴婢隻是想……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爺息怒!”


    望著那小俏婢的慌亂模樣,那男子搖頭輕歎,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筆,起身走向餐桌,“起來吧。”


    “看來真是年紀大了,嗬,我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呢,也對,怎麽可能是她,她不會回來的……”這話是那男子的自言自語。


    那侍女隱隱約約聽到什麽,便試探性的問道:“嗯?爺您說什麽?”


    那男子瞥了她一眼,再度搖頭,“沒什麽。”


    “果然不是她,這種表情不會出現在她臉上……”那男子又一次自言自語。


    坐到餐桌前,由著那侍女伺候淨手,那男子掃了眼桌上的幾盤菜肴,慢慢端起碗筷,“你是新來的吧,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侍女怯怯的回答道:“回爺,奴婢叫小寺,今年一十有四了。”


    “小寺啊,這個名字不錯。”那男子輕輕應了句,似沒有什麽胃口,一味的扒弄著盤中菜,並沒有送入口中,如此數息後,他又道:“是誰請你來的,妙兒還是晴兒?”


    “爺如何得……啊不,不是,奴……奴婢原是黎園山莊廚娘的幺女,某次娘鬧肚子,讓我替她炒幾個菜,得巧妙兒姐姐過來了,妙兒姐姐看著我……啊不,看著奴婢炒完菜,然後嚐了兩口,她說奴婢的手藝尚可,就讓奴婢來負責給爺炒菜了。”也許還是不太習慣“奴婢”這個稱呼,小寺說錯了幾次,倒也把經過說清楚了。


    那男子聽完後淺淺一笑,“那今天這些菜都是你炒的?”


    小寺點點頭,“回爺,是奴婢炒的呢。”


    那男子又笑,“怪不得你那麽急著想讓我吃了。”


    似覺得這位爺笑起來很溫柔,說話也很和氣,小寺便大著膽子說道:“爺,奴婢能鬥膽問您一個問題麽?”


    那男子饒有興趣的看向她,“你問。”


    小寺猶豫了會才道:“是這樣的,妙兒姐姐讓奴婢來替爺炒菜時,說奴婢每天隻需炒這幾樣菜,其他的不用炒,可這是為什麽呢?爺每天吃這些菜,難道不膩麽?”


    那男子微微一愣,而後把目光移向那些菜肴,暗自沉思了會,才開口道:“是因為一個叫阿黎的女子,這些菜都是她曾經弄給我吃的。”


    小寺恍然,“原來是這樣,那那個人對爺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那她現在人呢?”


    那男子默默歎氣,“小寺,你明天不用再過來伺候我了。”


    小寺大驚,“為何?是奴婢問了不該問題麽?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往後一定不會再多嘴了,求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那男子搖了搖頭,“不是你說的這個原因,是我不想看到你的臉。好了,你可以退下了,稍後再來收拾。”


    “……是,奴婢告退。”見他態度很堅決,小寺隻能略帶失落的轉身朝門外走來。


    那男子又歎了口氣,而後夾了一塊筍子往嘴裏放。


    哎,妙兒晴兒那兩個丫頭,這些年來不知道給他找了多少容貌同阿黎相似的女子,他不是沒有為此教訓過她們,可她們就是樂此不疲的這麽做著,還一次比一次找的像,弄得他是又氣又無奈,眼前這個更好,不僅容貌相似,連聲音都相似,若不是已經過去了七年,他真的差點看錯。


    沒錯,能住在這個特殊位置的,能有那麽多美貌侍女伺候的,能叫阿黎的,就隻有一個人了,那便是周颺。


    而就在周颺嚐到了那筍子的滋味時,他握著筷子的手明顯一僵,想到什麽,立刻又夾了一筷子,再來一筷子,最後竟衝著小寺喊道:“等等!”


    小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躊躇了一會,就轉身走了回去,“爺,還有何吩咐麽?”


    “……突然想起書桌上很亂,你過去幫我收拾一下那些畫,一張張的疊整齊收進旁邊的櫃子裏就好。”似意識到有嚇到她,周颺不由緩了緩語氣,但隻有語氣有緩而已,因為他那隻藏在桌下微微顫抖的拳頭,足以出賣他此刻是有多壓抑。


    “哦,奴婢知道了。”小寺不疑有他,應了聲就朝著書桌走去。


    來到書桌旁,小寺看到桌上還真有好多畫像,大概掃了一眼,似乎都是女子,她不jin撇了撇嘴,然而,又定睛一看,不由猛的抬頭看向周颺,見他一直背對著自己在吃飯,她才稍稍鬆了口氣,想了想,就一張張拿著細看了起來。


    原來這些畫畫的是同一個女子,有的是她在微笑,有的是她在沉思,有的是她在指揮別人做事,有的是她在替某人刮胡子,有的是她在與什麽人爭執,居然連她罵了什麽都有記錄在上麵?還有的……甚至是她在和人滾床單!


    小寺不知道的是,在她看畫像的時候,她以為周颺在專注的吃飯,可事實上他是透過他前麵的那扇琉璃屏風的照影微笑的望著她。


    看到她時而詫異,時而迷茫,時而微笑,時而咬牙,時而撇嘴,又時而怒視他,覺得很有趣,也很……懷念。


    小寺整理好桌上的畫像,拿去旁邊的櫃子,結果當她打開櫃門的刹那,看到裏麵堆得滿了畫像,她的雙眼不自覺的濕潤了。


    與某年某月某日,阿黎說……


    與某年某月某日,阿黎說……


    與某年某月某日,阿黎說……


    ……


    一張張看著櫃子裏那些畫像上記錄的字,小寺突然覺得……


    “可還像?”


    就在她還在感慨著什麽的時候,一道溫柔的話語,貼著她的耳垂傳進她的心房,接著,一雙有力的雙手又從她的身後環上她的小腹。


    小寺微微一僵,繼而軟軟的靠在周颺的懷抱,“你怎麽認出我的?”


    周颺笑,“我永遠忘不了你做的菜是什麽味道。”


    能讓周颺這麽溫柔,能讓周颺這麽抱著,這個“小寺”自然就是陸黎詩了,是的,她回來了。


    陸黎詩撕下臉上的假皮之後,轉過身與他麵對麵站著,對視了一會,手情不自jin的撫上他的臉,“這麽些年……可好?”


    周颺歪了歪臉,想要更貼近她的手,“如果你會愧疚,那……不好,很不好,特別是看到你依舊年輕貌美,而我卻老了,就更不好了。”


    望著他那表情,陸黎詩忍不住嗤笑一聲,“那有你這樣的?一點也不會說話。”


    周颺也笑,“那我重說,阿黎,你終於回來了,真好。”


    陸黎詩輕輕點頭,“嗯,我回來了。”


    似親耳聽到這句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話語,才確定了這並非又一場夢境,周颺低頭吻向她,她沒有逃避,於此,久違了八年之久的四唇,終於緊密的貼合在了一起。


    然而,八年的獨候,八年的思念,八年的分別之痛,又豈是小小一個吻就能化解的?周颺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張書桌上,就在這個櫃子前,要了她一次又一次,不停的索取,不停的灌溉,他要在她的每一寸肌膚上,都烙下他的痕跡,他要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告訴她,他想她,很想很想她!


    陸黎詩也不想隱藏自己,積極的迎合,主動的扭擺,累了就休息,休息夠了再繼續,直到三日後的正午,她才笑著從他的懷中醒來。


    “什麽時辰了?”陸黎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慵懶和一絲嫵媚。


    “管他什麽時辰,誰在乎,阿黎,我們繼續可好?”顯然,這樣的陸黎詩,對周颺來說就是最強效的魅藥,說著,他的頭便又埋上了她的酥xiong。


    陸黎詩頗為無奈的笑著推開他的頭,“別鬧,我還有事要問你呢,都怪你,耽誤我那麽多時間,我說你能節製一點麽?”


    周颺很是不滿的咬了咬她的脖子,“什麽叫耽誤?對於一個jinyu了八年之久的正常男性,我這樣已經算很節製了好麽?”


    陸黎詩被他弄得笑個不停,“好了好了,我真的有事問你,不然我們晚上在繼續?”


    聽到這話,周颺才滿意的坐起身攬過她的肩膀,“說吧,想問什麽?”


    陸黎詩靠在他的肩,一隻手與他的十指緊握,猶豫了會才道:“聽說你八年都沒有回去過,你母妃還好嗎?穆玨敏呢?”


    聽她提到這兩個人,周颺默默歎氣,“是聽你托卓哥哥說的吧?我不知道他怎麽跟你說的,不過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從頭說起。”


    “其實在早吳長卿查出喆兒中了毒的時候,我就懷疑是我母妃所為了,目的是為了斷了我皇兄的血脈,隻要他後繼無人,那皇位自然就是我的了,這個你應該能猜出來。再等喆兒回去以後,我皇兄就開始著手徹查這事,不意外,答案確實是我母妃。”


    “我母妃吧,雖然心狠手辣,但一心為我,哪怕她給的並非我想要,可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我母妃,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她被處以極刑。於是乎,我主動交出了我的所有兵權,所有職務,以及安插在全國各地的所有暗樁,當然,也包括我的颺王身份,以此來保住我母妃的命,同時斷了她的以前念想,也為安我皇兄的心。”


    “然則,我皇兄很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是一個沒了兵權就什麽事都做不了的人,我沒辦法,就承諾在這裏呆十年,我皇兄大概想著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也可以讓一個國家重新注入新的血脈,那麽十年之後,我即便在厲害,也翻不出什麽風浪,也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穆玨敏的話,在我母妃看來,她買凶殺你未遂,很沒用不說,還連累我丟了王位,唔,雖然其實這一切都是母妃自己造成的,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願意麵對,還是偏執到瘋狂,她……活生生的把穆玨敏給折磨致死了。”


    “至於我為什麽這八年來一直呆著這裏不回去,有三點原因,其一是當我交出一切的時候,我就同母妃說過,保住她的命,便是報答了她的養育之恩,以後不會再相見;其二,是為了懲罰她數次企圖傷害我心愛的女人;其三,則是因為你,因為這裏還有你的氣息,還有你存在的痕跡。阿黎,對於我母妃的所作所為,我隻能向你說句抱歉。”


    聽完他的這番話,陸黎詩感慨良多,最後淺淺一笑,“本來我還想著回來以後,要怎麽報這筆仇呢,誰料已然是這樣了,也好,沒什麽比孤獨終老更難受的了,罷了,不過你不許再見她,不然……哼哼!”


    “好,你說不見,就不見。”周颺知道她這是在變著法的把“罪過”都攬到她的頭上,對於這樣一個全心為他的女人,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想到什麽,陸黎詩又道:“對了,我義父他們現在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嗎?”


    周颺微微皺眉,“這個,我也不好說,我現在不過是黎園山莊的東家老爺,又從哪裏去收集情報?聽你托卓哥哥的意思,確實不太樂觀,但你也別太擔心,你義父是個狠角色,不會那麽輕易被打垮的。”


    似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陸黎詩便打岔道:“自我那次被追殺,我有打聽到你做了諸多類似報複xing的圍剿,那白家呢,白家也害我良多,你為何不動白家?”


    周颺笑著點了點她的鼻頭,“白家自然是要留給你啊,什麽都替你做完了,你會不怨我?還有,以你阿爹時至今日的地位,想弄垮一個白家又有何難?同我一樣,他也是想留給你罷了。”


    提到阿爹,陸黎詩不由長歎一聲,“周颺,我待會可能回家一趟。”


    周颺點點頭,“好,我陪你回去。”


    聽到這話,陸黎詩微微一怔,“你陪我回去?你不是不能離開黎園山莊的麽?”


    “誰跟你說我不能……你托卓哥哥是這麽跟你說的?”周颺聞言下意識的反駁了句,隱隱意識到什麽,立刻改成試探性的反問。


    陸黎詩不傻,一聽這話,再看到他這表情,立馬反應過來了,“好哇,他居然騙我!我跟他……”


    見她說著就一副要衝回斡亦剌幹架的架勢,周颺趕緊抱住了她,“好了好了,乖,想來是他誤解了,我隻是不能離開西北地,沒說不能離開梨園山莊。”


    “哼,誰知道是不是你倆串通好的!要不是聽說你被困在梨園山莊十年,我才……”陸黎詩冷哼一聲,顯然還是沒辦法消氣,後來嘴快想說她才不會回來,又意識到這話會傷到他,就收了聲。


    周颺摟著她順毛,“天地良心,我怎麽會騙你呢,你看我幾時騙過你?”


    陸黎詩冷笑,“是,你是沒騙過我,最多隱瞞罷了。”


    周颺有些心虛,偏偏嘴硬道:“說到隱瞞,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我說,你打算幾時讓我見寶兒和貝兒。”


    陸黎詩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周颺很想翻白眼,但那樣太沒形象了,唯有改成歎氣,“你以為你是如何順利離開雲陽國的?不過是我知道了孩子們的存在後,故意放你走的。”


    陸黎詩嘴巴張合幾次,細細回想了些許細節,不由再次怒道:“宋大哥也騙我!他答應我不告訴你的!”


    那個時候,知道她懷孕的人不多,長卿一個,宋大哥一個,王智謀一個,最多再加上布裏亞特,這麽一算下來,那答案就隻能是宋大哥了!


    周颺再次順毛,“他沒有直接跟我說,隻是隨意說了句,現在是馬兒交配最好的季節,然後我就猜出來了。”


    陸黎詩很是狐疑的瞅著他,“真的?”


    周颺攤手,“不信你自己去問他,得巧,他又在放年假,過幾天我陪你去將軍府玩就是了,當然,必須帶著我們的寶兒貝兒,讓他們羨慕嫉妒去吧!”


    陸黎詩被氣樂了,“你又沒見過寶兒貝兒,憑什麽說他們會羨慕嫉妒?”


    周颺很自負的揚了揚下巴,“有我周颺的優良血統,還能差到哪裏去?再加上來自於你這個做娘親的未來式教育,那絕對是人中龍鳳。”


    “瞧把你美的。”陸黎詩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不過想到一雙兒女,她還是很驕傲的,可又想到做人兒女的,笑容不jin收了起來,“我還是先帶著寶兒貝兒回家一趟吧。”


    “好……需要我陪你麽?”周颺本來想直接說陪她回去的,後覺得應該尊重她自己的意願,順便給她時間向孩子們解釋他這個爹的存在,也就改成詢問了。


    陸黎詩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明天……不,我後天再帶著寶兒貝兒見你,我有一些替寶兒和貝兒寫的成長手劄,就放在那個食盒的底部,這兩天你看看吧。”


    “好,我知道了。”周颺很感激她的體貼,又深吻了她一記,才起身替她穿衣服,然後送她出去。


    雖然他想給孩子們多一些時間,可何嚐不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他不是不渴望見到孩子們,隻是自孩子們出生至今,他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也從未盡到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他擔心孩子們不肯認他,也擔心因為自己對孩子們的不了解,而無法同他們親近。


    還好,還好她早就替他準備好了寶兒貝兒的成長手劄,嗬,這樣的女子,如何不值得他等?又如何不值得他深愛?


    小半天之後,萬榮居的大門口。


    “請問有人在嗎?”


    “這位姨姨好,請問姨姨要找誰?”聽到有人喚門,一個小丫頭蹭蹭蹭的跑過來開門,開門後看到一個很貌美婦人牽著兩個同樣貌美的弟弟妹妹,不由睜大眼睛問道。


    這美婦人不是別人,正是陸黎詩,而貌美的弟弟妹妹自然是寶兒貝兒。


    陸黎詩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好呀,我沒見過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丫頭甜甜的笑了笑,“我叫思黎,姨姨是來找我阿公的嗎?”


    陸黎詩聽到她這麽說,又笑著點點頭,“對呀,姨姨就是來找你阿公的,你阿公在家嗎?”


    她記得托卓哥哥說信兒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思黎,小女兒叫念黎,那眼前的這個小家夥,就是信兒的大女兒了。


    “思黎,是誰來了呀……”似見女兒半天不進來,信兒便跟著出來了,可一出來看就看站在門外的那個女子,先是一驚,後是一喜,接著兩行清淚就滑落了下來,“小……小姐,您可算是……”


    陸黎詩上前擁住她,“信兒,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她這一抱,信兒哭得更凶,完全刹不住車。


    陸黎詩很是無奈的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麽還這個樣子?也不怕你外甥、外甥女笑話!”


    聽到這話,信兒愣了個神,也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門外還站著兩個可愛漂亮的小家夥,但還是慢半拍的說道:“咦,這兩個是……”


    “都說是你外甥外甥女了。”陸黎詩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後轉身向兩個小家夥招招手,“寶兒貝兒快來,叫姨姨。”


    “寶兒見過姨姨,姨姨萬福。”


    “姨姨好,我叫貝兒,姨姨抱!”


    兩個小家夥用自己的方式同信兒問好。


    信兒又是一愣,等從他們的五官中找到四成陸黎詩的影子,這才完全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便趕忙歡喜的把貝兒抱了起來,“原來你叫貝兒呀,長得真漂亮,跟你娘親一樣漂亮呢!還有寶兒也是,真乖!”


    “妹妹,哪有一見到姨姨就要抱的?小心壓著姨姨肚子裏的弟弟了,快下來!”這話是寶兒說的,寶兒眼尖,一眼就看到這個姨姨是有身子的。


    貝兒聞言心下一慌,“啊,姨姨對不起,貝兒沒注意,姨姨快讓貝兒下來!”


    信兒聽著這倆小家夥一人一句,是越聽越歡喜,無不讚歎陸黎詩養了一雙好兒女,她倒是真想多抱一會貝兒,可自身條件不允許,就依言放下了她。


    “小姐,寶兒貝兒的爹是誰?”趁著孩子們不注意,信兒悄悄問向陸黎詩。


    這話讓陸黎詩明顯一怔,“你都不知道,怎麽還那麽歡喜他倆?”


    信兒攤手,“我管那麽多,隻要是您的不就好了?再說了,他倆是很招人喜歡啊!”


    陸黎詩扶額,“寶兒貝兒是龍鳳胎,到十月就滿八歲了。”


    信兒算算時間,算算歲數,再一分析,不由驚訝道:“是……是他的?”


    陸黎詩點點頭,“嗯,好了,咱們一定要站在外頭說話麽?阿爹可在?”


    “嗯?哦對,進去說,進去說,來,寶兒貝兒,姨姨帶你們去見阿公可好?”信兒尚在震驚中,聽到這話才醒神,然後一手牽一個往裏走。


    陸黎詩淺淺一笑,繼而牽著思黎的手跟著進去了。


    “老爺!老爺!您快出來看看,看誰回來啦!”


    剛剛繞過中院,信兒就迫不及待的喊了這麽一嗓子。


    在書房裏辦公的陸逸卓聽到這話,微微皺眉,顯然是在不滿信兒總在思黎和念黎麵前喊他老爺,很快的放下賬本走出去,本想再念叨她一次,結果一出來,他就再也沒有辦法把目光從信兒稍後方的那個人身上移開了。


    陸黎詩看到明顯蒼老了許多的陸逸卓,心中一酸,猶豫了片刻,便強笑著牽過寶兒貝兒的手走向他,“阿爹,我帶著您的外孫、外孫女回來了。寶兒貝兒,快叫阿公。”


    這話一出,陸逸卓才把視線移向兩個小家夥,等看清了他們的容貌,眼中快速的閃過一絲異色。


    “寶兒見過阿公,阿公萬福。”寶兒規規矩矩的同陸逸卓行禮。


    “阿公,我叫貝兒,貝……貝兒見過阿公,阿公萬福。”貝兒想賣乖討抱,可看到這個阿公的臉很嚴肅,就沒敢過去,隻能學著哥哥行禮。


    陸逸卓望著兩個小家夥,看到他們的守禮,知道陸黎詩教育的很好,他很欣慰,但一想到他們的那個娘,一種很複雜的感覺頓起心頭。


    他嘴巴張合了幾次,終是開口道:“寶兒貝兒乖,信兒,孩子們一路過來,應該會累,你帶他們進屋歇歇腳,吃點糕點。”


    “好,寶兒貝兒,思黎,走,咱們進屋吃糕點去。”信兒知道這父女倆有話要說,就很識趣的牽著仨孩子離開了。


    寶兒貝兒離開之前有看向陸黎詩,陸黎詩輕輕點頭,他們才乖乖的跟著信兒走。


    待到兩個小家夥的身影消失不見,陸黎詩才鼓足勇氣緩緩走向陸逸卓,“阿爹,我……”


    “啪!”


    誰想她的話才剛開頭,陸逸卓就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臉上。


    “啪!”


    緊接著又是一巴掌過去。


    “啪!”


    ……


    一連挨了七個巴掌,一聲比一聲響,一次比一次重,陸黎詩始終不閃不躲,也不啃聲,就那麽安靜的由著陸逸卓打。


    “知道我為何打你麽?”七個巴掌打完,陸逸卓將手背到身後,凝視著她,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不知道,他那隻藏在身後的手在不住的發抖。


    陸黎詩沒有抬頭,沒有去在意臉是不是已經腫成包子了,也沒有去擦嘴角溢出的血,低聲答道:“我知道,我知道阿爹很生氣,一巴掌代表一年,您氣了我七年。”


    “我氣你什麽?”陸逸卓又問。


    陸黎詩答:“阿爹氣我太任性,氣我不該就那麽一聲不響的離開,氣我……那麽久才回來。”


    “還有呢?”陸逸卓再問。


    陸黎詩緩緩抬起頭來,用一種迷茫的眼神望著他,顯然這次她不是太明白。


    陸逸卓看到她那張被自己打成那樣的臉,閉了閉眼,再睜開,“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你沒聽到麽?我說我已經失去那個女兒了,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沒聽到麽?”


    “我……聽到了。”陸黎詩目光一閃,微微皺眉,後再度無力的低垂下頭。


    “既然聽到了,還是要離開,這就是你的回答是嗎?你到底把我們這一家子人當什麽了?你對信兒好,對你陸叔陸嬸好,對小虎子小一鳴好,對李易好,對我好,對山莊的人都好,等大家對你有了感情,你就拍拍pi股走人,這樣很有趣是嗎?”


    “你說你任性?不,我覺得你不是任性,你是自私,你無恥的利用了大家對你的信任,又更加無恥的踐踏了大家對你的感情!你覺得隻要你一個人離開了,對我們就是最好的選擇,這樣我們都會安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自以為是,對我們來說公平嗎?”


    “什麽叫一家人?什麽又叫朋友?家人和朋友是你一旦出了事,就把你扔到一邊,然後不聞不問的麽?你擔心我們的安危,難道我們就不擔心你麽?何為同生共死,何為不離不棄,你教別人很會教,那你自己呢,隻會說,不會做?我且問你,在你離開的這七年零八個月當中,可有一天後悔過?可有一天愧疚過?可有一天……想過要回來?”


    許對她積怨已久,陸逸卓完全不給cha話的她機會,自顧自的說著,自顧自的罵著,似要把這麽些年的憤怒和失望都吐個幹幹淨淨。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羞愧難當,但卻是他最後那個問題,讓她終是接近崩潰的跪了下去,“阿爹,我……我以為我能很瀟灑的離開,我以為我到哪裏都能自力更生,然而,其實過去的那七年多時間,特別是當貝兒生下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要永遠的失去她了,我真的沒有一天不自責,沒有一天能睡得踏實,也沒有一天沒想過要回來,可是我不敢,不,應該說我沒臉回來見您和大家,我……阿爹,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您能原諒我麽?”


    這是她的心裏話,對誰都沒有說過的心裏話,在斡亦剌的那幾年,雖然一直很忙,賺錢辛苦,養寶兒貝兒辛苦,但她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也是直到現在,在阿爹的麵前,她再也偽裝不起來了。


    “好了好了,知道錯就好了,知道錯就不晚,快起來吧!”這話是不知道幾時出現的白憐蕊說的,她說著就彎腰扶陸黎詩起來。


    陸黎詩望著她那掛著淚水的笑顏,心裏更難受,更覺得愧對於大家。


    “是啊小姐,您快起來吧!”


    聽到陸宿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陸黎詩隨之望去,這一望才發現陸宿家的,陸宿,阿忠,司徒,李易,蕊娘,小虎子,小一鳴,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小丫頭,想來應該是念黎了,還有麗娘,木玲,史亮,大家都來了,再旁邊,就是信兒牽著寶兒貝兒,思黎……


    望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看到他們臉上真誠的微笑和喜悅,陸黎詩淚流滿麵,想到什麽,又望向陸逸卓。


    貝兒很機靈,她一掙脫開信兒手,就衝過來抱住陸逸卓的大tui,“阿公,您就原諒娘吧,娘以後會乖的,會聽阿公的話的!貝兒也會乖,也會聽阿公的話!”


    陸逸卓低頭看著這個還不及他腰高的小丫頭,又看了看陸黎詩,默默歎氣,最後抱起貝兒對著陸黎詩道:“罷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所謂的大團圓結局,無外乎就這是這樣吧?但是……這還沒完!


    一個月後,萬榮居,陸黎詩的閨房內。


    “小姐,您的喜服終於趕完了,時間不多了,新郎官馬上就要到了,快,趕緊的換上!”信兒人還沒出現,聲音就先飄了進來。


    對此,陸黎詩同在屋裏替她梳妝的白憐蕊相視一笑。緩緩起身,準備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喜服需要他們花一個月的時間來製作,還誇張到直到婚禮當天才完工。


    “這是……”結果當陸黎詩一看到那喜服的真容,驚的她下意識的捂住了嘴巴。


    信兒很是滿意她這表情,不由得意道:“怎麽樣,驚喜吧?”


    白憐蕊知道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便笑著挽著她的手解釋道:“阿黎,你還記得在信兒成親時,你給我們形容過你那個年代的婚禮的事麽?我記得你也曾形容過婚紗的樣子,於是我們就決定試著做一件送給你,如何,可還像?”


    聽到這話,陸黎詩真真喜極而泣,繼而用力的點點頭,“像的!簡直是一模一樣呢!”


    婚紗,她以為她這輩子都沒辦法穿上了,誰想……嗬,這真的是她收到的最好的新婚賀禮!


    白憐蕊拿帕子替她拭了拭淚,接著笑道:“瞧你,大喜之日,可不能這樣哦!說到這婚紗吧,當然不隻是我們幾個弄的,蕊娘,麗娘,木大夫她們都有參與不說,還有上麵的這些珍珠,小寶石,男人們也都有幫忙縫喲,所以這件婚紗,可以說是承載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祝福在裏麵呢,你一定不準不幸福!”


    陸黎詩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聽到這話就又哭了起來,“娘……您不要老讓我哭好不好,妝哭花了怎麽辦?”


    白憐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說正經的,你看看這婚紗,真的可行麽?會否差點什麽?”


    陸黎詩依言細看了會,想了半天,才略帶遺憾道:“唔,婚紗很好,就是還差一個頭紗,若在戴上頭紗,就更完美了。”


    “誰說沒有?”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就見陸逸卓捧著一個多層的,頂部還繡著珍珠的頭紗走了進來。


    “阿爹……你們……”看到那頭紗,陸黎詩又是一驚,驚喜過後,意識到這是他們竄通好的,可想而知,她第三次落下了幸福的淚水。


    陸逸卓微微一笑,“好了阿黎,快坐下,阿爹幫你戴上頭紗。”


    陸黎詩緩緩點頭,“好。”


    戴好頭紗,換上婚紗,補好妝,新郎官周颺似掐算好時間一般的出現在陸黎詩的閨房門口,小姐妹心滿意足的收到一大筆的彩頭,然後毫不客氣的把她推了出去。


    他,坐在馬背上,低頭看著美麗妖嬈的她。


    她,站在空地上,抬頭看著英挺帥氣的他。


    彼此深情相望良久,似這個天地間隻有彼此眼中的二人。


    他,緩緩的向她伸出一隻手。


    她,把自己的手緩緩送向他。


    他用力一拉,她轉瞬坐落在他的身前,白紗隨之飛舞,給這副唯美的畫麵增填了些許浪漫。


    再次近距離的深情相望。


    他,終於娶到她了,真好!


    她,終於嫁給他了,真好!


    ——全書完——


    ------題外話------


    我!終於!寫!完了!


    好了,咆哮完了,謝謝所有一直在追這個文的朋友,你們辛苦了~o(n_n)o~


    接下來,應該還有一個番外,內容如此


    1。周颺和陸黎詩的婚後生活,


    2。王智謀的去向。


    3。白家的結局。


    4。為什麽這本書叫第一女皇商。


    5。看著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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