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暮春的早上,我被鬧鈴聲打破酣眠,揉眼看時,已是五點半鍾。 [ 我匆匆穿戴好,提了籃子,施展輕功向菜市場掠去。


    出門時險些撞上低矮的門框,我及時縮了縮頭,才沒把門框撞壞。小巷裏還靜,可以放心施展燕子三抄水的功夫。空氣清新令人陶醉,我隻顧端詳枝頭綠柳,不防腳下踩中了塊西瓜皮,身子直歪了出去,倉促中唯有伸指在地下一點,借勢來了個細胸巧翻雲,總算是沒栽這個跟頭。我心中懊惱,回呸地一口唾沫,卻聽得有人冷冷道:“隨地吐痰,罰款五元。”


    聽聲音便知是居委會王老頭子王瘦竹,這老頭子天天躲在角落裏監督過往人等,絕不是為了環境衛生,全奔那罰款而來。我抬頭觀瞧,見老頭子憑空懸吊一家二樓的側壁上,不仰頭絕對現不了他,分明蓄謀已久,專等有人入彀。我心頭火起,但看他那二指穩穩勾著牆,另一手還拿著半導體收音機在聽,指頭竟連一絲顫動都沒有,隻得摸了五元硬幣,運足內力向他擲去,寄希望於打他個眼冒金星,誰知老頭子收音機一領,幾枚硬幣像鐵遇磁石般齊齊落到收音機上,連聲音都未出。


    我拔步便走,老頭子又冷冷道:“等等。”收好東西,摸了張罰款單反擲於我。一張小小紙片出手後,飛得極慢,不偏不倚落入菜籃。我一邊暗罵,一邊出了巷口。


    雖是清晨,馬路上的車已是一輛接一輛的往來。鼠四攜著公文包,正用兩根手指勾在公交車的後邊。其實車裏天天都有空座,但鼠四是王老頭子的徒弟,為了練二指禪,硬是不進去坐,交警光罰款已經罰了他二十多次了。鼠四公司遠路途長,這一掛就得兩個鍾頭,長此以往,功夫青出於藍是注定的了。


    我衝他點頭示意,車慢慢悠悠地開過去了,後麵又慢慢悠悠的晃過一輛來,有些等車的一擁而上,都健步如飛地上了車,有位心急的大嬸索性一式“乳燕投林”,從開著的車窗那兒飛了進去,百多斤的體重,險險噎在車窗處,急得售票員直喊。車門都關了,又有個小夥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用大力金剛手在車門上硬生生一別,撬開車門,也搭上了末班。


    車一多,過馬路的都不耐煩了,隔壁張鐵頭是愣往過跑,冷不防被一輛奧迪撞個正著,滾出足有四五米遠。還不等司機下來,他爬起來撒腿又跑,鐵頭練的鐵布衫,身子跟腦袋一樣硬。我是分明看見汽車保險杠已經彎了。司機比我眼神差,等現時隻有破口大罵,早找不著鐵頭的人影了。


    其他人就不大敢往過亂衝了。輕功好的幾個人都掠上一輛汽車,換口氣後再找下一輛做落腳點,幾口氣後便也到了馬路對麵。有個小學生趁別人沒注意也想想試試,居然也差點就登到一輛車車頂了,旁邊有個大媽驚呼了聲“危險”,孩子一愣神,真氣未免不純,差了半步,眼見不妙。這時郭瘋子從旁邊電線杆子上橫飛了過來,抓住孩子脖領子,腳尖在車頂一點,借力大鳥般又折了回去,落地無聲。他把孩子往地上一放,也不安慰兩句,又自顧自的縱到電線杆子上練功去了。


    瘋子每天都到電線上練輕功,法院有一陣子想以破壞國家供電設施的罪名起訴他,但瘋子在法庭上申辯自己對電線的壓力絕不比麻雀更大,還親自表演,到法院門口的雪地上走了三圈,連一個腳印的痕跡都沒有,法官隻得將他無罪開釋。


    瘋子朝我笑眯眯地,我得過馬路買菜,顧不上和他打招呼,小心翼翼地從車縫裏往過擠,幾乎就要挨到馬路對麵了。斜刺裏駛來輛桑塔納,奔我後腰頂來,我隻好伸手一推,把它推回去一兩米遠,這才算是過了馬路。


    菜市場裏人來人往,賣青菜的多半都用青鋼劍,把爛菜葉幹淨利索的削淨,有個家夥大概初來乍到,劍法生疏得緊,一棵菜被他幾劍下去,就剩了菜杆,賠本是難免的了。


    賣肉的多半用屠龍刀,刀刀到位,遊刃有餘,一頭豬到了他們手上,馬上就拆解成了三百六十塊。最難受的莫過章屠,他刀法太好,反倒沒有練刀的機會,一頭豬被他形意刀法隻三兩斬就卸得差不多了。他一刀遊走的氣息太長,路徑太巧妙,非普通庸俗屠戶所及。


    老章常常向我抱怨當年沒能進到市屠宰場工作,以致大大延誤了刀法的進境。他和王瘦竹,瘋子一樣是練功如狂的人,有一陣實在忍不住要過刀癮,把豬肉切了再切,最後隻能改成賣肉餡。老婆為此要和他打離婚。現在他是收斂了好多,頂多偶爾剁壞個案板泄一下情緒。


    我和老章打招呼,老章不由分說地單手提過半片豬來問道:“要哪的肉?”


    我本不想買,卻不過情麵,道:“按慣例吧。”老章手起刀落,在豬股間剔了條肉下來,這一刀分量不多不少是半斤,連骨膜也不會碰壞一點。老章常和我感慨他當年在鄉下時“萬花叢中過,沾衣不留痕。”的瀟灑和“殺豬不見血,頸下一點紅”的快捷。對他的刀法我倒是不存疑慮,但這殺豬不放血是否使得,我就直犯嘀咕。


    以老章的能力,本來最少是個科級幹部的資格,奈何生不逢時。他一見我就會牢騷,我都怕了他。我一邊掏錢,一邊假做聆聽他的話,實則走神。賣魚的那邊也頗熱鬧,幾個魚販手裏峨嵋刺轉得如風車般,把魚鱗刮得幹幹淨淨。養在水池中的活魚更是蹦躍不停。你若以為因為是鮮魚的緣故,就大錯特錯了。魚販裏也藏著那麽一兩個內家高手,他們看似端坐不動,其實在練吐納,一呼一吸間,精純的內力帶起水波暗湧,那魚受了驚,不蹦才怪。


    老章找了我錢,我轉身差點撞中一人。觸他身子,如中鐵板,顯然是運上了十足內力。不過是賣菜尋常磕碰,此人竟如此歹毒,我心頭火起,也用上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一撞之下,高下立判。那人騰地摔出丈許遠,險些栽進養魚的水池裏。我定睛瞧去,脫口喊道:“科長!”


    冷汗瞬間就從頭上下來了,研究項目我已經申請了三個月,沒有科長幫忙審批無論如何也過不了關。急中生智,我索性仰麵摔出去,脊背結結實實地著了地,同時大聲號叫。


    科長畢竟功底還好,在水池前站定了馬步,除了驚起幾條魚,濺濕了褲子之外,倒也不太狼狽。我卻要裝出內傷不輕的樣子,哼個不停。科長本來掛不住的臉上有了一絲得色。我叫得更慘,科長頗有些擔心我的死活,走過來看,認出是我,擔心之意立去,從鼻子裏冒出聲音算打招呼


    我苦著臉道:“您的先天無極真氣又有進境了。多虧您手下留情,不然我的小命就沒了,我得上醫院看看。”


    科長一哼道:“不是看病,是看女朋友吧。”算是準了假。騎自行車悠哉向醫院去,路上還順利,就一個路口堵車。隻好不顧交通規則,跟大家一樣扛著自行車從成堆的汽車頂上蹦過去。放下車時醫院已經到了,門口冷冷清清,有人在電線杆上貼著“祖傳氣功療法,專治腳氣皮癬”之類的小廣告,被人扯了一半去。


    門診值班的正在打瞌睡,陽光把大廳照得半明半暗,無數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寂寂落落的一個場所,有人出一聲近似狼嚎的哀鳴。


    聲音來自注射室,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注射室的門半開著,一人臀上插著針頭,正在大叫,嚇得旁邊的小護士手足無措。我挺身進去,小護士帶著哭腔說:“我剛剛給他打針,他就這樣子。”


    我不客氣地說道:“老兄,鬼叫什麽?”


    那人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哭起來卻也不怕丟人,邊哭邊道:“我苦練三十年的鐵布衫功夫,怎麽一個小姑娘一針就破掉了呢?”


    小護士破泣為笑道:“有小月姐姐教我們的蘭花刺穴法,你的鐵布衫算什麽?還以為為什麽哭呢,嚇死人了。老實躺下,接著打針。”


    我不由哈哈大笑,那人惡狠狠瞪我一眼,我不理他,問小護士道:“月姐姐呢?”


    小護士努努嘴,我才現女朋友小月已經在門口,快步過去。身後的小護士手起針落,這回可是紮得病人一片慘叫了。


    小月板著臉不大理我,冷淡說道:“上班時間呢,你跑出來幹什麽?”


    “來找你吃中飯。”


    她的表情可沒因此緩和多少,說道:“中午沒空,等晚上罷。你的審批項目通過了沒有?“


    我垂了頭說:“還沒呢,今天下午審批會,你放心,我的九陽神功立項研究肯定要比老周的九陰白骨爪要強,他那個項目沒前途的。”


    小月忽然彎眉一笑道:“告訴你,項目不通過,我可不理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邊答應一邊我想去拉她的手,可惡對麵飛來一個藥品盤,有人喝道:“小月,該你查病房了。”她伸手輕巧地接了藥品盤,我差點握上針頭。


    小月點頭笑笑道:“晚上見了。”我隻得悻悻而去。


    騎車回單位,路上好些,陽光灑脫,暖暖照身上。建築工地上工人施工,成包的水泥吊上吊下,有的工人嫌麻煩,就自己一包一包往三樓四樓上扔,也有扔別的工具的,磚瓦工具飛舞縱橫,好不熱鬧。


    轉過工地就是單位,大牌子上“氣功研究所”幾個字閃閃亮。最近幾天正好有一個大型氣功研討會和一個氣功研究協會與**鉤研究協會的聯誼活動,所以進進出出的人不少。自行車還沒停好,就有人送名片上來,寫的什麽**鉤研究協會改進武器殺傷力分會秘書長,從來也沒聽說過。我邊打招呼邊擠過去,繞過人群上樓。辦公室裏麵隻有老周一個人。老周隻和我淡淡一點頭表示打招呼,下午就是審批會,也難怪他不理我。


    我裝作沒看到他的冷淡,笑著問道:“又開會了,得趕著寫會務報告了。”


    老周沒表示反對,嘀咕道:“槍術協會的聯誼會排到九月了,論氣功和地躺拳合作展前途會得推遲,國際比較氣功學研討大會得十月,還有氣功理論心理學大會在年末……”他不再念下去,後麵我還厚厚一摞單子呢。看了頭疼。


    老周也不出聲了。我們兩個人各懷心事。科長的影子還不見,可是下午的評審會是開定了的。我琢磨著如何先給科長泡杯熱茶,老周在飲水機旁逡巡不去,似乎意在弄杯冰水獻上去。我們明知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和項目能否通過完全無關,還是忍不住要做徒勞的努力。


    我拿了茶葉盒子打開,裏麵是空的,記得很清楚三天前才買的茶葉,一定是有人搗鬼,看老周的眼角裏有點笑意,就知所以然了。


    我不動聲色,默運玄功,要讓老周見識一下得罪我的下場。


    科長推門進來,老周忙不迭端了杯子諂媚道:“天兒這麽熱,先喝點水吧您。”我拿著空茶杯冷笑,就在水要遞到科長手中一刹那,把九陽真氣揮到極限。相隔四米遠的距離,做夢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可以做點什麽。科長的手接水杯時一抖,滿杯水全潑到老周身上,罵道:“老周你拿這麽燙的開水給我。”


    老周早嚇傻了眼,科長倒是馬上消了火氣,擺擺手說:”趕快去醫務室看看燙到沒有,一會還得開審批會呢。“


    老周不情願去了,機會大好。我湊近科長想談幾句,科長先點上了煙,沉吟著說道:”小方,正想找個時候跟你談談。也就是關於立項審批的問題,你們兩個人的報告我都看了,說實話都是不錯地。我雖然是個科長,可是從內功這個角度來說,是很不稱職地,我也盼著你們兩個研究員能搞出點有奔頭的項目來。“


    我這時候隻能按慣例說:”科長您太謙虛了。“


    科長擺擺手說:“早晨你讓著我,這個我心裏還是有數的。老周的九陰白骨爪已經練到了第九重,上午你不在的時候,他親自給我表演了凝水成冰,抓穿石板和隔空取物三個節目,效果都不錯。”


    我心裏一涼,科長緊接著皺了皺眉頭說:”可是他這個立項報告寫得就很不盡如人意了,預備拿九陰白骨爪競標建築業,什麽取代射釘槍,打孔機,自動提物機。當然功夫好了是可以節省人力地,可也不能亂彈琴,這不明擺著要得罪人家暗器局,搶人家飯碗嗎?這一點上,做得很不恰當。反過來看你的的項目,你的功力我就不誇獎了,就算在整個部裏也不多見。至於項目嘛,把九陽神功用於烘幹,在工業上的用途還是很廣泛地,要是跟二科室的乾坤大挪移聯合立項的話,那前景就更廣闊了。原則上我是同意你的項目地。“


    還沒等我狂跳的脈門平息下來,他又拍拍我肩頭說:“一會開會的時候,我會一力推薦你,但你也知道,這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最關鍵的上麵派來的評審委員會,一會會上你要好好表演,用自己的實力折服評委,明白了嗎?”


    我信心百倍地點點頭,老周正好一手紮著白紗布回來了,他這模樣充其量能施展僵屍拳,這九陰白骨爪是甭想用利索了。


    總算看到這一天的光明前景。我調息三周天,整整領帶,夾好文件夾,從容不迫地走進會議室,已經在盤算晚飯的事。就聽見一個聲音說:“下一個報告人,方謝曉。”


    我抬頭,在麥克前清清嗓子,環視四周,看看三個評委,坐在最中間的那個有些眼熟,居然是:上午打針的胖子。


    黑暗一直持續到天真的黑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出現在餐廳裏的。侍者端上來菜單,小月坐到我對麵,比平時鎮定,也比平時漂亮。她盯著我的眼睛說:“我有話對你講。”


    該死的侍者這時插上了嘴:“先生小姐點菜嗎?本店最新拿手的牛排。”我胡亂點著頭,小月的眼睛裏有笑意,侍者很是尷尬,我隨她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侍者的臉上粘著塊好大的橡皮膏,幾乎蓋過了半張臉。小月大概是怕失禮,抿了嘴不再笑。


    侍者一溜煙拿菜單逃了,我猶豫著說道:“我……”


    小月已經搶過話頭來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分手吧。”


    不等我回答,侍者舉著餐盤又來了,把牛排放下囑咐道:“本店的牛排很特別,切時務必小心。”


    小月笑道:“邊吃邊說。”


    我茫然拿刀切牛排,卻覺刀是一滑,竟爾脫了手,直飛到侍者臉上。


    侍者苦著臉接著說:“刀滑脫了手,很容易傷人的。”


    我想不到自己蓋世內力,竟在此時脫了手,萬念俱灰,說道:“我的項目,沒有通過。”


    小月道:“我知道,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得考慮自己的未來,請你原諒。”她的手顫了顫,切在牛排上的刀也是一滑,直飛上半空,侍者一愣神之際,刀是分明飛落向他頂門。


    我知道說亦無用,長歎一聲起了身,九陽神功到處,那刀被震得片片碎裂,隻有刀柄落到侍者腦袋上,嚇得他暈過去了而已。


    我於是大步出了餐廳。


    月亮升起好久了。直照巷口。餐廳離家不算遠,昏昏噩噩的路上,忽見圍了一堆的人,擠上去看時,卻是剛剛送走了救護車,鐵頭滿臉鬱悶地對我說:“瘋子喝多了酒,不小心踩了高壓線,現在送醫院了,但願沒事。”


    我也不知是否把他的話聽進了心裏,鐵頭又嘀咕道:“交通新規則也出了,隨便撞汽車的人最多可以判兩年有期徒刑,我可慘了。”


    我和他道個別,拖著沉重的步子過巷口,實在不知道怎麽表達鬱悶,隻有重重一口痰飛在地上,王瘦竹早已在牆脊上守候,得意洋洋地飄身而下,喝道:“隨地吐痰,罰款五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三慕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方謝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方謝曉並收藏道三慕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