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我醒來的那天,已經是離出事整整三個月。我睜開眼時,看到身邊坐著兩位年長的女人,一位是女尼,一位是俗家弟子模樣。俗家弟子大約在六七十歲之間,上年紀的女尼大約也有□□十歲,女尼安靜地給我施著針灸。旁邊還站著幾個小姑娘,也是帶發的俗家弟子,手端著銀質的托盤,站在旁邊都一臉的虔誠。


    其中一個小姑娘眼尖,首先注意到我的動靜。


    “師父,她醒了!”


    “嗯,也該醒了,如果我用家傳絕學穀門十三針再救不活她,我想她與這個世界的緣份也就盡了。”女尼說話,聲音哄亮。


    “這是哪裏?”我驚異我的聲音極細微,我自己都快聽不到了。


    “阿彌陀佛!”幾個人聽到我說話,都很激動,同時合掌跟師父一起念佛。


    “這是枯木庵,姑娘!”其中的老尼伏身低聲跟我說道。


    “我怎麽來這裏了?”


    “姑娘你想想呢,你怎麽來的這裏?”


    我努力地想了好久,總有那麽一個映像覺得自己是飛到了什麽地方。


    “我好像是飛來的。”


    “對,是飛來的,還能記得是怎麽飛來的嗎?”


    “想不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周心月。”


    “好好好!很好,心月姑娘!”老尼很激動。


    “你家裏有什麽人?”


    “有奶奶和爸爸,還有弟弟!”


    “嗯,好!”老尼激動地點著頭。身邊的其她人也唏噓不已。


    “我怎麽稱呼您?”我聲音很低。


    坐在旁邊那位年紀小一點的女人輕聲回複我:


    “這位是普慈大師,幾個月來都是大師父施針救你。我法名靜竺,在枯木庵修行。”


    “嗯,多謝大師父。”我竟然不知道問什麽,因為我不知道怎麽來的這裏,也不知道怎麽問,以前的事,想到頭疼,但隻是一些碎片。


    我覺得非常累,不想再想下去,又閉上眼。


    有一位小姑娘給我端來了米湯,靜竺師父一點一點喂我喝下。


    她一邊喂我喝,一邊跟我輕聲地說話


    “你結婚沒有?”


    “沒有。”


    “有男朋友沒有?”


    “我不太記得,但是總有一張男人的臉在我眼前晃,注視著我。”


    “噢。你記不記得電話,家人的,或男朋友的?”


    我想了想。


    “想不起來了。”


    “那好好再養一段時間,什麽時候記得電話,就打電話告訴家人和朋友,讓他們來接你。”


    “嗯。”


    “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我為什麽在這裏?”我無力地問。


    “等過幾天吧,你現在還很虛弱。如果能活動,盡量下地,這樣恢複會更快些。但不能下地也不要勉強自己。”


    “好,我知道了。謝謝師父。”


    說著話,靜竺跟著普慈師父就出去了。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師父的十三針起死回生,果然是真的,以前如果還心存疑慮地話,現在完全得到了證實。”靜竺師父說道。


    “也是她與世人緣分未盡,塵緣未了,這也歸於她的求生意誌,她一直未曾放棄,針法不過是借勢而已,如果她心力已盡,什麽樣的針法也救不了她!”


    “也是我佛慈悲!師父的穀門十三針不愧又稱鬼門十三門,真真是專救在鬼門關上徘徊的人。”


    “說來也真是,我已經十幾年不用此針法醫人了!”


    兩個人說著話出去了。三四個小姑娘跟著師父出去了,留下了兩位年紀約有十七八歲的,兩姑娘一下子湊近我。


    “我叫慧智,她叫慧安。”


    “噢。”


    “你想什麽呢?”慧安瞪大眼睛看著我。


    “覺得你們的名字好聽。”


    “嘻嘻。”


    “都是師父給起的,回頭讓師父也給你起個法名。”


    我是想苦笑一下,但臉部很僵硬。


    “你們怎麽也在這裏?”


    “我們是俗家弟子。是來山上跟師父學針灸的。”


    晚上普慈師父和靜竺師父來過一次,看著我吃了藥,然後就離開了。兩個小姑娘慧智與慧安一直守著我。屋子裏也沒有電,晚上的時候,兩個小姑娘點上了蠟燭。外麵山裏的月色分外明靜,各種鳥咕咕地低鳴,窗子上沒有玻璃,是竹簾和白蠟紙,月色照進來,有一種莫名的幽玄。我一度覺得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心內有一種恐怖感一直存在,雖然不記得是怎麽引起來的,但是覺得很害怕。我試圖坐起來,但是腿和腳都很不適。但是我還是坐了起來。我想下地,證明我是不是還活著。


    兩個小姑娘在燈下看著那種線裝書。我下了地,她們才發現。我發現我穿著跟她們一樣的寬大的斜襟袍子,灰白的顏色,粗布。


    下到地上,竟然不能站穩,一個趔趄就又坐到地上。


    兩個姑娘上來扶我。我再次站起來。天暈地眩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站定了。我試著往前挪動腳步,還好,我還能走路。我真的是還活著。


    本來想去外麵走一走,但是兩個姑娘死活不讓,又回到床上去。我說我好悶。慧智把竹簾拉開,然後打開窗子的一截格扇,外麵的月色傾瀉而盡,空氣也清幽幽地涼。我被那種鮮的空氣嗆的有點咳嗽,但是咳嗽也是無力的,卻震的肺腑生疼。


    慧安埋怨道:“你不能出去,你現在身體太弱,新鮮空氣你都消受不了。別說別的。”


    我知道發生了重大的事,但是我不知道怎麽發生的,不知道我的前景是什麽,心內一片茫然。我呆呆地看著外麵殘白的月亮,聽林子深夜鳥啼。


    兩個小姑娘小聲唧唧喳喳聊著天,一會兒高調爭論穴位針灸術,也不怎麽專心,一會兒又聲音極低地聊著別的事,我一點也聽不清。隱約傳來什麽半死人,次植物人,也不知道在說誰。


    我努力想著之前的事,我痛苦地發現,我的一部分記憶沒有了,我的腦子受損嚴重,越近的越空白,倒是小時候的事還記得很清楚。


    我突然哭了,慧智跑過來。


    “我心裏難受,可是什麽也想不起來。”我驚恐地看著她。


    “你大腦受傷了,大師父很有辦法,不過,得慢慢治。”


    我點點頭,我不知道點頭的意義,但是我能做什麽呢。


    普慈師父天天施針,一邊給我紮針,一邊給慧智她們講授。


    我在枯木庵一住又是一個月,據說我的身體恢複得還不錯,但是腦力卻如晚上的蠟燭火苗,暗弱不穩,風一吹就搖擺跳躍,然後是一片漆黑。


    日子平淡中卻暗藏著恐怖的陰影。我整個人也心如死水。


    那天靜竺師父告訴我,可以去外麵走走了。我試著走出去,但是怕見人,前麵聽著有幾個人在說話,我就往後走,我這才發現這個庵院的奇特之處,因為房子全藏在探出來的巨岩之下,在外麵完全看不到房子,而且後院很開闊,宛如一個巨大的天井,當初建房子的人是花了多少心思呢,是在躲避什麽呢,讓整個建築完全與山融為了一體,有著極好的隱蔽性。


    走到後院,看到有一個天然的水潭,波光粼粼,我走過去站在潭邊看水。這一站,我驚到倒退了幾步,我看到了自己的臉,像是發生了詭異的事件,我尖叫一聲。那裏麵的人不可能是我,不可能!但是那又是誰?我看了看後麵,並沒人一個人影。好奇與害怕又迫使自己走回到水潭邊,那張臉又清晰地映出來,水中浮現著一張極度恐怖的臉,下巴全是很深紅印子,一條一條,像是蚯蚓一樣。我心膽俱碎,一下跌坐在地上。我大聲哭出來。有位打掃的師父看到癱在地上的我,把我送回屋。


    之後,我又臥床不起。


    但即便如此,我依舊想不起那場災難。


    靜竺師父看到我哭,就給我用絲巾做了遮麵的一個麵罩戴在臉上,隻露著一雙眼睛,其它的麵部五官什麽也看不見。我再去水塘邊,隻看到了水中映出來的那雙還算清澈眼睛,我長舒了一口氣。之後我就戴著這個麵罩,偶爾跟著幾位姑娘去山上挖藥材,這些藥大部分是為我用的。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我心裏有心事,但是我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麽,心裏很悶也很痛,有時候會莫名地哭。有時候哭到止不住,靜竺師父會用針讓我安靜下來。


    這天,我一個人出來走走,走到林子裏時,頭上有駕飛機飛過,我聽到那種轟鳴聲,我突然感到窒息,耳邊竟然還有那種幻覺,從高處墜地的重重的響聲。我一路尖叫著跑回去。我覺得我大約快明白我是因為什麽來到這裏的。靜竺師父正好在院子裏子跟幾個道徒說話,我上麵抓住她的胳膊:


    “師父,我為什麽聽到飛機的聲音會害怕?”


    靜竺師父看著我呼呼喘著氣,忙用手按著我幾個穴位,一邊安撫道:“好了,現在沒事了。都過去了。”直到飛機飛過去,聽不到一點聲音,我才慢慢平撫下來。


    “師父,你還是告訴我吧。”


    她撫著我坐到石凳上:


    “你想知道?”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她猶豫了一下,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所乘的飛機出了事故!”


    之後,大腦一陣空白,耳邊是一聲巨響,接著是火光衝天。我害怕得捂住耳朵,那種極度的恐怖襲來,我覺得有一口氣憋在胸腔裏,怎麽也喘不上來。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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