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初七,三伏已到了末尾,長寧城鉤月樓裏熱鬧非凡,幾日內嗜好風月的達官顯貴、文人騷客不約而同都聚集來長寧城,隻為見那新晉花魁鳳歌鳴的姿容。天字六號房內,前任花魁卯月正烹著穀前新茶,她的客人依然鬱鬱寡歡一杯一杯自斟自飲,已經三天,外麵風月旖旎,絲竹相聞,與他全不相幹。


    外麵一陣銅鈴搖響,鉤月樓裏那些粉娥們的曲聲頓時止住,主持七夕競價的郎倌兒朗聲公布,鳳歌鳴今夜的纏頭已經叫價千金。為一夕風流,不吝千金一揮,這些競價者真是富可敵國。


    屋裏的傷感男子兩腮深陷,眼皮浮腫,他聽完了鳳歌鳴的叫價不禁想到:傾他長寧張家所有,若能買她一生相伴,想來也是值得。隻是恐怕她此刻想要的,已經不是他能給得起的了。想到這裏張暨白苦楚甚深,仰頭將那壺中剩酒往口中倒盡,這一大口酒足足能盛一碗有餘,酒入愁腸,男兒淚不能輕彈,都滴滴化作內傷。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卯月溫柔的將空酒壺接了下來。


    “不關風月?三年朝夕相對,以為她必是愛我的,就如同我愛她那般,誰知道,短短三日之內,她退婚離去,入了太子府做了侍妾,如此幹淨利落,在她的心目中,我大概一文不名吧?嗬嗬”說罷苦笑著。


    想到三年前,她被表姨和表姨夫送到自己家裏來養病,自己百般體貼照拂,入口的茶飯,添加的衣飾用度,那件不是他親力親為,雖然不是青梅竹馬,張暨白待她卻是千萬般的寵愛。


    “情竇初開時,未成眷屬最是傷人。”卯月說完轉身去洗茶。“公子眼中隻有那自己鍾情之人,可公子在他人眼中不也是被鍾情之人麽?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房外鳳歌鳴淺唱起【相見歡】,那歌聲引得卯月也心中蕩漾,“色藝雙絕,當世無雙”這八個字形容鳳歌鳴的確得當。被摘下了花魁的名牌,從那天字一號房讓出來,她可不是心服口服的。若不是遇到她房中的張暨白,卯月有十足把握能再奪得花魁之名。


    “這鉤月樓,怕是將改名字了,即便落魄如我和銀鉤這樣的苦命人,也是每日晨起收那初層的露水回來,烹煮新茶邀官人們駐足。梳妝練琴,更是不敢懈怠,無非為了早日籌得錢銀脫了這妓籍。”卯月說罷端著第二泡的龍井向張暨白走來。那語氣繾綣自憐,配著自己的柔弱身姿,如畫中美人般令人迷醉。


    “放不下便不要放,隻需看向身邊,或許如自己癡情般的人就在身邊,莫要辜負了好姻緣。”張暨白望見卯月水汪汪的眼神,早已傾心。隻是方才張暨白已是半醉,一大口酒正燒的咽喉到胃裏一路熱辣,將那卯月遞來的茶緩緩喝了下去,冷酒熱茶在胃裏翻滾交融,隻覺一股熱流上行,急忙起身推開門要去尋便宜之處,畢竟吐在女子閨房實在是不雅。


    張暨白彎了腰正要焦急下樓,卻踉蹌著撞倒在一人胸前,滿腔的荒唐再也收斂不住,哇啦一下,盡數吐在那人身上。


    “嘿!混賬,睜大你的…”被撞那人衣著不凡,看上去也是有幾分貴氣,推了張暨白一把,正要破口大罵,定睛認出是誰,立即轉換語氣,手勁兒變推為拉,生生將張暨白拽了回來。


    “我倒是誰,暨白兄,想不到你也有此雅興啊哈!”隨即眼神周轉到身邊同行的幾個門閥公子身上,自己身上一片醃臢,張暨白一看也是沒少喝,從來謹言慎行的張暨白在這青樓如此失態,明早恐怕一世英名不保,兩方都尷尬著,正盼來個解圍之人。身後一湛藍男子會意,“我們幾個當暨白兄從不愛湊這個風月熱鬧,想不到還比我等來的要早,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吧,啊哈哈!”


    另一個嬌小身材的貴公子口沒遮攔道“是啊是啊,這鳳歌鳴比之李宛思,不知強了多少倍去,失戀心傷還得新歡來解啊!”


    “…唔…”後麵的話還未說,後麵幾個人馬上堵住了他這叭叭的惹禍嘴。


    幾位公子哥兒知道這小子一直是個禍從口出的主兒,張暨白從來守正持身,是萬萬開不得此等玩笑之人,這李宛思更是此下的痛楚,提也提不得的。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張暨白橫眉怒目:“李宛思怎是這些娼妓可比的!”張暨白酒勁兒上來,高聲怒罵引來不少客人紛紛注目。好容易緩和的氣氛又是尷尬到極致。


    卯月方才跟在張暨白身後出門來,將這情形全部瞧在眼裏,此刻上前扶住張暨白,“張公子,您教卯月等得好苦啊!”軟語溫存著媚眼掃視了在場的眾位蹁躚公子,這幾人那是見慣了風花雪月的,被那目光柔柔拂過,卻也不由自主內心適意不少。“卯月銀鉤,這鉤月樓齊人之福,今日竟是讓你小子給獨享了”認出上一任花魁卯月來,那湛藍的男子又接過話頭,神色歆羨之極。卯月見這些男子皆是為自己所迷,望向鳳歌鳴所在之處,像是下戰書一般。


    “人人都來鉤月樓為了鳳歌鳴搶破了頭,還是暨白睿智啊,竟然悄悄的享了卯月銀鉤這齊人之福。”


    “就是就是,退而求其次,真是撿了大便宜啊”幾個人此言不是對著那張暨白,兀自結隊往包廂走去,仿佛方才無事一般。


    “幾位公子此言差矣,卯月銀鉤姐妹二人怎能屈居鳳歌鳴一人之下!”卯月的語氣又是嬌嗔又是自憐還帶三分剛硬,迷得幾個公子哥神魂顛倒愣愣站在那裏不知如何回答。身邊的眾位賓客聽了此言也不免將卯月與鳳歌鳴兩相對比起來,論美貌,二人不相上下,卯月的歌藝卻比鳳歌鳴好了一分,見識過的人皆到卯月的歌聲可語花草,令百花盛放。銀鉤被神秘人贖身帶去,下落不明,鴇母這才將鳳歌鳴扶上了位。


    見目的達到,卯月又微微一笑,“今夜是鳳妹妹大好日子,摘得頭魁的官人,還望憐香惜玉啊!”說罷轉身扶著張暨白回房換洗。張暨白本是性情溫潤之人,初嚐酒醉的滋味,方才發那通酒火自己出言無狀本就惱悔,正好借坡下驢,回了房中卯月親自操持盥洗寬衣,妥貼至極。“想必公子與宛思姑娘濃情蜜意之時,連神仙也不肯去做吧?人生得一知己陪伴三年,已是足矣。知足便好”


    服侍妥當,卯月走到梳妝台前,“公子這般苦楚的樣子,怕是要讓親者痛心了。”卸下一支玉釵,朱唇將那溫柔話語緩緩吐出,眼光閃現一絲愁緒,投向張暨白,果然如她所願碰見張暨白向她悠悠望著的目光。


    走向床邊,玉手在頭上緩緩按揉,張暨白片刻便睡著了。待到睜眼醒來時,躺在身邊的女子已洗淨鉛華,與自己一並睡下。一張花容月貌的臉蛋兒對著自己,長眉若黛,粉唇微啟,長長的睫毛隨呼吸微微顫動,卯月銀鉤豔名遠播,他愛李宛思,卯月這等美貌著實在李宛思之上。將那柔弱身子摟過來,曼妙身姿綿軟溫存,加之酒力催動,不由心中一蕩……一夜春光無限。


    張暨白對卯月自鉤月樓上一見如故,與她相處的時光裏,被關心被溫暖的感覺如溫水般舒適,之前與李宛思一起時,都是他照顧她、關懷她、寵著她,如今忽地有個美妙佳人在心傷時對自己體貼入微,他竟有一種角色錯位感。與卯月相處時,他時常將卯月幻想成李宛思,她為他打理飲食起居,在她服侍他沐浴更衣時,他總是情不自禁的情動不已。一開始他每次醒來都會一陣心痛,隻因他枕邊的麵孔不是李宛思,慢慢的,初醒時如果第一眼沒有見到卯月,他就不自在,可是再見卯月時,他知道心裏還是留著一塊她人無法踏入的空間。


    還未到中元節,兩件風月逸聞從長寧一路傳到了都城永安。其一是花魁鳳歌鳴以三千金被一神秘隱士竟得,隨後不知所蹤。鴇母對鳳歌鳴下落亦是三緘其口。其二便是張暨白替鉤月樓上屆花魁之一卯月贖身,接入張府中安頓。此舉引來張家宗族不滿甚重。


    這鉤月樓的風月之事向來是酒樓茶寮的熱議焦點,剛過了七夕這樣的節日,這麽大的八卦更是傳的街知巷聞。永安城太子府裏的女眷們一下得了兩件大事供夏日消遣,在後花園讓下人備好了冰鎮瓜果,一邊打著牙祭消暑,一邊調笑不止。


    “你們知道嗎?這張暨白,就是宛思的舊情人呢!”


    “當真?”


    “難道還哄你不成”


    “我也聽說李宛思常住張府三年,入府前三天才搬回自家的宅子。”


    “這李家也太勢力了,張父前年亡故,還未等張家勢微,這就來抱我們太子府的大腿了”


    “說也是呢!”


    “那李宛思也真是絕情啊,多年情分,說沒就沒”


    “就是就是”


    “我還知道些事兒”一小嬌娥,眼神閃出妖媚的邪光,環視一圈,正賣關子。


    ……眾女眷麵麵相覷,露出目光閃爍著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催促著:


    “快說!快說!”


    被圍在中間那女子清了請嗓子,悄聲對著遞過來的多隻耳朵壓低嗓子道:“李宛思與那張暨白據說是有婚約的,朝夕相對三年啊。。。三年。。。”


    “那豈不是早就。。。”


    “不過現在張暨白有了那頭牌卯月,怕是早就忘了她這絕情女子了!”


    啊,哈哈哈哈


    女眷們正調笑間,其中一人目光撇到花園假山下一個黃衫佳人,馬上收住笑聲。紗衣透著通體雪白,豔陽高照下,白皙的過分的麵容好似被照透了似的,眉目唇色也不甚明晰,那女子體態姿容透著孱弱,我見猶憐。


    “……”方才這般啾啾的鶯鶯燕燕都不作聲了,這黃衫女子不是李宛思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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